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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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章 泄密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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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辛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仔细地慢慢扳直回形针。“扶住他的脑袋,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戴德身后的男人说,“请扶稳了。”
哈尔斯戴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当杰克·瑞吉利将大手贴住他的脑袋,稳稳地扶住它时,他开始尖叫起来。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里回响。巨大的空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戴德听起来就像是给开幕夜做暖场的歌剧唱家。
“我回来了。”马辛说。哈尔斯戴德紧紧地闭上双眼,但这么做不起任何作用。坚硬的小棒轻易地划穿左眼皮,随着一个微弱的爆裂音,刺破了眼皮下的眼球。黏稠的凝胶状液体开始渗出来。“我死而复生了,你见到我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娘养的。”
——《驶向巴比伦》,乔治·斯塔克

第一章 泄密

“还没。”赛德厚着脸皮说,接着继续读那篇文章。
“不对,亲爱的。”
“我也爱你。”她跑去照料双胞胎,赛德·波蒙特则又开始翻阅他的传记。
“我想这是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你若不停下,我将没办法喂完他们。”丽姿说。她的鼻尖上沾了一小点豌豆泥,赛德感觉到一股无理性的冲动,想要把它亲走。
“但也有其他因素。有些事情很难解释。”
那个名字。
丽姿·波蒙特用温柔舒缓的口吻说:“很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行:那么他们为什么在笑呢?
“我往回翻翻笔记本,发现自己已经不带任何涂改地写了十六页。”波蒙特说,“而且一支崭新铅笔的四分之三已经被我变成了削笔器里的刨花。”他看看广口瓶,表情透着忧郁,抑或是掩饰过的幽默。“我想既然乔治已经死了,我应该把这些铅笔扔掉了。我自己不会用它们。我试过。就是不行。我,我离开打字机没办法工作。我的手会因为疲劳而变得笨拙。”
“唔。”赛德说,“我们上了《人物》杂志,这事就算完了,是吧?”
“我也不喜欢他。”他说,“晚饭吃什么?”
唔,现在已经迟了。
1975—1988
“乔治从来不会这样。”
“我谋杀了他吗?”
“在写的最好的那些书里,帕克更像一台杀人机器而不是一个人。在那些书里,强盗被抢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帕克抢了许多坏蛋——我是指除他之外的其他坏蛋——他完全就像是一个被编了程序的机器人,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我的钱。’他说,这正是他所说的一切。‘我要我的钱,我要我的钱。’这让你想起什么人了吗?”
“首先,这事不是我做的。”赛德说,“它是我们做的。两人共同做的一件事,一件与我们两人都有关系的事情,记得吗?”他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中赛德坐在滚筒上卷着纸的打字机前,他的妻子正把一盘果仁巧克力蛋糕递向他。看不清照片里纸上是否打了字。这也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子。写作对他而言始终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不是有人在一旁观看时他可以做的事情——如果看客中的一人恰巧是《人物》杂志的摄影师,那更是不行了。若是乔治,会容易许多,但对赛德而言,实在是他妈的困难。在他试着写东西时(间或他倒也能成功地写出点什么),丽姿不会靠近他,不会拿电报给他,更别说递果仁巧克力蛋糕给他吃了。
当然,整件事情都是摆摆样子。配合这篇文章的所有照片——埋葬遗体、展示果仁巧克力蛋糕,以及赛德在拉德洛树林中的一条废弃道路上独自漫步“找寻灵感”——都是拗造型给人看。这很滑稽。丽姿和赛德在超市买《人物》杂志差不多有五年了,他俩都取笑它,但如果手边没有好书,他们又都会在吃晚饭或上厕所时翻阅它。赛德时常会思考这本杂志的成功,它是如此有趣,究竟是因为它一直热衷于报道名人的花边新闻,还是因为它的编辑风格:大幅的黑白照片,主要由宣言式的简单句构成的黑体字正文。但他从未怀疑过这些照片是不是摆拍的。
