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乔治。”赛德平静地说,“家里好吗?”
“当心那玩意儿。”斯塔克说。他听上去非常警惕,非常严肃。“你的孩子们要是会讲话,也会跟你这么说的。”
“但是——”丽姿开口说。
“我来带孩子。”丽姿听到自己说,斯塔克笑了。
斯塔克把头朝后一仰,大笑起来。双胞胎停止抽泣,也跟着他一起笑。“很好,老伙计!太好了!”
“哦,我的上帝。”丽姿说。
“出去时关上门。”斯塔克转向赛德,“是时候了。”
他猛地关上门,闭上眼睛。
是这样的,但同时看到如此多的麻雀,看到到处都是它们,看到它们挤满了每一根树枝,看到它们在每一根伐木上挤来挤去争地方……这会对你的精神产生影响。这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伤害。
“没错。”斯塔克说,“人永远都会怀有希望的。”他大笑起来。这笑声疯狂至极,艾伦明白斯塔克也在悬崖边上玩火把。
“是的。”
还有机会吗?
“嘘!”他把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我可以的,而且我会那么做。不耍花招,不弄特效。纸上的文字创造了他,也唯有纸上的文字可以除掉他。”他抬头面对斯塔克。“你认为他知道这会奏效吗?他不知道。他只是心怀希望。”
“我很当心!”她用颤抖、斥责的语气说,几乎都要哭了。她打开玻璃墙上的移门,走到外面的露台上。现在栏杆上已经停了六七只麻雀了。当她接近栏杆和栏杆后的悬崖时,它们三三两两地跳到一旁,但并没有飞走。
麻雀已经到了。
“上帝啊。”赛德轻轻地说。
丽姿把砍肉刀从露台的栏杆上扔了下去。当她听到它落在二十五英尺之下的灌木丛中时,她开始大哭起来。
“是的。”艾伦说。
“是的。”他说,抽身出来,好让自己能看着她的眼睛,“会没事的。”
“即使它们是赛德的。”她说,“他或许也不会用它们来对付斯塔克。赛德的一部分疯了,艾伦。他的一部分一直很疯狂。他……他喜欢这点。”
艾伦没说什么,但他也明白。他能感觉到。
艾伦点点头。
赛德熄掉大众车的引擎——引擎又是出现了一次回火才熄灭——他慢慢地走下小车,伸了个懒腰。乔治·斯塔克抱着温迪,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门廊上,面对着赛德。
“你好,赛德。”斯塔克听上去几乎有点害羞。
你一定要去。你是知情者。你是始作俑者。你是拥有者。
“这说明了许多问题。”赛德说,“谢谢你,艾伦。”
赛德笑了。“为什么不呢?”
“没有。”斯塔克慢慢地回答,“我的牌都摊在桌面上了。告诉我,赛德。”他冰冷、腐烂的手像一双钢制手铐一样无情地抓住赛德的手腕。“你在隐瞒什么?”
他认真地盯着丽姿,但他的脸上没有显出惊讶或怀疑,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掠过艾伦·庞波的大脑:他没有看见它们。他不记得他在公寓墙壁上写的话了,他现在没看见它们!他不知道它们在那里。
“是的。”赛德简单地说,艾伦不认为他在说谎。
“嗨,艾伦。”他说着,微微笑了一下,“你对一切改变看法了吗?”
“我很好。”
“但——”
斯塔克看上去异常高兴。“是的,没错,不是吗?我原以为你这次会有所不同。”
一只潜鸟在湖面上叫唤——叫声凄凉、孤独且痛苦。艾伦想到了在楼上的他们,两对双胞胎,一对在休息,另一对正挣扎着想把他们各自的想象力合二为一。
“没什么不同的,乔治。”
赛德想了一下。“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我不认为我俩中的任何一人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写作,不是真的要写作。写作只是一种仪式。我们谈论的是传递仪仗。一种权利的交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交易:用丽姿和双胞胎的生命来交换……什么?到底是交换什么?”
