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里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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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里家世
第二章 大学时代
第三章 负笈英法
第三章 负笈英法
第四章 孤岛岁月
第五章 步入剧坛
第五章 步入剧坛
第六章 艰难时刻
第七章 定居京华
第八章 流年沉浮
第八章 流年沉浮
第九章 十年尘世
第九章 十年尘世
第十章 著译尖峰
第十一章 笔耕不辍
第十一章 笔耕不辍
第十二章 生活侧影
第十三章 死者如生 生者无愧
第十三章 死者如生 生者无愧
第十四章 生命之火
第十四章 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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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只知道“吃大菜”就是挨剋,不是真的吃菜,真的大菜杨绛从没吃过,她生怕用不好刀叉。杨荫杭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她说:“你坐在爸爸对面,看爸爸怎么吃,你就怎么吃。”
由于租赁的房子只能暂时安身,而执行律师业务则需要有个事务所,所以杨家急需房子,此时有一所名为“安徐堂”的大房子待出售,于是便买下了。
在杨绛看来,这种“劳动教育”其实是美国式的鼓励孩子赚钱,而不是教育“劳动光荣”。杨绛上学周末回家,发现她的弟弟妹妹连因病休学在家的三姐都在“赚钱”,小弟弟捉得最多。
杨荫杭以一大笔人寿保险费买下了这座没人要的破宅院,修葺了一部分,拆掉许多破的小房子,扩大了后园,添种了花木,修建的费用是靠他做律师的收入。
一九二○年,杨绛随父母迁居上海,她和三姐跟随大姐同在上海启明女校读书,寄宿在校。老家仍在无锡,在上海租赁两上两下一处弄堂房子。在上海期间,杨绛的母亲生下了她最小的妹妹杨必。
我爸爸向来认为启明教学好,管束严,能为学生打好中文、外文基础,所以我的二姑妈、堂姐、大姐、二姐都是爸爸送往启明上学的。一九二○年二月间,还在寒假期内,我大姐早已毕业,在教书了。我大姐大我十二岁,三姐大我五岁。(大我八岁的二姐是三年前在启明上学时期得病去世的。)
终日忙忙碌碌的唐须荌毕竟也是一位很有知识素养的女性,她难得有闲静静地坐在屋里,做一回针线,然后从搁针线活儿的藤匾里拿一卷《缀白裘》,边看边笑,得以消遣一会儿。她每晚临睡爱看看《石头记》《聊斋志异》之类的小说,她也看好些新小说。一次,她看了几页绿漪女士写的《绿天》,说道:“这个人也学着苏梅的调儿。”
杨绛家搬入“安徐堂”后,修葺了一套较好的房子,前前后后的破房子还没拆尽,阴湿的院子里,只要掀起一块砖,砖下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鼻涕虫(软体动物,像没壳的蜗牛而较肥大)和蜘蛛。杨荫杭要孩子干活儿,悬下赏格,鼻涕虫一个铜板一个,小蜘蛛一个铜板三个,大蜘蛛三个铜板一个http://www.99lib.net
这“一文厅”颇有来历:据说明代大阉魏忠贤当道横行,有人奏称“五城造反”,苏州城是其中之一。有个“徐大老爷”把“五城”改为“五人”,保护了苏州的平民百姓。“一文厅”便是苏州人为感谢这位“徐大老爷”而建造的,一人一文钱,顷刻募足了款子,所以称为“一文厅”。
可是这种“物质刺激”很有效,不多久,弟弟妹妹把鼻涕虫和蜘蛛都捉尽。唐须荌对这帮“惟利是图”的孩子也有办法,钱都存在她手里,十几元也罢,几十元也罢,过些时候,“存户”忘了讨账,“银行”也忘了付款,糊涂账渐渐化为乌有,就像他们历年的压岁钱一样。因为孩子们不必有私产,需钱的时候可以问自己的母亲要钱。
“嗯,我愿意去。”我嘴里说,眼泪簌簌地直流,流得满面是泪。幸好在那间昏暗的屋里,我没让妈妈看见。我以前从不悄悄流泪,只会哇哇地哭。这回到上海去上学,就得离开妈妈了。而且这一去,要到暑假才能回家。
杨绛跟着两个姐姐第一次走出长廊,走出校门,乘电车到了一个地方,又走了一段路。
父女以步行到附近青年会去,一路上杨绛握着爸爸的两个指头,走在两个姐姐后面。她爸爸穿的是哔叽长衫,她的小手盖在他的袖管里。他们走不多远就到青年会了。爸爸带她们进了西餐室,找了靠窗的桌子,杨绛背窗坐在爸爸对面,两个姐姐打横。杨绛生平第一次用刀叉吃饭,像猴儿似的学着爸爸吃。不过她还是吃错了。她不知道吃汤是一口气吃完的。她吃吃停停。伺候的人想撤她的汤,她又吃汤了。他几次想撤又缩住手。
其实,杨荫杭是反对置买家产的,买“安徐堂”的房子,实在出于无奈。他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他还有一套原则: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现成可“吃家当”,使他成了废物,也使他不图上进。所以杨荫杭对杨绛等人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的子女没有遗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
妈妈再次问我:“你打定主意了?”
