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十三章 纯粹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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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十三章 纯粹恐慌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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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有什么好说的呢?以几千只麻雀的齐声叫为先兆的恍惚状态?在艾伦·庞波告诉他写在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家起居室墙壁上的那句话之前,他就在手稿上写下了同样的词语?其他写在一张后来被撕碎并送入英语—数学楼里的焚化炉的词语?梦中被一个隐身的男人领着走过他自己在罗克堡的房子,并且他碰到的包括他自己的妻子在内的一切都自我毁灭了?我可以把我相信的一切叫做“心灵感知的事实”而非“头脑的直觉”,他想,但依然没有证据,不是吗?指纹和唾液显示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毫无疑问!——但有那么古怪吗?
“她是怎么被杀的?”赛德问,其实他清楚地知道答案。可有时你不得不问。天知道为什么。
这时电话响了,他俩都打翻了各自的茶杯。
如果每个人都像通俗小说里的人物,那么这个世界将变得更有效率,他想。通俗小说里的人从一个章节顺利地走入下一个章节时总能保持思路清晰。
“我肯定。”接着,他甚至还没想好是否要说,便对着电话脱口而出道,“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什么——”庞波开口问道,但赛德打断了他。
“先生?”接线员催促道,“请问哪个城市?”
我跟你还没完,赛德。你不想惹我生气,因为当你惹我生气时,你就是在找死。
赛德对此太同意了,他说:“请给我他的号码。”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忍住不吼起来。
上帝啊,保佑她一切都好,如果你没办法让她一切都好,那至少让她能接听电话。求求你。
“明天早晨。当我们能面对面时再说。”
“什么?赛德,你要说什么?”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用力摇动。“并且什么?”
“很好。重新坐回椅子上。把你的脑袋放在腿上。”
“很好。那么——”
“他也在纽约吗?”
赛德朝对面的丽姿望去,看到她斜躺在椅子上,两只大眼睛毫无神采。他站起来,快步走向她,把她扶正,轻轻地拍拍她的脸颊。
“我是赛德·波蒙特。我从拉德洛打电话来。”
“又有一次什么?”她的手指压在脖子的一侧,使劲地按摩。“又一次眩晕?又一次恍惚?”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许久。
不过,假如米里亚姆的死亡纯粹是由于他太过恐慌没有拨打911造成的,那他以后怎么有脸面对瑞克呢?
“没有时间讨论这个了,丽姿。去拿你的通讯簿。快点,行吗?”
没错,他当然是在胡言乱语。可假如他停下来解释,他就会显得更像在胡言乱语……如果他停下来向妻子坦承自己的恐惧,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让她想知道填写那些精神病院的表格需要多久,而乔治·斯塔克将能在这段时间里穿过瑞克和他前妻的公寓间相隔的九个曼哈顿街区。就赛德所知,斯塔克可能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或者驾驶一辆偷来的汽车,见鬼,或是开着一辆赛德在梦里见过的黑色托罗纳多——如果你已经偏离理智那么远了,那为什么不干脆疯到底?赛德想象斯塔克正坐在车里,吸着烟,准备去杀瑞克,就像他对米里亚姆干的那样——
“等一下。我正在写。”又过了一会儿。“好了。”他终于说道,“我记下了。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却不能告诉我这家伙是谁,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的通讯簿里插着一支笔,她把笔递给了他。接线员——真人接线员——又回到了线路上。赛德告诉她说自己没有记下号码。接线员又将电话转给机器,它用类似女性的声音又报了一遍数字。赛德将号码草草地写在一本书的封面上,刚要挂断,又决定再听一遍机器声核对一下。机器的第二遍报号声显示他颠倒了两个数字。噢,显而易见,他已经恐慌到了极点。
“你好,这是庞波家。”他尖声尖气地说,“我是托德·庞波。”
如果他提到了米里亚姆的名字,瑞克会像子弹一样冲到她家去,因为瑞克依然关心她。他依然非常在乎她。那么他就会成为那个发现她的人……可能她已经变成碎块了(赛德的部分思维极力想要回避这样的念头和这样的画面,但他余下的思维却十分无情,迫使他去看漂亮的米里亚姆变成了什么样子,犹如屠夫操作台上被切碎的肉块)。
“你相当肯定就是干掉霍默和克劳森的那个人吗?”
有个男人在这儿,有个坏人在这儿。
“你会那么做吗?”赛德问,既困惑又感兴趣。
“唔,他可能会疯狂到称自己为亚历克西斯·马辛,但我怀疑他不会这么做。我认为他会叫自己斯塔克,对。”他试着对丽姿眨眼。他不是真的认为眨眼什么的能让心境变得轻松,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试着这么做了。他只是像一只困倦的猫头鹰那样双眼同时眨了一下。
彻头彻尾的白痴瑞治威克回来了,他给了赛德县治安官的号码,他报每个数字时语速慢得足以让一个智障人士记录下来……但赛德还是让他重复了一遍,尽管他火急火燎地想要快点。他依然对自己刚才轻易弄错县治安官办公室电话号码的事情感到震惊,犯过的错误很可能再犯,所以还是有必要进行核对。
他抑制住了想要呵斥她的冲动——这不是电视游戏节目中的加分赛,艾伦不会因为在九点前打来电话而得到额外的分数和值钱的奖品。
“你明天能来这儿吗?”
