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十章 最后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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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十章 最后期限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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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说:“打电话来的孩子知道我在这儿,因为我开车经过书店时他正好走出来。他想知道我是否在教一门暑期写作课。学校老师的通讯录是按系科分的,每个系的老师则按字母顺序排列。字印得非常小,任何试过用它的人都能作证。”
“我道歉。”他说。他意识到罗利·德莱塞普这时正站在两名警察的后面,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撒谎了,谎言自然、流畅地闪现在他的头脑中,他觉得它们可能是乔治·斯塔克本人亲自植入他脑中的。他不能完全确定罗利会相信,但现在担心已经太迟了。“我有点紧张,如此而已。”
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赛德把最后一叠非写作课学生的档案扔进档案柜里,关上抽屉,看着自己的左手。绷带下面,他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部分忽然开始发烫发痒。他把手在裤管上蹭蹭,但这似乎加剧了瘙痒。现在它还开始跳动。那种源自皮肤深处、火烤一般的灼烧感更为强烈了。
他从未试过对丽姿说谎……但他坚决要求丽姿对真正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她同意了。她唯一关心的是要他保证不再试图与斯塔克联系。他心甘情愿地作出了承诺,尽管他知道他可能无法遵守这一诺言。他怀疑丽姿在内心深处也明白这点。
他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一个不仅仅是刚整理过的档案柜,而是一个完全清空的档案柜。他在神不守舍时,把所有的档案都拿了出来,而不仅仅是选修创意写作课的那些学生的档案。他把那些想要选修“转换语法”课程的学生的档案复印件都拿了出来,按照整天叼着没点燃的烟斗的罗利·德莱塞普的翻译,诺姆·乔姆斯基把“转换语法”视作福音书。
“谢谢。我想是的。”
赛德主要是用右手驾驶,迫不得已时才会用上左手。他的手现在好一点了,但如果弯得太猛,它还是会疼得要命,并且他发现自己在距离吃下一片止痛药还剩几分钟时,会痛得忍不住倒计时起来。
“灵魂的摆渡者?”赛德狐疑地问。
“当然拔掉了!”斯塔克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赛德?”
今天是最后期限。
罗利冲他眨眨眼,把目光移到赛德身后的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赛德身上。
他走下楼梯,警察跟在他的后面。罗利·德莱塞普从办公室里探出身子说,可能暑假碰不到赛德了,祝他暑假快乐。赛德用至少在他自己听来算是自然的声音,对他表达了同样的祝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处于自动驾驶状态。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到自己的“巨无霸”旁边。当他把档案扔在副驾驶座上时,他的目光被停车场另一边的付费电话吸引住了。
今天丽姿本来不想他起床去学校的,被派来保护波蒙特一家的州警察也不想他去。对于州警察而言,问题很简单:他们不想分散保护力量。丽姿的理由要稍微复杂一点。她关心的是他的手;他开车的话可能会导致伤口开裂,她说。但她眼睛里的内容却大不一样。她的眼神表明她满脑子都是乔治·斯塔克。
“有个找我的电话打到了罗利的办公室。”他解释道,“这里的电话号码都是连续的。这家伙准是搞错号码了。”
棕色的普利茅斯停在他的“巨无霸”旁边,两个彪形大汉走下车,驱散了一切他可能正在构想的平静之梦。
“没有。”哈里森身体前倾,越过他的搭档,在方向盘后面说。“我们联系不上看守房子的查特顿和埃丁斯,就这么点事儿。他们可能进屋了。”
丽姿说:“我不确定血缘关系会起多少作用。她的那种眼神……”他记得她在旁边假装哆嗦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戳戳他的肋骨。“你去说。上帝讨厌胆小鬼。告诉她我们是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连对老鼠也一样。直接走到她面前,赛德,对她说:‘走吧,玛莎姨妈!你已经射杀了垃圾场里的最后一只老鼠!整理好你的行李,快走吧!’”
“嗯,是的。既然你提到了。”
他坐在打字机前。
“我想问一下。”艾伦说,“你是否能替我打个电话给黄石国家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我给你电话号码。”他略带惊讶地看着电话号码。大约一周前他从查号台得到了这个号码,并把它记在一张名片的背面。他灵巧的手几乎是自动把卡片从钱包里掏出来的。
我必须给范顿夫人写一张便条。
“喔,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会的,赛德。我们将一起做。至少,开始一起做。你快行动吧。甩掉你的监督者,快点到罗克堡来。尽快赶来,但不要快得引人注意。引人注意就错了。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换车,但我将把细节问题交给你处理——毕竟,你是一个有创意的家伙。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如果你还想发现他们活着的话。别干蠢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要干蠢事,不要耍任何花招。”
“他们没装。”最后斯塔克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放松了。赛德真想在电话亭的边上靠一靠,闭上眼睛松口气。如果我能再次见到你,丽姿,他想,我要因为你冒一个如此疯狂的险而扭断你的脖子。但他猜想当他再次见到她时,他真正会做的将是亲吻她,直到她无法呼吸。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哈里森在他身后问。
现在,艾伦坐在办公桌后面,在墙上的一片阳光里用手做出动物的影子……他的思绪再次转向赛德·波蒙特。奥罗诺的休姆医生在得到赛德许可后,打电话告诉艾伦说赛德的脑部检查结果是正常的。思考到这儿,艾伦又想起了曾经给赛德做手术的休·普瑞查德医生,当时赛迪亚斯·波蒙特才十一岁,离出名还远着呢。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去办公室呢?她想要知道——这是一个他必须准备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学期结束了,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没有教授任何暑期班。最后,他想出的借口是关于选课的。
墙壁上又出现了一只大象,它摇晃的鼻子其实是艾伦·庞波的左手食指。
哈里森没有生气——或者至少他没有表现出生气。他责备地看了赛德一眼,略显疲倦,这比生气要有效得多。“波蒙特先生,我们正努力帮助你和你的妻子。我知道,无论你去哪里总有两个人跟在身后,这很让人不爽,但我们真的在尽力帮助你们。”
喀哒一声。电话断了。
“你肯定?因为她说的关于喷灯的事可是真的。”
“怀俄明州的福特罗拉米。”
“没问题,波蒙特先生。”他说完很严肃地看着赛德,赛德突然记起他的名字是哈里森。和甲壳虫乐队的前成员同名。忘记这个名字真是太蠢了。“只是你要记得纽约的那些人正是由于独处时间过长而丧命的。”
“他说阿历克斯·马辛死而复生,比以前更强大了。”然后她又尖声叫道,“请照他说的做,赛德!他有枪!他还有一把喷灯!一把小喷灯!他说要是你试图干什么傻事——”
“不好意思。”赛德说,“你吓了我一跳,罗利。刚才我的思绪正飘在万里之外。”
“罗利——?”
“我要给我老婆打个电话。”他告诉哈里森,“看看她是否要在商店买点什么。”
“我们会在外面的走廊里等你。”
罗利从嘴里拿下烟斗,严肃地看着赛德。
“罗利,我该走了。”
然而恍惚的状态却在持续,它的核心是某种苛刻的命令。有些东西需要被写出来,他能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催促他去做,做这件事,做完它。这种感觉比看到麻雀或手上奇痒还要糟糕得多。这种渴望似乎是发自他的内心深处。
“你想知道什么。”
我必须给范顿夫人写一张便条。
他越来越肯定,麻雀意味着死亡。但是指谁的死亡呢?
赛德没有看到这些。除了看到他儿时所住的地方不知怎么搞的变成了梦中古怪的死亡国度,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在打字机前坐下,深深地沉入昏暗的恍惚状态中。然而一个念头却牢牢地抓着他。狡猾的斯塔克可以让他坐下拨弄IBM打字机的键盘,但他不会写那本书的,无论发生什么……如果他坚持不写,老奸巨猾的乔治·斯塔克就会崩溃,或像蜡烛火苗一样被轻易吹灭。他知道。他感觉到了。
“不会的,就这点事。”艾伦感激地说,“我只要你帮我做这些。”
鸟消失了。那种朦胧恍惚的感觉消失了。斯塔克也消失了。
打字机里,纸上的这行字朝上怒视着他。
它们似乎都在注视着他。
“她试图用暗示的方法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赛德告诉他。他努力保持一种耐心、讲课式的语调——耐心,但有点居高临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了,但他认为乔治很快就会以某种方式让他知道结果的。“她指的是夏季别墅。在罗克堡的那个房子。玛莎·泰尔福特是丽姿的姨妈。我们不喜欢她。每当她打电话说要来,我们就会想象逃到罗克堡,躲在夏季别墅里直到她死掉。现在我说出来了,如果他们在我们的电话上安装了无线录音设备,乔治,那就只能怪你自己了。”
“对。”
“让她接电话。”赛德咆哮道,“如果你指望让我以你的名字再写任何一个字,那就让她听电话!”显然,即使在这样极度恐惧与震惊的情况下,他的一部分意识依然没有丧失,它在提醒他:注意你的脸,赛德。你只是四分之三背对着警察。给家里打电话,问老婆鸡蛋够不够的男人是不会对着电话喊叫的。
相当有趣。
“她怎么了?”揶揄的口吻怪诞得让人无法忍受。
“我想我弄完了。让便条见鬼去吧。无论如何,我会在范顿夫人发现它们消失之前把这些档案放回去。”至少,这些话是真的……除非阿尔西亚恰好在天堂里朝下张望。他站起来,祈祷他的腿别出卖他,让他又跌坐到椅子上。他看到哈里森正站在门口,根本没朝他看,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前,赛德还断言哈里森肯定就站在他身后,气都呼到他后颈上了,但其实哈里森正吃着饼干,目光绕过赛德,正凝视着几个在院子对面闲逛的学生。
“他们从哪儿来的?”
“再等五分钟。”赛德说,两名警察都点点头。
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忽然产生出一股强烈的思乡感、空虚感和失落感——一种不期而至的深刻悲痛所带来的复杂情绪。它就像是一场梦。仿佛他来这里是为了说再见。
赛德·波蒙特的宽限期结束的那天,感觉更像是七月底,而非六月的第三个星期。赛德在仿佛镀了一层铬的天色下,驱车去十八英里外的缅因大学,他把“巨无霸”内的空调开到最大,尽管这会很耗油。一辆深棕色的普利茅斯开在他后面,它不会接近到两车身长之内,也不会拉到五车身长之外。它极少会让其他车插到它和赛德的“巨无霸”之间。假如一辆车碰巧在十字路口或校区插到了它们之间,这辆棕色的普利茅斯就会迅速超过它……如果不能马上做到,赛德的一名警卫就会扯下盖在汽车仪表盘蓝灯上的布。那灯闪几下就行了。九*九*藏*书*网
“告诉我,赛德。”斯塔克说,现在他的声音里不再有揶揄,而是非常严肃。“告诉我,而且你说出来的话要可信真诚,伙计,否则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明白我的话了吗?”
但电话只是在那儿,没有响。
“确实。”罗利说,“你要写一张便条给范顿夫人。”
罗利点点头,再次嘱咐他保重,然后在办公桌后坐下。
完全没可能骗过他,赛德又一次想道:“嗯……或许不是,罗利。或许不是。或许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没办法一下子解释清楚我的兴趣所在。”他瞥了一眼监督他的两个警察,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罗利的脸上。“我现在有点赶时间。”
“嗯,我可能马上就能在巴林格的书里查到些什么。《美国民间传说》。它不过是一本迷信食谱,但用起来很方便。我查到的话可以给你打电话。”
当他移动左手手指时,隐隐有点痛,但仅此而已。他的食指打字打得很慢,但文字还是很快就出现在白纸上了。它简短得要命。哥特式字体的球形打字机头急速转动起来,用大写字母打出一行字:
“你错了,老伙计。如果你非要错到底,那就继续错下去吧。”
“那就对了。”哈里森说。他对赛德笑笑,赛德又感到一阵更为强烈的内疚。“或许我们到那儿时还会剩下一点,对吗?”
“黄石!”亨利听上去很开心。“那儿是不是瑜伽熊出没的地方?”
“只是一种直觉?”
罗利紧皱的眉头开始变得像一幅对人类明显充满敌意的外星球地图。他咬着烟斗。“我现在想不起什么,赛迪亚斯,虽然……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你感兴趣的真正原因。”