“你是愿意去?”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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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荫杭应邀在上海申报馆当主笔,在启明女校上学的杨绛曾去位于汉口路的申报馆看望父亲。
按启明女校的规矩,每月的第一个星期日,称“月头礼拜”,住本市的学生放假回家。到了“月头礼拜”,住本市的学生都由家人接回家去。她们都换上好看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回家。留校的小鬼没几个。留校的杨绛她们真是有说不出的难受。管饭堂的姆姆知道她们不好过,把饭堂里吃点心剩余的半蒲包“乌龟糖”(一种水果糖)送给她们解闷。可是糖也安慰不了她们心上的苦,直吃得舌头厚了,嘴里也发酸了。直到回家的同学一批批又回学校,她们才恢复正常。
每天清晨早饭后,杨绛给父亲泡上一碗酽酽的盖碗茶。父亲饭后吃水果,她专司剥皮;吃风干栗子、山核桃等干果,她专司剥壳。中午饭后,吃点儿点心,完毕,孩子们作“鸟兽散”,让父亲歇午。
这一建筑还是明朝的房子,都快倒塌了,里面有一间很高大的厅已经破落不堪,当地人称之“一文厅”。
我自己整理了小箱子。临走,妈妈给我一枚崭新的银元。我从未有过属于我个人的钱,平时只问妈妈要几个铜板买东西。这枚银元是临走妈妈给的,带着妈妈的心意呢。我把银元藏在贴身衬衣的左边口袋里。大姐给我一块细麻纱手绢儿,上面有一圈红花,很美。我舍不得用,叠成一小方,和银元藏在一起做伴儿。这个左口袋是我的宝库,右口袋随便使用。每次换衬衣,我总留心把这两件宝贝带在贴身。直到天气转暖穿单衣的时候,才把那枚银元交大姐收藏,已被我捂得又暖又亮了。花手绢曾应急擦过眼泪,成了家常用品。
杨绛对母爱的体验特别深:有一年冬天,“晚饭后,外面忽然刮起大风来。母亲说:‘啊呀,阿季(即杨绛)的新棉衣还没拿出来。’她叫人点上个洋灯,我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哭。这也是我忘不了的‘别是一般滋味’。”所有孩子,都很疼爱,和颜悦色,从不横言厉色。
不过,杨绛对这种“赚钱”方法并不感兴趣,她像她的母亲一样对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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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物看得很淡漠。杨绛很明白:“假如我们对某一件东西非常艳羡,父亲常常也只说一句话:‘世界上的好东西多着呢……’意思是:得你自己去争取。也许这又是一项‘劳动教育’,可是我觉得更像鼓吹‘个人奋斗’。我私下的反应是,‘天下的好东西多着呢,你能样样都有吗?’”她的淡泊名利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家庭的熏陶下形成的。
杨绛上小学回家后,做完功课,就依偎在父母的身边,她跟着父亲的时候居多。父亲除非有客,或出庭辩护,一上午总伏案写稿子,书案上常放着一叠裁得整整齐齐的竹帘纸充稿纸用,杨绛则常拣他写秃的长锋羊毫去练字。
我说:“打定了。”
这里摘录的内容是杨绛在二○○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定稿的《我在启明上学》中的片断,从中可以见出其与《我们仨》一脉相承的委婉的叙述风格——
回家路上,爸爸和姐姐都笑杨绛吃汤。爸爸问她什么最好吃。杨绛太专心用刀叉,没心思品尝,只觉得味道都有点怪,只有冰激凌好吃。她们回到申报馆,爸爸带她们上楼到屋顶花园去歇了会儿,杨绛就跟着两个姐姐回校了。
大姐姐说:“这里是申报馆,我们是去看爸爸!”
后来杨荫杭说:“今天带你们去吃大菜。”
唐须荌对她的丈夫说:“不好了,你把‘老小’教育得惟利是图了。”
我十岁,自以为是大人了。其实,我实足年龄是八岁半。那是一九二○年的二月间。我大姐姐打算等到春季开学,带我三姐到上海启明去上学。大姐姐也愿意带我。那时候我家在无锡,爸爸重病刚脱险,还在病中。
杨绛告诉母亲:“她就是苏梅呀。”她很佩服母亲能从许多女作家里辨别出“苏梅的调儿”。
杨荫杭当时同时又重操律师旧业。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职业可做,一是医生,二是律师。他不能做医生,只好当律师。
在一般世俗之人看来,杨绛无疑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有佣人奴婢使唤,但她却从不指手画脚,盛气凌人,对谁都客客气气。从这点又可看出她秉承了她母亲的性格。家里孩子多,她的母亲唐须荌整天忙里忙外,好像从没有空暇的时候,而两个姑母“太自私也太自大了”,“家www•99lib•net务事她们从不过问”,对此,唐须荌从不计较。遇到好东西吃,也尽人家先吃,自己只象征性吃一点。比如有一次,他们买了一大包烫手的糖炒栗子,她母亲吃什么都不热心,好的要留给别人吃,不好的她也不贪吃,可是对这东西却还爱吃。小孩们剥到软而润的,就偷偷儿揣在衣袋里。大家不约而同地“打偏手”,一会儿把一大包栗子吃完。二姑母并没在意,三姑母却精细,她说:“这么大一包呢,怎么一会儿就吃光了?”