将要回到北方,伙计。你要为我的不在场作伪证,因为我将要回到北方。将要与我干一架。
“他的皮肤晒得很黑,由于金发男人通常不会晒得那么黑,这点或许会让他很好辨认。大脚,大手,粗脖子,宽肩膀。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匆忙从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凿出来的一样。”
她转身,跑出房间。他听见她迅速、轻盈地跑上楼梯,努力想让他自己的头脑恢复工作。
“赛德,他们在了解清楚考利前妻的情况之前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我跟他们说,《人物》杂志里有一篇文章的内容是关于斯塔克这个笔名的,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可能正在追杀文章里所提到的人,我还向他们说明了考利一家与你的关系。我希望我没有说错。我对于作家知道的不多,对他们的代理人就了解得更少了。但他们确实已经明白,如果那位女士的前夫比他们早一步赶到,事情就糟了。”
几个小时了,他想,他看看壁炉架上面的钟。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钟停掉了。钟一定是停了。
他睁开双眼。
“是哪一个?”她迷迷糊糊地问,“是斯塔克,还是亚历克西斯·马辛?是哪一个,赛德?”
“我必须提醒瑞克。他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赛德现在对于自己过去做过的一个假设感到羞愧,他曾以为:一个树比人多的缅因小县的治安官一定很蠢;但他肯定比世界级的小说家赛迪亚斯·波蒙特更聪明。
“如果你必须这么做,那就做吧。我不会有所怨恨的。但我在见到你之前不会再多说什么,无论你如何决定。”
“赛德,我说过可以把你作为重要证人抓起来——”
“嗨。”赛德说。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把话筒抓得太紧了,想要放松手指。它们发出一些咯吱声,却并没有真的松动。“我叫赛德——”他差点说成庞波,天哪,连自己的名字都差点讲错,赛德,你真是太行了,“波蒙特。”他连忙改正过来。“长官在家吗?”
他猛地狂笑一声,丽姿震惊地看着他。“赛德?你没事吧?”
赛德想到乔治·斯塔克,打了个冷颤。他是一个非常坏的人,没错。赛德比任何人都了解真相。毕竟是他一手创造了乔治·斯塔克……难道不是吗?
“你读过那篇文章了吗?就是《人物》杂志上的那篇?”
“他们通过电话公司也拿到了考利先生的地址——”
庞波的声音依旧干脆,依旧悦耳,依旧很镇静。除了一种急迫和指挥的语气外,他听上去就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打电话给他是对的,赛德想。感谢上帝,总算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或者至少认为他们知道。感谢上帝,总算有人能像通俗小说中的人物一样行事。要是我现在不得不与一个索尔·贝娄笔下的人物打交道,我想我会发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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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姿?”他请求。“笔?有能写字的笔吗?”
“我不想在电话里跟你说这个。我想去找你,艾伦,但此刻我不愿离开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想你能理解。你必须到我这儿来。”
“你什么意思?”赛德警惕地问。
“我还是需要她的电话号码,赛德。”
“是的,不算很快。”
“赛德,你在胡说什么!”
“噢,天哪!上帝啊!长官——艾伦——说如果你打电话来,我应该立刻把电话转给他!”
赛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此不了解、不确定,于是他有点迟疑。“唔,我猜想,我估计他俩都——”
“她打电话到我这里,发狂似的喊叫。我开始甚至不知道她是谁。然后我在背景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叫她告诉我她是谁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她说有个男人在她的公寓里,威胁要伤害她。要……”赛德咽了一下口水,“要割她。我那时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但那个男人冲她大吼,跟她说要是她不报出自己的姓名,他就要把她的脑袋切下来。他的原话是,‘照我说的做,否则我用这玩意儿割下你的脑袋!’接着她说她是米里亚姆,并恳求我……”他又咽了一下口水。他的喉咙里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上下活动,发出的声响就像是摩尔斯电码发送的字母E。“她恳求我不要让那个坏蛋这么做。不要让他再割她。”
他停下来。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我想跟你简略描述一下警方正在寻找的那个男人。我不完全肯定描述是准确的,但我想它会比较接近,足以告知纽约警察。你有笔吗?”
“她的姓名?地址?”
丽姿拿着她的通讯簿飞跑回屋内,脸色苍白,就像刚生完威廉和温迪时那样。“给你。”她说,呼吸急促,几乎气喘吁吁。
“鉴于他似乎掌握了内部消息,我们目前只能做出这样的假设。”“那么你所提过的那些脚印确实是在故乡墓园发现的。”
什么脚印?在哪里发现的?在罗克堡,当然,否则艾伦不会知道。是在故乡墓园发现它们的吗?那个神经衰弱的女摄影师就是在那儿给他和丽姿拍了那些他们觉得非常有趣的照片。
“好,那么他在哪里?”
他已经杀了她吗?
“8。”她冷冷地说。
理智告诉他斯塔克不可能像人体内古怪的毒瘤那样在外面四处乱逛杀人。正如奥立弗·高德史密斯的《屈身求爱》一书中的乡巴佬常说的那样,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迪格瑞。
丽姿吃了一片安定药,终于睡着了。赛德不时醒来,睡得很不安稳,三点一刻起来上厕所。他站在马桶前小便时,觉得自己听到了麻雀的叫声。他紧张地倾听,立刻尿不出来了。声音既没有变大也没有消失,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只是蟋蟀的声音。
“我必须打电话给瑞克。”他咕哝道。他的部分思维似乎飘了起来,正在四处移动,并自言自语地说着各种形象和符号。有时候他写作时就是这种状态,但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自己在真实生活中这样——写作是真实的生活吗?他突然有所怀疑。他不认为写作是真实的生活,它更像是真实生活中的暂停。
“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咕哝道。
或者说是在警察的看守之下,他想,然后回到床上。
“记得。”
“是我。”他说,声音咝咝的,像叹气一样。他又吸了一口气。“米里亚姆没事吧?”
