“好的，那你可以来跟我们一起住。”她拍拍手，果断地说。
之前见过的牛群正晃晃悠悠地穿过我们。我闭上眼，我妈妈在空中高高飞起的景象又一次浮现。我睁开眼睛，卖水果的小姑娘正皱着眉，不解地看着我。
一切就是从18岁，从这里开始分叉的。
露丝过来扶着我。
“去世了？”
“夏普先生？”
我有种奇妙的悸动感。
兔子。
“鹅肉多少钱？”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我很抱歉。”我说道。
男孩，男孩，男孩。
两个男人在卖艺，一个演来自“阴间”的巨人，另一个演来自“西边”的小矮子，站在一起，努力吆喝着赚钱。
一个女孩，看起来不满10岁，挎着个小篮子，里面全是樱桃。
我没有三先令。事实是我根本没有钱。
“可以给我一个李子吗？”我问她。
“萨福克郡？你从那里走过来的吗？格瑞丝，过来帮我把他扶回家里去，对了，给他吃点樱桃，他真的走了很远呢！”
她气得涨红了脸，看起来对现在的状况手足无措。可能我的衣服虽然脏了，但看起来比周围大多数人的衣服好，所以她不太相信。衣服是以前的，我妈妈一直觉得，即使我们搬到英国乡下了，还是应该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买最好的衣服，尽量和以前保持一致。事后一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显得和村里的人格格不入。也许这不是他们排斥我们的主要原因，但明显是原因之一。
“你无家可归？”
“谢谢。”我虚弱地小声道，我脚步虚浮，声音颤抖，只好再说了一句，“谢谢。”
有人在拉小提琴，有人在吹长笛，还有人在吹风笛。他们三九-九-藏-书-网个站在一起手指纷飞，偶尔对我撇来怀疑的眼光。
人很多，很多陌生人。他们的谈笑声像是飞出山洞的蝙蝠，四处奔窜。
我觉得自己又快要晕倒了，于是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走远点，省得晕过去又给别人带来麻烦。
我举手求饶：“别！”
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到她身边，她挎着一个相似的完好的篮子。不过她是卖樱桃的，我之前在街上见过。她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俩很像，一样的黑发白肤，应该是姐妹。她俩同时瞪着我。这时一个醉汉想拿她的樱桃，她飞快地躲开了。
事实上，这些插曲能够让我暂时忽略自己内心的焦灼。这种焦灼几乎要撕裂了我，眼前的草地和树木，每一条溪流都让我焦躁。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会想起我的母亲，最后一天她被人们高高甩在空中，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她的哭声一直在我耳边响起。
我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一个男人的脚。
我记得妈妈讨厌人多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到她好像还在我身边，我仿佛感受到她此时会有的情绪。
我退开一步，捡起一个满是泥巴的李子。
“你会弹琴吗？”她指着我背上的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有人尖声叫嚷，有人唱歌，乱乱糟糟。
她收回了手臂。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穿着一条非常普通的白裙子，人们一般把这种样式的裙子称为长袍。她皮肤很白，脖子上挂着一条简单的红围巾作为装饰。她很白净，简直跟周围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她脖子右边有两颗痣，一颗大一颗小，像是月亮和月亮边上的一颗小星星。她鼻子上有一小片雀斑。她的黑九*九*藏*书*网发被帽子盖住，披着的尾部散落开来。
道路两边很多烧鹅摊位。
“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呢。”
她的神色缓了缓：“那你妈妈在哪儿呢？”
闹哄哄的啤酒屋。
我又感到眩晕，又对眼前的繁华景象感到震撼。
很多猪、很多牛，很多酒鬼，非常非常多的酒鬼。
我有些恍惚，喃喃道：“妈妈，妈妈。”
她一把夺过我捡起来的李子，狠狠地把满是泥巴的李子砸在地上。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妈妈在听到我父亲死讯的时候，力竭靠在墙壁上。那种突如其来的悲痛将我劈裂。
所有的事情一瞬间突然清晰，然后又一片黑暗。
“不行。”
我又觉得很晕了。
但是我做不到。
我一直长得很壮，从小到大我也没怎么生过病。我从没感冒过，从没发过烧，也从来没吐过。即使1599年黑死病席卷欧洲，我也没受到丝毫影响。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天的天色蓝得正好，不久前才下过雨，太阳出来之后，天空一碧如洗。这样的湛蓝让我想起那天的拉克河，想起那天人们举着火把，想起他们的神色。
两个男孩在嬉笑打闹，后面有一群猪慢吞吞地朝他们走来。
我走过那只猫，看着路两边的房子。这里和那些村庄很不同，屋子很密集，直直一排，不像村里那样散落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城了，这里就是伦敦。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街道上全都是人。
“那你住在哪里呢？”
“没了，我们家只剩我了。”
那个女孩蹲在地上，努力捡地上的李子。