接下来的十年,知情人继续集体守秘,在此期间,难以捉摸的斯塔克先生比他的另一半要多产得多,他相继出版了三本小说,没有一本像《马辛的方式》那样大获成功,但它们也都在畅销书榜上风光过。
“没错,可是——”
假如有什么事情要怕的话,那就是——
“亲爱的。”他抬头看看老婆,她正专注于把最后一口豌豆泥送进威廉的嘴里。孩子的围兜上似乎沾了许多豌豆泥。
赛德的经纪人瑞克·考利在征得他本人同意之后,向《出版人周刊》的路易丝·布克透露了乔治·斯塔克的秘密,美联社沃特维尔分社的全职员工杰瑞·哈卡维则是在瑞克之后第一个将乔治·斯塔克的故事广而告之的人。无论哈卡维还是布克,都不知道故事的全部——一方面,赛德绝对不会提到那个自负的小眼中钉弗雷德里克·克劳森——但另一方面他认为,除美联社和出版行业周刊外,多一些人知道乔治·斯塔克的事情也挺好的。他告诉丽姿和瑞克,克劳森不是故事的一部分——他只是一个迫使他们将故事公开的卑鄙小人。
波蒙特将一只手伸向广口瓶里削得很好的贝洛牌铅笔,接着又缩了回来。他从书房后部那面墙上的一排窗户望出去,外面的树木正在变绿,一派春意盎然。

2

多么扯淡。
“但从六十年代早期到大约七十年代中期,他用理查德·斯塔克的名字写了一系列小说,这些书非常不同。它们讲的是一个名叫帕克的职业小偷的故事。帕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在写得最好的那几本书里,他除了抢劫没有其他任何兴趣。”
采访者点点头。波蒙特在描述亚力克西斯·马辛,乔治·斯塔克的第一本和最后一本书的主角。
他又坐了一会儿。他没有完全握住她的手,但他用自己的双手温柔地抚摩它。“听着,宝贝,你介意吗?”
“当你真得思考这件事情时,就九九藏书不那么好玩了。”丽姿·波蒙特说,接着又自相矛盾地用拳头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可不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和《人物》上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也是文字多于图片。
“是的。一只龌龊鬼。”
第一行:死者与这两人的关系非常近。
多么动人。
可能是因为害怕什么,才会如此大笑。
“最困难的部分其实是想出一个名字。”波蒙特轻咬笔杆继续说道,“可名字很重要。我知道换一个名字会起作用。我知道换名字能消除我努力想要克服的写作障碍……只要我有一个新身份。一个合适的新身份,一个可以与我自己区分开来的新身份。”
你害怕《人物》杂志上一篇该死的文章?那正是你在想的事情吧?愚蠢。害怕受窘,怕你在英语系的同事看到那些照片时认为你失去了理智?
与多数《人物》杂志上的文章不同,赛迪亚斯·波蒙特的传记并没有以一张占据整页的照片开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小不到四分之一页面的照片。尽管如此,这张赛德和丽姿在墓地拍的照片还是很抓人眼球,因为某个品位独特的版面设计师给它镶了黑色的饰边。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照片下面的几行铅字顿时被突显了出来。
“好。”赛德表示赞同。
“我在一九七五年的一天晚上开始写《马辛的方式》,我想好了名字,但还有一件事。准备好后,我在打字机上卷了一张纸……接着我又把它取了出来。我所有的书都是用打字机写出来的,可乔治·斯塔克显然不喜欢用打字机。”
不。他根本不怕他的同事们,连那几个自恐龙行走地球起就待在系里的老资格同事他也不怕。他最终获得了终生职位,也有足够的钱以全职作家的身份面对生活,只要他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想这么做;他不太喜欢大学生活中的官僚作风和行政方面的事务;但教书的部分倒是很好)——请吹号鼓励!他不怕同事,也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在乎同事们对自己的看法的时期,不再像几年前那样了。他在乎的是他的朋友们如何看待他,是的,在某些情况下,他的朋友、丽姿的朋友以及他俩共同的朋友恰好是同事,但他认为那些人往往也会觉得这是一种讽刺。
丽姿在桌子中央的花瓶滑到桌边、摔到地板上之前,及时抓住了它。
在写作受阻期间,用波蒙特的话来说——丽姿·波蒙特一直“游说”他使用一个笔名。“她说,只要我想,就可以东山再起。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用笔名的话《纽约时报书评》就不会在我写作的整个过程中对我密切关注了。她说我可以写西部小说、推理小说、科幻小说。或者我也可以写一本犯罪小说。”
赛德抬起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正在吃丽姿喂的豌豆泥的双胞胎看见他笑,也咧着嘴朝他笑。他记得自己实际上说的是:“天哪,这太戏剧性了!你把它搞得听上去犹如《弗兰肯斯坦》里的情节,闪电最终打在城堡护墙最高处的避雷针上,激活了怪物!”