凝视黑暗,他招来了他自己的乔治·斯塔克形象——真正的乔治·斯塔克,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书封套照片上的模特。他寻找与他无声无息共生了多年的那个影子,找到他后便开始向艾伦·庞波描述。
赛德吃了一惊。“是的。”
“请给我电话号码。”
“也许,但如果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人都是自由职业者——”
他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觉得这两者间有什么分别。我去泡茶,丽姿。”
“家里。”
“她没事吧?”丽姿问,赛德用手捂住话筒,告诉她说庞波还不知道。丽姿点点头,重新坐好,她的脸色依旧非常苍白,但相比之前看上去镇静、情绪稳定了一些。至少现在大家都在行动,这事已经不再只是他俩的责任了。
他看着她。他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她。
可是,赛德觉得很难相信艾伦·庞波会不信,即使他开始不愿相信。赛德自己也不愿相信,但他发现自己身不由己。请原谅这样的说法,但这确实看起来是可能的。
斯塔克是不存在的,他脑子里的一部分仍在坚持这一点。这个声音合乎理性,却出奇的无力,仿佛是在背诵这句话而非真的确信,就像受过训练的鹦鹉不断重复一句话一样。但这是真的,不是吗?难道他应该相信斯塔克像恐怖片中的怪物一样从坟墓中爬出来了吗?那不过是一个巧妙的把戏,因为这个人——或者说是非人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被埋葬过,他的墓碑只是一块竖在一片空墓地表面的纸型碑石,与他的其他部分一样,也是虚构出来的——
“这不是肿瘤,丽姿。至少在我身体里的不是肿瘤。”
赛德的头脑现在似乎清楚了一点。实际上他的思维似乎正游走到别处。对于庞波或纽约警察局来讲,他们在寻找的是个认为自己是斯塔克的心理变态者还是斯塔克本人,这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他不认为这点重要,无论他是什么人,他认为他们都将抓住他。
机器声继续说道:“如果您需要进一步的帮助,请不要挂断,接线员——”
“你的妻子生病了吗,艾伦?”
“那位女士叫米里亚姆·考利,她是我的代理人的前妻。”要不是刚刚想了一下,赛德差点说成“她是我前妻的代理人”。
“我不知道。”艾伦说。“我把她的地址给了纽约警察局。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音了,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今晚十五分钟或半个小时对你和你的妻子而言可能并不算很快。”
听到这个声音,赛德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在尖叫。接着电话线路就断了。我认为是他割断的,或是将电话线从墙上拔掉了。”这些是废话,但除此之外,他没想过任何事情。他心里明白。没错,电话线是被他割断的。用一把折叠剃刀。“我试图再联系她,但——”
赛德点点头。艾伦说得很有道理。
他必须为她寻求帮助,至少得试试,而且他必须提醒瑞克。但如果他直接打电话给瑞克,突然打电话告诉他说要警惕,瑞克一定会想要知道为什么。
“他来我这儿是要因谋杀霍默·葛玛奇而逮捕我,副长官,有些其他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你不立刻给我他的电话号码——”
“他引人注目不是因为他的身高,而是因为他的魁梧。他不胖,但他相当魁梧。颈围可能有十八寸半,也许有十九寸。他与我年纪相仿,艾伦,但他不像我这样开始衰老或发胖。他很健壮。就像开始变瘦一点的施瓦辛格。他锻炼时举杠铃。二头肌鼓起时,硬得足以撑裂衬衫袖子上的缝线,但他并非肌肉僵硬。”
坐在他对面的丽姿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要让她晕倒,赛德请求,抑或是祈祷。请不要让她现在晕倒。
“你明白了吗?”
她直挺挺地坐下,凝视着他,一边不安地用牙齿咬着下嘴唇。他开始按米里亚姆的电话号码。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在按第二位数字时错按了两次。你告诉别人要镇定,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按了电话机上的“挂断”,强迫自己放慢节奏,重新开始拨号。他按了最后一位数字,听着连接的嘟嘟声尘埃落定。99lib.net
在此期间,他们坐着等待。
“嘿!他们不会——”
“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想。如果杂志社在纽约,那么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不是吗?”
“这么多事情。”她无力地轻轻说道。她的眼睛依然盯着他——仿佛没力气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你对他了解得这么多。赛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说来让我听听。”
但电话没有接通。只有持续不断的占线忙音。可能真的是占线,可能她正在打电话给瑞克或医院。抑或可能是电话机没摆好。
“我们不要绕弯子了,好吗?我要打电话去纽约告诉他们这两个名字,你要好好想想,是否还有什么名字是我应该知会他们的。出版人……编辑……我不知道。现在,你告诉我说我们要抓的那个家伙实际上自认为是乔治·斯塔克。我们周六晚做过推理,认为这不可能,可今晚你却跟我说这是明确无误的事实。接着,为了支持这点,你向我抛出了脚印的问题。你要么是从我们共同知道的事实中做出了大胆的推测,要么就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所以跟我坦白吧。”
丽姿正注视着他。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念头。他要先打电话给庞波。他必须言辞谨慎,至少目前要这样。终于眩晕、麻雀的声音以及斯塔克等事,之后可说可不说,到时再议。现在,米里亚姆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米里亚姆受伤了,但还活着,那么提及任何可能影响庞波行动速度的事情没什么好处。应该由庞波来给纽约的警察打电话。如果消息来自他们自己的一位同行,他们会更快行动,少提问题,即使这位同行碰巧也远在缅因。
电话铃响了四次才传来一个很倦怠的声音:“卡索县治安官办公室,我是副治安官瑞治威克,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来?”丽姿不安地问。
不,他一定是去了加利福尼亚的洛蒂买啤酒或香烟。
“确实没有指明地点。”赛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让我别无选择,我会的,但我不认为你会这样。”
赛德缩在他的椅子上,尽管有很多烦心事,但他还是快要瞌睡了。现在他猛地坐起来,动作突然得差点打翻他的茶。脚印。庞波提过有关——
“哦?”对方没有认出这个名字的意思,一点儿都没有。这意味着需要进行更多的解释,更多的说明。瑞治威克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有点耳熟,当然——他就是那个采访阿思诺特夫人和发现葛玛奇尸体的警官。天哪,他发现了被认为是赛德谋杀的老人,却怎么能不知道赛德是谁呢?
