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变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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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彼得堡的维纳斯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二部 反基督
第三部 阿列克塞皇太子的日记
第四部 洪水
第四部 洪水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五部 一片荒凉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六部 皇太子在逃亡中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七部 彼得大帝
第八部 变形人
第八部 变形人
第九部 红死
第九部 红死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第十部 子与父
尾声 就要降临的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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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望着费奥凡,想起了所听到的有关他的情况。
他也像多库金那样,抬起目光,望着大教堂穹隆上暗淡的基督圣像。他觉得,这巨大的基督身影在斜射的光芒中,在香炉袅袅的青烟中动了起来,但已不像刚才那样离开地面,而是走下来,从天上下到地上来,这是基督降临了。
“前炮兵书吏拉里翁·多库金。”
“俄国的一切人,不仅是世俗的,而且也包括神职的,皆以皇上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为至高无上的绝对君主,奉他为自己的首脑和祖国之父,人间的上帝!”
皇太子感到十分惊讶,如启示录中所说的,这个朝三暮四的人,曾是个合并派教徒,罗马天主教会的效忠者,第一批耶稣会士的门徒,后来又追随新教和无神论哲学,也许他本人就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却起草了《宗教管理条例》,决定了俄国教会的命运。
多库金也偷偷瞧了皇太子一眼,这个老人脸上坚硬的线条里闪现出一种神色,仿佛是突然使皇太子想起来,多库金当时请求他关心基督教信仰,抱着他的双腿,哭着称他为俄国的希望。
皇太子看了父亲一眼。他也很平静,虔诚地、聚精会神地听着。
站在一旁的皇太子看看他,马上认出来了:这正是1715年春他在彼得堡谢苗教堂里遇见的多库金,后来在夏园举行维纳斯节庆祝活动那天到家去找过他。
他还是那样:是个人称“墨水瓶”和“衙门誊写员”的普普通通的书吏中间的一个——面部坚硬,如同石头刻的,眼睛暗淡无光,灰色的脸庞如同他在衙门里抄写了三十年的公文一样,后来他因有人告密受贿而被赶了出来。但眼睛深处却跟三年前一样,闪烁着思想的光辉。
斯科尔尼亚科夫-皮萨列夫上尉和两名中士押着一个瘦削的小老头向沙皇走来。小老头向沙皇递上一张纸——这是印刷的效忠新皇太子的誓词。下面在留作签名用的空白处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你不知道吗,反对九九藏书我的意旨——就得死?”
彼得听着,起先很注意,甚至很好奇,好像是努力去理解。可是后来却转过身去,感到无聊,耸耸肩。
东正教大主教在莫斯科最古老的大教堂里,在沙皇和百姓们面前竟然发表这种亵渎神明的讲话。看来大地应该裂开,把这个渎神者吞进去,让天火把他烧死。
“听见了,皇上。任何权力皆为上帝所授,不是上帝所授,就不是权力。这种不虔诚的皇上是反基督,不能把他们称作基督的主,说这话的人得割舌头。”
彼得慢慢地,好像是很费力地把目光从多库金身上移开,临走时转身对站在跟前的托尔斯泰说:
“知道,皇上。正是为此我才来到这里,想要为基督的话而受难。”多库金很从容地答道。
皇太子看着和听着,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这篇讲演论证的是圣主教公会的基石应该是:皇上,他是——教会的首脑。
大教堂穹隆上的圣像本来是金碧辉煌,如今已经熏黑变暗,古时历代沙皇都在这里做祈祷;四根柱子支撑着穹隆,彼得站在一根柱子旁。挨着他,站着阿列克塞。
“癔病患者,有精神病。”
按惯例,大斋节第一个星期日这一天,大教堂的大辅祭对一切异教徒和叛教者,从阿里和格里什卡·奥特列庇耶夫直至玛泽帕,一一进行诅咒。随后,大主教走上讲经台,发表题为《论沙皇的权力和荣誉》的讲演。
费奥凡从中受到鼓舞,最后庄严地说:
只准高官显贵进入大教堂。
“你是什么人?”