8

斯塔克又在背景里低声说着什么。赛德听到了一个词。合作。难以置信。真他妈的难以置信。
罗利·德莱塞普的办公室杂乱却舒适,依然有一股烟味——戒烟两年显然没能除掉大约三十年里积累起来的气味。办公室里最显眼的是一块飞镖游戏的靶盘,它的上方还贴着一张罗纳德·里根的照片。一本百科全书大小的富兰克林·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正摊开在罗利的办公桌上。从机座上取下的电话听筒,躺在一叠空白的蓝皮本上。看着电话听筒,赛德感觉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又笼罩着他,就像被裹在一床早就该洗的毯子里。他转过头,确信自己会看到他们三人——罗利、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看到他们像电话线上的麻雀一般排成一行站在走廊里。但办公室门口却空无一人,他可以听到罗利温和沙哑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他强留住保护赛德的警察,跟他们讲话。赛德怀疑他这么做并非出于偶然。
不,罗利。这些天,有个疯狂的杀手正在外游荡,他在一定程度就是我,这家伙显然控制了我的身体,使我做出类似用铅笔插自己的荒唐事情,我认为自己没有发疯就是一种胜利。现实已经脱节了,老伙计。
别管它了。这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赛德拿起档案,却又差点把它们摔在地上。现在哈里森会展开他手里的纸团。他会这么做,虽然斯塔克此刻没在监视他——无论如何,赛德相当肯定他此刻没在监视——但他很快就会回来检查的。当他检查后,他就会知道。当他知道后,他就会对丽姿和双胞胎干出可怕到难以形容的事情。
“赛德?赛德,你在吗?”她听上去痛苦且害怕,但没有惊慌失措。不是非常惊慌失措。
赛德突然看到他老婆和孩子正命悬一线。这不是一种比喻的说法;而是他可以看到的东西。那根线是冰蓝色的,非常纤细,几乎隐没于一切可能存在的永恒之中。现在一切都归结到两件事上——他所说的,以及乔治·斯塔克所相信的。
“公共休息室在哪里?”盖瑞森或哈瑞曼的搭档问。
然后她捂住嘴,开始吃吃地笑。
他对斯塔克所做的解释纯属胡说八道,但斯塔克相信了。由此看来这狗杂种并不能完全了解他的想法。玛莎·泰尔福特是丽姿的姨妈,没错,他们也经常在床上开玩笑说要躲开她,但他们说的是逃到像阿鲁巴岛或塔希提岛这样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因为玛莎姨妈非常了解位于罗克堡的夏季别墅。她到那里去拜访他们的次数远多于她去拉德洛。而且玛莎姨妈在罗克堡最喜欢的地方是垃圾场。她是全国步枪射击运动协会的付费会员,她喜欢在垃圾场射杀老鼠。
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中,他的良心足以让他对此感到强烈的内疚。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他这个知情人却没有说实话。
“你已经用完了一周的准备时间。”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那是乔治·斯塔克的声音,但赛德怀疑现在他俩的声波纹是否还会完全吻合。斯塔克的声音不一样了。它变得粗糙沙哑,像是一个人看体育比赛时叫喊太久后的声音。“你已经用完了一周的准备时间,但你什么都没干。”
卡索县治安局占据了罗克堡市政大楼的一翼,艾伦·庞波坐在位于县治安局后部的办公室里。他度过了漫长且充满压力的一周……但这没什么新鲜的。一旦罗克堡的夏天真正开始,情况就会是这样的。从阵亡将士纪念日到劳动节,度假地的执法机构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五天前,一百十七号公路上发生了一起惨烈的四车相撞案,两人在这起由醉驾导致的车祸中丧生。两天后,诺顿·布里格斯用煎锅打他的老婆,把她打得平躺在地。在他们二十年不太平的婚姻生活中,诺顿曾很多次殴打他的妻子,但这一次他显然认为自己打死了她。他写了一张充满了悔恨和语法错误的便条,然后用一把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当他身为罗兹奖学金得主的妻子醒来,发现她的折磨者的尸体正躺在她旁边时,她打开煤气炉,把脑袋塞了进去。牛津急救服务中心的护理人员救了她的命。好险。
赛德紧张地朝他眨眨眼,然后他低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里依然握着那个纸团。他把它投向废纸篓,但他颤抖的手却没投准。它撞在废纸篓的边上,弹了出去。不等他弯腰捡起它,哈里森就从他身边走过,他捡起纸团,漫不经心地把它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你不带上你过来拿的档案就走了?”他问。他指指打字机旁绑着一根红色橡皮筋的创意写作课学生档案。接着他又继续把那个写有斯塔克最后两条信息的纸团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目光追随着跳动的纸团。赛德能看到折痕里的只言片语:告,任何,他们。
“但她知道吗?她看了吗?”
“艾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的手现在乱抖乱颤,他感觉,如果他能看到的话,那它就像卡通人物(比如大笨狼怀尔)的爪子被大锤重击之后的样子。其实它并不疼;更像是你后背中间某块你永远也抓不到的地方开始剧痒时,那种让人快要发疯的感觉。不是表面痒,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痒,痒得让你只能咬紧牙关强忍。
“这个名词来自希腊语。”罗利说,“意思是引导者。这里指的就是那些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间来回摆渡人类灵魂的人。照巴林格的说法,潜鸟和北美夜鹰都是生者的护卫。据说它们总是聚集在死亡将要发生的地方。它们不是带来恶兆的鸟。它们的工作是把刚刚死去的灵魂引导到死后该去的地方。”
“没错。你不会的。伙计,你要做的是遵守游戏规则。如果你搞砸了,当你赶到那儿时,只会发现尸体和一盘你老婆在死前咒骂你的磁带。”
赛德笑了。
“但他让我告诉你,你不能在这里做。警察很快就会来这儿。他……赛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看守我们房子的人。”
罗利把赛德重新领到办公室里面,拿起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麻雀,潜鸟,尤其是北美夜鹰,它们都是灵魂的摆渡者。”他说,声音里不无得意之情。“我就知道关于北美夜鹰是有说法的。”
“我在。亲爱的,你还好吧?孩子们没事吧?”
“谁打来的?”曼彻斯特问。

