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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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彼得堡的维纳斯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三部 阿列克塞皇太子的日记
第四部 洪水
第四部 洪水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八部 变形人
第八部 变形人
第九部 红死
第九部 红死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尾声 就要降临的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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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看见过罗马,但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他一边听着,一边回忆——一道“难以言表的宏伟”的阴影从他头上掠过。
小伊索是个古典派。他觉得中世纪的东西野蛮。他对仿古建筑赞不绝口——认为工整、线条清晰、匀称——他在刚刚兴建的彼得堡就已看得习惯了。
“威尼斯的歌剧和喜剧极好,描写技巧极其完美,全世界无论哪里都没有这么美妙的歌剧和喜剧,没有人能写得出来。上演这些歌剧的剧院很大,都是圆形的,称作‘意大利剧院’。这些剧院里有许多包厢,共有五排,全都是贴金的。歌剧演的是古代历史的著名英雄和爱琴或罗马时期的神祇,喜欢历史的人都可去剧院看这种戏。许多人看歌剧都戴着假面具,好让别人认不出来。狂欢节,也就是谢肉节期间,人们也都戴着假面具,穿着奇怪的衣服;自由自在地游逛,不受任何限制,可乘坐‘贡多拉’,奏乐,跳舞,吃糖和朱古力,喝各种饮料。在威尼斯,人们经常举行娱乐活动,他们不愿意没有娱乐活动,而在娱乐活动中也作孽,戴着假面具聚会,许多妇女和少女拉着外国人的手,跟他们一起放荡,毫无羞耻地寻欢作乐。威尼斯的女人可真漂亮,高高的个头儿,苗条秀丽,打扮整洁,她们不愿意做女红,靠兜风糊口,总是喜欢放荡和寻欢作乐,靠这个挣钱,而没有任何其他营生。许多姑娘住在单独的房子里,不惜犯罪,不知羞耻,把自己当成商品来出卖,而另一些人没有自己的住房,住在专门的街道上,狭小的地下室里,每个地下室都有门通向马路,看到有人过来,每人都极其殷勤地为自己招徕,某人某一天嫖客最多,这就是她最幸运的一天;她们因此也就患上了时髦病,而嫖客们却也很快就把自己的财产挥霍光。宗教界人士指责她们,但并不强制她们改邪归正。在威尼斯治疗时髦病非常昂贵……”
皇太子想起童年时人们对他说的话:全世界唯有俄国才是神圣的土地,而所有其余的民族都是异教徒。还记起了他本人有一次对宫廷女官阿伦海姆说的话:“基督只和我们在一起。”可是他现在却想:“够了,是这样吗?”假如基督不只是在俄国,也在他们那里,那么整个欧洲岂不也是神圣的土地吗?那个地方的泥土全被受难者们的鲜血染红。这样的土地能是异教徒的吗?
听的人或许跟讲的人一样,只是神秘而好奇地听听而已,都不明白这个故事的意思:俄国水手与佛罗伦萨公主结合,后者象征着文艺复兴的春天大地——欧洲自由之花——整个故事寓意着人们尚未知晓的未来俄国与欧洲的结合。
有阿芙罗西妮娅跟他在一起,当他把父亲忘却的时候,他九_九_藏_书_网几乎是幸福的。
他在描述威尼斯狂欢节时最后说了这样一番话,使皇太子铭记在心:
维谢洛夫斯基公使对恺撒声言:“吾皇听到奥地利诸大臣以恺撒之名义回答云,该犯似乎没在恺撒之国土,必将非常恼怒,因为奉派而来的信使已在艾伦贝格见到该犯的下人,证明该犯确实由恺撒豢养。不仅鲁勉采夫上尉,而且全欧洲皆知,皇太子就在恺撒之属地。假如奥地利王子弃绝其父王,到俄国皇上之领土寻求避难,并且被秘密接待,那么恺撒将会如何痛心!”
“后来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叫作‘库里济’,古罗马皇帝迫害基督教,折磨信奉基督的人,把这些圣受难者扔给野兽吃掉。那个地方是圆形的——一个庞然大物——上边有十五俄丈;墙壁是石头砌的,那些折磨者在上面观看野兽如何撕咬受难者们。墙根的地下修有暗穴,供豢养野兽用。圣徒伊格纳季就是在一个‘库里济’里被野兽给吃掉的;那里的土地都被受难者们的鲜血染红……”
“呶,你瞧,小伊索——你那个水手却通过科学达到了某种地位,要是逃避学习,跟你一样,他就不可能见到佛罗伦萨公主,就像不能看见自己的耳朵一样。你称赞自由干什么,乌鸦的嘴可是叨不出麻子来。给你们自由——你们就得完全累垮。既然你们这些傻瓜不愿意好好干,怎能不用棍棒教育你们?得感谢沙皇。对于你们就得这样!”