赛德把车开进空地,突然停车,打开车门,吐了一地。他呻吟着,用胳膊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在他前面,他可以看到两边的树林和左边波光粼粼的蓝色湖水。
赛德指指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铅笔。“当我试图重新与亚历克西斯·马辛和杰克·兰奇利取得联系时,我用的是这些铅笔。”
斯塔克点点头。“你怎么样,老伙计?”
“嘘。”他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想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艾伦?”
他点点头。“是的,够多了。”他看看丽姿和艾伦。“我不希望你俩中的任何一个人做……嗯……出格的事情。我将照他说的做。”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赛德最后说。
屋外,最后一群麻雀赶到,加入到了主群里面。艾伦和丽姿能感觉到屋顶上坟堆般的麻雀,但它们很安静。它们在等待。
“我知道。”
“那么你说是怎么回事。”赛德说。丽姿听到一声喘气,随后才意识到那声音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丽姿。”他亲亲她冰凉的嘴唇说,“丽姿,丽姿,我很抱歉。我对此很抱歉。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我以为它……不会造成伤害。我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她抬头看着他。“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他俩都开始大笑。
“我当然注意到了。”她用一种充满仇恨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又经过了桑德勒家、马森博格家、佩恩家。其他家他不认识或不记得了。然后,在离他自己家还有大约四百码的地方,突然没有麻雀了。一边是麻雀的世界,六英寸之外却一只麻雀也没有。这又像是有人在路上用尺子画了一条笔直的线。小鸟们扑扇着翅膀,跳到一边,在湖畔路光秃秃的泥地表面让出了两条车轮通道。
这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伤害。
“是的。”
多年来,没人见过这么多鸟,他想。自从上世纪末旅鸽灭绝后就没见过……在那之前可能还有人见过这种情形。这场面犹如出自达芙妮·杜穆里埃的故事。99lib•net
丽姿和艾伦疑惑地看着赛德。
“你看上有点憔悴。”斯塔克的眼睛在赛德脸上扫来扫去,他能感觉到它们正试图窥探他脸孔后面的思想。
“那是什么东西?”
车道消失在麻雀地毯之下。就在他看的时候,更多的麻雀落下来。树林里也满是麻雀。它们只是降落在那里,停在那里凝视着他,静得可怕,一道活生生的谜题。
她注视着她,看到斯塔克把孩子交给赛德。赛德抱紧温迪。温迪亲热地用胳膊搂住爸爸的脖子,就像她搂住斯塔克那样。
那块跷跷板已经在动了,艾伦想。赛德那头正在上翘,斯塔克那头正在下落。楼上,那扇一开便形成两个入口的门后,变化也已经开始了。
“我们上楼吧。”斯塔克说,“赛德的办公室在楼上。我猜你会想要用你的打字机,不是吗,老伙计?”
他的眼角突然有东西一动。艾伦稍稍转过头,看到一只麻雀落在构成客厅西墙的玻璃窗外的露台栏杆上。接着又飞来了第二只、第三只。艾伦回头看看赛德,看到作家的眼睛稍微转动了一下。他也看到了吗?艾伦认为他看到了。那么,他是对的。赛德知道……但他不想让斯塔克知道。
“你向我保证。”
7
快要结束了,丽姿想,无论结果如何。
“在有人产生怀疑并决定来检查这个地方之前,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赛德问和丽姿一起站在门口的艾伦。“老实说,尽量精确点。当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时,你必须相信我。”
“好了。”过了好一会儿,赛德一边说,一边想: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麻雀……它们对他而言还是一个谜。这个秘密是我的。“嗯,我们开始吧。”
“沙发下面有一把刀。”她注视着他的脸,慢慢地说。“我从厨房里拿的,当时艾伦和……和他……正在前厅打电话。”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斯塔克正回头看着他,用他冷漠、腐烂的眼睛盯着他。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它们在这里,因为不是赛德就是斯塔克招它们来的。我相当肯定是赛德。因为他来的时候,一定看到它们了。他看到它们了,但他没有提。”
“你们只要记住,他们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斯塔克对艾伦说,“记住这点,艾伦治安官。别自作聪明。如果你耍什么手段,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大家都会完蛋,明白了吗?”
