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岛岁月
目录
第一章 故里家世
第二章 大学时代
第三章 负笈英法
第三章 负笈英法
第四章 孤岛岁月
第五章 步入剧坛
第五章 步入剧坛
第六章 艰难时刻
第七章 定居京华
第八章 流年沉浮
第八章 流年沉浮
第九章 十年尘世
第九章 十年尘世
第十章 著译尖峰
第十一章 笔耕不辍
第十一章 笔耕不辍
第十二章 生活侧影
第十三章 死者如生 生者无愧
第十三章 死者如生 生者无愧
第十四章 生命之火
第十四章 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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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知道自己的弟弟即将回家,家里挤,钱钟书不能再在来德坊度假,就在辣斐德路弄堂里租得一间房。
我冒充他手下的职员,跑到接待室去。
他翘起大拇指说:“阿拉是白相人啦!”接着一口气列举上海最有名的“白相人”,表示自己是同伙。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纸质精良,比通常用的窄四分之一,名字印在上方右侧,四个浓黑的字:“黑皮阿二”。
一九三九年初伏,钱钟书自昆明先发电报给杨绛,然后由西南联大回到上海家中,探望妻儿和母亲、叔父等人。这时辣斐德路钱家还挤得满满的。杨绛的爸爸叫她大姐姐和小妹妹睡在他的屋里,腾出房间让钟书在来德坊过暑假。他住在岳父这边也很开心。
钱钟书虽然住在来德坊,但他每天早晨第一事就是去辣斐德路钱家向长辈请安。当时,杨绛筹建中的振华分校将近开学。开学前很忙,杨绛不能陪钱钟书到钱家去。
钱钟书回家不成,母女俩搬出去住了一个月,就又把房子退了,重返来德坊。她们母女在外公身边又过了一年。
这所振华分校,一直维持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才告停办。杨绛又告失业了,当然这样她也可以避免地痞流氓的骚扰打秋风了。
他说:“××啊?伊是‘瘪三’!”
杨绛和钱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原因只为一个法文“bon”的读音。她说他的口音带乡音。他不服,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杨绛也尽力伤他。然后她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夫人说杨绛对、钱钟书错。杨绛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心。钱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
日寇的野蛮行径,罄竹难书。杨绛家里的遭遇,不过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小小的切片。
我看着这枚别致的名片,乐得心上开花。只听他解释说:“阿拉专管抢帽子、抢皮包。”“专管”云云,可以解作专干这件事,也可以解作保管不出这种事。我当时恰似小儿得饼,把别的都忘了,没再多听听他的宏论,忙着进里间去向事务主任汇报,让他去对付。
这时,圆圆已识了许多字,杨绛常为她买带插图的小儿书。她读得很快,小书不经读,母亲特为她选挑长的故事。一次她买了一套三册《苦儿流浪记》。99lib•net圆圆才看了开头,就伤心痛哭。杨绛说这是故事,到结尾苦儿便不流浪了。任母亲怎么说也没用。她看到那三本书就痛哭,一大滴热泪掉在凳上足有五分钱的硬币那么大。
钱钟书每天早上到辣斐德路去“办公”——也就是按照他爹爹信上的安排办事,有时还到老远的地方找人。杨绛曾陪过他一两次。钱钟书在九月中给清华外语系主任叶公超写了信,叶氏未有回答。十月初,他就和蓝田师院的新同事结伴上路了。
说干便干,学校的牌子很快就挂上了。不久又举行了开学典礼。这位热心教育的女教育家任命自己的学生杨绛为上海分校的校长。杨绛只能勉为其难,自谓好比“狗耕田”,当了校长。