然后,就像上回一样,这种状态突然被打破,他大吸了一口气。他胸腔内的心脏没有规律地急速狂跳了两下,接着恢复了规律的跳动节奏……尽管节奏依然很快,实在是太快了。
他祈祷情况是这样的。
会没事的,他想跟她说,但又打住了。他不想说任何可能很容易变成谎言的话……米里亚姆的尖叫声显示事态早就过了“没事”的阶段。至少对米里亚姆来说,事情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没事”的阶段了。
无关紧要。我们甚至没有照片。我们几乎已经掌握了关于此案的一切……
除了在书里,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
“才过了五分钟,宝贝。”
他感觉到一股冲动,想要再试试拨打米里亚姆的电话,但他不敢——艾伦此刻可能正在回电过来,那他就会发现波蒙特的电话是忙音。他发现自己又在漫无目的地希望他们有第二条电话线路。唔,仅仅是希望而已,他想。
“赛德?”
然而,他是那样的人。赛德知道他是的,丽姿也清楚这点。他不知道当他告诉艾伦时,艾伦是否也能明白。你认为艾伦不会懂;你觉得他只会叫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因为乔治·斯塔克不是真人,亚历克西斯·马辛也不是,他们只是虚构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他俩都没存在过,与乔治·艾略特、马克·吐温、刘易斯·卡罗尔或艾德加·鲍克斯一样。笔名只是一种更高级的虚构人物形式。
出什么事了,赛德?发生了什么?
“好吧。我想问问总是没关系。”
“我并不感到惊讶。你俩都很心烦。这是一种让人心烦的情况。但你表现得很好。坚持住,赛德。”
“哦,赛德!上帝啊!”
无论如何,我要说的最后一点……或者说是一方面……你想怎么叫它都可以。我怀疑它甚至都不能算是此案的一部分,不过调查一下总不会有错。你的鞋码是多少,波蒙特先生?
“他相当高。”他说道,“总之,比我要高。六英尺三英寸,穿靴子后也许有六英尺四英寸。一头短短的整齐金发。蓝眼睛。远视力极佳。大约五年前,他开始戴眼镜做细活,主要是阅读和写作。”
尽管还有一种可能,他再次按下“挂断”键时想。或许斯塔克从墙壁上拔掉了电话线。抑或可能……
不管是什么,这似乎让他心绪平静了一点。他一觉睡到八点,不记得做过任何噩梦。不过真正的噩梦当然还在那里。在某个地方。
“没有时间让我们俩歇斯底里发作了。”他说,一边想,虽然天知道我的一部分很想发作一下。“上楼去。把你的通讯簿拿来。我的通讯簿里没有记录米里亚姆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我想你的里面有。”

3

1

“对。没有办法。对不起,但没有办法。”
不过这个想法即使在此时也显得不那么真实。他认为一切都是恍惚中的幻觉,他在恍惚中写的那些话并不真实。他不认为他预见到了米里亚姆遭袭……但他隐约地目睹了斯塔克为袭击米里亚姆所做的准备。几千只麻雀如幽灵般的叫声似乎让这个疯狂事件变成了他的责任。
“迈克·唐纳森。”
他向窗外望去,看见一辆州警察的巡逻车停在马路对面,车灯熄着,没一点声音。要不是看到一闪一闪的香烟头,他可能会以为车里没人。看来他、丽姿和双胞胎也都在警察的保护之下。
“很好。”他认为这很好,虽然他明白这大概毫无意义。如果他不想被发现的话,他们几乎肯定没办法找到他,假如有人发现了他,赛德认为那人会后悔的。
“赛德……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没关系。”
“当然。稍等。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停顿。当然,只有几秒钟,但对赛德而言,这个停顿却长得足以建起金字塔。长得足以建完后,又把它推倒。与此同时,五百英里之外,米里亚姆可能正躺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慢慢死去。我可能害了她,他想,我没有先打电话给纽约警察局,而是决定打电话给庞波,于是便碰到了这个天生的白痴。或许我应该打911的。可能那才是我本应该做的,拨911,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
庞波沉默了片刻。接着叹息道:“好吧。”

5

“赛德?”是艾伦·庞波的声音。赛德突然觉得全身乏力,仿佛之前他的身体都是靠硬的细钢丝支持着、现在钢丝被抽去了一般。
他刚要回答,电话就被接通了,于是他只是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接电话的不是庞波。无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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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这点他还是猜对了。接电话的听起来像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出生在新罕布什尔州,但他父母离婚后,他随母亲搬去了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儿度过的。年轻时,他有很重的南方口音。在大学里,许多人都取笑他的口音——尽管不是当着他的面,像他这样的人,你不会当着他的面取笑他——他努力想要摆脱这种口音。现在我想你只有在他发怒的时候才会听出他的口音,我认为让他发怒的人经常无法在之后出来作证。他易怒,狂暴,危险。事实上,他是一个处在发作期的精神病患者。”
“谢谢你。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艾伦。”
赛德的手伸向电话听筒……接着手却悬在听筒上方,停顿了一会儿。
赛德考虑了一下。他异常自信地认为当庞波听了后会相信他的。但可能不该在电话里说。
艾伦的声音立刻传了回来,语气急迫、强势、难以抗拒。
庞波。
“我做不到。”艾伦耐心地说。“我有自己的事情,并且——”

2

他确定他们会就此事谈谈。他们怎么能回避它呢?但他们却没有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坐在那儿,越过他们杯子的边缘,互相望着对方,等待艾伦的回电。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永无止境,赛德逐渐开始觉得他们不谈论这件事情是对的——至少在庞波回电话告诉他们米里亚姆是死是活之前,还是不要谈比较好。
纽约市警察局?不——他们会问许多耗费时间的问题——先是会问,一个缅因州的人怎么会来报告一桩发生在纽约的罪案。不能给纽约市警察局打电话,那也是一个非常糟的主意。
“波蒙特先生?赛德?”