2

但现在用显灵板与已故的范顿夫人联系,要比用电子打字机更为合适,了不起的范顿夫人总是把咖啡煮得很浓,咖啡浓得几乎都可以走路和说话了,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范顿夫人本是他最想不起来的人。
“是的。”他说,“但如果你要我解释,我会听上去像个傻瓜。”
“好吧。”赛德让步了。“都是命令。”
在打字机前坐下的本能强到无法抗拒。这么做似乎非常自然,就像烫到手后想把手浸入冷水中一样。
无论如何,他试图放松一点——他在胸前的口袋里摸索他带的止痛片,找到后就干吞了一片。
也不是在垃圾场射杀老鼠。
他跳起来,几乎把最后半打档案里的材料撒在了地上。当他确定它们不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时,他转过身。罗利·德莱塞普正站在门外。他的大烟斗伸进来,犹如一只水平观测镜。
快点,他看着它想,把选课学生的档案堆在桌上学校配备的IBM电子打字机旁。快点,快点,我在这儿,就站在一台没有被监听的电话边,所以快点,乔治,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提供独家新闻。99lib.net
在闪着银光的碎瓶子和被压扁的罐头间窜来跳去的老鼠们,它们被射中后先是身体一扭,接着内脏和皮毛炸开来,飞溅得到处都是。
艾伦叹口气,告诉了他。
“我不会——”
世界突然又清晰聚焦了。他这辈子从未感觉如此沮丧,如此恐惧。当然,天哪——它是如此准确,如此清晰。
“我投降。”赛德说,“我是一名隐藏得很深的俄罗斯特工。打来电话的其实是我的联络人。我会悄悄地去接头。”
“当然,我还必须给范顿夫人写张便条。”他听见自己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说。“她是英语系的秘书。”
赛德感觉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慢速跳动——仿佛他的胸中有一只小军鼓,有人开始算好力量猛敲它。
“不教。”
“你知道你听起来像什么吗,乔治?”赛德问,“你听起来仿佛是正在崩溃。这正是你想让我再开始写的原因,不是吗?失去凝聚力,那正是你写的。你正在降解,对吗?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一辆漂亮的单马二轮马车那样,变成一堆碎片。”
这意味着又到了和斯塔克谈话的时间,尽管他极其不愿这么做。到了确定斯塔克有多么生气的时候。嗯……他想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有可能,如果他非常生气,气到失去控制,如果赛德能把他激得失控,老奸巨猾的乔治·斯塔克或许会犯错,泄露什么。
“你感觉错了。”
自她最后一次拜访后的多年里,“记得玛莎姨妈吗?”成了一句暗语,类似于“记得缅因州吗?”。它的意思是他俩中的一个应该从储藏室里拿出点二二口径的手枪,像玛莎姨妈在垃圾场射杀老鼠一样,干掉某个讨厌的客人。赛德回想起来,丽姿曾在《人物》杂志拍照访问的过程中用过这句话。当时她转身对他轻轻地说:“我怀疑那个麦尔兹是否还记得玛莎姨妈,赛德?”
“电话机上的录音设备拔掉了吗?”
“罗利,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你所知,麻雀在美国迷信或民间传说中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在他把最后一叠他拿错的档案放回去的过程中,他停了下来,望着他那台米色的IBM牌打字机。最近,他几乎被催眠般的对一切书写工具都很敏感,无论它们是大还是小。上一周,他不止一次地怀疑每一件书写工具里是否都藏着一个不同的赛德·波蒙特,就像埋伏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样。
赛德朝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去,打开门锁。“他比看上去要警惕得多。”他说着打开门。
艾伦把电话听筒换到另一只耳朵边,并心不在焉地用指关节摆弄着那张写有黄石护林队负责人电话的名片。
“只是为了看看选课学生的档案。”赛德说,“我一秒钟也不会多待的,看完就走。”
“那个关于教师通讯录的故事编得真像模像样。”罗利说着又把烟斗放回嘴里。“我认为你和萨基《敞开的窗户》中的小女孩有许多相似之处,赛迪亚斯——即兴虚构故事似乎是你的特长。”
对面贝内特大道的电话线上站满了麻雀。更多的麻雀站在学校医务室的屋顶上。就在他看的时候,又一批麻雀降落在一片网球场上。
一分钟后,他又开始用手在墙上的那片阳光里做出各种动物造型。
“她跟你说‘记得玛莎姨妈吗?’是什么意思?他妈的,她是谁?这是一种暗号吗,赛德?她在试图欺骗我吗?”
“那意味着它们的工作是把迷失的灵魂引回到生者世界。换句话说,它们是活死人的先驱。”
“不要伤害他们。”他对着电话说,“请别伤害他们。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是的,我们没事。我们……”她说最后一个词时声音变轻了一些。赛德能听到那狗杂种在对她说些什么,但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她说是,好的,接着又回到电话上。现在她听上去快要哭了。“赛德,你必须去做他让你做的事情。”
他把一张纸卷进打字机里,然后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感觉遥远且迷茫。接着他把手指放在打字机键盘中间一排的起始位置,尽管他已经放弃按指法打字多年了。
“真的不用,就在二楼——”
罗利审视地扫了他一眼。他浮肿、微红的眼皮下的蓝色眼眸是如此生动与好奇,几乎显得无礼,无疑与他欢快、装模作样且心不在焉的教授形象很不相称。“你一切都好吧,赛迪亚斯?”
赛德耸耸肩,继续朝前走。
但连这点似乎都是遥远且不重要的。
“是的。你什么时候打给我都可以。”
傍晚前,你必须动笔,否则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怜的狗杂种。而且你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罗利温和地说,“我承认自己有一定的人类好奇心,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知道。”
这时一群麻雀降落在贝内特楼的屋顶上,犹如一股卷着干树叶的飓风。
“换句话说,你认为一个国家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可能会较认真地对待一名州警官,而不是一个愚蠢的县治安官。”
当然,他俩谁也没开口叫玛莎姨妈离开。她继续每天去垃圾场射杀几打老鼠(当老鼠们都躲起来时,她就射杀一些海鸥,赛德怀疑)。最后,幸福的一天终于到来了,赛德开车把她送到波特兰机场,送上一架回奥尔巴尼的飞机。在门口,她像男人般与他古怪地用力握手——仿佛她不是在说再见,而是在结束一场商业谈判——她告诉赛德她可能明年再来拜访。“真是射得爽快。”她说,“一定是干掉了六七打那些传染细菌的小东西。”
第二次他拨对了,他站在那里,把话筒紧紧地压在耳朵上,压得耳朵都疼了。他有意识地想让自己的姿势放松。他不能让曼彻斯特和哈里森发觉事情不对头——不管怎么说,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但他似乎无法放松他的肌肉。
别犯傻了,他告诉自己,接着他的另一部分思维平静地回答:超过最后期限了,赛德。你超过最后期限了,我认为你可能犯下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你连试都没试过那个男人要你做的事情。短暂的解脱总比根本没有解脱要好。
