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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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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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波蒙特的脑子呈现出海螺壳外边缘的颜色——一种略带点玫瑰红的中度灰色。
“把消毒器里的工具拿来。”艾尔伯森医生说,“马上。快点。”
“上帝,这是什么?”艾尔伯森又问了一遍。
“没有。”赛德迷惑地说。
“砍他,”马辛说,“砍他,我要站在这儿看。我要看见血流出来。不要让我对你说第二遍。”
“没错。”普瑞查德冷冷地说。
普瑞查德医生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他痉挛发作,那么是的,他确实如此。如果你是指他患有癫痫,那么我非常肯定他不是这样的情况。像你儿子那么严重的痉挛本来一定是癫痫大发作,但赛德对立顿光测试却毫无反应。事实上,假如赛德真患有癫痫,你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医生来向你指出这一情况,因为每次你家电视机上的画面一滚动,他就会倒在起居室的地毯上发病。”
他的母亲带他去西沃德医生那里看病。
他的母亲没再说什么……但她用自己的零花钱请人把杂志寄来的信和证书装进镜框,挂在他房间的床头上。亲戚或其他客人来访时,她就带他们去房间里看。她告诉她的客人们,赛德有一天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她一直觉得他注定将成就伟业,此次获奖是第一份证据。这让赛德很尴尬,但他太爱他的母亲了,没办法跟她这样说。
“这不是癌。”普瑞查德耐心地告诉他说。他一边讲话一边两手继续干活。“在许多母亲产下单独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那个孩子实际上是以双胞胎的状态开始存在的,我的朋友。这样的几率可能高达十分之二。那么在另一个胎儿身上发生了什么呢?较强壮的那个胎儿会吞并较弱小的那个。”
那年一月,他以一篇短篇小说参加了《美国少年》杂志赞助的一项协作比赛。六月,他从杂志编辑那里收到一封信,通知他说他被授予比赛小说类的荣誉提名奖。信里还说,要不是他的参赛申请表显示他的年龄离成为名副其实的“美国少年”还差两岁,评委们本会颁一个二等奖给他。不过,编辑们还是说,他的故事《在马蒂家外》是一篇非常成熟的作品,可喜可贺。
但那不是神经紧张,也不是偏头痛,事情还没完。
消毒器的嘶嘶声仿佛惊醒了他,他看看艾尔伯森医生。
“我老婆说他像是发病了。”格兰说。
“是的。”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撞到了一个上面整齐摆着二十多件手术工具的托盘,把它碰翻了。托盘哐嘡一声掉在铺着瓷砖的地上,接着又是一阵较轻的叮当响。
赛德摇摇头。
“跟我说实话,医生——总共要花多少钱?”
“是神经紧张。”后来,当赛德被打发到外面的候诊室时,他的父母说,“这孩子他妈的神经质。”
两周后,《美国少年》寄来了获奖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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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险起见,用的还是挂号信。证书上有他的名字,但用的是古英语的繁复字体,让他几乎无法辨认。证书底部有一个金色的印章,凸起的图案是《美国少年》杂志的标志——一个平头男孩和一个梳马尾辫跳吉特巴舞的女孩的剪影。
“难以置信。”他轻轻地说。“真是难以置信。这真该被载入史册。假如我不是亲眼所见——”
她把工具装在一个干净的托盘里过来了。
正在协助手术的艾尔伯森医生用他穿着拖鞋的脚踢了护士长的小腿一下。“请记住你是在哪里。”
麻醉师洛林医生说:“可以让我瞧瞧吗,普瑞查德医生?”
他继续写作,越来越有信心,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并且卖出了他的第一个故事——卖给《美国少年》——在他真实生活开始的六年后。自那以后,他从未回首往事。
“吞并它?你的意思是吃掉它?”洛林问。他看上去脸色有一点发绿。“我们谈的是在子宫内发生的自相残杀吗?”
