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子与父
目录
第一部 彼得堡的维纳斯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三部 阿列克塞皇太子的日记
第四部 洪水
第四部 洪水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八部 变形人
第八部 变形人
第九部 红死
第九部 红死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尾声 就要降临的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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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布留蒙特罗斯特检查病人时,大吃一惊:竟然不发烧了,伤口愈合了;病情好转得如此突然,简直是奇迹。
终于到了晚上六点,托尔斯泰和缅希科夫接到报告,说皇太子处于濒死状态,他们必须就此事提醒给皇上。沙皇无精打采地听着,好像是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然而,他毕竟又上了船,到要塞去了。
彼得走到儿子身边。
“也许会活到夜里。”他回答说。大家跑到沙皇跟前,把他领出拷刑室。
“你自己就是昏厥,傻瓜!”彼得打断他,转过身去。
他克制着惊恐,再一次举起皮鞭,但是感到手指上有黏糊糊的血,这是沾到皮鞭上的,于是他厌恶地把皮鞭扔掉。
皇上和大臣们来到濒死者的房间。听说他还没有领过圣餐,便忙活起来,露出惊惶的神色。
御医摸摸他的手,伏在缅希科夫的耳朵上说了几句。后者画了个十字,庄严地宣布道:“皇太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殿下逝世了。”
刽子手为了歇口气而停顿了片刻。
“好吧,皇上,你就教教吧——随你的便!”他阴郁地皱着眉头看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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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一眼。
“不能再打了,陛下!”布留蒙特罗斯特伏在沙皇耳朵上说,“可能死掉。而且毫无用处。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昏厥……”
“为什么闲着?打!”沙皇叫道。
又问他:“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有没有诬陷谁,有没有袒护谁?”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回答了。
第二天是6月26日,星期四,早晨八点钟,沙皇、缅希科夫、托尔斯泰、多尔戈鲁基、沙菲罗夫、阿普拉克欣以及其他几个大臣来到驻军拷刑室。皇太子十分虚弱,把他从囚室抬到拷刑室。
他走到神甫跟前,说道:
跟昨天的同一时刻一样,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即皇太子的床头,夕阳照亮了白墙。那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手里端着圣餐碗,像太阳一样。
彼得突然全身瘫软,变得温顺起来,像小孩子那样听话:往哪儿领他,他就往哪儿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好像是春日。随风飘来水和草的气味。窗下,要塞的墙缝里长着蒲公英,开着黄色的花。
父亲把嘴唇贴到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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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但他已经绵软无力了,头在他的手里耷拉下来;眼睛发黑,目光暗淡了。
“我一直在打呢。还怎么打?”康德拉什卡暗自嘟哝着,又停了下来,“我们这是俄国人的打法,没有向德国人学过。我们是东正教徒。灵魂要长久承受罪孽吗?打死了也不难。你瞧,只剩下一点儿气了。我想,不是畜生,也是基督徒!”
“呶,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这个日耳曼人高兴了,“这回可以长命百岁了!”
他被领出要塞,被扶上船,拉回皇宫。
彼得跪到地上,向儿子弯下身去,抱起他的头。
皇太子一整天都感觉很好;安详的高兴表情一直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
突然间,彼得那张无感觉的脸上闪现出一个愤怒的想法。
所有的人都跪下,除了沙皇。他一动不动。他的脸比死者的脸更像死人的。
打了头几鞭子之后,他突然不出声了,不再呻吟,不再哎呀地叫了,只是四肢绷紧,僵直,好像是麻木了。他的目光明亮,脸色安详,但不知为什么,就连对痛苦最熟视无睹的人在这种安详中也都感到一种惊99lib•net恐。
中午向他宣读了死刑判决书。
他听的时候心情平静,画个十字,询问哪一天行刑。回答他说,日子还没有定下来。
皇太子从拷刑室给抬回囚室,放到原先的地方。他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彼得从刽子手的手里夺过皮鞭。大家都向沙皇奔过来,想要制止他,但为时已晚。他竭尽全力,向儿子抽去。打的技巧并不高明,但很可怕,有可能打断骨头。
托尔斯泰和缅希科夫寸步不离沙皇。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开心,谈些无关的事情。他平静地听着,回答很得要领。发布指示,签署文件。但是过后却记不起做了些什么,仿佛是在梦中,在昏迷中度过了这段时间。关于儿子,他自己没有谈起过,好像是完全把他忘了。
把他吊到拷刑架上。打了他多少鞭子,谁都不清楚——打的时候没有数。
“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
“等着瞧,龟儿子,我剥了你的皮,你就学会了!”
沙皇向刽子手奔过去。
在拷刑室的门厅里,托尔斯泰发现沙皇双手沾满鲜血,便让拿洗手盆来。他乖乖地洗了手。水变成粉色九九藏书
刽子手又打起来。可是沙皇却觉得他故意不使劲打,可怜皇太子。彼得觉得周围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可怜和愤愤不平来。
“会死吗?”他问御医。
皇太子躺在那里,耷拉着头,半张着嘴,仿佛是在微笑,脸上容光焕发,纯洁而年轻,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像从前那样看着父亲,好像是想要说什么。
“什么?”沙皇惊奇地看了御医一眼。
“放下吧!不必了。”
送来了午饭。他吃得很有胃口。后来他要求把窗户打开。
大家向皇太子围拢上来,把他从拷刑架上解下,放到地上。
彼得站起来,身体摇晃着。
“打,打!”他跳起来,愤怒地跺着脚;所有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好像是他发疯了,“对你说,使出全副力量来打!你不会打了吗?”
皇太子向父亲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要说什么,他的目光使彼得想起了一幅古老圣像上头戴荆冠的圣容的目光,他当初曾在这幅圣像前越过圣子单独向圣父祈祷,并且惊恐地战栗着想道:这是什么意思——子与父?又跟在那里一样,好像是在他的脚下出现一道万丈深渊藏书网,从里面吹出一股寒气,他的头发竖了起来。
他向窗外看了很久:只见小燕子欢快地叫着,飞来飞去;从监狱的铁窗往上望去,只见天空那么碧蓝,那么深邃,他自由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昏厥——这是一种状态……”御医开始用德语解释。
打发人去请大教堂的大司祭格奥尔基神甫。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跟大家一样,也很惊惶,急忙取出备用的圣餐,举行了无言的忏悔仪式,做了祈祷,让人把死者的头抬起来,把圣餐碗和勺子端到他的唇边。但是,他闭着双唇,牙关很紧。领圣餐的金碗碰到牙齿上,在格奥尔基神甫哆哆嗦嗦的手中发出响声。白布上滴上了血滴。所有的人脸上都现出惊惧的神色。
傍晚的时候,夕阳照亮了皇太子床头的白墙。他觉得在这白光里见到了那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只见他的脸很年轻,微笑着,手里端着圣餐碗,像太阳一样。他看着他,慢慢睡着了,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详,这么香甜了。
阳光熄灭了。皇太子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孩子睡眠时出气那样。
沙皇觉得死者在向他微笑,这是最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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