当他回到“巨无霸”里时,曼彻斯特摇下普利茅斯副驾驶那侧的窗户,问他家里是否一切都好。赛德从他的眼神里看出这并非是随便一问。毕竟他从赛德的脸上读出点什么了。但没关系;他认为自己能处理好。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有创意的家伙,现在他的脑子似乎正以它自己惊人的速度默默运转,快得就像日本的子弹头列车。问题再次出现:撒谎还是说实话?跟以前一样,这没什么好争论的。
“谢谢,罗利。”
赛德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两名警察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坐进他们的普利茅斯里,他们会打开空调,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他。
“是的!是的,该死!”
又出现了第二次停顿。艾伦能感觉出亨利·佩顿正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提问。最后,亨利的好天性赢了。或许只是他更务实的品质占了上风,艾伦想。“好吧。”他说,“我会打电话告诉公园护林队负责人,你想跟休·普瑞查德聊聊缅因州卡索县一起正在调查中的谋杀案。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你还必须给秘书留张便条。)
于是,他正赶往学校,赶去他在英语—数学大楼内的办公室。他赶去的目的,不是要查看课程申请人的资料——尽管他也会看一下——而是因为那儿有一部电话,一部没有被监听的电话,因为有些事情必须处理。他超过最后期限了。
手指在那儿颤抖了一会儿,接着除食指之外的手指都缩了回来。显然当斯塔克真的打字时,他的方法和赛德是一样的——边找边打。当然他会这么做;打字机不是他擅长的书写工具。
赛德闭上眼睛。
“我明显感觉到你是故意忘掉古怪的汤姆·卡洛尔的。他是退休了,但我上次查现在的教师通讯录时,他的名字依然排在我和你之间。”
他皮肤下犹如虫爬的瘙痒感越来越强烈,如波浪般从他手上的洞里朝外辐射。他的眼球似乎也和这种感觉同步跳动。在他的心目中,麻雀的形象越发清晰了。那是在伯根菲尔德瑞奇威地区;瑞奇威春季柔和的白色天空下;一九六〇年;整个世界一片死寂,除了这些可怕的普通鸟儿,这些灵魂的摆渡者,就在他看的时候,它们都展翅飞起。不计其数的鸟儿盘旋在空中,让天空都变暗了。麻雀又在飞了。
他呆呆地盯着这些字。他刚打出最后一个字,所有的感觉就一下子被切断了——仿佛他是一盏被人拔掉插头的灯。手不再痛。不再痒。皮肤下也不再有那种蠕动感与紧张感。
最后她不再说什么了——他认为不是因为他的理由让她信服,而是因为她看出来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并且她和他都知道他们迟早是要出门的——躲在家里,直到某人杀死或抓住斯塔克,不是一个很实际的选择。但她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一种隐隐的恐惧与疑惑。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的确很重要。”
结果二楼并非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轻易混过去了。罗利·德莱塞普正在走廊里,从系公共休息室出来,朝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总是这么晃来晃去……这意味着他看上去像是脑袋刚受过重击,记忆和运动控制力都被破坏了。他梦游般的打着圈从走廊的一边晃到另一边,眼睛盯着他同事锁着的办公室门上公告板内钉着的卡通、诗歌和通知。他可能是在朝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看上去是这样的——但即使是认识他的人也没办法确定。他的假牙间咬着一只巨大的黄色烟斗。假牙本身虽然没有烟斗那么黄,但也差不多了。烟斗没有点着,从一九八五年末开始就是如此,当时他心脏病轻微发作,他的医生禁止他再抽烟。我其实一直也不怎么喜欢抽烟,每当有人问起他的烟斗,罗利就会用他心不在焉的温和口气如此解释道。但若牙齿间不咬着点什么……先生们,我会不知道要去哪里,即使我幸运地到了我要去的地方,我也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他现在的表现。一些人认识罗利多年后发现,他根本不像看起来那样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书呆子。一些人则从来没发现这点。
“刚才跟我说话的人听上去像是那种电话推销员,你从他手上买东西只是为了确保他不会亲自到你家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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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
他开始思考校区的位于维齐的十字路口。四面都有停车标志的那个。
“那么在夏季最热的一天,究竟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赛德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玻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两毛五分的硬币,丢进投币口中。他颤抖的手拨错了第二位号码。他挂上电话,等待自己的硬币被退回来,接着又试了一次,他想,上帝啊,这就像米里亚姆死掉的那个夜晚。仿佛那晚重演了。
“这家伙是谁?”盖瑞森或哈瑞曼问。
“至少在这方面,你和我的学生们似乎看法完全一致。”但烟斗上方那双温和的眼睛依然充满了担忧。“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我可以派曼彻斯特去把咖啡端来。”盖瑞森或哈瑞曼说,“但我感觉你是在要求获得一点独处时间。”
电话铃才响了一声,斯塔克就接了起来。“赛德?”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赛德发现,这个问题有一个通用的答案;当作家的好处之一就是,你总能回答‘你为什么问这个’这样的问题。“嗯,我有一个故事构想。”他说,“尚处于探索阶段,但我认为它可能被写成故事。”
“真的没什么,罗利。”
罗利的嘴唇轻颤了一下,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想我明白了。麻雀……如此普通的鸟,太普通了,没有什么深刻的迷信含义,我想。但是……既然我想到了它……或许它确有些什么含义。除了我可以把它和北美夜鹰联系在一起,让我查一下。你会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哦?我记得菲利斯·麦尔兹和瑞克·考利都是在警察的陪伴下死掉的。他想大声说出这句话,但忍住了。毕竟这些人只是在努力履行他们的职责。
他把方向盘握得太紧,导致他的左手都痛了。实际上,它的骨头和关节似乎都在呻吟。
他只有用打字机,才能摆脱麻雀和手上剧烈的热痒。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赛迪亚斯,但我建议你小心行事。极其小心。你看上去像是一个深陷困境的人。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请告诉我。”
经过户外的闷热后,室内的空调猛然袭向赛德。他的衬衫仿佛立刻冻在皮肤上了。九月到五月的学年中总是热闹喧嚣的大楼,在这个春末的周末下午冷清得让人感觉有点毛骨悚然。下周一,当为期三周的暑期课程率先开始后,大楼可能会恢复到平日忙碌程度的三分之一,但今天赛德发现有警察保护自己还是不错的。他猜想他办公室所在的二楼大概会空无一人,这至少省得他跟别人解释为什么要有两个彪形大汉跟着他了。
“你们不知道所有这一切让我多么抑郁。”赛德说。
他全身冒汗,等着看斯塔克是否会相信这话……或那根细线是否会断,那是他所爱的人和永恒之间的唯一联系。