“那边山脚下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建有一栋房子,称作别墅,真有气派,建筑设计精美。房子周围——是美丽的花园和果园:人们在里边散步和乘凉。花园里栽的树横竖成行,树枝修剪得整整齐齐。花草都栽在花盆里,摆放得很艺术。景致美极啦!那些花园里还有喷泉,流水清澈。路的两侧安放着大理石的男女神像:巴克科斯、维纳斯,还有其他一些异教的神,雕塑得极好,像活的一样。这都是古代的,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尽管他在这里也还是个“囚徒”,但已不感到寂寞,不再觉得是在监狱里:大墙越高,要塞的壕沟越深,就越保险,更不易被父亲得悉。
“阿尔卑斯的山路险峻难行,”他描绘翻越阿尔卑斯山时的情景说,“路面非常狭窄。一侧是高耸入云的大山,另一侧是万丈深涧,涧底流水湍急,不停地哗哗响,好像是磨坊发出的声音。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涧,人会惊恐万分。山顶上终年积雪,因为阳光从来都照射不到……
“你瞎说,小伊索!”她笑了,但仍然贪婪地听着。
彼得修书给奥地利恺撒:“陛下,您可想象,吾之长子不听吾言,未经吾之允许而出走,接受他人庇护或监管,吾身为其九九藏书父,实感痛心疾首,绝不能容忍此种状况,故望得到陛下对此之解释。”
皇太子听了这个故事,想起父亲从荷兰带回来的一幅画:身穿水手服的沙皇拥抱一个健壮的荷兰少女,阿列克塞情不自禁地笑了,心想,这个红发女郎与“像太阳般美丽的”佛罗伦萨女王相距甚远,同样,俄国所学到的欧洲与真正的欧洲也相距甚远。
“房屋非常美,但匀称的不多;佛罗伦萨的房子清一色是现代建筑;有高层的,也有三层、四层的,但建造得很普通,不讲究艺术造型……”
4月15日夜里三点,皇太子不顾暗探的监视,以恺撒的一名军官的身份离开艾伦贝格。他只带一名随从人员——装扮成少年侍从模样的阿芙罗西妮娅。
他不喜欢佛罗伦萨。
老人们常把莫斯科叫作第三罗马,可是莫斯科与第一个真正的罗马相距甚远,同样,彼得堡处处效仿欧洲,但与欧洲也相距甚远,他如今已经亲眼证实了这一点。
“没听说过莫斯科是怎样开始的,”小伊索说,“西方有许多国家都比莫斯科古老而贞洁……”
他最乐意讲的是他在意大利旅行的情形。皇太子也饶有兴味地听他讲,重新体验自己获得的印象。不管小伊索如何想要回俄国,不管他如何怀念俄国的蒸汽浴和伏特加,看来他也跟皇太子一样,爱上了这异国他乡,就像爱自己的故乡一样,用一种新的全世界的爱来把俄国和欧洲合在一起来爱。
恺撒给要塞司令的手谕中说:“接到此信之后,立即为主要人物准备两个房间,安上牢固之门和带有铁栏杆之窗。晓谕士兵及其妻子们,不准离开要塞,违者严惩不贷,甚至处以极刑。主要囚犯如想要和汝谈话,可满足其愿望,其他方面亦该如此,例如:彼如要读书,或者进行其他娱乐活动,甚至想要邀汝一道进午餐或参与某种游戏等等,皆可允之。此外,汝尚可允许彼在室内散步或到要塞院内呼吸新鲜空气,但随时皆须严防彼走脱也。”
没有说出来的想法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俄国可不是这样,任何人对于自由连提都不敢提。
尽管费了很大劲,但他终于获准让阿寥什卡·尤罗夫出入圣艾尔摩,当然要受到严格监视。小伊索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人:阿芙罗西妮娅寂寞时能安慰她,跟她一起玩纸牌和下棋,说笑话,讲故事和寓言给她开心取乐,像是真正的伊索。
“山上还是冬季,可是山下已是盛夏季节。道路两边生长着葡萄、柠檬、橙子以及许许多多别的果树,树旁有非常好看的柳条编的小房。你想啊,整个意大利——就是一座大果园,跟天堂一样!3月7日就看见了果实——成熟的柠檬和橙子,更多的是绿的,也有刚结的www.99lib.net果和花——都在同一棵树上……