“求救电话打来有多久了?”
或许在艾伦回电后他们会开始谈论它。或许他们甚至会通过他来谈论,艾伦提问,赛德回答,丽姿则在一旁仔细地聆听。没错——他们自己的谈话可能就会以那样的方式开始。因为在赛德看来,艾伦就像是一种催化剂。赛德奇怪地觉得艾伦是引发这件事的人,即使县治安官只不过是对斯塔克已经犯下的事做出反应而已。
就像他割米里亚姆一样。
赛德毫不怜悯地挂断电话,开始拨打瑞治威克给他的号码。当然,庞波不会接电话。在这样的夜晚期待他亲自接电话纯粹是一种奢望。最终接起电话的人(肯定先要啰嗦个几分钟)会告诉他说长官出去买面包和牛奶了。大概会是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拉哥尼亚,虽然凤凰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好吧。”瑞治威克从容地说,“不管怎么说,显然你认为你必须跟他通话。也许的确如此。我的意思是,也许你真的必须跟他通话。跟你说吧,波曼先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情况,让我来看看——”
或许那正是斯塔克指望达到的目的。愚蠢的赛德,将瑞克送入陷阱。愚蠢的赛德,为他办事。
“米里亚姆?她在尖叫?米里亚姆·考利?赛德,出了什么事情?”
“正如我妻子所言的,我相当肯定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最终对庞波说。他盯着丽姿看,试图向她传达一个信息。他一定是成功地向她传达了些什么,因为她稍微点了点头。“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还记得跟我提过那些脚印吗?”
“让我们继续谈谈那张预先设计好的照片吧。无论是在照片的文字说明中还是在正文里,都没有指明拍摄地点是故乡墓园。我对此很肯定。我本该从背景里认出它,但我看的时候没有关注细节。”
他们看不见的是他脑中的第三只眼。那只眼睛在他黑暗的另一半里闪闪发光,那是始终被阴影笼罩的一半……那只眼犹如上帝,他很高兴他们看不见它。如果他们能看到它,他觉得他们中的许多人会试图偷走它。没错,即使这意味着用一把钝刀把它从他的体内生生地挖出来。
“纽约警察已按你的描述发出了一张通缉令,通缉一个叫乔治·斯塔克的男人。”
“我必须跟他通话!”
“我没办法说服你今晚再多讲一点,是吗?”
“读了。”
“那个女人就是在那儿竖的假墓碑。那正是埋葬乔治·斯塔克的地方。”
“艾伦?你——”
“就是那个杀了霍默·葛玛奇和克劳森的人。他跟米里亚姆在一起。他正在……威胁她。但愿他只做了这些。我不知道。她在尖叫。信号被切断了。”
“明早九点。”庞波说,“确保你在家,赛德。”
电话另一头陷入了沉默。接着,他说:“哦,见鬼!”
“米里亚姆。”当丽姿转向他时,他终于开口说道,“是米里亚姆,她在尖叫。”
赛德闭上上帝安在他脸上的眼睛,睁开上帝安在他脑中的眼睛,这眼睛总能看到他不愿看到的东西。读过他的书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时,总是有点失望,他们试图对他掩饰这点,却没办法做到。他不会怨恨他们,因为他理解他们的感受……至少有一点儿理解。如果他们喜欢他的作品(有些人甚至声称热爱它们),他们就会事先把他想成上帝的表兄弟。可他们见到的不是上帝,而是一个六英尺一英寸高的男人,戴着眼镜,开始脱发,并且习惯性地被东西绊倒。他们见到的这个男人有头皮屑,鼻子也是两个孔,就和他们自己一样。
他只是知道。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左右的时间里,他又回到了那种不祥的超现实主义的情绪中,正如庞波和两个州警察出现在他家门口要为他根本都不知晓的谋杀案逮捕他时,他所感受到的。没有受到人身威胁的感觉——没有受到人身直接威胁的感觉,至少——但这种感觉如同走过一个漆黑的布满蜘蛛网的房间,蛛丝拂过你的脸庞,先是有点痒,最终则让人发狂,蛛丝并不黏,你正要抓它们时,它们就会轻轻地飘开。
“赛德?”
“千真万确。”庞波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说,“你在隐瞒什么,赛德?”