5

“古怪的汤姆。”罗利继续亲切地说道,“难以相信古怪的汤姆·卡洛尔竟然开始过黯淡的退休生活了。我听他在隔壁办公室吹号似的放屁超过二十年。我猜下一个家伙会安静些,或者至少谨慎一点。”
“什么都没干。”斯塔克回答,“你自己可以听到。我连他们宝贵小脑袋上的一根毛都没碰。现在还没。”
“他要把我们带走。”她说,“他说你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记得玛莎姨妈吗?他说你应该甩掉跟着你的人。他说他知道你能做到的,因为他能。他要你在今晚天黑前与我们会合。他说——”她害怕地抽泣了一下。第二声抽泣开始冒出来时,她努力把它咽了回去。“他说你将与他合作,你和他一起写,这会是最好的一本书。他——”
电话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当亨利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更为严肃了。“这事真的对你很重要,是吗,艾伦?”
赛德亲亲她和双胞胎,便迅速地离开了。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如果她哭出来时他在家,那他就会留在家里了。
“别绕弯子了,赛德。”
“你很擅长外交辞令,亨利。”
“好的,长官,现在到了关键的部分。你电话信用卡的号码是什么?”
墙上的那片阳光里跳出一只兔子的造型。接着是一只猫;随后是一只狗。
“嗨,赛迪亚斯。”他说,“我想你今年不教暑期课程吧。”
“我不会的。”
现在,罗利非常感兴趣地看着他。“被壁橱门夹伤?”他说,“了不起。你在玩捉迷藏游戏?还是某种古怪的性仪式?”
一门榴弹炮可能大小正合适。
没错,看着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乔治·斯塔克身上,会相当过瘾。
丽姿,那么——丽姿在哪里?
说到逃跑,他要怎么才能甩掉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呢?这是另一个麻烦的问题。肯定不可能靠把“巨无霸”开得飞快甩掉他们。他们驾驶的普利茅斯看上去满是灰尘,轮胎也磨损得厉害,但它强有力的发动机声显示它的速度不可小觑。他想他可以甩掉他们——他已经想好了以什么方式和在哪里甩掉他们——但之后他怎么才能以一百六十英里的时速朝罗克堡飞驰而不被发现呢?
赛德有一种感觉,当乔治允许赛德的手干预进来,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下那些词语时,他已经泄漏了一些事情。要是他能弄清楚它们的意思,那就好了。他有一个主意……但他不确定。在这种时刻犯一个错误,丧命的就可能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这跟霍默·葛玛奇的案子有关吗?”
“海尔格。”
“很好。”罗利看上去并不相信。
“一个学生。”赛德说。这时,他甚至都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唯一能明确的是,他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只是一个学生。和我料想的一样。”
他一打开打字机,痒的感觉便消失了……麻雀的影像也随之而去。
他还开始思考罗利·德莱塞普所说的话。罗利把它们叫做“灵魂的摆渡者”。
“丽姿——”
“我叫住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罗利继续说道,“我或许已经查到了你在找的东西。关于麻雀。”
“是吗?那么你为什么看上去像是一头被汽车前灯照住的鹿?”
赛德咧嘴一笑。“我大约在一九八一年就放弃性仪式了。”他说,“医生的建议。实际上,我就是不小心。整件事情让人有点难为情。”
赛德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的声音变小了,因为斯塔克把电话从她手里拿走了。
“麻雀和它们在隐形世界中的意义。好的,我知道了。”罗利朝赛德身后的两名警察点点头。“下午好,先生们。”他绕过他们,继续朝他的办公室走去,这次显得目的明确一点了。不是太明确,但稍微明确一点了。
要是他能这么做,那就太好了,但他是否对他们有信心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他真的开口说出实情,他们也不会相信他的。即使他对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的信任足以让他和他们谈谈,在他皮肤里那种犹如虫爬的蠕动感消失之前,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乔治·斯塔克正在监视他。他超过了最后期限。
艾伦·庞波与亨利·佩顿打电话时,赛德·波蒙特正在把车停入英语—数学楼后面的一个教师停车位中。他走出汽车,小心翼翼地注意不碰到自己的左手。有一会儿,他就站在那儿,欣赏校园里的白天和难得的静谧。
“哦,那些档案。谢谢。”
“如果你想让她走。”赛德记得自己有次跟丽姿说,“那只有你自己去告诉她。”这种对话也曾发生在床上,某年夏天玛莎姨妈对他们的拜访似乎永无休止——那是一九七九年还是一九八〇年来着?到底是哪一年无关紧要,他想。“她是你的姨妈。此外,要是我去跟她说,我害怕她会用她那把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对准我。”
所以他告诉丽姿,他想要看看那些申请者的资料,将学生人数从六十人削减到十五人——他的创意写作课最多只能教这么多人(大概已经比他实际能教的多了十四人)。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哈里森问,“并且他又怎么会打到这位先生的电话上?”
当然,我必须给范顿夫人写一张便条。
他一点儿都没头绪……他只知道他必须做到。
“它们都是命令。”盖瑞森或者是哈瑞曼说。显然他才不在乎赛德对此是沮丧还是开心。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但他说他杀了他们……而且我……我相信他说的话。”现在她哭了。她竭力想忍住,知道哭泣会让赛德心烦意乱,知道如果他心烦意乱,他就可能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他抓住电话,将它紧压在耳朵上,尽量显得随便。
“好主意。”
赛德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阿尔西亚·范顿,从一九六一年起便担任英语系的秘书,但她四月份就已经因为喉癌去世了。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是一切都好呢?”
嗯,就是这样。他感觉自己稍微有点解释过头了,但真正的问题是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是什么时候走到罗利办公室门口的,以及他们听到了多少。人们通常不会跟申请上写作课的学生说他们正在降解,说他们很快就会变成碎片。
对付狡猾的乔治应该要用更大的枪。
“是的。”赛德说,“碰巧你在。”