赛德笑了。笑声冷漠且绝望……但并非毫无幽默。这是最糟糕的部分。笑声并非毫无幽默,丽姿听乔治·斯塔克这样笑过,就像她在斯塔克逗孩子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赛德·波蒙特一样。
他们走到客厅电话桌旁的窗户边,望出去。车道上满是麻雀,树林里、依然锁着点二二口径步枪的装备棚周围的小通道上也都是麻雀。罗利的大众车已经完全被麻雀覆盖住了。
哦,赛德,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当然知道。”赛德说,“艾克和迈克,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5
艾伦看看赛德,赛德点点头。
赛德看着斯塔克:“这些信息够了吗?”
“这很好笑,贝丝。不行。孩子是保险,就像软盘上的写保护,不是吗,赛德?”
“哦,你俩与这人有非常近的关系。”艾伦说,“事实上,他曾杀死过你一次。”
3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梦。”她说,“我希望自己能醒来。我希望我能醒来,然后一切都照旧。不是像克劳森出现之前那样,而是像斯塔克出现之前那样。”
那把折叠椅是赛德从客厅的储藏室里拿过来的,现在丽姿发现这间书房呈现出一种既让人吃惊又让人感到异常不舒服的双重性。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像赛德最后赶到这里时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斯塔克镜中的影像一样。本来只摆着一把椅子的地方,现在摆着两把椅子;本来只摆着一套文具的地方,现在并排放着两套文具。她与正常的(更好的)赛德联系在一起的写作工具,现在被扔到一边,当他俩坐下来时,斯塔克坐在赛德的办公椅上,赛德坐在折叠椅上,彻底乱套了。她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丽姿站在艾伦旁边,感到一声尖叫要从她的前额而非喉咙里喊出来。她拼命想把目光从他俩身上移开,却发现做不到。
“但我将要这么做。”他咕哝道,“我将要这么做,因为我必须这么做。”他咧嘴一笑,脸上的表情慢慢转变为一种可怕的半癫狂状。在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就像阴森恐怖的乔治·斯塔克。他把车子换到一挡,开始轻轻地哼唱《约翰·威斯利·哈丁》。罗利的大众车嘎嘎作响,几乎停转,随着三声刺耳的回火声,开始向前进发。
有多少只麻雀?几百万只?还是几十亿只?
一只麻雀跳到大众车的发动机罩上,似乎在窥视他。赛德从小鸟黑色的眼睛里感觉到一种可怕且冷漠的好奇。
他们看上去毫不相像——即使不算斯塔克正在腐烂这点,他俩也不像。赛德身材纤细,皮肤有点黑。斯塔克肩膀宽阔,皮肤很白,尽管现在晒黑了(但从没晒到的部分,还是能看出皮肤的本色)。然而他们还是犹如互为镜中的影像,完全一模一样。这种相像很怪异,因为恐惧的眼睛无法找出任何一个明显的相似点。它很隐秘,埋得很深,很微妙,但它又异常真实:伸懒腰时双脚交叉站立,手指伸直贴在大99lib.net腿两侧,微微眯起眼睛,这些习惯都如出一辙。
他在黑色的汽车旁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三盒贝洛牌铅笔,看着车道的另一头。
我不能到那里去。我不能去。
麻雀在等待。他要等待。他要等到时机成熟。他抵达后,他要相信自己能够知道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即使他不能为自己这么做,他也要为丽姿和双胞胎这么做。
如果这是梦境的气味,艾伦想,那我永远也不想再做梦了。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他一边想,一边慢慢沿着麻雀让出的通道行驶。我正在活死人的领土上,上帝保佑我。
4
暮色慢慢变成了全然的黑暗,艾伦突然严厉地说:“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得足够久,他们就会改变位置,不是吗?赛德会开始生病……斯塔克则会开始痊愈。”
他开上第一个山坡,看到了满坑满谷的麻雀——到处都是麻雀,它们覆盖了每一个物体,填满了每一棵树上的空隙,把周遭的风景变成了一个噩梦般的鸟类世界,他难以想象,而且无法理解。
他的眼神中还有些其他信息,不是吗?一些隐藏得极深的信息,或许只有她能看出来,是吗?
