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洪水
目录
第一部 彼得堡的维纳斯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三部 阿列克塞皇太子的日记
第四部 洪水
第四部 洪水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八部 变形人
第八部 变形人
第九部 红死
第九部 红死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尾声 就要降临的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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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他叩头,袈裟的两个肥大袖子伸展开,像是家蝙蝠的两个巨大翅膀,悬挂在胸前的镶嵌宝石刻着沙皇肖像的十字架碰到地上,发出响声。皇太子心中充满了厌恶之情,一股寒气浸透他的全身,仿佛是有一只癞蛤蟆跳到他身上。他要把他推开,打他一记耳光,向他脸上吐唾沫,可是却动弹不得,好像是被噩梦缠身。他觉得,伏在他脚下的并不是无赖,“渺小的费多斯卡”,而是另一个强大而威严的,主宰一切的人——他曾经是只雄鹰并且成了夜间飞行的家蝙蝠,岂不就是那个屈于皇权的教会吗?透过那种厌恶和惊恐,可以看出,他头脑中萦绕着的是对权势狂热的渴求。仿佛是有人用那两只巨大的翅膀把他高高托起,让他看到统治世界的权势和荣耀,并且说:你要是给我叩头,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怎么,父皇如何?”皇太子打起精神来,终于开口道。
“人们常说,伟大的君主!他伟大在何处?靠着专横残暴的习俗进行统治。用斧头和皮鞭来推行教化。皮鞭起不了多大作用。斧头——虽是铁器——但也并非初次见到:就给两个银币!一直寻找阴谋和暴乱。可是他却看不到,暴乱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本人就是头号的暴徒。杀戮,砍头,可是全都没有用。有多少人被处决,流了多少鲜血!可是劫掠却有增无减。人的良心是捆绑不住的。鲜血不是白水,必定高喊报仇。上帝的愤怒很快,很快就要降到俄国头上,一旦开始内讧,那就从大人到小孩,人人都将看到:无尽无休的动荡不安,人头纷纷落地——咔嚓——咔嚓——咔嚓……”
他胡诌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谵语?阿列克塞想,好像是从梦中醒来。白色僧帽……莫诺马赫皇冠……发疯了,精神失常了!……他怎么知道父亲要死?从哪儿说起的?有过多少次都以为不能活了,可是上帝大发慈悲……
“开开恩吧,可怜可怜你的奴隶吧!我要把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你!没有献给你的父亲,我想要当宗主教,可是现在不想当了,我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一切——都给你,亲爱的,我的太阳,我心坎上的朋友,光明的阿寥申卡!我爱你!……你当沙皇,同时又当宗主教吧!你把天上的与人间的集于一身,戴上康士坦丁皇冠,白色僧帽,同时也戴上莫诺马赫皇冠!比人间所有的皇帝都伟大!你是——天下第一,你是——天下唯一!你,也是上帝!……而我是你的奴隶,你的忠犬,你脚下的一条虫。渺小的费多斯卡!殿下,我像拥抱上帝一样抱着你的腿,给你叩头!”
“抽个签——就应验,应验了——就躲不掉。”
他虽然感觉到,这个教士的阿谀逢迎,是抹在刀刃上的蜜糖,但是这蜜糖毕竟是甜的。他满脸绯红,为了掩饰窘迫之感,他故作严肃地说:
“这话不该你说,也不该我听,教士大人!”皇太子终于忍耐不住,大叫道,“是谁让教会屈服于沙皇的?是谁劝说沙皇向民间灌输路德派习俗,拆毁小教堂,辱骂圣像,消灭教士礼仪的?这一切都是谁允许他干的?……”
阿芳纳西伊奇听着,像平时一样,露出倔强而又忧郁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听,可是往哪儿坐呀?