“他在那里什么没见过?”小伊索回答道,突然对俄国表现出冷漠来,他不久前还热烈向往俄国,“到了彼得堡,根据关于逃亡者的命令,他得给剥了皮,给流放到罗格尔维克去,而佛罗伦萨女王——给流放到纺织作坊去,变成一个下贱的女奴!……”
关于威尼斯,他讲了一些非常奇异的事情,阿芙罗西妮娅很长时间不相信,把威尼斯跟俄国童话里提到的“冰糖城”混淆在一起。
最令他惊叹的是罗马。他讲到罗马时怀着一种虔诚的,几乎是迷信的感情,这座永不衰败的城市给蛮族带来的就是这种感情。
阿列克塞在艾伦贝格住了五个月——从12月到4月。尽管防范甚严,沙皇的暗探,近卫军上尉鲁勉采夫带领三个军官秘密受命不惜一切抓获“要犯”并把他解往梅克伦堡,探听到皇太子住在艾伦贝格的消息,便来到上蒂罗尔,秘密进驻艾伦贝格山下的莱特村。
有一次,小伊索讲了《俄国水手瓦西里·科里奥茨和美丽的佛罗伦萨女王普拉克丽娅的故事》。
皇太子得到通知说,恺撒建议他返回俄国,或继续接受他的保护,但在后种情况下认为有必要将他移往别的更远的地方去,即那不勒斯。同时还让他感觉到,恺撒希望他把自己的下人留在艾伦贝格或者完全把他们打发掉,因为他的父亲在信中提到这些人时深表不满,为了杜绝俄国沙皇进行责难的口实,恺撒不准备保护这些无用人员。这是暗示阿芙罗西妮娅。的确,已故夏洛塔是恺撒皇后的妹妹,以她的名义请求恺撒庇护阿芙罗西妮娅,皇太子确实感到为难,因为早已盛传,他早在其妃在世时就已跟这个“不体面的姑娘”发生了关系。
“欧洲各国人民的秩序特别值得赞扬,”小伊索有一次说,“子女和父母与老师之间没有任何因循守旧的关系,不受他们虐待,即使受他们惩罚,但善意的尖锐的批评多于体罚,注重培养个人意志和勇敢精神。古时候,莫斯科人了解到这一点,根本不把子女送到国外去学习科学,害怕他们了解到外国的信仰和风俗以及自由,放弃自己的信仰,投靠别人,担心回家后失去保证。如今虽然派子女出来学习,但收益甚微,因为科学离开自由,犹如鸟儿离开空气一样,是不可能发展的;而我们那里是用老规矩学新东西:棍子不会说话,却给人以智慧;没有任何方法比扇耳光更奏效的……”
像讲威尼斯的寻欢作乐一样,他饶有兴味地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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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教会的各种奇迹和圣骨。
“他们寻欢作乐时从来不彼此猜疑,绝不会有什么人惧怕什么人:每一个人都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做他所愿意做的事。威尼斯任何时候都有自由,威尼斯人经常都生活得安宁自在,没有恐惧,没有伤害,没有沉重的赋税……”
“整个威尼斯建在海上,大街小巷——都是海水,处处行船。没有马,也没有别的牲口;也没有马车,至于雪橇,根本没有听说过。夏天的空气不好,腐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就像我们彼得堡的封丹河一样,里面全是垃圾。全城有许多载客的船,叫作‘贡多拉’,样式很独特:又长又窄,像是独木舟,船头和船尾都是尖的,船头高高翘起,中间有篷,带着小玻璃窗,挂着织花麻布窗帘;有些‘贡多拉’是黑色的,蒙着黑布,很像棺材;桨手——一个在船头,另一个在船尾,站着划桨,同时掌握方向,没有舵,但航行得很好……
他们途经因斯布鲁克、曼图亚、佛罗伦萨、罗马。1717年5月6日抵达那不勒斯,下榻于“三王”旅馆。翌日黄昏,乘坐一辆雇佣的马车出城,到了海滨,然后通过秘密通道进入总督宫,两天之后,又从那里转移到位于那不勒斯城外高山上的圣艾尔摩要塞,此处经过整顿,特别安静。
他宣布,准备去恺撒命令去的地方,准备生活在所吩咐的地方,只求不把他交给他父亲。