“是的——一切问题……威廉,哦!赛德,要是你能来帮我一下——”
他再次向下看看那张照片,照片上他和妻子像一对接受新生考验的孩子,正厚着脸皮互相做鬼脸,可这一回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自己和妻子的脸上。
五月二十三日的《人物》杂志颇具代表性。
威廉没有看她,可他也把一只手从奶瓶上拿下来,摊开,握拢,又摊开。一次“威廉式”的挥手。
她照做了。
她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捏了一下。“不。”她说,“我不介意。我认为它很有趣。并且,当你终于决定好好写完那本该死的《金毛狗》时,如果宣传有利于它的出版销售,那就更好了。”
“当我下楼,看见他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时,你可以用一根羽毛就把我击倒。”她大笑,“他的鼻子几乎要贴到纸上了。”
“不过,我想要再次写我自己的书,斯塔克也快黔驴技穷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知道,丽姿知道,我的经纪人也知道……我认为连达尔文出版社里乔治的编辑也知道。假如我保守秘密,那么再写一本乔治·斯塔克的书的诱惑会强烈到最终让我无法抵制。我像其他任何人一样,都无法抗拒金钱的吸引力。解决办法就是一劳永逸地杀死他。”
多么直接。
“我们没有撒谎,赛德。我们只是没有提他的名字。”
他再次低头看杂志。啊,《人物》,他想——没有你,我们会在哪里,我们会干什么?大家好,这是美国的明星时代。
“哦,赛德!”她说,但接着她也开始笑起来。
不起作用。那个声音用在他的学生身上或许很有效,但对赛德自己却一点也没用。
停,他的理智以干巴巴的严厉语调命令道,这种语调甚至可以让他最吵闹的英语系本科生变得脸色苍白不敢吱声。立刻停止这种愚蠢的胡思乱想。
“可能是因为他服刑的监狱没有打字课。”
“停下什么?”
“那么你真觉得我们那样做不要紧?”
乔治·斯塔克
九-九-藏-书-网
“他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第威特!”温迪喊道。
他扣上威廉的尿布,整个过程中他的一只前臂始终放在正开心地扭来扭去的孩子的肚子上,以防威廉滚下台子摔死自己,可威廉似乎一心要那么做。
说白了,《人物》想要告诉屏息凝神关注名流的美国民众的故事十分简单。赛德·波蒙特是一位很受尊敬的作家,他的第一本小说《突然起舞的人》荣获一九七二年国家图书奖的提名。这类事在文学评论家看来还有点分量,但屏息凝神关注名流的美国民众根本不把赛德·波蒙特放在眼里,一九七二年后他用自己的名字只出过一本书。大众关心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赛德用另一个名字出过四本书,第一本极其畅销,后续的三本也非常成功。这另一个名字,当然就是乔治·斯塔克。
“没有。”他把铅笔扔回瓶子里,最后说道,“我没有谋杀他。”他抬起头,露出微笑。波蒙特三十九岁了,可当他爽朗地微笑时,可能会被错认为是一个本科生。“乔治是自然死亡。”
在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资讯杂志发行的这期娱乐资讯刊物的第三十三页上,页面顶端的图例是典型的《人物》风格:有力、简练、尖锐。上面写着:传记。
赛德郑重地从桌上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摊开,握拢,又摊开。
赛德点点头。“你说得也很好。”
“假如《马辛的方式》以它开始时的方式结束,我会把它永远塞在抽屉里,因为发表它将是抄袭。”波蒙特说,“但写到四分之一处时,它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切都恰到好处。”
“上周,我在街角的商店找片子租时,我在一盘录像带的盒子上看到了这个词。一部叫《龌龊鬼》的恐怖片。我心想,‘太棒了。有人拍了一部关于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及其同类的电影。我一定得告诉赛德。’但我刚刚才想起这事。”
双胞胎抱着各自的奶瓶对他咧嘴笑。

1

照片里,赛德拿着一个铲子,丽姿拿着一把锄头。他俩旁边有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其他一些墓地上使用的工具。坟墓上,摆着几束花,墓碑上的文字清晰可见。
1975—1988
“你笑,他们就笑。你没办法给一个正在笑的小孩喂食,赛德。”
从她那相当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来看,赛德觉得这个姓麦尔兹的女人定制乔治·斯塔克的墓碑,并将它从纽约带来一事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墓碑是混凝纸做的。
在许多与波蒙特同辈的人看来,他的问题不仅是写作碰到阻碍。至少有两位知名作家(他们拒绝被指名道姓)说,在波蒙特的第一本和第二本书之间的重要时期,他们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其中的一位说,《突然起舞的人》出版后获得的评论称赞多于版税,波蒙特可能曾试图自杀。
赛德和他的妻子丽姿并排坐在厨房的桌前,一起第二遍阅读杂志时,赛德说,“《人物》杂志喜欢直截了当。传记。如果你不想看传记,那么就翻到‘不幸遭遇’栏目,读读几个女孩子在内布拉斯加州腹地被干掉的故事。”
那才是让他感觉不安的东西。
“我在写字台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旧笔记本,然后用这些笔写。”他指指插铅笔的广口瓶,当发现自己手中用来指瓶子的正是这样一支铅笔时,他似乎还有点惊讶。“我开始写作,接下来我知道的就是,丽姿告诉我已经是午夜了,还问我到底要不要睡觉。”
这样说你的丈夫可真让人受不了,他差点儿回答,但还是没说出口。这并不奇怪,因为她说的不是他。乔治·斯塔克的写作方式不是他俩之间唯一的本质差异。
当然,这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人物》杂志和“长远”一词是否有任何联系?