一些不期而至的朋友把他包围起来,聚到一起,嘁嘁喳喳,窃窃私语。
他现在还吓得浑身发抖。但是憎恨却比恐惧更有http://www.99lib.net力量。阿列克塞觉得,费多斯卡谈起彼得来好像不是在说谎,或者不完全是在说谎。他在他的想法中看出了自己关于父皇那些最隐秘的危险的想法:
炉中的炭在灰烬下面闪出微弱的火光。酒精般的蓝色火苗更加微弱。窗外风雪弥漫中的蓝色月光已经暗淡。仿佛是有人用暗淡的目光往窗里窥视。玻璃上的霜花闪耀着白光,像是花朵的幽灵。
“会当上,会当上!”老人不赞成地说,深信阿列克塞又会高兴得精神振奋起来。
皇太子听着建议,但对任何一项都下不了决心,于是就一天一天地混日子,“等着上帝的意旨”。
皇太子惊恐地跳了起来。费多斯卡也站了起来,一头扑到他的脚下,抱住他的双腿号叫起来,激动而坚决地祈求说,仿佛是在威胁:
“把缅希科夫插到铁扦上去。”
“你唠叨个鬼!”皇太子懊丧地把手一挥,但是那种不可遏止的欢快之情仍然不减。
在这些日子里,决定了阿列克塞的命运。10月28日太子妃出殡那天,彼得从彼得保罗大教堂返回儿子家吃回丧饭的路上交给他一封信,“晓谕吾儿”,要求他立即痛改前非,否则他必将大发雷霆并剥夺其继承权。
12月1日夜里,沙皇感觉自己不好,让人把忏悔师修士大司祭费多斯卡叫来,举行忏悔和领圣餐仪式。叶卡捷琳娜和缅希科夫一刻也没有离开病人的房间。各国使节、俄国大臣和元老们都在冬宫的内室里过夜。早晨,皇太子前来询问皇上的病情,皇上没有接见他,但是人们,尤其是继母和特级公爵,见到他都突然沉默不语,急忙为他闪开路,对他低三下四地鞠躬,一个个的眼色若有所寻,脸色苍白。阿列克塞根据这种种迹象明白了,他一直觉得非常遥远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了。他的心悬起来了,喘不过气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是由于高兴还是由于害怕。
突然间,他弯下腰去,吻了皇太子的手,迅速而又灵巧,使得皇太子没来得及把手拿开,他只是浑身一抖。
“上帝等得久,就要打得痛。皇上的病是致命的,由于酗酒和女色过度所得,此外,他想要消灭僧侣制度,对它蓄意侵害,因此这也是上帝对他的报应。只要是对教会专横跋扈,就别想有好事。这算是什么基督教?想要建立土耳其式的信仰,可是就连土耳其人自己都做不到。我们的国家完了!……”
“怎么,圣父,你不信仰上帝?”皇太子又盯了他一眼。
皇太子画了一个十字: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皇太子问自己,近几天来第一次头脑如此清醒,“莫非?……”
“你别用小鬼来鄙弃我,殿下。小鬼为上帝效力,但并非心甘情愿……”
“你把自己跟小鬼等同起来,教士大人?”
阿芳纳西伊奇生气了:
窗下传来铃铛声、雪橇轧雪声、马嘶鸣声和人说话声。阿列克塞和阿芳纳西伊奇彼此看了一眼:这么晚了,还有谁能来呢?莫非是宫廷,父皇派人来了?
阿列克塞向阿芳纳西伊奇讲了自己跟基金的谈话:那是一项完整的阴谋计划,假如逃跑,那么等父亲死后——他想这会很快,据说沙皇的病是癫痫,这种人不会长命——他立刻从异国返回俄国:各位大臣和元老——托尔斯泰、戈洛甫金、沙菲罗夫、阿普拉克欣、斯特列什涅夫、多尔戈鲁基兄弟——99lib•net这些全都是他的朋友,其余的也都会追随他——波兰的鲍乌尔、乌克兰的修士大司祭彼切尔斯基、主力军中的舍列麦捷夫。
“等着瞧吧,看看会怎么样。”
蓝色火苗闪动最后一下,熄灭了。黑暗降临了。只有灰烬下面的炭火眯缝着眼睛,狡黠地眨动着,现出笑容。皇太子感到恐怖。仿佛是费多斯卡还没有走,他还在这里,躲在一个角落里——暂时躲了起来,不声不响,可是马上就会像家蝙蝠那样在他的头上张开黑色的翅膀,不停地扇动,同时伏在他的耳朵上小声说:我给你统治一切的权力和所有的光荣,因为这权力已经交给了我,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皇太子多次跟基金商谈过逃往异国的想法,“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是安安静静地住在那里,摆脱开一切”。
伊万跑进门斗去。这是修士大司祭费多斯卡。皇太子看见他,心想是父皇死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虽然室内昏暗,修士还是注意到了,为他祝福时略略发出冷笑。
雪橇在荒凉的松林里和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这街道也同样荒凉,很像是林中通道,只有一排被大雪覆盖的黑暗的木克楞房子隐约可见。看不见月亮,但处处洒满耀眼的月光。天上没有下雪,但地上却被风卷起雪柱,飞扬的雪花像烟雾一样。在这明亮的月夜里,弥漫的风雪在模糊不清的蓝色天空衬托下,好像是杯子里泛起的葡萄酒泡沫。
“为什么呢?”