“我们明天必须见一面,毫无疑问。”艾伦说。他的声音既平静又非常坚决。“但我今晚就需要了解你所知道的一切。就我而言,纽约警察需要一个解释倒在其次。我有我的事情要处理。在这个镇上,有许多人想要立刻将杀害霍默·葛玛奇的人绳之以法。我碰巧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不要让我再问你一遍。我现在打电话给培诺伯斯科特县地方法院检察官,叫他把你作为卡索县一桩谋杀案的重要证人抓起来,也不算太晚。他已经从州警察局那里获悉了你是嫌疑犯,无论你是否有不在场证据。”
“别着急,赛德。”
“我是赛德·波蒙特,庞波长官。纽约有一位女士现在可能急需帮助。这和我们星期六晚上所谈的事情有关。”
“她的起居室里挂着一幅海报。”他说。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它来自另一个人——一个很遥远的声音。也许是从对讲机中传来的。“一张关于百老汇音乐剧《猫》的海报。我们上次在她家时,我看到的。猫,现在及永远。我也把这句话写下来了。我写下它,是因为他在那儿,所以我也在那儿,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正通过他的眼睛看到……”
在这儿我们把它叫做胡说八道,赛德。在这儿我们把它叫做无用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他能感到自己的思维又陷入了混乱,思绪轻轻地把它自己打成一个结,就像肌肉抽筋一样,他无法承受这个念头,此刻他根本无法承受这个念头。
他拨通缅因州的查号台,当接线员说“请问哪个城市?”时,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罗克堡是一个镇,而非城市,只是一个小镇,也不知道是否是县城,然后他想:这是恐慌,赛德。纯粹恐慌。你必须冷静下来。你一定不能让米里亚姆由于你的恐慌而死掉。他似乎甚至有时间考虑为什么九*九*藏*书*网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答案是:他是唯一一个他可以有所控制的真实人物,而恐慌显然不是他这个人物形象的一部分,至少他这么看。
但我不是一直都在替他办事吗?看在上帝的分上,笔名不就是那么做的吗?
与赛德的猜测相反,男孩的声音离开话筒大喊道:“爸爸!电话!”接着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赛德的耳朵都被震疼了。
好吧。稳住。
是的,没错,纸上有“终止”一词。但这必须与那个梦有关,不是吗?必须与安兹韦尔,那个所有铁路终止的地方有关,不是吗?
“好的。”他沮丧地意识到如果丽姿晕倒了,他也将不得不让她躺在地板上,先跟庞波汇报直到庞波收集到了足够采取行动的信息。请不要晕倒,赛德又这样想了一遍,再次去看丽姿的通讯录。“她的地址是西84大街109号。”
“她的地址是哪里?”
“好吧。我会尽快跟你联系。”然后他就这么挂了,没说谢谢,也没说再见。仔细想想,赛德认为自己并不应该被感谢。
“快十分钟了。”

6

庞波在片刻迟疑后说:“好。留在电话旁。我一有时间便会跟你谈谈此事。”然后他就挂了。
他挂上电话,走向妻子,她坐在那里看着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他拉住她的手——它们十分冰冷——说:“一切都会好的,丽姿。我发誓。”
“两者皆有。”他说,“先是麻雀又在飞。恍惚中,我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许多胡言乱语。我把那张纸扔掉了,但她的名字也在纸上,丽姿,米里亚姆的名字是我在这次恍惚中所写的东西的一部分……并且……”
“你明天跟他谈话时,会告诉他你的那些恍惚状态吗?那些鸟叫声?小时候你是怎么会听到它们,以及它们意味着什么?你写的那些词语?”
“我将告诉他一切。”赛德说,“他选择将哪些内容转述给其他人士……”他耸耸肩,“是他的事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自己冰冷的双手抓住她冰冷的胳膊。
“赛德?怎么啦?”丽姿问。
“电话号码呢?”
“好,没耽误多少时间。要是你打电话给纽约警察局,他们或许会耽误你三倍的时间。我会尽快回电给你的,赛德。”
“是在故乡墓园发现它们的,是吗?”对面的丽姿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谢天谢地,艾伦·庞波的声音响了起来:“嗨?”
“写文章的那个人呢?”
他试着再拨米里亚姆的电话,依然是占线,他又一次按下“挂断”键,犹豫了一瞬,不知道究竟是该打电话给庞波呢,还是打电话让纽约的接线员检查一下米里亚姆的电话。忙线、电话线被拔了和线路被人弄坏了,这三种情况他们有办法区分吗?他认为他们可以区分出来,但当然重要的是米里亚姆与他的通话突然中断了,而且不再找得到她。但他们能确定——丽姿能确定——他们是否有两条线路。他们为什么没有两条线路呢?没有两条线路是很愚蠢的,不是吗?