“我也不觉得神秘。”
她耸耸肩。“毫无疑问。有时你付出太多同情了,赛德。”
赛德·波蒙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曾经被捧为美国最有希望的小说家、《突然起舞的人》获得过一九七二年国家图书奖的提名。他看上去有点迷惑。“谋杀。”他又轻轻地说了一遍,仿佛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词……尽管谋杀几乎是他“黑暗的另一半”(波蒙特如此称呼乔治·斯塔克)思考的全部内容。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阅读。
波蒙特说乔治·斯塔克是他妻子的主意。伊丽莎白·斯蒂芬思·波蒙特是一个冷静、可爱的金发女人,她拒绝独揽功劳。她说:“我只不过是建议他用另外一个名字写一本小说,看看会是什么结果。赛德那时在写作上碰到了严重的阻碍,他需要重新启动。而且实际上,乔治·斯塔克一直就在那儿。”她笑了。“我从赛德断断续续写的某些未完成的作品中看到了他存在的迹象。我们只是让他从暗处走出来罢了。”
一九七六年一月,规模较小的达尔http://www.99lib.net文出版社出版了《马辛的方式》(波蒙特“真实”的自我写的书由达顿出版社出版),它在那年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成功,在全美两岸都登上了畅销书榜的第一名宝座,还被改编成非常流行的电影。
“用笔名的想法对我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不知怎么的,它让人感觉自由——就像是一个秘密的逃生舱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那块墓碑。那个名字。那些日期。尤其是那句别扭的墓志铭,这句话让他狂笑不止,但由于某种原因,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有趣的成分。
他起身,撞到了桌子,差点儿把它撞翻。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可是却出奇的笨手笨脚;他身上依旧保留了一部分孩子气。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姿。”
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丽姿想要责备地瞪他,却没办法做到。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或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笑得不够多。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赛德·波蒙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笑的男人。
赛德怀疑这样无法遏止的大笑有点不对劲——是一种歇斯底里。他知道这种发作与幽默没多少关系。事实上,个中原因往往毫不有趣。
“不,亲爱的。”
在第一次访谈的过程中,杰瑞问他乔治·斯塔克是什么样的人。赛德回答:“乔治,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杰瑞把这句话放在自己文章的开头,为那个姓麦尔斯的女人提供了灵感,她真去定制了一块刻有这句话的假墓碑。奇怪的世界。好一个奇怪的世界。
“唔,有一个写犯罪小说的作家叫唐纳德·E·维斯特莱克。”波蒙特解释说,“维斯特莱克用真名写犯罪小说,其实写的都是些很好玩的关于美国生活及习俗的社会喜剧。”
“谢谢。”他说。
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威廉抱着奶瓶对赛德咧着嘴笑。
“是的。”她微笑着说。赛德觉得她的笑容中有某些不真实的成分,但他记得他自己的那阵古怪大笑,便决定不去管它了。有时候,他就是对事情不太有把握——脑筋不好使,就像他笨手笨脚一样——接着他会一点点地挑剔丽姿。她很少为此跟他争吵,但有时当他的挑剔持续太久时,他会发现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疲惫。她刚才说了什么?有时你付出太多同情了,赛德。
给封面增辉的是那周去世的名人,一位因持有可卡因和各类麻醉药品而被监禁的摇滚明星,他在监狱中上吊自杀了。杂志里面的内容是通常的大杂烩:九宗发生在内布拉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的未破的性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权威因儿童色情作品而身败名裂;马里兰州的一个家庭主妇种出了一只有点像基督半身像的南瓜——条件是你在昏暗的房间里半闭着眼睛看它;一名勇敢的截瘫女孩为参加纽约自行车比赛而刻苦训练;一起好莱坞的离婚事件;一宗纽约社交界的婚事;一名摔跤手在心脏病发作后逐渐康复;一个喜剧演员正在打的赡养费官司。
现在他问炉子前的丽姿:“你搞好了吗,宝贝?要不要帮忙?”