3

“你的手怎么了?手腕下面一片青紫。”
“我想是的。”罗利说……然后眨了一下眼睛。这是非常微妙的一个眨眼动作,浮肿、皱巴巴的衰老眼睑极其轻微地扇动了一下……但它肯定是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骗过了罗利?完全没可能。
是斯塔克。他不知怎么的和你在一起,在你体内。他正在监视。如果你说错了话,他就会知道。那么某人就要遭殃了。
这个狗杂种是从我家打电话来的!他抓住了丽姿和双胞胎!
“你说得对。”赛德说。他感觉非常冷。他不得不动用意念让自己不要发抖。这种寒冷似乎是来自电话本身,像小冰柱一般从听筒上的小洞中涌出来。但他也很愤怒。“我不会写的,乔治。无论准备期是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你死了,而且不会活过来了。”
“我们走吧?”他问哈里森。
“哦,这地方确实像死了一样。”警察说。
“我希望自己能休假到秋天。”曼彻斯特说,“你快完事了吗,波蒙特先生?”
“看着像一个可能需要一份地图才能找到自己家的人。”另一个警察说。
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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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站起来,却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直到他的手感到一阵剧痛,就像一个焖烧的火把被人在空中猛地一摇,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似的。他龇牙咧嘴地轻轻叫了一声,又跌坐到IBM前的椅子上,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已经摸回键盘,又开始打字了。
只是现在它不是一个笑话了。
“公共休息室。”
他回到办公桌前,把选修创意写作的学生的档案与其他分开,并开始把后者放回到档案柜中,他尽量干得慢些,等着电话铃响。但电话就是没响。他听见走廊另一头有电话响起,关起的门使铃声减弱,在大楼不寻常的夏日寂静中听起来有点吓人。或许乔治打错号码了,他想,轻轻地笑笑。事实是,乔治不会打电话来了。事实是,他,赛德,错了。显然乔治另有企图。他为什么要惊讶呢?乔治·斯塔克最擅长搞阴谋诡计了。可他还是如此确定,该死地确定——
“丽姿说她刚做了一点新鲜的冰茶。”赛德随口撒谎道。
艾伦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用我个人信用卡的号码。”他说,“你可以让公园护林队负责人叫普瑞查德打对方的付费电话。我会勾出那个电话,用自己的钱支付。”
“我只是到楼上的办公室去一下。”赛德说,“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留在这儿。”他看到两个女孩走过,大概是去东辅楼选暑期课程的。一个姑娘穿着系带背心和牛仔短裤,另一个套着一件全露背的小T恤和一条男人最爱看的迷你裙,屁股很翘。“好好欣赏美景。”
“我会的。”

9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只要你理解我不能在这儿用我们的长途电话替你打这个电话。我们的头儿会看电话账单,我的朋友。他看得非常仔细。如果他看到电话记录,我认为他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来淌你的浑水。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我会的。”
在我到家之前,我的家人可能也已经死了。
而且他不断看到玛莎·泰尔福特,看到她举着那管温切斯特连发步枪,瞄准在垃圾堆和焚烧垃圾的橘黄色火苗间跑来跑去的老鼠们,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可比他放在夏季别墅上锁的储藏室里的点二二口径手枪大多了。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要射杀斯塔克,但不是用点二二口径手枪。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斯塔克说:“她只要看看就知道了。电线就横在该死的地板上。”
这是六月里小镇典型的一周,类似盛大庆祝夏季的到来。艾伦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喝完一整杯咖啡。不过,他还是发现自己的思绪会不断转向赛德和丽姿·波蒙特……会想到他们,想到困扰他们的那个男人。那人还杀了霍默·葛玛奇。艾伦给纽约市的警察打过几个电话——那儿一个名叫里尔顿的副队长现在大概已经很烦他了——但他们没什么新情况可以汇报。
“嗯。”赛德显得很尴尬地说。这故事会让他听起来像是一个醉酒的人或白痴,甚至两者皆是……但它依然比事实要容易被人接受许多。赛德开心地发现罗利和警察一样,也很容易接受这个故事——对于他的手是怎么会被他自己卧室的壁橱门夹伤的,没有一点疑问。
“如果这些人跟着你到处跑是为了帮助你,赛迪亚斯,或许你应该对他们有信心。”
“丽姿。”赛德说。他突然被一种孤独的恐惧所笼罩,就像被浸在一道冰冷的大浪中。
“赛迪亚斯?”
“当然。甚至还可以吃几块饼干,如果它们没被吃光的话。”他说。那种事情一片混乱、情况很糟糕并会越变越糟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过去更强烈了。给范顿夫人留张便条?上帝啊,这真是个笑话。罗利肯定会咬着烟斗笑岔气的。
两个州警察的目光追随着女孩,仿佛他们的脑袋是按在一个隐形的旋转座架上。现在负责的那个——名叫雷·盖瑞森或罗伊·哈瑞曼,赛德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名字——把头转回来,遗憾地说:“倒是想留在这儿,先生,但我们最好还是跟你上去。”
“有人打电话找你,打到我的电话上了。”罗利和善地说,“一定是搞错号码了。碰巧我在办公室里。”
他能看到它们飞来。他能看到它们停在把他俩连在一起的神秘中间点,他最终将不得不在那个地方与乔治·斯塔克搏斗,争夺他俩共享的灵魂的控制权。
“我们还有时间再喝一杯咖啡吗?”曼彻斯特问。
“是的。”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确有一种直觉——他只是不确定它是关于什么的。“我想要找的男人是一个名叫休·普瑞查德的退休医生。他正和他老婆在一起。护林队负责人大概会知道他们在哪里——我的理解是游客入园时必须登记——我猜他俩会在某个有电话的露营区。他俩都七十几岁了。如果你打电话给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他大概会传话给我要谈话的人。”
赛德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内喝咖啡。马克杯在他们的大手中看上去就像小咖啡杯。赛德举手示意。哈里森也举手回应,问他是否还需要很久。
这次是十一个字:
她再也没回来过,尽管有一次她差点就来了(谢天谢地,几近成行的拜访在最后一刻被取消,玛莎姨妈打电话给他们说,她受邀去依然有大量丛林狼的亚利桑那州)。
猜猜我是从哪里打电话来的,赛德?
咕咕哝哝,咕咕哝哝,咕咕哝哝。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每年秋季学期都教。”罗利回答,“你难道不看你自己系的课程目录吗,赛迪亚斯?风水占卜,女巫,定数疗法,富人和名人的诅咒,这些内容一直很受欢迎。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不喜欢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突然赛德灵机一动。“罗利,你还在教民间传说课吗?”
他本能地知道该编什么样的故事——即使身处极大的痛苦之中,他还是很清楚这点。人们知道他笨手笨脚——这是他的特点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就像告诉《人物》杂志的采访者,乔治·斯塔克是在拉德洛而非罗克堡被创造出来的,斯塔克手写小说的原因是他从来没学过打字。
当然,不是为了选课的事情。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就像从嘴里吐出干棉球。他能听到双胞胎在背景里大哭。赛德发现他们的哭声异常令人安慰。这哭声不是温迪从楼上摔下来时那种嘶哑的嚎啕;它是一种迷惑的哭声,可能是生气的哭声,反正不是受伤的哭声。
他很害怕为了再与斯塔克取得联系,他可能不得不拿麻雀冒险。
“德莱塞普。”赛德轻轻地说,“有影响力的语法专家,业余民俗学者。”
他拿起电话说:“你好,乔治。”
“放松点,哈里森警官。”他说,“今天这栋楼极其安静,光脚的人走过也会发出回声。”
噢,赛德想把自己的手指掐进乔治·斯塔克罪恶的脖颈之中,让他窒息,直到手指穿透皮肉,掐进这狗杂种的喉咙里。
亨利·佩顿开心地大笑起来。“我确实很擅长外交辞令,难道不是吗?嗯,我告诉你吧,艾伦——我不介意帮你个小忙,只要你别把我拉下水,只要你——”