“怎么不吱声?”阿列克塞问道。
那番话像一根针一样刺得他心痛,让他感到羞愧和厌恶。可是故意把它当作耳旁风,权当没有听见:他特别欢快,什么都不去想。
“你可知道,殿下,”费多斯卡开口道,眯缝起一只眼睛,露出无限狡黠的笑容,“你可知道逻辑学中所说的归谬法吗?我所做的正是这个。沙皇向教会进攻,但明目张胆地控制它却不敢,只是悄悄地破坏它,一点点儿地使它腐烂。而照我来说,要毁坏,那就毁坏吧!不管要干什么,那就快点儿干。直截了当的路德教派要比拐弯抹角的东正教好一些,直截了当的无神论要比拐弯抹角的路德教派好一些。越坏,就越好!我就要这样。沙皇开始做的,我把它做完;他在耳边窃窃私语的,我要向百姓大喊大叫。我要用他本人来揭露他:让人人都知道上帝的教会是如何遭到践踏的。处熟了,习惯了——就会爱上的,要是不爱上——那就等到了时候,我们自己从洞里出来。耗子为猫流泪!……”
“要是能有机会,”基金建议道,“你可以到维也纳去找奥地利恺撒。他不会出卖你。恺撒说过,他会把你当成儿子来接待。要不然就去找教皇,或者到法国宫廷去。就连国王都能在那里得到庇护,至于你嘛,那对于他们来说,更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把你从你父皇的断头台上解救下来,”瓦西里·多尔戈鲁基公爵说,“现在你应该高兴才是,你的事情糟不到哪儿去。像那种不吉利的信件哪怕是交来一千封,也用不着害怕。也许还会有更糟的事在后头呢。有句古谚说得好:蜗牛虽然走得慢,早晚能达到目的地。这封信并不是不可更改的了……”
当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费多斯卡在火炉旁皇太子的对面坐下来,一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是带着那种难以察觉的冷笑,伸出冻僵的手到火上去烤,他那像鸟爪子似九*九*藏*书*网的弯曲的手指一会儿伸展,一会儿又弯曲。
回到家以后,他坐到火炉旁,只见里面的炭火尚旺,他吩咐听差阿芳纳西伊奇准备热糖酒。屋里黑暗,蜡烛还没有拿来。阿列克塞喜欢摸黑。在红黄色的炭火中突然蹿出一股酒精般的浅蓝色火苗。风雪弥漫中的月亮透过结满霜花的窗户把蓝色的光辉洒进屋里,好像是在这光辉的后面也蹿起一股巨大的令人心醉的蓝色火苗。
“阿芳纳西伊奇!”皇太子叫道,“点灯!快点儿点灯!”
“我有什么可说的,太子?你随便吧,说到离开你父皇逃跑,我可不建议这么干。”
“可是你们这些高级教士都是俄国教会的管理人员,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呢?不是你们,那又是谁来维护教会?”他眼睛盯着费多斯卡,说道。
“我蔑视所有的人:黎民百姓都拥护我!”皇太子高声说,“等父皇下世之后,我对高级僧侣们悄悄一说,高级僧侣们说给教区的神甫们,教区的神甫们再说给教民。到那时,即使是不愿意,也都会让我当上皇帝!”