“我，不是，我……”
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死，就这么死去。然后就在那一秒，我又九九藏书获得了新生。
“三先令，小伙子。”
一个男人经过我，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脚步虚浮的醉汉，对我说：“男孩，小心点儿，躲着他，他已经彻底喝醉了。”
我点点头，有点窘迫。
她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篮水果，皱眉看我。她有着黑色的长发，眼睛像溪水里的石头一样清澈闪烁。
她捡起一块石头：“好吧，那我就砸碎它，就像你砸了我的篮子一样。”
我逃往伦敦，别人告诉我，我去伦敦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鲍尔城，里面有一条费尔菲尔德路，那里有食物，也可能会有危险。终于我来到了鲍尔城这条路上，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只猫站在路中间，向我怒目而视，好像它想对我透露些什么。
然后下一秒，也可能是五分钟后。我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半边脸在水坑里，边上有很多李子，它们也沾满了泥土。还有些被行人踩进土里，一只狗在转来转去吃地上的水果。
水洼里面漂着莴苣叶子。
我慢慢地想要站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片混乱，让我既紧张，又兴奋。
“我们才不是施舍你，”姐姐说，“你跟我们一起住，直到你还完债为止。除了篮子，还有水果的钱！当然，住宿你也可以付钱的。”
“呃，你们好。”
“那就这个吧。”她指了指我背上的鲁特琴。
“她三天前去世了。”
但其实这一切都还好。
这三天，我不人不鬼。我回到爱德华石头镇，回到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但我不敢留在那里。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凶手。我回到小屋，拿起母亲的鲁特琴，想要找到我们原本的存款，但一无所获。然后我离开了，九*九*藏*书*网逃走了，我不能再待在爱德华石头镇，我也不想再看到贝丝·斯莫或沃特·恩肖这类人，我甚至不敢再靠近约翰·吉福那一家。我想逃避这种恐惧和失落的感觉，这种根植于内心的寂寞感，但当然，我很难躲开。
有个男人在表演吞下一把剑。
一个穿着美丽的盲眼女人，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孤女牵着走路。
“把这个给我，当作是给我的补偿吧。”
她就是那种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非常严肃的人。她笑起来的时候扯动嘴角，但是为了努力扮作成熟，她又会飞快地敛起笑容。她很高，大概比我高四分之一个头。不过，假如我再“长大长高”的话，应该会超过她。
我走向她，看到她篮子里的李子。
不远处一阵喧闹，商贩们吵吵嚷嚷，闹腾不休。有醉汉在笑，有动物在叫。
两只鹅，扑棱扑棱扇着翅膀。
这么多食物的气味，让我的饥饿加倍，也让我很痛苦。我走到一个烧鹅摊，站在那里，深深吸气。
“别走！你别想就这么走了！”
“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她抓住我的肩膀，鼻子气得通红。
我看见了她。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点点头，死亡在这个时代无足轻重，只是一件随意的事情。“那你现在还有亲戚吗？”
“不，我不能。”
“萨福克郡。”我在心里飞快地补充道，还有法国。不过我知道自己不必全说出来。对他们来说，萨福克郡已经很远了。
“反正你现在得把我的损失赔给我。”
“这个篮子是我一周的工资！现在都被你弄坏了，而且我还得给夏普先生赔这些李子的钱！”
一群男孩站在一旁嘲笑我。
妹妹死死盯着我，眼睛里好像在喷火。
衣冠整洁的乞丐。
一个红脸颊妇女像骡子一样气喘吁吁，她两只手臂上各挂着两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鱼和海鲜。
“什么？”
那人不悦道：“小心点儿，男孩！”
馅饼摊，面包店，胡萝卜摊，鲜花。
“对。”
她关切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姐姐说道：“这是格瑞丝。我叫露丝·克莱布鲁克。”
我晃晃脑袋，眼前还是这条街。
格瑞丝嫌弃地说：“姐，他说话听起来好奇怪，身上也很臭。”然后她问我：“你打哪儿来的？”
这就是我第二段人生的开始。
“是的，我只是一个男孩。”我喃喃自语。虽然在那个年代，18岁已经算是中年了。
“可我没有钱。”
我没日没夜地走了三天。我的脚已经红肿起疱了，磨得非常疼。我的眼睛干涩，这几天我只在小路上或者高架桥上稍稍休息过，因此疲惫不堪。事实上，我几乎没怎么睡过。我身上还背着一把鲁特琴。我真的非常饿，这三天我只吃过路边的一些浆果和蘑菇，还有一个贵族老爷骑马经过我的时候，看我可怜赏我的一小块面包。
她看到我的恳切，想了想：“你连饭都吃不上了，还在乎一把琴？”
一个女人神色暧昧，抓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陌
生男人，对他们调戏引诱，低声说些什么。
还有集市上的气味：烤肉、啤酒、奶酪、薰衣草、新鲜的狗屎。
她张开手掌，我突然想起曼宁的手，他牢牢把我母亲摁在水里。
“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