4

赛德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只要把我不需要的档案放回去就行了。”
活死人的使者。
打字机。
“啊,去他妈的。”他说着把电话机拉到跟前。同时,他的另一手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钱包。他按了一个键,它自动拨通了牛津的州警察局电话,他问接线员牛津刑事侦查部的长官亨利·佩顿在不在。结果他在。艾伦想,看来州警察局今天也不忙,刚想到这儿,亨利来接电话了。
“不。”赛德声音颤抖地低语道。他的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又痒又烫。
“是的。我明白。”
赛德离开罗利办公室时,罗利问:“我能跟你聊几句吗,赛迪亚斯?”
“这跟你没关系,赛德。”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它从一个粗粗的男低音变成了一个刺耳的声音,仿佛砂砾从一辆垃圾车的后面滚出来,然后又变成了尖声细语。“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它们只会让你分心,伙计。傍晚前,你必须动笔,否则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怜的狗杂种。而且你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除非他理解错了,否则丽姿的意思就是叫他跟在他们后面,干掉乔治·斯塔克。丽姿,一个在德瑞动物收容所听到无家可归的动物要被安乐死时都要哭的人,如果她想让他杀人,那么她肯定是认为没有其他办法了。她一定是认为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斯塔克死……要么她和双胞胎死。
赛德感到很惭愧……但没有惭愧到要说出真相。那种可怕的感觉依然存在,他感觉情况要变糟了,或许情况已经变糟了。他还有些其他的感觉。他的皮肤下面有一种轻微的悸动感。仿佛有虫子在他的皮肤里蠕动。他的太阳穴发胀。不是因为麻雀;至少他不认为是麻雀造成的。与此同时,某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的精神晴雨表的读数正在下降。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感觉了。八天前,在他去戴夫市场的路上,他的感觉与此类似,但没有那么强烈。当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找学生档案时,他也有这种感觉。一种隐隐的不安。
灵魂的摆渡者。活死人的先驱。
六十个学生申请上系里的代号为7A的高级创意写作课程。这比上一个秋季学期申请上高级写作课程的人数的两倍还多,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我亲爱的华生)去年秋天全世界——包括缅因大学英语专业的学生——都不知道年老乏味的赛德·波蒙特恰恰正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乔治·斯塔克。
“可以理解。”哈里森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波蒙特先生。”
的确疯狂。他的确可以不管它。这儿很快就会有另一桩危机需要处理;没什么大不了的。罗克堡的夏天总是这样事情不断。你会忙得在多数时间里都没空思考,有时不思考是一件好事。
这家伙大概永远也不会回电了,他想,如果他真的回电,也不能给我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那是一本用起来很讨厌的通讯录。”罗利咬着烟斗说。两名警察转身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儿,但罗利已http://www•99lib•net经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似乎正在仔细研究它被熏黑的碗状部分。“所以,我总是会接到他的电话,他也总是会接到我的电话。我告诉那孩子说,他很不走运,秋季学期开始前我都不会教课。”

