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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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彼得堡的维纳斯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三部 阿列克塞皇太子的日记
第四部 洪水
第四部 洪水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八部 变形人
第八部 变形人
第九部 红死
第九部 红死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尾声 就要降临的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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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以后,瓦西里·多尔戈鲁基公爵把他拉到一旁。
第二天早晨,1716年9月26日,皇太子带着阿芙罗西妮娅和她的哥哥,从前的农奴伊万·费奥多罗夫,乘坐驿车离开彼得堡。
“你为什么如此迷迷糊糊,殿下,好像是心不在焉?莫非是不舒服吗?”
“我非常劳累。”皇太子简单地回答道。
分手时,缅希科夫让他到元老院去领取护照和旅费。
“你们许多人,”阿芳纳西耶维奇说,“都是靠逃跑而得救的。然而俄国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谁都不记得……”
“你把阿芙罗西妮娅留在何处?”
“如果父皇派人到但泽找我,那该怎么办?”
“你给我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皇太子问他。
吾儿!
皇太子从家中出来直奔缅希科夫,通知他说,他要去见他父皇。公爵跟他谈话很和蔼,最后问道:
在马车里醒来时是一个清晨,天还没亮。睡眠使他精神振作起来。他差不多是感到精力充沛了。
皇太子问:
他高兴得又笑又哭,仿佛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天空和陆地,太阳和高山。他望着仙鹤,他觉得他也生出了翅膀,他也在飞翔:
“我想要去看看威尼斯……”皇太子冷笑道,可是立刻又阴郁地补充道,好像是自言自语:
“假如不是皇上的规矩太严,还有皇后,我会第一个改换身份,早就退避三舍了!”
“我没有料到父皇会派人送来那样一封信,”皇太子继续说,还是那么昏昏沉沉和有气无力,“我想都没有想到。可是如今我看到,上帝已为我铺设了道路。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建造一座教堂,就是说——把路修完。”
“去见你父皇吗?”
他回答父亲说,他立刻前去见他。但是什么决定也没有做出。他觉得,这里不是从二者中间选一——或剃度为僧,或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而是双重的圈套:剃度为僧,心里想的却是僧帽并非用钉子钉在头上,也就是说99lib.net,向上帝做出虚伪的誓言——毁坏自己的灵魂;可是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如父皇所要求的那样,那就需要重新进入母亲腹内,重新降生。
“夜里逃走,”基金回答说,“或者只带一个人,把行李和仆人全都抛弃。假如派来两个人,那你就装病,打发一人先走,尔后避开另一个逃走。”
他们分手以后,基金突然又返回来,赶上皇太子,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强调着每一个词,在他的话语里能听出一种自信,皇太子虽然态度冷淡,但却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公爵?”
离开利巴亚时,阿列克塞像离开彼得堡时一样,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他并且指望无须做出决定,因为在丹泽有父皇派来的人在等着。在丹泽,道路分成两条:一条通往哥本哈根,另一条经过布雷斯劳通往维也纳。没有派来的人。不能再拖延了,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晚上,皇太子投宿的旅馆主人过来询问,明天他预订到什么地方去的马车,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好像是在想别的事情,然后几乎是无意识地说道:
“我为你保守秘密,”老人回答道,像平时一样忧郁,然而如今在这忧郁的掩盖下却从眼睛中闪现出无限的忠诚,“可是你走之后,我们就要倒霉了。你可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最终也没有决定到何处去。但是带着阿芙罗西妮娅从里加继续前行,声称“奉命秘密赴维也纳缔结反土耳其同盟,应该在那里更名改姓,不让土耳其人知道”。
沉默一会儿,他又伏在耳朵上低声补充说:
“找到了。你去见奥地利恺撒,他不会出卖你的。恺撒亲自对副首相申波伦说,他要把你当成儿子来接待。”
晚上,他得知,沙皇最忠诚的奴仆雅可夫·多尔戈鲁基打发人悄悄地告诉他,切莫去见父皇,“那里给他准备的不是好事”。
信使萨丰诺夫从哥本哈根将信送到圣诞节角,皇太子已从莫斯科来到此地。
他启程赴彼得堡九*九*藏*书*网,途中在位于悲苦众生教堂附近的家中逗留几天,吩咐听差伊万·阿芳纳西耶维奇·鲍里肖伊“收拾行李,准备携带的物品不同于上一次赴德国时携带的”。
在元老院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献殷勤,好像是希望暗中表示同情,而明面上又不能承认。缅希科夫给了他一万卢布旅费。元老院的先生们又给了他一万,同时还办好向里加总督借款五千金卢布和两千零钱的手续。任何人也没有问皇太子为什么需要这么大一笔款项,仿佛是一致商定对此保持沉默。
过了五个不眠之夜以后,他终于沉睡起来。
“去见你父皇?”