杨绛表姐的妯娌爱和婆婆吵架,每天下午就言来语去。她大姐听到吵架,就命令他们把卧房的门关上,怕表姐面上不好看。可是钱钟书耳朵特灵,门开一缝,就能听到全部对话。婆媳都口齿伶俐,应对敏捷。钱钟书听到精彩处,忙到岳父屋里去学给他们听。大家听了非常欣赏,大姐姐竟解除了她的禁令。
钱钟书刚刚离开上海,杨绛就接到清华大学的电报,问钱钟书为什么不回复梅贻琦校长的电报。可是他们夫妇并未收到过梅校长的电报。
杨绛认为清华这份工作不易得。他工作未满一年,凭什么也不该换工作。钱钟书并不愿丢弃清华的工作。但是他妈妈、他叔父、他的弟弟妹妹等全都主张他去。他也觉得应当去。杨绛却觉得怎么也不应当去,他应该向家人讲讲不去的道理。
杨绛四楼上的三姨和她们很亲,她们经常上楼看望她。表姐的女儿每天上四楼读书。她比圆圆大两岁,读上下两册《看图识字》。三姨屋里有一只小桌子,两只小椅子。两个孩子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着,一个读,一个旁听。那座楼梯很宽,也平坦。圆圆一会儿上楼到三姨婆家去旁听小表姐读书,一会儿下楼和外公做伴。杨绛看圆圆这么羡慕《看图识字》,就也为她买了两册。那天她晚饭前回家,大姐三姐和两个妹妹都在笑,叫她“快来看圆圆头念书”。她们拿新书给圆圆念。圆圆立即把书倒过来,从头念到底,一字不错。她们最初以为圆圆是听熟了背的。后来大姐姐忽然明白了,圆圆每天坐在她小表姐对面旁听,她认的全是颠倒的字。那时圆圆整两岁半,她外公不赞成太小的孩子识字,她识了颠倒www.99lib.net的字,慢慢地自会忘记。可是大姐姐认为应当纠正,特地买了一匣方块字教她。
苏州沦陷,杨绛的母校振华女校被迫关闭。杨绛回到上海不久,振华女校的校长王季玉就找上门来,与杨绛商量在租界开办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事宜。此时筹建中的振华分校将近开学,王季玉认为校长之职非杨绛莫属,说是校董会的决定。她怕杨绛不听话,已请孟宪承先生到教育局立案。
钱钟书这时正在路上,杨绛只好把清华的电报转寄蓝田师院,也立即回复了一个电报给清华,说明并未收到梅电(这份回电现在还存放在清华的档案中)。后来杨绛回忆说,钱钟书在路上走了三十四天之后,才收到她寄的信和转的电报。他对梅校长深深感激,不仅发一个电报,还来第二个电报问他何以不复。他自己无限抱愧,清华破格任用他,他却有始无终,任职不满一年就离开了。他实在是万不得已。偏偏他早走了一天,偏偏电报晚到一天。造化弄人,使他十分懊恼。
我们的事务主任告诉我,凡是挂牌子的(包括学校),每逢过节,得向本区地痞流氓的头儿送节赏。当时我年纪未满三十,对未曾经历的事兴趣甚浓。地痞流氓,平时逃避都来不及,从不敢正面相看,所以很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嘴脸。恰逢中秋佳节,讨赏的来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模样既不神气,也不时髦,大约像个低年级的教师或办公室的职员,反正绝不像校长。我问事务主任:“我出去看看行不行?”他笑说:“你看看去吧。”
有一天,钱钟书回来满面愁容,说是他的爹爹来信,叫他到湖南蓝田去,当英文系主任,同时又可以侍奉父亲。原来早些时候,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应他的老友廖世承(1892~1970年,著名的教育家)的恳请,到湖南蓝田帮他创建国立师范学院。钱钟书来沪探亲期间,他父亲频发函电,称自己老病,要儿子也去蓝田教书,以便照料自己。恰好师院院长廖世承来上海,他反复劝说钱钟书去当英文系主任,一边伺候父亲,一边授课,公私兼顾。
来人身材矮小,一张黑皱皱的狭长脸,并不凶恶或狡猾。
钱钟书离上海赴蓝田时,杨绛对他说,你这次生日,大约在路上了,我只好在家里为你吃一碗生日面了。钱钟书半路上做诗《耒阳晓发是余九九藏书三十初度》,他把生日记错了,而杨绛原先的估计也错了。他的生日,无论按阳历或阴历,都在到达蓝田之后。杨绛曾说过,“耒阳晓发”不知是哪一天,反正不是生日。
杨绛觉得圆圆看书识字,与她父亲翻书一个式样。她什么时候学来的呀?钱钟书在来德坊度假没时间翻书,也无书可翻,只好读读字典。圆圆翻书像她爸爸,使母亲很惊奇也觉得很有趣。
“前天还有个××呢?”