他的心里好像是也亮堂了:他突然看到了他不愿意看而且不可能看到的东西——父亲死掉的可能性,他因此感到很欢畅。
房子的窗户上都结满了霜,上面房檐上挂着冰溜子,这些窗户像是白眉毛下面的醉眼,在朦胧的夜色里闪耀着暗淡的灯光。他望着窗户,心中想道:“也许是屋里正在为我,为俄国的希望而干杯畅饮!”他感到更加欢畅了。
阿芳纳西伊奇赤着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上面结了烛花。烛光直接照到阿列克塞的脸上,他由于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而感到光线刺眼。
“你去当修士吧,”海军部顾问官亚历山大·基金建议说,他很早就是阿列克塞的同党和心腹,“僧帽就是用钉子也固定不到脑袋上:可以摘下来嘛。你会得到安宁的,能摆脱开一切……”
“到那时,将建成上帝的教会,经过鲜血的洗涤,比雪还白,犹如那个身披阳光的妇人,统治着所有的人……”
“噢,亲爱的,噢,真可怕哟!我经常想,我早晚得死在他手上。我年轻的时候跟另一个小贵族一起到了莫斯科,我们被带进宫,得到皇恩,叩见你的伯父约安·阿列克塞耶维奇沙皇,可是等到叩见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沙皇时,我是如此害怕,吓得我两腿发颤,站都站不稳,我从那时起就一直盘算着,我早晚得死在这个人手里!……”
“你父皇的病并不严重。故意举行忏悔和领圣餐仪式,想要让人们看到他病得不轻,这一切都是虚张声势,是在考验你和别的一些人,想看看等他不在时你们会如何。你可知道,有一篇寓言,说的是:老鼠们准备给猫送葬,高兴得又蹦又跳舞,可是猫却突然跳起来,蹿上去一扑——舞也就停了……什么领圣餐,那是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不是为了老鼠……”
老人气哼哼地咳嗽起来,嘟哝着,从热炕上爬下来。
他低下头,补充说,好像是自言自语——阿列克塞在这个教士低声的话语里听到了永恒的声音:
“你本来也很聪明,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比你的父皇聪明。你的父皇虽然也聪明,可是却不了解人——我们时常牵着他的鼻子走。可是你会更好地了解人……亲爱的!……”
“为的是:成功便好,可是失败了,你会向我发怒的。本来就受了你的种种罪。我们愚昧无知,脑瓜皮99lib•net儿薄……”
“我不知该怎么办,”皇太子对其近臣说,“接受贫困,暂且与乞丐为伍,还是躲进修道院去,跟教会执事们相伴,或者远走异国他乡,到一个能接待过路者并且不把他出卖给任何人的国家去?”
他头戴黑色僧帽,身穿肥袖黑色袈裟,生着一张难看的很尖的小脸,被炉中将要熄灭的红色火光从下面照射着,的确是很像一只大蝙蝠。唯有那双聪明的眼睛里闪耀着的暗淡的目光,才与雄鹰相匹配。
老人一声不响地听着,仍然还是露出那种倔强而又忧郁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听,可是往哪儿坐呀?
皇太子听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费多斯卡什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可是这番话却万万没有料到。
他用手比画着喉咙,“咔嚓”,模仿着斧头的声音。
“老鼠也能把猫拖到坟场去。”
“可是,阿芳纳西伊奇,你得留意呀,这事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你听我说过,再就是基金知道。你要是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你;把我给关起来,也要拷打你……”
“你并不想要继承权,这很好,”尤里·特鲁别茨科伊安慰说,“你想想看,金钱岂不也是不幸的原因吗?……”
“不好,”修士深深叹了一口气,“非常不好,我想是不会留在人世了……”
可是突然停住了,把那张布满皱纹的小脸凑近皇太子的脸,以讨好的语调,快速地向他窃窃私语:
“边境直抵欧洲的整个俄国便都是我的啦!”
“别怕,阿芳纳西伊奇!我如果当上皇帝,必定会用荣誉来报答你们大家……只是我当不上皇帝。”他小声补充说。
“主的意旨……”
关于拷打,皇太子只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他想要刺激一下老人。
“巧妙!”皇太子笑起来,几乎是欣赏着费多斯卡在做戏,对他的话一句都不相信,“你可真狡猾,神父,像个小鬼……”
“离开教会的政治,殿下,算是什么政治?离开上帝的教会,算是什么教会?权力不是来自上帝,那又是来自何处……”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次谈话中基金所说的话:
彼得生病了。洪水期间,他帮助从地下室里抢救穷人的家当时,站在没腰深的水里,着了风寒。起初,他对疾病没有留意,勉强支撑着,可是到了11月25日便卧床不起了,御医布留蒙特罗斯特宣布说,沙皇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我们也该唱自己的曲了。”
他奇怪地,既不狂妄,也不怯懦地嘻嘻一笑,补充道:
“我期望什么,就努力去办,”教士最后说,“看来是觉得可怜。上帝在俄国头上:把沙皇处死,对人民施恩。把你给我们派来,你是我们的解救者,是我们教会的太阳,是我们虔诚的皇上,是全俄国的君主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殿下!……”
“基金是对的!”他现在做出了决定,好像是有一只死人的手压迫他的心,“是的,全都是虚张声势,是欺骗,是政治家的鬼花招,是猫捉弄老鼠。等他一跳起来,就会扑上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有过。关于自由的一切期望、兴奋和幻想,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白日梦,头脑发昏……”
“我们曾经是雄鹰,可是却成了夜间飞行的家蝙蝠!”