“我带了我自己的铅笔。”他说,“三盒子,艾伦治安官,你为什么不做件好事,去外面到我的车里替我拿一下呢?它们在手套箱里。我们其余人在这里照看孩子。”他看看赛德,疯狂地笑笑,然后摇摇头。“你是一条狗,你!”
不,他在心中呻吟道。不,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成千上万只小鸟的身体发出被碾碎的声音,鲜血从车轮下喷射出来,一团团浸透鲜血的羽毛随着车轮转动。
灵魂的摆渡者,他想。如果出了问题,如果他不知怎么的控制了那些鸟,那么上帝保佑我吧。上帝保佑我们大家吧。
他回头盯着麻雀看了好一会儿,但它们没有透露任何秘密,他走进房子。
屋外,暮色渐暗,鸟儿们正在观望与等待。
“你和警察离开。”斯塔克对丽姿说,“这是男人的事情,我们要开始了。”
斯塔克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到赛德身上。“别骗我,赛德。”他轻轻地说。“你不想骗我的,老伙计。”
“当然,我是疯了。”赛德说,接着笑起来。这笑声跟斯塔克的一样怪异——一个快要发疯的男人所发出的笑声。“他是我,他源自我,不是吗?像一个从三流宙斯的前额跳出来的廉价守护神。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转身,面对艾伦,第一次显现出严肃的表情。“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慢慢地重复道,一字一顿地强调。“去吧,丽姿。”
斯塔克抬起自己眉毛剩下的部分。“我不认为赛德和我有任何共同的朋友,艾伦治安官。”
这个傍晚似乎长得永远也过不完,随着太阳慢慢退到湖西边的山后,天色逐渐变暗,群山也渐渐隐没于新罕布什尔州的总统山脉之中。
“说得够多的了,赛德。”斯塔克说。
“你说对了!”斯塔克喊道,并开始大笑。“‘我要看到血流出来。不要让我跟你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很尖锐,有一种他很少用的命令式口吻,仿佛他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而他则不想让她那么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俩一人腿上坐着一个孩子。
赛德强迫自己转过头,注视着斯塔克的眼睛。那种虫爬般的感觉现在布满了他的全身,但中心是他手上的那个洞。
“好吧。”他咕哝道,“好吧,我尽量。”
到处都是麻雀。
在他们身后,五号公路的方向,一根树枝折断了。斯塔克的眼睛立刻转到那个方向。
或者它们是为我们而来?
满世界的鸟。露台被它们覆盖了;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下,通往湖边的斜坡上黑压压的全是鸟;湖上的天空也是黑黑的一片,越来越多的鸟从西面朝波蒙特家湖边别墅涌来。
“你知道他在讲什么吗?”丽姿问。
悄悄地杀了他们。
2
它们一直延伸到多远?他想知道。一直延伸到房子那里?如果是这样,乔治已经看到它们了……那就糟了,如果之前还不算是糟透了的话。即使它们没有延伸到那么远,我该如何去那里呢?它们不仅是占据了道路,它们本身就构成了道路。
“可能一直要到我妻子打电话去问我在哪里。”他说,“或许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她当警察的老婆已经很久了。她对于长时间的工作和有意外情况的夜晚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不喜欢听到自己这么说。这不是游戏的常规玩法;游戏的常规玩法应该与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
“跟我谈话的是普瑞查德医生。他对你俩记得非常清楚。你瞧,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手术。他从你脑袋里取出来的是他。”他朝斯塔克点点头。