他出身于哥萨克,是个小俄罗斯人,年龄三十七八岁,正值血气方刚之时,满面红光,须发浓密油黑。他笑的时候胡子抖动着,很像一只大甲虫。根据这笑容可以断定,他喜欢无伤大雅的拉丁笑话。他虽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但脸上每根线条里都闪烁着非常欢快的扬扬自得的神情:他陶醉于自己的智慧,他就是身穿大主教袈裟的古希腊预言之神西勒尼九九藏书。他在开诚布公的时刻里常说:“噢,头脑,头脑,你狂饮了智慧,何以低垂?”
他高兴而又惊恐地重复着:
“我认为你是最虔诚的东正教的沙皇,是上帝给涂了圣油而登基的。”他坚决地说。
“你不愿意宣誓吗?”彼得平静地说,好像是感到惊讶。
彼得没有顾及这些,走到大主教面前,亲吻了十字架,又回到原先的地方,下令把那个“狂喊乱叫的人”带上来。
费奥凡的声音刚刚停息,人群中响起另一个声音,虽然不很高亢,但清晰可辨:
“既然如此,你就得听从我的,闭上嘴。”
多库金盯着沙皇的眼睛,背诵起他亲手在印刷的纸页上所写的,跟刚才一样,声音并不响亮,但很清晰,整座教堂都能听见:
“我们怎敢狂妄,沙皇?”他高呼道,“听我说,陛下!经书上说:人是什么,人子,你记得他吗,你光顾过他吗?你把他贬低了,让他位居于天使之下,你给了他光荣和声誉,让他凌驾于你亲手创造的事业之上,使一切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人得独立自主!……”
“上帝呀,保佑保佑吧,可怜可怜吧,救救最虔诚的皇太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殿下吧,他是俄国皇位唯一真正的继承人!”
4月2日是大斋节的第一个星期日,新任命的普斯科夫斯基大主教费奥凡·普罗科波维奇在乌斯宾斯基大教堂主持祈祷仪式。
“快来吧,吾主耶稣!阿门!”
最后的结论便是:
“俄国,你尽可无忧无虑!你尽可自豪!你尽可耀武扬威!你的城市和乡村都要欢呼雀跃:因为三岁的皇太子,上帝所选中的皇位继承人,彼得·彼得罗维奇如一轮光芒四射的初升太阳,已经在你的地平线上升起!愿彼得二世幸福无疆,定国安邦,万民敬仰!阿门。”
“皇帝陛下!我本来想要闭上嘴,可是不能——我的肚子里有火在燃烧,良心迫使我——我不能容忍……我们要是把嘴闭上,石头也得大喊大叫!”
九-九-藏-书-网他跪倒在沙皇脚下。
“快点儿抓住,别让跑掉——钻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人?”
彼得更加惊异地看了看他。
老人低下头,但马上抬起目光,又瞧了沙皇一眼。
“抓到军团去,严加看管,听候审讯。”
“卫兵是干什么的?怎么让他进来了?”
“民众的导师,使徒保罗大声疾呼:没有任何权力不是上帝给的;君权来自上帝。反对君权,就是违背上帝的意旨。说得真好!我还应该说,保罗是皇上派来传教的,因此才竭力开导,一而再地重复:君权来自上帝,来自上帝。请每个人都好好想想:沙皇最忠诚的大臣还能说什么呢?我们还要使这个学说圆满成功,给最高的君权取个名字,使沙皇比身穿紫袍头戴冠冕还要美丽,什么样的名字呢?君主就叫作上帝和基督。权力是上帝给的,沙皇就是上帝在人间的总代表。另一个名字——在古代礼仪中叫作加冕的基督;那时沙皇加冕时施行涂油仪式。使徒保罗说:奴隶们,听从自己的君主和基督的话吧。使徒把君主和基督等同起来。但是最使我们惊奇的是他坚定不移地强调一个真理,我们也不能避开:经书教导我们不仅要服从好的君权,而且也要服从不好的君权。人人都知道使徒彼得的话:敬畏上帝吧,尊敬皇上吧。奴隶们,服从主宰者吧。先知大卫本人就是王,把扫罗王称作君主。他说:不管扫罗如何,他毕竟是受命于上帝而为王的,因此就有好的结果。也可以说:波斯王基尔是个什么人?巴比伦王纳乌霍多诺索尔是个什么人?然而上帝却称他们为受过登基涂油仪式的帝王,用大卫的话来说,也就是君主。罗马恺撒尼禄是个什么人?然而使徒彼得却教导我们服从他,他本来是基督教徒的迫害者,但却是受过登基涂油仪式的帝王,是君主。可是有人还怀疑,他们说:人人都有义务服从沙皇,可是也有例外,那就是神职人员和僧侣九九藏书网。这是毒刺,更是蛇蝎!这是罗马教皇鼓吹的那一套!因为神职人员在百姓中间担任特殊的职务,但是并没有生活在另一个国度里。这只是社会分工不同,犹如军人、医生、商人、工匠等各司其职,神职人员也有自己的职责——那就是为上帝效力,但归根结底还得服从国家政权。在《旧约·圣经》中,担任祭司的利未人在各个方面都服从以色列王。《旧约》时代是如此,那么《新约》时代又为何不是如此呢?因为政权的法则是不变的,是永恒的,开天辟地以来一向如此。”