7

赛德微微一笑。
当然,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迟点再做这事,至少可以等到七月,(当然)她还提醒他说,前一年他把这事一直拖到了半月中旬。他再次强调这次申请者的数目激增,并义正词严地补充道,他不想让去年夏天的懒惰变成一种习惯。
“一切皆有可能。”赛德猛地关上车门,用麻木犹如木头的手把车钥匙插进锁孔中。问题在他的头脑中飞速打转,跳着它们自己复杂却不怎么优美的加伏特舞。斯塔克和他的家人已经朝罗克堡进发了吗?他希望是这样的——他希望在他们被绑架的消息传遍整个警察局联络网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如果他们在丽姿的车里被人看到,或者他们刚离开或仍在拉德洛,那可能就麻烦大了。极其严重的麻烦。他竟然希望斯塔克能不留痕迹地逃跑,这真是太讽刺了,但他目前的处境决定了他只能这样想。
“赛德!赛德,老伙计!”斯塔克听上去心里受伤了,但赛德惊恐地确信这狗杂种正咧着嘴在笑。“你真是把我想得太坏了,伙计。我的意思是你太小看我了,伙计!冷静一下,她在这里。”
他朝边门走去。两名警察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赛德觉得他们穿便衣比穿制服更像警察。
“那意味着——”
赛德跳起来,仿佛后颈被人戳进了一枚图钉……这让他想起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多管闲事的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因为说出他所知道的事情而自取灭亡。
赛德感觉他的心猛地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想喝咖啡,可以去公共休息室喝一杯。”他说,“就我对罗利的了解,那儿的咖啡壶会是满的。”
他们走开了,赛德打开文件夹。在他的想象中,他反复看到罗利·德莱塞普迅速地轻轻眨眼。仿佛听到那个声音告诉他说,他超过了最后期限,他已经跨过边界进入了黑暗的另一边。那是恶魔所在的一边。
“当你让丽姿接电话时,她知道录音设备被拔掉了吗?”
“好吧。我们会在走廊那边等你,那个房间叫什么来着?”
今天下午,艾伦的办公室里格外平静。希拉·布里汉姆没报告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诺里斯·瑞治威克正在外面的犯人候审间,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在椅子里打瞌睡。艾伦本该叫醒他——要是市镇管理委员会的首席委员丹弗斯·基顿进来,看到诺里斯像这样开小差,他一定会发火——但他就是不忍心这么做。诺里斯这周也很忙。一百十七号公路撞车事故发生后,诺里斯负责道路清障,他干得非常好,只是有点感到胃部不适而已。
“谢谢,罗利。你保持沉默已经帮了我大忙。”
咔嚓!斯塔克挂断了。赛德沉思地看了话筒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机座上。他转过身,发现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就站在那儿。
“恐怕不会超过半小时。”
但他并没有真正地消失,不是吗?没有,赛德不在时,斯塔克就当家作主了。他们留下两个缅因州警察看守那个地方,但根本没用。他是一个傻瓜,傻透了,竟然认为两个警察能起作用。派一队戴绿色贝雷帽的三角洲特种部队士兵来也没有用。乔治·斯塔克不是一个人;他类似一辆纳粹老虎坦克,只是碰巧看着像人而已。
“而且刚好打到除你之外,唯一在这儿的教员那里?”哈里森怀疑地问。
“嗨,罗利。”赛德边找钥匙边说。
“麻雀聚集则是更加不吉利的迹象,至少巴林格是这么认为的。麻雀据说是死者的护卫。”
他瞥了一眼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心想(在这漫长的一周里,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电话不是与斯塔克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他已经证明了这点……但代价很高。这代价不仅是一支削尖的铅笔插入手背所带来的极端痛苦,或看到失控的身体在斯塔克的指挥下进行自我伤害所带来的恐惧——老奸巨猾的乔治似乎是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男人的鬼魂。他所付出的真正代价是精神方面的。真正的代价是麻雀来了。他惊恐地意识到在这儿起作用的力量远比乔治·斯塔克本人更强大,更难以理解。
他伸手从纸筒上扯下这张纸,揉成一团。他这么做时,并没有回头看哈里森离他有多近——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但他并没有感觉放松;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等着哈里森问他写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急着把它从打字机里取出来。当哈里森什么都没说时,赛德说话了。
“走廊的另一边,往前走两扇门。”赛德一边说,一边打开文件夹。他转过头,狡黠地朝他们咧嘴一笑。“要是我尖叫,我想你们会听到的。”
“一切都好。”他说。他的语调自然且随意。“孩子们很难搞,仅此而已。丽姿也因此变得脾气不好。”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你们俩自我们离家以来就有点坐立不安。发生了什么我应该了解的事情吗?”

6

“应该在楼上时就打。”曼彻斯特说,“还能让你省下两毛五分。”

1

“那就好。”赛德说。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比丽·伯克斯和快乐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但既然她和罗利是他不在场的证明人,他想他应该高兴她来参加派对了。“如果你想起什么关于鸟的事情……”
无论如何,沉默更为管用。当他转向罗利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慢慢地朝走廊另一头踱去。哈里森简短地与他的搭档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曼彻斯特则进去找饼干。哈里森可以看到他们,但赛德认为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当然。”赛德说。他想叫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回避一下,他结束后马上就去找他们,但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当你想要消除自己的嫌疑时,不该说这种话。至少哈里森很警觉。或许还没有全面警觉起来,但也差不多了。
赛德朝门口走去。哈里森困惑地望着他。“天哪。”他说,“或许教授们都是这么心不在焉。”
赛德的窗户外面,电话线、医务室和贝内特楼上的麻雀同时拍着翅膀飞起。一些早到的学生在院子对面驻足看着鸟群斜向左边飞过天空,消失在西面。
“别客气。”哈里森把纸团朝废纸篓投去。它差不多是在废纸篓的边缘滚了一圈后,才掉了进去。“两分。”他说着走向门外的走廊,好让赛德可以关门。
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好奇地注视着他,赛德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怠速的“巨无霸”里,坐在方向盘后沉思了差不多整整一分钟。他抬手示意,然后把车倒出来,驶向缅因大街,离开学校。他努力想要开始思考,如何赶在他们从警局电台里得知两名同事已经死掉的消息之前,把他们甩掉。他试图思考,却不断听到斯塔克对他说,如果他搞砸了,当他抵达罗克堡的夏季别墅时,他只能发现他们的尸体和一盘丽姿死前咒骂他的磁带。
“不是。”艾伦笑着说,“瑜伽熊出没的是果冻石公园。但不管怎么说,熊都和此事无关。至少,据我所知。我需要跟在那儿露营的一个男人谈谈,亨利。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跟他谈谈,但跟他谈谈能让我安心。不谈就像事情没做完。”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赛德。
“维尔汉米娜也玩得很开心。”罗利说。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完全清楚赛德和丽姿对比丽的看法。
“我似乎觉察到了些许模糊却明确存在的讽刺意味,赛德。”
他从办公室的窗户向外望去。
记得玛莎姨妈吗?
他直到打开吸顶灯,才意识到盖瑞森或哈瑞曼正站在他身边,一手插在为高个子定制的运动外套中。赛德感到一阵后怕,但办公室当然是空的——空旷且整洁,经过了一整年的喧嚣后,现在它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若真有事发生,你可千万要大叫。”盖瑞森或哈瑞曼说。
“是的。”
“我忘了。”赛德说,“或许就是所谓的教授式的心不在焉。”
“求求你了,赛德,照他说的做!”
今天早晨,他醒来时,也充满了隐隐的恐惧,这种感觉就像腹部绞痛一样令人不适。乔治·斯塔克六月十日晚上打来电话,给他一周时间开始写那本关于装甲车的小说。赛德依然没有动笔……尽管每过一天,他就更加清楚这书该怎么写。他甚至几次梦到了它。这总比老是梦见在自己废弃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东西一碰就爆炸要好一点。但今天早晨,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后期限。我超过了最后期限。
两个纽约来的孩子离开他们父母在卡索湖上的避暑小屋,像汉斯和格莱泰一样在森林里迷了路。小时后人们找到了他们,他们被吓坏了,但安然无恙。艾伦的二号副手约翰·拉波特身体状况不佳,在搜索中他中了毒漆藤的毒,正神智不清地在家休养。两个来度假的人在小餐馆为了争买最后一份周日的《纽约时报》大打出手;另一起打架事件发生在一个停车场里;一个周末来钓鱼的人在猛地往湖里甩竿时扯掉了自己的半只右耳朵;有三起商店失窃事件;在罗克堡的撞球房和电子游戏厅发生了一场因吸毒而起的小规模破坏活动。
不过,亨利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有一种直觉。关于某件事。这种直觉没有消失。
赛德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沿着走廊朝罗利的办公室走去。
“你去哪里?”哈里森在他身后喊道。
“你和丽姿为汤姆·卡洛尔举办的派对很棒。”罗利说,“当然,你和丽姿举办的派对总是最好的。你的老婆太迷人了,迷人得简直都不像老婆,赛迪亚斯。她应该做你的情人。”
恐怕他知道在那儿搏斗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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