经过这座城市以后,爬上一道高岗。下了高岗,道路通向开阔的有些慢坡的平原。套着六匹马的马车像是离弦的箭,飞驰起来。车轮在潮湿的泥土上滚动,发出微弱的声响。下面还笼罩着夜雾,但上面已经放亮。夜雾已经升高,像是夜幕已经拉起,在干枯草茎上留下挂满露珠的游丝,像是珍珠串。展现出蔚蓝的天空。仙鹤的秋季宿营地被曙光照亮,仙鹤相互呼唤着飞起来。平原尽头的山峦闪着蓝光,那是波希米亚山。突然间,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山峦的后面直接射到皇太子的眼睛。太阳升起了——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高兴之情,像太阳一样光辉夺目。上帝拯救了他,不是任何人,而是上帝!
“带她到里加,然后打发她回彼得堡。”皇太子顺口说,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后来对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狡猾也大为惊讶。
“我并非为了别的,只是要使自己得救……不过,你切莫声张。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再就是基金……”
吾与汝分手之际曾问及汝对众所周知之事的决定,汝对此事经常仅声言,由于自己软弱无能而无力继承位,希望最好进修道院;然吾彼时令汝再慎思之,尔后写信告吾汝将做出何种决定,吾已等待七月有余,然汝迄今只字未写。如今(汝已有足够之时间思考),接此信后,速做决定——或此或彼。汝如选择前者,则勿迟于一周前来,汝尚可采取行动。如选择后者,汝当告之何处何时何日(以便吾在良心上得以安宁,此为吾所期望于汝者也)。如选择前者,汝可令该信使带来最后决定,何时从彼得堡启程;如选择后者,则何时进行。吾再次强调,此次汝当最后做出决定,望汝不像平日那样虚度光阴。九-九-藏-书-网
假如皇太子细心,他会吃惊的:缅希科夫不能不知道,皇太子既然希望“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到“军事教导”营去见父皇就没有必要带着女仆阿芙罗西妮娅。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后来基金听说后,劝说皇太子写信给公爵感谢他的建议:“或许你父皇在公爵处发现你这封信,会怀疑他唆使你逃跑的。”
多尔戈鲁基谨慎地向四周打量一眼,把自己那双老太婆般的厚嘴唇凑近阿列克塞的耳朵,耳语道:
“太子,你记着:你父皇目前不会让你剃度为僧,尽管他想要这么做。你的朋友们,那些元老,劝说他把你留在自己身边,强制你跟着到处走,好叫你劳累而死,因为你吃不了那种苦头。你父皇说:好,就这么办。缅希科夫公爵对他说,你当修士过得安宁,会长寿。可是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早些把你叫去。也许会是这样:等你到达丹麦以后,你父皇以学习为名,把你送到一艘战舰上,下令舰长跟就近的瑞典战舰开仗,好让他们把你打死,这从哥本哈根可以得到情报。现在是为此才把你叫去,因此你除了逃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可以自救。你自己往圈套里钻,这比任何牲口都愚蠢!”基金盯着皇太子,最后说道:
“我要上路。上帝才知道我是去见他还是到别处去。”阿列克塞有气无力地说。
阿芙罗西妮娅还在九九藏书他身边睡着。天很冷。他把她裹得暖和些,吻了她一下。他们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镇,街道拥挤,两侧高耸着狭窄的楼房,车轮发出隆隆响声。家家的护窗板还关着,可能是还都在睡觉。市政厅前的集市广场中央,几个半人半鱼的海神弓着背,肩上扛着一个贝壳形的喷泉,水从边沿上哗哗地淌下来。大墙的深处,圣母像前燃着一盏神灯。
“如果我能在某些方面事先为你效力,那我很高兴为你而献身……”
“公爵,请你不要抛弃我!”阿列克塞说,没有任感情和思想,只不过是凭着老习惯。
“怎么?是这样:戴上高筒帽,钻出空门槛,你想想是怎么说的——去过也罢,没去过也罢,可是留下了脚印,拿起斧头朝着空处打!……”
他打了个哈欠。
“自由了!自由了!”