等皇太子清醒过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费多斯卡消失了,仿佛是钻进地里或者消散在空中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是一种享受。他心情欢快,藏书网仿佛是这弥漫的风雪也在他的心中嬉戏,热烈奔放,像是喝醉了一样,同时也让人心醉。这风雪的后面有月亮,同样,他心情欢快的后面有一个想法,他自己还没有看见这个想法,并且也害怕看见它,但是他却感觉到,他由于这个想法而感到陶醉和欢快,同时也感到恐惧。
“我不是唠叨,而是说正经事!等到梦应验了之后再赞扬它。殿下,请你建造几座西班牙式城堡。你不听我们小人物的劝。你轻信别的人,他们会欺骗你的。托尔斯泰是犹大,基金不信神——他们都是叛徒!可要小心呀,殿下,吃他们亏的你可不是第一个……”
“那又怎么样,殿下,等你当上皇帝的时候,你还会这么说话,还会这样办事——用拷打来吓唬你的忠诚仆人吗?”
“你瞧,费多斯卡老兄,切莫疏忽大意!罐常到井里去汲水,总有一天会在井边给打碎。你说,对待父皇像是猫用爪子能把狗熊抓伤,可是狗熊一旦转过身来,就会把你压死——你可就一命呜呼了!……”
突然停住了。修士看着皇太子,目光犀利,让他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莫非都是耍手腕,都是圈套?费多斯卡莫非是缅希科夫,或者父皇亲自派来当特务的?
“我是政治家,”教士谦虚地反驳道,“跟狼在一起生活,就得像狼那样嗥叫。不只是政治导师们为我们做出玩弄权术的范例,就是上帝也教我们政治:犹如渔夫用蚯蚓把鱼钩包住一样,主把自己的精神裹在神子的肉体里,把钓竿甩到世界的大海里,使了一个计策,就把敌人魔鬼钓上钩了。多么英明的诡诈!天上的政治!”
突然一切都变了。彼得之死不仅会威胁到俄国的命运,而且将影响到全世界的命运。这个人昨天还想要去隐居于乞丐中间,可是明天却可能登上皇帝宝座。
那天晚上,他拜访了基金,单独跟他进行了长谈。基金住在城边上,奥赫金屯对面,离斯莫尔尼宫不远。他从那里往家走。
“算啦,太子!我们算是什么管理人员?我们这些高级教士都给扣上夹板了,任凭人往何处牵。不过是些衙役而已,得听从人家的。指望谁,就得为谁唱赞歌。好好歹歹地对付。不是什么高级教士,而是一些窝囊废……”
“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莽撞?要是有人听了去,告了密,可怎么办?你在良心上切莫诅咒公爵,在卧室里切莫诅咒有钱人,因为天上的鸟会禀报……”
“可是缅希科夫呢?”等皇太子说完,他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
“看人时像是看黎巴嫩的香柏树,”费多斯卡拉长声调说,像在教堂里一样,“看不准——神志不清。他的气一断,就要回归大地了:到那一天,他的一切思维也全都完了……”
阿列克塞看着他的脸,只见恶狠狠的脸已经变形,两眼燃烧着凶恶的火光,他觉得,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疯子。他想起了大修道院一个修士的话:“费奥多西神父有时心情忧郁,受着魔鬼的折磨,趴到地上,做些什么事,自己也记不得了。”
费多斯卡的小脸像是牙痛似的皱起来,两只眼睛却睁大了,环视着周围,仿佛是有人站在他的背后一样,窃窃低语起来,跟刚才一样,说得很快,但不连贯,好像是在说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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