“好,老头,你挺勇敢。等我把你吊起来,看你还唱高调不?……”
皇太子好奇地仔细打量着这位新主教。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声音很高,眼睛看着皇上的脸,把左手伸向大教堂的穹隆,那里基督的圣像本来金碧辉煌,现在已经发黑变暗。
彼得看了看这张纸,然后又看了看老头,问道:
在大教堂遥远的角落里,什么都看不见和听不清,传播着荒唐的谣言:
惊惶不安越发厉害起来。
“抓住了一个手里拿着刀的人:想要刺杀沙皇!”
他望着皇太子,继续喊道:“噢,隐秘的受难者们,不要害怕,不要失望。忍耐吧,忍耐不了多久,为了上帝!他已经要降临了,不会很久!快来吧,吾主耶稣!阿门!”
皇太子又大吃一惊。
“是个疯子吗?”
多库金站起来,抬头望着大教堂穹隆上暗淡的圣像。一缕阳光从上面射到他身上,在他那白发苍苍的头上形成一个灿烂的光环。
“大火!祭坛起火了!”
可是一切都很平静。透过斜射的光束和香炉的袅袅青烟,穹隆上巨大的基督圣像仿佛是离开地面,腾空而起,不可企及。
“好啦。你的这一套听够了,老头。看来,你们这种傻瓜我处死的和绞死的还太少。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们以为我尊敬教会和信奉救世主基督不如你们吗?是谁让你们这些奴隶在上帝和沙皇中间说三道四的?狂妄太甚!……”九_九_藏_书_网
多库金沉默不语地举起一只手,画了个很大的十字。
“皇太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受上帝保护,是全俄国唯一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可是却无辜地被褫夺了继承权,因此我不宣誓,不以神圣的福音书的名义起誓,不亲吻十字架,不承认皇子彼得·彼得罗维奇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虽然皇上因此会向我大发雷霆,但那就听凭我的上帝,耶稣基督的意旨了。阿门,阿门,阿门。”
“你认为我也是反基督吗?”彼得问道,感到有些悲哀,但还是和善地微微一笑,“说真话!”
人群不约而同地骚动起来,惊呆了。然后又喧嚷起来:
“暴动!暴动!”
他想,既然所有的皇上,甚至上帝的背叛者,都是人间的上帝,那么他们中间谁是最伟大的,未来的人间沙皇——反基督吗?
老头被抓住了。他挣扎着,叫喊着,还想要说什么。他被缚起来,给抬走了。
“皇上,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听听我们穷人吧,我们向你大声疾呼!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父母和祖父母以及圣宗主教们都得救了,我们也都想得救归天。为了上帝,你得追寻真理。为了基督的血,你得追寻真理!神圣的教会是你的母亲,你可别毁了她。你别生气,别发火,想想我们的话吧。向自己的人民开恩吧,向皇太子开恩吧!……”
费奥凡取代了主管宗教事务的行政长官费多斯卡,因为费多斯卡已经老朽,近来经常患“忧郁症”。是费奥凡起草了那道谕旨,规定在忏悔中泄露出来的叛国罪皆得汇报。他还起草了《宗教管理条例》,根据此条例将建立圣主教公会。
沙皇继续说:“大主教讲了必须服从君权,你可听见了?君权为上帝所授。”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他想,好像只是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一生,好像他的灵魂里一切都翻转过来了:原来感到沉重,如今却长上了翅膀。他知道,他又变得软弱了,悲观绝望了,但也知道,他所明白了的东西绝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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