“一年前这些组织大概在普通显微镜下还看不见,但某个原因导致它们又再度活跃起来。至少在波蒙特夫人分娩前的一个月,被吞并的孪生兄弟的生长钟就该永久地停止了,但不知怎么搞的,这个生长钟又被上紧了发条……鬼东西实际上是开始运转了。所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神秘;单是颅内压一项就足以导致孩子头痛及痉挛发作被送到这儿来。”
莱斯·艾尔伯森现在充当起护士长的角色,当普瑞查德要求时,他就把刚消毒过的探针啪的一声递到他戴着手套的手中。普瑞查德——一边轻轻地哼着《班尼沙》的主题歌——一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迅速处理着伤口,只是偶尔瞄几眼装在探针顶端的齿镜式镜子。他主要是单凭触觉行事。艾尔伯森之后会说,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靠直觉和经验所进行的手术。
早年许多经历脑手术的病人都没能活下来。
那种吱吱喳喳的可怕声响——成群的麻雀拍打翅膀的声音——在手术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手术后第九天,赛德·波蒙特出院了。之后差不多有六个月的时间,他的左半边身体都非常虚弱,偶尔当他十分疲劳时,他的眼前会出现图形非随意的奇怪闪光。
洛林看的时候,普瑞查德转向艾尔伯森。“我要锔子。”他说,“我要把切口开大一点。然后我们就可以探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九-九-藏-书-网能把它都取出来,但我会尽我所能。”
“他妈的我们怎么会知道?”格兰·波蒙特问,“你才是他妈的医生啊。”
他的父母或赛德自己所知道的是,在他十一岁那年的秋天,医生在他大脑的前额叶上切除了一个良性肿瘤。无论如何,当他想起这些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起这些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他想到的只是自己能活下来非常幸运。
普瑞查德看着麻醉师。
“我需要抽液机。”他突然说,并扫了一眼护士。“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玩《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填字游戏?快拿着那些工具过来!”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刺耳的尖叫回响在手术室里,之前的十五分钟内手术室里唯一的声响是普瑞查德医生低沉的指示、庞大的呼吸机发出的咝咝声、以及锔子急促的呜呜声。
“我不太愿意使用这样的说法,波蒙特先生,但我认为有必要实施探查手术,确实如此。”他想:假如真有上帝,假如上帝真是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我们,我不愿意去思考为什么像这个家伙一样的人多得要死,这些人手里还掌握着其他许多人的命运。
“这让你觉得好玩吗,孩子?”
“格兰——”
“你闻到什么气味吗?比如腐烂的水果或燃烧的布片的气味?”
“好,他的母亲说躺在我们这儿的是下一个威廉·莎士比亚,那么就保持住这个血压。给他抽液,莱斯特——不要用那个见鬼的东西搔他!”
“给我抽液机,莱斯特。”普瑞查德对艾尔伯森说,“快点。我要向你展示一件你在乡村集市的畸形人秀场之外从没见过的东西。”
“他确实如此。”莎伊拉·波蒙特不无赞许地说。
“可即使癌也只是病人自己的一部分——”
“我想你看到它是什么了。”普瑞查德说,“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罢了。我读到过这样的事情,但从没指望亲眼看见。”
“如果他的故事真他妈的那么好,他们为什么不给他一些钱呢?”他陷在安乐椅里咕哝道。
“是的,医生。”她立刻转身回来,甚至没有朝被猛地撞开的手术室门看一眼,希拉里尖叫着从左边的楼梯冲出去,依然像一辆失控的消防车。