对于这股突如其来、有点古怪的小宣传,丽姿·波蒙特不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赛德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安。可他依然觉得很难止住笑。他忍了几秒钟,当他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又狂笑起来。试图止住笑,就像是去堵一个千疮百孔的泥土堤坝;你刚堵住一个漏洞,马上就会在别处发现一个新的漏洞。
“没事。”她说,“我在煮给孩子们吃的糊糊。你还没自我欣赏够?”
“真的不要紧。”她说。她用拿着毛巾的手先指指赛德,然后指指桌上翻开的杂志。“赛德,你从中获得了你的那部分利益。《人物》从中获得了他们的那部分利益。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屁都没捞到……这是他活该。”
“这种眨眼神秘吗?”
采访者问她是否松了一口气。
赛德和丽姿在罗克堡的墓地拍的一张照片下面,黑底上印着两行白字。
“因为这个世界是一个奇怪的鬼地方。”赛德·波蒙特用手捂着鼻子哼哼道。
当被问及是否虑过自杀时,波蒙特只是摇摇头说:“那是一个愚蠢的念头。真正的问题不是大众的喜欢程度,而是写作上的阻碍。死掉的作家永远也无法克服这种阻碍。”
乔治·斯塔克
“嗯?”
“考虑用笔名写作,就像考虑隐身一样。”最后他非常犹豫地说,“我越是玩味这个念头,就越发觉得自己将……唔……重塑自己。”
温迪也抱着她的奶瓶对赛德咧着嘴笑,但她在炫耀一件她哥哥没有的零件——单独的一颗前门牙,这颗牙长出来时一点儿也不痛,它悄悄地钻出牙龈,就像潜水艇的潜望镜悄无声息地滑出水面一样。
与这个地点和显而易见的行为(根据碑文上的日期,刚被安葬的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男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名假教堂司事http://www.99lib.net正隔着新铺的草皮握手——还笑得很开心。
其次,曾获一次国家图书奖提名的作家和他的妻子像两只喝醉酒的浣熊那样咧着嘴对笑,真是有点滑稽,他想,然后就再也无法忍住笑了:笑声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他怎么会选中乔治·斯塔克的呢?
当丽姿一手一个抱着刚换好衣服的双胞胎回来时,赛德又在俯身读那个故事了。
余下的故事是整件事中另一个讽刺的章节,赛德把整件事称作“被人叫做小说的怪物”。
“什么?”
写这篇文章的人叫迈克——赛德只记得这些,可这个迈克姓什么呢?替《人物》杂志写文章,你的署名一般都会出现在文章的末尾,除非你是一个对皇室说三道四的伯爵或八卦其他电影明星的电影明星。赛德必须翻过四页(其中两页整版都是广告)才能找到文章作者的名字。迈克·唐纳森。赛德和迈克海阔天空聊到很晚,当赛德问他,是否有人会真的介意他用另一个名字写了几本书时,唐纳森说了几句让赛德狂笑的话。“调查显示《人物》的大多数读者视野狭窄,这让他们常常陷入无聊之中,于是他们就去关心别人的事情。他们会想要知道关于你的朋友乔治的一切。”
“朝这儿看一下。”
“他不是我的朋友。”赛德回答,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笑。
温迪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从塑料奶瓶上移开。她摊开手,露出自己干净的粉红手掌。握拢手。接着又摊开。一次“温迪式”的挥手。
给他们夫妇拍照的摄影师是一个名叫菲利斯·麦尔兹的女人。她跟赛德和丽姿说她拍了许多躺在儿童尺寸的棺材里的泰迪熊,所有的泰迪熊都穿着童装。她希望能将这些照片集结成书,卖给纽约主要的一家出版社。拍照和采访进行到第二天的晚上,赛德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在试探他是否愿意为她的影集撰写文字。她说,《死亡和泰迪熊》将是“对美国式死亡的终极完美注释,你不这样认为吗,赛德?”