斯塔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冷漠而阴毒的眼神在赛德脸上扫来扫去。然后他说:“啊,算了。我们走吧。”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蠕动感,并竭力抵抗。这么窥视不公平,乔治。你拥有火力,我只有一群皮包骨头的鸟。所以这不是公平的窥视。
1
“我们来做一件很难的事情。”他说,“我们等待。”
波蒙特的消夏别墅在五号公路边、湖畔路上方一英里处,但赛德在湖畔路上开了不到十分之一英里就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又开动汽车。与此同时,他开始哼唱《约翰·威斯利·哈丁》。
于是艾伦跟他们说了普瑞查德告诉他的事情……但他在最后一刻省略了麻雀攻击医院的www.99lib•net
那部分。他这么做是因为赛德从没提到麻雀……赛德必须经过威廉姆斯家才能开到这里。这暗示了两种可能性:要么麻雀在赛德到达之前就消失了,要么赛德不想让斯塔克知道它们在那儿。
丽姿像做梦一样穿过客厅,跪下来,从沙发底下摸出那把刀。
“他的一部分爱斯塔克。他的一部分爱斯塔克的……斯塔克的邪恶。”
“很好,谢谢。你想干吗?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斯塔克有枪,她不认为他们能比子弹快。而且她非常了解赛德。她不会说出口,但她忽然意识到,他很可能会自己把自己绊倒。
艾伦非常仔细地打量赛德。他在心里想着些什么。一些念头。上帝保佑,但愿是些好主意。
每棵树的每一根枝条、每一块岩石、每一片空地上都站满了麻雀。他眼前的世界古怪且虚幻:仿佛缅因州的这块土地上长出了羽毛。他前面的路已经消失了。完全消失了。原来的路上现在全是安静地挤来挤去的麻雀,两边的树枝也都在麻雀的重压之下。
她告诉自己,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麻雀会知道的,它们会做些什么,这会有所帮助,但只能帮上一点忙。麻雀很聪明,正在探查房子周围的未知空间。天知道它们会做什么……或者何时会做。
“这对我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丽姿叫得是如此刺耳,连双胞胎都开始抽泣了。
“我知道。”
屋外,愈发阴沉的暮色之中,无数只麻雀拍打着翅膀,准备起飞。
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领着她走下楼梯。他们到了厨房后,艾伦跟她讲了普瑞查德医生这天下午告诉他的其他事情。
树林中又有一根枝条咔嚓一声断了,这声音听上去像远处的雷声。他经过威廉姆斯家,但他家A字形的房子只是一个绒毛状的隆起物,上面压满了麻雀。他不知道艾伦·庞波的巡逻车就停在威廉姆斯家的车道上,他只看到了一座毛茸茸的小山。
“那么你告诉我。”赛德对丽姿说,“你有所隐瞒吗?脑子里有什么想法吗?有什么计划吗?”
赛德的眼神迫使他这么说。斯塔克似乎根本没在听,他拿起办公桌角落里一堆手稿上的石头镇纸,正在把玩它。
赛德掌握的信息比他知道的还要危险,艾伦怀疑。但这可能是他们所有的底牌了。他觉得自己没讲出普瑞查德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试图耍弄太多火把的人。
艾伦说完后,丽姿看上去惊呆了。赛德在点头。斯塔克——艾伦本以为他的反应会激烈——却似乎无动于衷。艾伦从那张腐烂的脸上读出的唯一表情是高兴。
楼上传来奇怪的哨音,仿佛是一支变形的笛子吹出来的音符。突然斯塔克尖利地喊道:“赛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随后砰的一声,像是玩具枪发出的声音。片刻之后,温迪开始大哭。
用他带的剃刀。
她站在那儿,绝望地注视着她丈夫的眼睛,没有意识到,在他俩之间,威廉和温迪正手拉手,开心地望着彼此,犹如失散已久的亲人突然重逢一般。
艾伦走出去拿铅笔。他的脑袋只是伸进车内一会儿,就感觉很久似的,当他把头抽出来时,他很高兴。车里有股阴郁难闻的气味,让他感觉有点恶心。在斯塔克的托罗纳多里翻找东西,就像把头伸进一个打翻了一瓶三氯甲烷的阁楼。
赛德看着乔治·斯塔克。“你是一个鬼魂。”他说,“一个怪异的鬼魂。我们都站在这里,看着一个鬼魂。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这不只是一桩灵异事件,这简直是一段史诗!”
