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阴影
目录
五、阴影
上一页下一页
父亲的身影显得寒碜而可怜。他久久地看着我,脸上一度呈现出一派灰蒙蒙的笑容,随后又倏忽消失。
母亲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随后,我看见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孤身一人躺在枣梨园阴森森的阁楼上,在不安的睡梦中想入非非。半夜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楼下呼唤我的名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它听上去显得飘忽不定,伴着屋檐下啸啸的风声。
“你的父亲死了,”母亲若有所思地说,“你慢慢就会忘了他。”
在父亲死后的最初几年,在阒寂的空气中,我能够时常觉察到他的存在。枣梨园的一草一木总是不断地复现出他不很真切的笑容。有时,他的面容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中。向前流动的岁月之河并没有遮抹他的身影,在我童年时稚拙而脆弱的想象之中,他好像生活在时间之外的藏书网某一个地方。
这种仪式似乎保留了民间古老巫术最精彩的部分。尽管它看上去完全是一种蓄意表演,可在当时,我一旦身临其境,还是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他也许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母亲对小扣说,“他怎么想起来跑到这儿来睡觉?”
母亲的话像秤砣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我告诉她,我常常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看见父亲悄无声息地走进我的房间……
父亲身穿一件金黄色的衣裳,发出油灯一般幽幽的光亮。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绺头发耷拉在额前,就和我那天在蚕房外的树丛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他的四周堆满了破败不堪的物件,一架老式纺车上覆盖着密密的蜘蛛网。窗外的风吹进来,纺车就兀自转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我们通常以为,一个人死了,随着他的尸体被埋入泥土,一切便都灰九*九*藏*书*网飞烟灭,不复存在。但是,在很多情形之下,事情并非如此。刚才,我在小琴的叫喊声中获悉了小扣的死讯,可我并没有立即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尘世,离开了眼下雨水涟涟的麦村。在我的感觉中,她犹如一朵鲜艳的花朵,依旧开放在年代久远的过去。我注视着小琴的身影在飒飒的风雨中渐渐走远,眼前又一次呈现出那个阳光普照的秋日:小扣拎着一只蓝布包裹,在枣梨园的篱边逡巡不前……
我走到仓房的门前,听到风将窗户吹得咣咣直响。我轻轻地推开了门。我看见父亲正坐在桌边修理一只挂钟。这只挂钟自从它被挂在墙上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走准过。
在返回枣梨园的路上,我问母亲鬼魂是一种什么东西,她说,她也不很清楚。据说鬼魂总是附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身上的阴气太重,它就会在夜99lib•net深人静的晚上从身上逃出来,在你的耳边悄悄说话。
这件事随着秋天的一场暴雨很快就过去了,但桔麓山上白云如絮的景象却在我的心头沉积下来,久而久之,它便成了我记忆中某种恐惧的征象。
母亲第一次带我去河边看术士做法事的那个中午,安卧在围幔之中的宋小姐还能和母亲说话。她脸色阴郁而苍白,额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布带,笑起来如同纸灰一样弱不禁风。几个术士无精打采地敲着木鱼和竹板,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玄奥的灵歌。
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宋癞子。白天的时候,我时常看见他的身影站在他姐姐的坟边,皑皑的白云在他身后的山峦上空堆积得很厚。
父亲死后的第二年夏天,麦村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这件事在现在看来似乎不值一提,但它直接导致了后来我从麦村的出走,从而在冥冥之中,改变了我藏书网的命运。
在靠近运河木桥的岸边,住着一户姓宋的人家。那年春天,听说宋家的大小姐让鬼魂给缠住了,宋家就从外地请来了几个术士和巫婆,在临河的树林里用白幔搭了一个帐篷来驱鬼。这种漫长的仪式持续了两个多月,原先盛极一时的宋家就是从那时开始慢慢败落的。
在母亲和村中另外几个妇女的要求之下,宋家破例让一个术士走进帐篷,给我们完整地演示了一遍那种奇特仪式:他在帐篷内点燃了一堆枯干的薄荷,然后骑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用手挤压她的胸脯和腹部……好像是在将她体内的游魂驱赶出来。看得出,宋家大小姐感到非常舒服。
我悄悄地下了楼,来到了院中。凉爽的夜风从树林中吹拂过来,带着酸枣成熟的气息。我沿着园中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朝前院走去,我看见一间堆放杂物的仓房里亮着灯。我想起这间晦暗的仓房九-九-藏-书-网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你为什么还不走?”父亲说。
我不知道父亲的身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清晨,当我在那架纺车边醒来,我看见母亲和小扣正在温暖的阳光中默默地看着我。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待了。”他说。
宋家大小姐是在这年秋天去世的。尸体装殓的时候,她父亲让村里的老人目睹了入殓的整个过程,听说未出阁的女人死后都要经历这样一个程式,它无非是想告诉人们:死人的棺椁之中并无金银和财宝,这样,窃贼就用不着趁着夜幕将她的坟冢撬开了。但是,宋家小姐入葬后的第三天,她的坟墓还是被人挖开了。盗的人也许并不是贪图金银财宝,而是另有自己的目的。她光溜溜的躯体在一天凌晨被一个樵夫发现后,宋家再一次将她埋入坟冢,并在坟边搭了一个草棚,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日夜看守。
“到哪里去?”我赶紧问他。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