采访者问波蒙特是否在说,他自己耗费片刻精力写了书的部分内容后,乔治·斯塔克就醒来开始说话了。
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犹他州的一位企业家正在销售一种名叫“唷,妈妈!”的新式玩偶。“唷,妈妈!”设计得像“人见人爱的丈母娘或婆婆”(丈母娘或婆婆可能人见人爱吗?)。她有一个内置式的录音机,可以说些类似“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的饭菜从来不会是冷的”,“当我来住几周时,你的兄弟从没有给我看脸色”。最可笑的是,要让她讲话,你不用拉“唷,妈妈!”背后的线,而是要用尽全力踢这个鬼东西!“‘唷,妈妈!’里塞满了衬垫,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会磕坏墙壁和家具。”它的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说。(这篇文章里还顺便提到,此人曾因逃避收入所得税而被起诉——不过后来指控又被取消了。)
经过长久的思索后,波蒙特开始谈论他最终决定终止这项有利可图的游戏的原因。“你必须牢记,乔治·斯塔克毕竟只是一个纸上人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喜欢他的存在……而且见鬼,这家伙还很赚钱。我把这钱叫做我操你的钱。只要我想,我可以辞去教职,并照样付得起贷款,光是知道这点,就让我觉得非常爽快。”
赛德·波蒙特咧嘴一笑。
“我们在讲述这一切时,没有提克劳森,这样撒谎是不是错了?”
“我的错。”他说。“我去摆平他们。”
“其次什么?”
“不。”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它让我感觉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有点傻,而是因为……唔,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总之,它就是让我有点不舒服。
“布谷拉!”威廉喊道。
“不好玩,哈哈,但确实古怪。”赛德说着又开始翻那篇文章。他一边看,一边心不在焉地摸着自己额头上的一块白色小疤。
“他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对不对?”
赛德哼了一声。“一只龌龊鬼?”
她站起来,当他也想起身加入她时,她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你下次再去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儿,直到你想要摧毁我的花瓶的潜意识冲动最终消失。”
他抬头,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赛德再次大笑起来。
“我不太喜欢他。”
“对不起。”他谦恭地说,并朝双胞胎眨眨眼。他们一模一样、沾着绿色豌豆泥的嘴巴一时咧得更开了。
她正努力想要把温迪擦干净。温迪对此类想法非常敏感。她不停地将自己的小脸扭到一边,还愤怒地呀呀乱叫,丽姿不停地用毛巾追着她的脸擦。赛德觉得老婆最后能制服温迪,尽管他猜测丽姿也可能先追累了。似乎温迪也觉得有那样的可能。
赛德翻过一页,然后抬头看看坐在双人高脚椅上的双胞胎。龙凤胎总是异卵双生的产物,可威廉和温迪却非常相像。
赛德眨眨眼。
“是的。”波蒙特说,“情况基本就是如此。”
波蒙特提到的是书封套上乔治·斯塔克的个人简历,简历上说作者三十九岁,曾在三个不同的监狱服刑,罪名是纵火,以致命武器攻击和攻击企图谋杀。然而,封套上的简历只是故事的一部分;波蒙特还以达尔文出版社的名义写了一篇作者介绍,描述他的“第二自我”的经历,只有一名出色的小说家才能构想九-九-藏-书-网出那些细节。介绍涵盖了乔治·斯塔克从在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市出生,一直到最后在密西西比州牛津定居的全部经历,唯独没提六周前在缅因州罗克堡的“故乡墓园”为他举行的葬礼。
她的表情显示她可能不仅仅是有点害怕。
丽姿·波蒙特对那晚有着她自己的记忆。她说,“我十一点四十五分醒来,发现他不在床上,我想,‘唔,他在写作。’可我没有听到打字机的声音,于是我有点害怕。”
他试着压住笑声,但没成功。
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看看这张丽姿拿着果仁巧克力蛋糕、他抬头看她的照片。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在某些人脸上看起来相当古怪,因为这类人即使在开心的时候也很少会展露出微笑这样平常至极的表情。他想起自己过去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及佛蒙特州做阿巴拉契亚山地向导的时光。在那些暗淡的日子里,他的宠物是一只名叫约翰·威斯利·哈丁的浣熊。倒不是他试图豢养约翰;而是这只浣熊不知怎么搞的就跟上了他。他喜欢在寒夜里喝点小酒,约翰·威斯利也喜欢,有时,当浣熊多喝几口时,它也会那样咧嘴笑。
“他死了很好。”丽姿突然说。
斯塔克也快黔驴技穷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维斯特莱克最终停写了关于帕克的小说,至于原因你就要去问他本人了,但我始终没有忘记维斯特莱克在突然停用笔名时说的话。他说他自己在晴天写作,斯塔克负责在雨天写作。我喜欢这句话,因为从一九七三年到一九七五年初的那段时光,正是我的雨天。”
“其次……”
“你们俩不介意在这东西前面握手,是吧?”她微笑着问他们,态度殷情讨好,“这会是一张极棒的照片。”
赛德抬起头,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没必要指明这个他是谁;他俩都明白。“是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吗?”