他说:“伊是‘告化甲头’。”
在那段时间里,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校长杨绛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钱钟书,只好靠鱼雁传递信息,倾诉思念之情。
“搬出去,没有外公疼了。”圆圆听了大哭。她站在外公座旁,落下大滴大滴的热泪,把外公麻纱裤的膝盖全浸透在热泪里。当时杨绛不在场,据圆圆的大姨说,不易落泪的外公被圆圆哭得也落泪了。
杨绛晚年在其回忆录《我们仨》还披露,“两年以后,陈福田迟迟不发聘书,我们不免又想起那个遗失的电报。电报会遗失吗?好像从来没有这等事。我们对这个遗失的电报深有兴趣。如果电报不是遗失,那么,第二个电报就大有文章。可惜那时候《吴宓日记》尚未出版。不过我们的料想也不错。陈福田拖延到十月前后亲来聘请时,钟书一口就辞谢了。陈未有一语挽留。我曾问钟书:‘你得罪过叶先生吗?’他细细思索,斩绝地说:‘我没有。’他对几位恩师的崇拜,把我都感染了。他就像我朋友蒋恩钿带我看清华图书馆一样地自幸又自豪。可是钟书‘辞职别就’——到蓝田去做系主任,确实得罪了叶先生。叶先生到上海遇见袁同礼,叶先生说:‘钱钟书这么个骄傲的人,肯在你手下做事啊?’有美籍华人胡志德向叶先生问及钱钟书,叶先生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后来又说:‘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叶先生显然对钱钟书有气。但他生钱钟书的气,完全在情理之中。钟书放弃清华而跳槽到师院去当系主任,会使叶先生误以为钟书骄傲,不屑在他手下工作。我根据清华大学存档的书信,写过一篇《钱钟书离开西南联大的实情》。这里写的实情更加亲切,也更能说明钟书信上的‘难言之隐’。”
外公对圆圆头特九-九-藏-书-网别宠爱。杨绛姊妹兄弟,没一个和爸爸一床睡过,而以前爸爸的床还大得很呢。逃难上海期间,外公的床只比小床略宽。午睡时圆圆总和外公睡一床。外公珍藏一个用台湾席子包成的小耳枕。那是外婆独出心裁特为外公做的,中间有个窟窿放耳朵。外公把宝贝枕头给圆圆枕着睡在脚头。
圆圆晚上盼妈妈跟她玩,看到母亲还要改大叠课卷,就含着一滴小眼泪,伸出个嫩拳头,作势打课卷。这已经够杨绛心疼的。《苦儿流浪记》害她这么伤心痛哭,杨绛觉得自己简直在虐待她了。她只好把书藏起来,为女儿另买新
杨绛平常看书,看到可笑处并不笑,看到可悲处也不哭。而丈夫钱钟书看到书上可笑处,就痴笑个不了,可是她没见到他看书流泪。圆圆看书痛哭,颇像爸爸。许多年过去了,钱瑗已是大学教授,却来告诉母亲这个故事的原作者是谁,译者是谁,苦儿的流浪如何结束等等,她大概一直关怀着这个苦儿。
常言道:“小夫妻船头上相骂,船杪上讲和。”他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他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他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杨绛。他们没有争吵的必要。可是这回杨绛却觉得应该争执。
杨绛与钱钟书告别以后,继续她的“狗耕田”工作,当她的校长。关于她在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经历的资料不多,兹有杨绛的一篇短文,谨摭取之,从中可见当时办学之艰难:
我说:“刚开发了某某人,怎么又来了?”
杨绛等钱钟书到了钱家去,就一一告诉了自己爸爸,指望听爸爸怎么说。可是她爸爸听了脸上漠无表情,一言不发。杨绛是个乖女儿。爸爸的沉默启她深思。她想,一个人的出处去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由自己抉择,别人只能陈说别人的道理,不该干预。尤其不该强他反抗父母。她记起他们夫妇早先制定的约定,决计保留自己的见解,不勉强他。
圆圆将随杨绛搬出外公家。外公和挨在身边的圆圆说: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侬呢?”
杨绛除在振九-九-藏-书-网华分校谋事外,同时她还由朋友介绍,为广东富商家一位小姐做家庭教师,教高中一年级的全部功课(包括中英文数理等——从一年级教到三年级毕业)。她常常一早出门,饭后又出门,要到吃晚饭前才回家。
杨绛爸爸的家,则由其大姐姐当家。小妹妹杨必在工部局女中上高中,早出晚归。她的女儿圆圆长得惹人喜爱。她的三姐姐、七妹妹经常带着孩子到外祖父家聚会,大家都把圆圆称作“圆圆头”。杨绛认为,圆圆得人怜,是因为她乖,说得通道理,还管得住自己。她回到上海的冬天出过痧子。一九三九年春天又得了疾病,病后肠胃虚弱,一不小心就吃坏肚子。只要妈妈告诉她什么东西她不能吃,她就不吃。她能看着大家吃,一人乖乖地在旁边玩,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这时,圆圆已能很自在地行走,一个小人儿在地下走,显得房间很大。她走路的姿态特像钱钟书。她走过去听大姨教了一遍,就走开了,并不重复读一遍。大姐姐完全忘了自己的戒律,对杨绛说:“她只看一眼就认识了,不用温习,全记得。”
一九四○年秋末,杨绛弟弟从维也纳医科大学学成回国,杨绛的女儿圆圆又多了一个宠爱她的舅舅。弟弟住在她爸爸屋里。而此前钱钟书曾来信说,他暑假将回上海。钱基博原先说,一年后和钱钟书同回上海,可是他一年后并不想回上海。钱钟书是和徐燕谋结伴同行的,但路途不通,走到半路又折回蓝田。
于是,杨绛抽空陪钱钟书同到辣斐德路去。一到那边,她好像一头撞入天罗地网,也好像孙猴儿站在如来佛手掌之上。他们一致沉默;而一致沉默的压力,使钱钟书没有开口的余地。杨绛当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照例去“做媳妇”而已。可是她也看到了难堪的脸色,尝到难堪的沉默。她对丈夫只有同情的份儿了。她接受爸爸无语的教导,没给他增加苦恼。
我把这枚稀罕的名片藏在皮包里,心想:我这皮包一旦被抢,里面有这张名片,说不定会有人把皮包还我。他们得讲“哥儿们义气”呀!可惜我几番拿出来卖弄,不知怎么把名片丢了,我也未及认清那位黑皮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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