杨荫杭叫住杨绛说:“其实我喜欢有人陪陪,只是别出声。”所以,她常陪在父亲旁边看书。冬天时只有她父亲屋里生个火炉,孩子们用煨炭结子的手炉和脚炉。火炉里过一时就需添煤,杨绛到时候轻轻夹上一块,姐姐和弟弟妹妹常佩服她加煤不出声……一幅其乐融融的和睦景象。
到了申报馆,杨荫杭招呼女儿坐下。杨绛坐在挨爸爸最近的藤椅里,听姐姐和爸爸说话。
杨荫杭轻声对杨绛说,“吃不下的汤,可以剩下。”
对做家务,杨绛的三姑母更有一套道理。她说,如果自己动手抹两回桌子,她们(指女佣)就成了规矩,从此不给抹了。因此家里的佣人总因为“姑太太难伺候”而辞去,所以杨家经常换人。这又给杨绛的母亲制造了麻烦。
杨荫杭还教育他的子女要“有志气”,树立大志,杨绛在中学的时候,还听她父亲讲到同乡一位姓陆的朋友有两个在交通大学读书的儿子,“那两个孩子倒是有志气的,逃出去做了共产党。”(据杨绛后来回忆,这两人就是陆定一兄弟。)杨荫杭还主张自食其力,不能不劳而获,这些都给孩子的心灵塑造产生很大的影响。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头礼拜”,杨绛的大姐姐有一天忽然对她说,要带她和三姐到一个地方去。她把杨绛的衣袖、裤腿拉得特整齐。
妈妈心上放不下我,我却又不肯再回大王庙小学,所以妈妈让我自己做主。妈妈特地为我找出一只小箱子。晚饭后,妈妈说:“阿季,你的箱子有了,来拿。”无锡人家那个年代还没有电灯,都点洋油灯。妈妈叫我去领箱子的房间里,连洋油灯也没有,只有旁边屋间透过来的一星光亮。九九藏书网
但是律师职业的风险远比医生厉害,面对黑暗的社会,律师要依法伸张正义,真是谈何容易。杨荫杭嫌上海社会太复杂,决计到苏州定居。
我的新世界什么都新奇,用的语言更是奇怪。刚开学,老学生回校了,只听得一片声的“望望姆姆”。这就等于说:“姆姆,您好!”(修女称“姆姆”)管教我们的都是修女。学校每月放假一天,住在本地的学生可由家人接回家去。这个假日称为“月头礼拜”。其余的每个星期日,我们穿上校服,戴上校徽,排成一队一队,各由姆姆带领,到郊野或私家花园游玩。这叫做“跑路”。学绘画得另交学费,学的是油画、炭画、水彩画,由受过专门教育的姆姆教。而绘画叫做“描花”。弹钢琴也土里土气地叫做“掐琴”。每次吃完早饭、午饭、点心、晚饭之后,学生不准留在课堂里,都得在教室楼前或楼后各处游玩散步,这叫“散心”。吃饭不准说话;如逢节日,吃饭时准许说话,叫做“散心吃饭”。孩子不乖叫做“没志气”,淘气的小孩称“小鬼”或“小魔鬼”。自修时要上厕所,先得“问准许”。自修室的教台上有姆姆监守。“问准许”就是向监守的姆姆说一声“小间去”或“去一去”,姆姆点头,我们才许出去。但监守的姆姆往往是外国姆姆,她自己在看书呢,往往眼睛也不抬就点头了。我有时“问准许”小声说:“我出去玩玩”,姆姆也点头。那“小间去”或“去一去”,往往是溜出去玩的借口。只要避免几个人同时“问准许”,互相错开些,几个小鬼就可以在后面大院里偷玩……
启明女校原先称“女塾”,是有名的洋学堂。我一到启明,觉得这学校好神气呀,心里不断地向大王庙小学里的女伴们卖弄:“我们的一间英文课堂(习外语学生的自修室)比整个大王庙小学还大!我们教室前的长走廊好长啊,从东头到西头要经过十几间教室呢!长廊是花瓷砖铺成的。长廊下面是个大花园。教室后面有好大一片空地,有大树,有草地,环抱着这片空地,还有一条很宽的长走廊,直通到‘雨中操场’。空地上还有秋千架,还有跷跷板……我们白天在楼下上课,晚上在楼上睡觉,二层楼上还有三层……”可是不久我便融入我的新世界,把大王庙抛在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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