他对这个词立刻害怕了,因为它决定了他的命运。但一转念,认为明天早晨还可以重新决定。早晨,马车备好,只好坐上去上路了。他把决定推到下一个驿站;到了下一站,又推到奥德河的法兰克福,到了法兰克福,又推到齐宾根,到了齐宾根,又推到格罗森,如此这般,没有尽头。一直往前走,已经不能停下,犹如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去。那种恐惧的力量原来曾阻止过他,如今却在催促着他往前赶路。越是往前行,这种恐惧就越发增长。他明白,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父亲还不知道他逃跑的事。可是恐惧是盲目的和无意义的。基金给他提供一些假护照。皇太子不得不更名改姓,时而冒充波兰骑士克列缅涅茨基,时而冒充科汉斯基团长,时而冒充巴尔克中尉,时而冒充俄国随军商人。可是他却觉得,旅馆主人、驿站车夫、驿站长,全都知道他是俄国皇太子,是在逃避父亲。夜间投宿时,每逢听到响动和脚九九藏书网步声,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并且跳起来。有一次在昏暗的餐厅里吃晚饭,走进一个人,穿着灰色长袍,很像父亲的旅行服,身材也差不多跟父亲一样魁梧,皇太子几乎吓昏过去。到处他都感到有特务。他花钱出手大方,的确使精打细算的德国人产生怀疑,让他们觉得是在跟皇族血统的人物打交道。特快驿站向他提供最好的马匹,车夫赶车全速前进。有一次黄昏时分,他发现后面有一辆马车,他以为是追赶他的。他答应给车夫十个荷兰盾的小费。于是车夫赶车不要命地奔跑。转弯时撞到石头,一个轮子脱落了。不得不停下,人都从马车上下来。后面的人赶了上来。皇太子大吃一惊,想要把一切全都扔下,带着阿芙罗西妮娅步行到树林里躲藏起来。他已经拉住她的手。她好不容易才阻止住他。
在利巴亚,他遇到从维也纳回来的基金。
“为什么打发她走?”公爵说,盯着他的眼睛,“最好是带着她……”
他握了握皇太子的手,老人那双狡猾而善良的眼睛涌出了泪水。
“太子殿下,这别处是什么地方?……”阿芳纳西耶维奇大吃一惊,或者说故作吃惊的样子。
信没有使皇太子痛心,也没有让他害怕。他麻木了,没有感觉,也没有思想,他近来常常有这种状态。他在这种状态中说的和做的一切都如在梦中,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分钟将要说什么和做什么。心里一片空虚,令人惊恐,说不上是一种绝望的怯懦,也说不上是一种绝望的狂妄。
“去布雷斯劳。”
基金发现他犹豫不决,说道:
过了布雷斯劳以后,他几乎是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停留。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一直赶路。不睡,也不吃。他努力想要咽下一小块食品,可是嗓子却一阵痉挛。他想要打会儿瞌睡,可是立刻就会浑身一抖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真想马上死掉或者立刻就擒,但愿立即结束这种折磨。
“要是你父皇派人来说服你回去,并且答应宽恕,那你可千万不要回去:他会当众砍掉你的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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