对方令人难以置信地回答说:“哦,我想我不该给你号码,波曼先生。长官——我指艾伦——最近很少休息,他的老婆身体不太好。她头痛。”
(别让坏蛋再割我。)
在这儿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安兹韦尔。
“最后一件事情:他可能开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我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车。不过是那种动力强劲的老款。黑色。它可能挂着密西西比的车牌,但他大概已经把它换掉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哦,并且后保险杠上有一张贴纸,上面写着‘高调的杂种’。”
“被割了喉咙。”艾伦无情地说,赛德怀疑他是故意的。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你还是确定没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现在的情况就像当时一样;他全身处在同样的冻结状态。在军队中,他们管这叫自乱阵脚。是的,这种说法真不错。军队很善于发明各种术语。他坐在这儿,正在自乱阵脚。他坐在椅子上,不是靠在上面,而是端坐在上面,身体前倾,手里依然握着电话,眼睛盯着电视机里的神枪手。他意识到丽姿走到门口,她先是问他是谁打来的电话,然后又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就像在戴维斯湖的那天一样,他的喉咙犹如被一只脏袜子堵住了,既不能喷出它也不能吸进它,大脑和心脏之间的所有联系突然就中断了,对于这次意外的中断我们很抱歉,我们将尽快恢复服务,或许服务将永远都无法恢复,但无论如何,请您享受在安兹韦尔的美丽市中心所度过的时光,这个地方是所有铁路的尽头。
不要打电话给瑞克。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打电话给瑞克就是一个很糟的主意。
“好。当然,你需要。”尽管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抱歉。”他报了一遍电话号码。
“那么你说的精神病患者要么认识你,要么就是故乡墓园这里的人?”艾伦继续问道。
麻雀正在飞。
“是的,我……唔,我从未想过这点,但我想她可能是身处险境。”
“乔治·斯塔克。”
“瑞克是她的前夫。”他说,“当你和警察谈的时候,告诉他们瑞克还不知道此事。如果那家伙……你明白的,如果那家伙对米里亚姆干了什么,那么瑞克将是他名单上的下一个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艾伦第一次听上去很震惊,“我没跟你说过这点。”
“你没有听到她讲话。”他冷冷地说,并开始拨县治安官办公室的电话。
“今晚她看上去还不错。但我的一个副手打电话来说病了,我必须替他的班。这是小镇里的标准程序。我正准备走。我要说的是你在这时绕圈子很不合适,赛德。告诉我。”
“有的。说吧。”
“你什么意思,你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
“长官不在这儿。”瑞治威克说,听起来一点儿也不为赛德急迫的语气所动。
“艾伦。”他慢慢地说,“你会嘲笑我的。不——我收回这句话,我现在知道你不会的。你不会嘲笑我——但我强烈怀疑你是否会相信我。我对此已经思量良久,但结论是:我真的不认为你会相信我。”
“我没有她的地址。”她给过他名片,他记得——大概是想跟他合作搞一本书——但他把名片扔掉了。见鬼。他能告诉艾伦的只有她的名字。“她叫菲利斯·麦尔兹。”
“不好意思。我的妻子感觉很不舒服。她看上去像是快要晕倒了。”
“我就在这儿。”他以一种像是来自别人的冷静声音说。“大约六分钟前。我和她的谈话是在那时结束的。线路被切断了。”
赛德看看丽姿通讯录上米里亚姆名字下面的记录。“亲爱的,这是3还是8?”
“我想是的。”艾伦说,“如果这个家伙认为他是斯塔克,如果他疯了,那么他从斯塔克的坟墓开始一切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吗?那个摄影师在纽约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丽姿几乎是在尖叫。
他只能跪在她前面,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他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呢?人们一直在问他这个问题。他们用不同的词语来表达这个意思——你是怎么虚构出来的?你是如何将它变成文字的?你是怎么记住的?你是怎么认为的?——但这些问题总是归结到同一件事上: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一边吮着茶,一边看她双手捧杯将茶送进嘴里,他想,假设我们一天晚上坐在这儿,手里拿着书(外人看来,我们像是在读书,我们或许也是在看书,但我们真正在做的是品味犹如某种美酒佳酿的寂静,只有孩子很小的父母才能如此品味它,因为他们极少拥有寂静),再假设,我们这么做的时候,一颗陨星撞穿屋顶,冒着烟、闪着光地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我们中的一人是否会跑进厨房,在水桶里装满水,在陨星点燃地毯前九*九*藏*书*网把水浇在地上,然后就继续看书呢?不会——我们会谈论它。我们不得不谈论。就像我们不得不谈论现在的事情一样。
也许他只是吓唬吓唬她,让她哭泣和震惊。或者他可能伤到了她——转念一想,这是有可能的。她说了什么?别让他再割我,别让这个坏蛋再割我。赛德在纸上写了“割伤”。并且……纸上还写了“终止”吗?

4

剃刀,赛德想,背上一阵发凉。这个词也是当天下午他写在纸上的一堆词中的一个。剃刀。
好吧——我们已经想到了这点。虽然不是很多,但至少是一个开始。那么,应该打电话给谁呢?
“噢,天哪!”瑞治威克喊道。赛德听到一个轻轻的撞击声,可以想象瑞治威克的脚已经从他的办公桌上放下来——或许更可能是从庞波的办公桌上放下来——落到了地上,他在椅子上坐直了。“波蒙特,不是波曼!”