“罗马是个伟大的地方。如今所说的是指罗马的城郊——当年罗马的宏伟难以言表;有些地方是古代的市中心,而现在则是田野,种小麦和葡萄,放牧牛群和其他牲口,这些田野上有很多古代的石头建筑物,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倒坍,但不难看出当年非常宏伟壮观的风姿和高超的建筑技巧,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建造这样的建筑物了。从山上一直到罗马,可以看到古代建筑物带着过梁的石柱,有些石柱的顶上有水槽,清澈的泉水从山上流淌下来。这些石柱叫作‘高架渠’,田野则叫作‘罗马市郊’。”
房间的窗户面向大海,还有一条暗道直通海上。他整天在这里消磨时光:他像从前过圣诞节那样喂鸽子,这些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鸽子很快就被他驯熟;他阅读历史和哲学书籍,唱赞美诗和圣歌,观看那不勒斯、维苏威火山口上如蓝宝石般的蓝色火焰、卡普里岛,但更多则是观看大海——看也看不够。他觉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北方的灰色大海是船舶局和彼得堡海军部的大海,用于商业和军事目的,父亲喜欢那种大海,它不像南方这种蔚蓝色的自由自在的大海。
“我有幸看见一个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的玻璃下面安放着基督的一部分圣骨。另一个十字架里放着施洗者的一小部分鼻子。http://www.99lib.net我在巴尔城看见了显灵者尼科拉涂着香膏的圣骨:可以看见他的脚,上面涂着圣油,圣油的样子很像纯净的奶油,任何时候都不会干燥;前来朝拜的人每天都带走许多圣油;但是它从来也不减少,就像泉水似的无尽无休地往外流:全世界都因这种圣油而变得神圣。我还看见过圣徒雅努阿里的血和圣徒受难者拉甫连季的圣骨——安放在水晶棺里,你吻一下水晶,叫人惊奇的是,一股热气便透过水晶冒出来……”
“你的那个水手大概是没有返回俄国吧?”皇太子问小伊索。
他还描述了科学的奇迹,更加令人惊叹不已。
奥地利恺撒为皇太子提供保护,为了瞒住他父亲,让他伪装成一个匈牙利伯爵,用皇太子本人的说法,装成一个囚徒,住在艾伦贝格要塞,这座要塞位于上蒂罗尔山一个高高的悬崖顶上,是一个真正的鹰窠,虽然处于菲森至因斯布鲁克的大道边,但却孤悬一隅,外人无法接近。
“帕多瓦学士院里,一些涂着香膏的婴儿,有的是弃儿,有的是从死去的母亲腹中取出的,在玻璃容器里浸泡在酒精中,一千年也不会腐烂。我在那里的图书馆看见过地球仪和天体仪,制造得在数学上极其精确……”
他们二人,一个逃亡的航海学生和一个逃亡的皇太子,朦胧地感觉到,彼得所引进俄国的那个欧洲——数学、航海术、筑城术——还不是全部欧洲,甚至不是它最主要的:真正的欧洲有一种最高的真理,这是沙皇所不了解的。而没有这种真理,即使有一切科学——那么取代莫斯科野蛮行为的也只不过是新的彼得堡的无赖行为。皇太子本人是否想过这种自由,呼吁欧洲来评判他和父亲的是与非呢?
护送皇太子的申鲍伦伯爵禀报说:“我们的朝圣者已平安抵达那不勒斯。一有可能,将派秘书前去详细汇报此次旅行令人难以想象的开心情况。我们的少年侍从原来是个女人,但没有正式结婚,看来已失去贞操,因为说是姘妇,是健康所必需的。”申鲍伦伯爵的秘书汇报说:“我采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制止我们的同行者经常无度地酗酒,但枉然。”
“在田野上的罗马废墟中间有一条路通向山洞。当年基督教徒们受到迫害,就躲藏在这些山洞里,如今在那里找到许多受难者的骸骨。某些山洞称作‘地下受难所’,非常大,据说有地下通道通向大海;另一些通道难以解释。那些‘受难所’的近处,有一个小教堂,里面放着巴克科斯的棺材,用斑岩刻成,非常大,但棺材里空空如也。据说古时候里面装着一具不朽的尸体,美丽得无法形容,具有魔法,模样像是巴克科斯。圣徒们把这个异教的尸骨毁掉,在这个地方建造一座教堂……
可是阿芙罗西妮娅却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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