赛德再度摇摇头。
“我认为是偏头痛。”西沃德医生告诉他们说,“发生在如此年轻的人身上很不寻常,但也并非前所未闻。而且他似乎非常……容易动感情。”
普瑞查德转回去对着固定在灯箱前面的X光片。“这是什么?”他再次轻轻地敲了敲画圈的部分,回答道:“之前没有伴随痉挛的突然头痛发作在我看来是因为你的儿子长了一个脑肿瘤,肿瘤可能还很小,但愿它是良性的。”
“我认为我们已经掏干净了。”最后普瑞查德说,“所有的异质组九九藏书网织似乎都由未发育完全的神经中枢相联。即使还有别的东西,我觉得基本也都被我们杀死了。”
她开始一件件取工具,边拿边做深呼吸,明显很慌乱,但还能控制住自己。
“那个从这儿逃出去的傻瓜,我要炒她鱿鱼。请记录下来。”
假如里德先生驾驶的黄色大校车停车晚一点点的话,赛德可能就当场死在车道底端了。幸好里德先生在韩国做过医生。他把男孩的头向后扳,让他呼吸畅通,才使赛德免于咬舌窒息而死。赛德被救护车送往伯根菲尔德县医院,当他被推进急救室时,一位名叫休·普瑞查德的医生正好在里面喝着咖啡与朋友聊高尔夫。休·普瑞查德碰巧是新泽西州最好的神经科医生。
“可是……如果孩子还活着,怎么可能这样呢?我的意思是,那都是他的一部分,不是吗?”洛林迷惑地问。
他的母亲把他拉进怀里,一通狂吻。赛德是一个安静、认真的男孩,似乎从来都不会对什么事情过于坚持,还经常会被他自己的大脚绊倒。
这种可怕头痛的发作通常都会伴随着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可怕声响——听上去像是无数只小鸟在远处吱吱地叫。有时,他想象自己几乎能看见这些小鸟,他认为它们是成群结队聚集在电话线和屋顶上的麻雀,麻雀在春秋两季常这么做。
艾尔伯森用抽液机清除干净血污。监视器制造出的背景声稳定、单调却让人安心。接着,他大吸一口气,感觉仿佛有人重重地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随便你怎么称呼它;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假如人们真能制造出他们在医学会议上一直谈到的声呐记录仪器,我们或许真可以查明此类事情发生得有多频繁。但无论它的发生频繁与否,我们今天看到的情况更为稀罕许多。这个男孩的孪生兄弟有一部分没被吞并。它恰巧留在他脑子的前额叶中。它也一样可能留在他的肠子、他的脾脏或他的脊髓中,任何部位都有可能。通常只有病理学医生会看到这样的东西——尸体解剖时能发现它,并且我从未听说过哪个人因为异质组织而死亡。”
他的父亲对他获奖一事反应冷淡。
“替我保持血压稳定,我的朋友。我只要求一个稳定的血压。”
从光滑的硬脑膜表面凸起的是一只畸形的瞎眼。脑子在轻微地搏动。这只眼睛也随之一起搏动。看上去就好像它在试图朝他们眨眼。正是这点——眨眼的样子——把助理护士从手术室里吓跑的。
“没事儿。当你折腾完他后,我们的海明威先生或许可以替我买点儿啤酒来。”
普瑞查德指指托盘。“我们在孩子的脑袋里发现了一只眼睛、几颗牙齿和一些手指甲,你认为这些是他的一部分?你看他缺了任何一片指甲吗?想要检查一下?”
普瑞查德安排给赛德拍了X光片,并仔细读片。他向波蒙特99lib•net一家展示X光片,要他们特别留意他用黄色蜡笔圈出来的一处模糊阴影。
格兰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垂着头,眉头紧锁地盘算着。最后,他抬起头,问了一个最让他烦恼的问题。
“你的鸟呢?你看着墙上忽隐忽现的光圈时有没有听见它们的声音?”
除了那只瞎眼,他们还发现了一个鼻孔的一部分,三片手指甲和两颗牙齿。其中的一颗牙齿上有一个小洞。眼睛继续搏动着,在普瑞查德用针型手术刀先刺穿再切除它的一刻,它依然试图眨一下。整个手术,从最开始的探查到最后的切除,只花了二十七分钟。五块血淋淋的肉扑通一声掉进赛德被剃光的脑袋边的不锈钢托盘里。
“是的,医生。”
“你不觉得头晕?没觉得好像要昏倒?”
“病人情况稳定?”
“噢,我的老天。啊,上帝。耶稣基督。”他退缩了一下……然后又凑近。在他的面罩之上和角质眼镜之后,他瞪得大大的眼睛里突然闪起好奇的神色。“这是什么?”