在这儿我们把那玩意叫做无用的废料。
有几度——赛德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彻底陷入了恐慌,以至于他真的完全无法以任何方式思考。他还能呼吸真是令人惊奇。后来,他认为唯一和这次感觉稍微有点相似的经历发生在他十岁时,那年五月中旬,他和他的几个朋友决定去游泳。这比他们中的任何人以往每年去游泳的最早时间都要早上至少三个星期,但这似乎仍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那天天气晴朗,对于新泽西的五月而言,已经算很热了,气温有八十几度。他们三人走到戴维斯湖,这是他们给离赛德在伯根菲尔德的家一英里的小池塘起的讽刺性名称。他是第一个脱掉衣服,穿上泳裤的,所以也是第一个下水的。他只是从岸上抱膝跳入水中,可他依然认为当时自己可能死掉——但究竟有多接近死亡,他却并不想知道。那天的天气或许给人仲夏的感觉,但水却冷得像初冬湖水结冰前的最后一天。他的神经系统暂时短路了。他的肺彻底停止了呼吸,他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当他浮出水面时,他就像一辆电池没电需要助推启动的汽车,急需助推启动,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他记得阳光是那么灿烂,在蓝黑色的湖水表面投射下数以万计的金色的亮点,他记得哈利·布莱克和兰迪·威斯特站在岸上,哈利正在把他褪色的游泳裤拉到他的大屁股上,兰迪正一只手拿着游泳裤光着身体站在那里喊,“水怎么样,赛德?”这时他在往上浮,他所能想到的只是:我快要死了,我正和我的两个最好的朋友在这里的阳光下,放学了,我没有作业要做,今天晚上要放《燕雀香巢》,妈妈说我可以在电视机前吃饭,但我却再也看不到这部电影了,因为我要死了。几秒钟前还很容易、并不复杂的呼吸像一只运动袜似的堵在他的喉咙里,他既无法将它喷出去,也无法将它吸进来。他胸腔内的心脏就像一块冰冷的小石头。然后,小石头爆开了,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上冒出无数个鸡皮疙瘩,他不假思索地以小男孩才有的那种恶意高兴地回答兰迪说:水很好!不太冷!快跳进来!几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可能会杀死他们俩,就像他差点杀了他自己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说:“卡索市。”天哪。他闭上眼睛。他闭着眼睛,缓慢且清晰地说:“对不起,接线员,是罗克堡。我想要县治安官办公室的电话。”
此刻丽姿正跑过房间,只有当他看见丽姿对着电话听筒一遍遍喊“喂?”以及“是谁?”时,他才意识到她已经从自己手里夺过了电话。然后她听见电话线被切断的声音,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
“她可能受伤了!快去!”
假如是他怎么办?
“我们没事。”他对丽姿说——至少,这句话是真的。目前为止,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响起几声低语。“如果可能,要保持镇静,宝贝。换气过度,晕倒在地板上都帮不了米里亚姆。”
“呃,波蒙特先生?我将万分感谢,如果你不跟长官提及我——”
“是他。”赛德说,“我知道是他。我想我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然后今天……今天下午……我又有一次。”
“好。”他说,“谢谢。”
“那么她可能也处在危险中?”
尽管这些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大概只花了两秒钟,但却仿佛过了很长时间,他怪自己犹豫不决,此时米里亚姆可能正在她的公寓里流血而即将死去。书里的人物——至少在斯塔克的书里——人们从来不会像这样犹豫,也从来不会停下来想“为什么他们没有安装第二条电话线以防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州失血而亡”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书里人从来不会浪费时间,也从来不会像这样紧张无措。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
“说吧。”艾伦干脆地说,就那么一句话,哎呀,赛德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块石头立刻落地了。
那些是什么脚印?
停了一下,然后一个机器的声音开始播放电话号码。赛德意识到自己手边既没钢笔也没铅笔。机器声又重复了一遍号码。赛德非常努力地想要记住它,数字穿过他的脑海掉进一片黑暗中,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镇长丹·基顿一定会坚持不指明拍摄地点是故乡墓园——这是一个不可妥协的条件。他是非常谨慎的人。实际上是谨慎得有点让人讨厌。我能想象他同意你们在那里拍照,但我认为他绝不会允许你们透露具体是哪个墓地,因为他怕招来破坏行为……人们或许会去寻找墓碑什么的。”
他妈的。他以后怎么有脸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呢?
“天哪!我真是个该死的大笨蛋!”
“赛德,纽约警察局现在正忙于行动,来不及要求更详尽的解释,但他们会要解释的。我也是如此。你认为这个家伙是谁?”
“我跟你说了——她的电话不——”
赛德不这么认为。
“没问题。”
“这么多事情。”她重复道,就像一个做噩梦的人在说话一样。接着他俩都陷入了沉默。他一直指望双胞胎能感知到父母的烦恼,然后醒来大哭,但却只听到钟发出的单调的滴答声。他在她椅子边的地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握住她的双手,希望他能将它们捂暖。十五分钟后当电话响起时,它们依然冰冷如初。
艾伦·庞波的声音平静干脆。瑞克·考利在他的公寓中安然无恙,并且已经处在警方的保护之下。他很快会赶去他的前妻家里,现在她将永远是他的前妻了;他俩不时探讨及相当向往的和解,永远也无法实现了。米里亚姆死了。瑞克将在第一大道上的曼哈顿区停尸房正式认尸。今晚赛德不该指望瑞克会打电话来,也不该自己试着打电话给他;赛德与米里亚姆·考利谋杀案的关系有待调查,没有告诉瑞克。菲利斯·麦尔兹找到了,也已在警方的保护之下。迈克·唐纳森比较难找,但他们预计能在午夜之前找到他并将他保护起来。
“没错,而且——”
“我不知道,但我会试试。明天吧。总之,今晚知道他的名字无助于任何人,因为他在使用另一个名字。”
“庞波长官来我这里……跟我谈过霍默·葛玛奇的谋杀案。瑞治威克副长官,我有关于那件事的情报,我必须马上跟他通话。”
他切断了电话线。
但是要先给米里亚姆打电话。上帝保佑她接电话。
“求求你,赛德!”
那声尖叫。上帝啊,老天啊,那声尖叫。
赛德犹豫了一下,看看丽姿,然后摇摇头。“明天吧。我们面对面时,我会跟你说。今晚,它无关紧要,你只要相信我已经把能告诉你的一切有实际价值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放下手,摆在电话附近,然后将听筒拿到耳边。“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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