“我觉得她是故意加上最后那句话的。她知道我一直有意写一本犯罪小说,尽管我看起来毫无头绪。”
他又笑了一下。
“换句话说,就是公开秘密。这就是我所做的。事实上,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你为此感到遗憾吗?”丽姿问。她一直留心听着双胞胎的动静,但目前他们情况良好,正像羔羊一样熟睡。
“亲爱的。”
当然,作家已经披露了所有可以披露的秘密——最值得注意的是,《突然起舞的人》出版后毫无成就的漫长四年——可那是预料之中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受此曝光的困扰。一方面,这也没什么可耻的,另一方面,他始终觉得真相比谎言容易接受。至少,从长远看是这样的。
赛德略带笑意地将目光从文章上移开,抬起头。突然之间,他对于《人物》里摆拍照片的惊讶本身就显得有点虚伪,有点做作。安排场景,使之呈现出读者希望或期待的模样,有时杂志摄影师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他认为大多数采访对象或多或少也是这么做的。但他猜想自己在摆造型方面可能做得比一些人更好;毕竟,他是一个小说家……小说家就是靠说谎赚钱的人。谎说得越大,收入越高。
“没关系。”赛德咕哝道,“那个混蛋现在死了。”
在他老式的瑞明顿32型打字机旁放着一只广口瓶,他从里面抽了一支贝洛牌黑美人铅笔(按波蒙特的说法,这是斯塔克写作时唯一的指定用笔),开始轻轻地咬它的笔杆。从广口瓶内十几支铅笔的外观判断,咬笔杆是一种习惯。
丽姿看看赛德,神情中带着询问以及一点惊骇。然后他俩一起注视着这块从纽约市来到缅因州的罗克堡(赛德和丽姿·波蒙特的消夏地)的假墓碑,感觉既惊讶又困惑。赛德的目光反复停留在碑文上:
在另一个房间,威廉和温迪先后开始哭起来。
他的手悄悄地伸出来,这回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广口瓶里抽了一支铅笔,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那句墓志铭。
“不是。”丽姿平静地说。她现在开始擦威廉的脸了。“他是一只卑鄙的小龌龊鬼。”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白痴,可我一点也不介意。”他说着紧紧地抱住她,亲吻她的脖颈。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等待有人发现乔治是我,我是乔治。”波蒙特说,“版权是以乔治·斯塔克的名义登记的,但我的经纪人和他的妻子——现在已经是他的前妻了,不过在生意上她依然是完美的合作伙伴——都知道内情——当然,达顿出版社的高层主管和审计官也都知道。审计官必须知道,因为乔治虽然可以用草书写小说,但他在签支票方面却有点小问题。当然,美国国税局也必须知道。于是丽姿和我大概有一年半都在等人发现泄露这个秘密。这种情况却没有发生。我认为这纯属运气,当你觉得有人要泄密时,他们恰巧都闭上了嘴巴。”
“赛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赛德合上杂志,抱起威廉,跟在抱着温迪的丽姿后面走进双胞胎的卧室。胖嘟嘟的孩子抱着感觉很温暖,沉甸甸的分量让人心情愉悦,威廉用胳膊勾住赛德的脖子,以他惯有的兴趣瞪大眼睛东张西望。丽姿把温迪放在一张换衣台上;赛德把威廉放在另一张上。他们给双胞胎脱下湿透的尿布,换上新的干尿布,丽姿的动作比赛德要利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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