——《马辛的方式》,乔治·斯塔克
他的母亲给他买了一台旧的瑞明顿32型打字机作为康复礼物,当他在睡前弓着背坐在打字机前,推敲合适的表达方式,以及试图构思他正在写的故事里下一步该发生什么时,那些闪光出现得最为频繁。最终,它们也都过去了。
然后,他又想了想,愉快地对手术室护士补充道:
“是的。”洛林轻声说,“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的,医生。”
艾尔伯森拉来抽液机,熟练地摆好各种工具,没有理会给他让道的护士长。
普瑞查德医生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全神贯注地通过赛德·波蒙特头盖骨上的切口往里看。
“所有这些是不是说你想要切开他的脑袋?”格兰以他一贯的机敏与老练问道。
西沃德医生用检目镜查看他的眼睛,然后摇摇头。接着,医生拉上窗帘,关掉头上的灯,叫赛德看着检查室墙壁上的一处空白。他通过快速开关手电筒在墙上制造出一个忽隐忽现的明亮光圈,让赛德盯着看。
一九六〇年,发生在他身上的第二件重大事情始于八月。他从那时起开始头痛。起初痛得并不厉害,但到了九月初学校开学时,他太阳穴和前额后的轻微隐痛恶化成了马拉松式的长时间病态剧痛。当头痛发作时,他毫无办法,只能躺在他黑暗的房间里等死。九月底,他希望自己能死掉。十月中旬,疼痛加剧到了他开始害怕自己死不掉的程度。
人们的生活——他们的真实生活,有别于他们简单的肉体存在——开始于不同的时期。赛德·波蒙特,一个在新泽西州的瑞奇威地区出生、成长的小男孩,他的真实生活始于一九六〇年。那一年,两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第一件事决定九九藏书了他的人生;第二件事几乎要了他的命。那一年,赛德·波蒙特十一岁。
“那么他得的是什么病?”莎伊拉小心翼翼地问。
“也许有一天会有治疗的方法。至于现在嘛,我恐怕他只得熬着点了。”
“没有。”
格兰·波蒙特冷漠地注视着医生,他的妻子则站在他的旁边用手帕捂着脸哭。她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无声的哭泣是多年婚姻磨炼的结果。格兰的拳头既快又狠,并且几乎不留痕迹,经历了十二年的沉默悲伤之后,即使她想要放声大哭,大概也哭不出来了。
不论尴尬与否,赛德认为他的母亲至少部分正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赋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一名作家。为什么不呢?他擅长写作。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写了。当文字对路时,他有了一个不错的起点。并且他们无法总是靠一个技术细节不给他钱。他不会永远十一岁。
“他上压105,下压68,医生。稳如磐石。”
“那么,来吧。这是可以说给你孙子孙女听的稀罕事。不过动作要快点。”
普瑞查德摇摇头。“假如三十年后我依然在从事比打高尔夫更难的活动,你那时可以问我。我或许会有答案。现在我所知道的全部就是我发现并切除了一个非常特殊、极为罕见的肿瘤。一个良性肿瘤。而且,防止了并发症,我认为他的父母只需要知道这些。孩子的父亲会让皮尔当人看上去也像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我无法想象向他解释,我为他十一岁的儿子实施了一次流产术。莱斯,我们替他缝合吧。”
“这个。”他说,“这是什么?”
离万圣节还有四天,莎伊拉·波蒙特听见一个和赛德每天早晨一起等校车的孩子开始叫喊。她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看见她的儿子正躺在车道上抽搐。他的午饭盒掉在他的身旁,里面装的水果和三明治都倒翻在车道滚烫的路面上。她跑出去,哄走其他孩子,然后只是无助地站在他边上,不敢碰他。
“希拉里!”护士长大叫道。她的声音里充满震惊和诧异。她失态到了穿着裙裾飘飘的绿色长袍就迈出半步去追逃跑的护士的地步。
“是啊,我们和他一起受罪。”格兰·波蒙特说。
“没什么。”普瑞查德说,“它曾经可能是一个活生生、会呼吸的人的一部分。现在它什么都不是。除了制造麻烦,它什么都不是。而它制造的麻烦恰巧是我们能对付的。”
助理护士最先看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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