道路继续在他前面不断展开。他的前面总是有大约十二英尺的路上没有麻雀,当他驶完这段距离时,麻雀总会再跟他让出十二英尺的路。大众车的底盘从聚集在车辙之间的麻雀头上开过,但他似乎并没有轧死它们。至少他在后视镜里没有看到一只死麻雀。但这也很难说,因为车一过麻雀就又把他身后的路完全覆盖住了,重新制造出一片平坦的羽毛地毯。
她站起来,睁大眼睛,双手捂住喉咙,凝视着玻璃墙外。艾伦,她想说,但发不出声音。不要紧。
“我们两人要去写一点东西,然后就说再见。”赛德说。他的目光移到斯塔克腐烂的脸上。“这是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是吗,乔治?”“你说得对,伙计。”
艾伦看见她停了一下,看看它们,然后用手指捏着刀柄,刀尖朝下,像根铅锤。他瞥了一眼赛德,看见赛德正紧张地望着她。最后,他瞥了一眼斯塔克。
丽姿下楼走到一半停住了。艾伦差点撞到她。她盯着客厅玻璃墙的外面看。
但这有关系,艾伦仔细打量着赛德想。它很有关系。赛德的表情说明了这点……而且你所不知道的麻雀也说明了这点。
“你会放过他们吗?”赛德问,“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你真的会放他们走吗?”
赛德停下大众车,调到空挡,鸟群就站在大众车前方不到十二英尺处,两者间的界限非常清楚,就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丽姿,上帝啊!”艾伦几近尖叫,把孩子们吓了一跳。事实上,他听上去却没有他希望的那么不安。他已经逐渐明白如果这事情终究要以某种方式解决,并且不是以大家同归于尽为结果,那么赛德必须站出来做点什么。他创造了斯塔克;他必须解决掉他。
斯塔克的眼睛犹如两块镶在他腐烂脸上的璀璨宝石,他的眼神很迷离。他心不在焉地用缠着绷带的手把玩着镇纸,然后他把它放回原处,朝赛德笑笑。“你怎么想呢?你知道的跟我一样多。”
“好的。”斯塔克说,“我保证。南方人说话算话。”他假装出来的穷苦白人的滑稽口音完全消失了,口气简洁且庄严。两人在夕阳中对视,璀璨的金色光线让这一切显得很梦幻。
“没错,乔治。”赛德说。他也微笑了一下。“我是一条狗。你也是。而且你没办法教老狗新把戏。”
斯塔克听到这里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中毫无幽默。“我想我是看上去情况不妙。”
“亚历克西斯·马辛。”斯塔克说,黄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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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陷入了一阵死亡般的寂静,房间一下子显得太小了,无法容纳下倾倒进来的所有情绪。
“没事的。”赛德说,“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开始写时,乔治会照看他们。他们喜欢他。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她转过头,拂开脸上的头发,看到他正用枪指着赛德和威廉。
当他俩都站在门口时,丽姿意识到她本有一个告诉艾伦沙发下藏着一把刀的绝佳机会……但她让机会溜走了。
仿佛这个念头起作用了,她听到开始刮风了——一种奇怪的旋风。只是湖面还是像碟子一样平坦。
然后他就置身于麻雀之中了。突然,他从熟悉的世界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陌生世界的唯一居民就是这些守卫着生与死的界限的麻雀哨兵。
“没关系。”她说,“会没事的,不是吗,赛德?”
“是的。对相当多的事情改变了看法。今天我跟你的一个老相识谈话了。”他看看斯塔克,“也是你的老相识。”
丽姿第一次看到斯塔克脸上的表情——它不在脸的表面,而是在脸的下面——改变了。突然,他脸上出现了不确定。可能是恐惧?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不是恐惧,那也是近似于恐惧了。
“你自己看着也不怎么精神。”
斯塔克爆裂的嘴唇边浮现出一个微笑。“是吗?”
悬崖的边缘一下子变得无比接近。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斯塔克问。
他们同时放松下来。
她大吃一惊,差点把手上端的一杯黑咖啡掉在地上。
可伸缩台灯明亮的碳素灯泡在书桌上投下一个白色的光圈。办公桌后并排摆着一把办公椅和一个可折叠的露营椅,椅子面朝的光圈下并排摆着两本空白的笔记本。每个本子上面都放着两支削尖的贝洛牌黑美人铅笔。赛德有时使用的IBM电子打字机没插电源,被放在角落里。
“上楼。”斯塔克说,“你先走,艾伦治安官。走到客房的后面。那儿靠墙摆着一个装满照片、镇纸和小纪念品的玻璃橱。当你推玻璃橱的左边时,它会围绕中轴向内旋转,赛德的书房就在里面。”
看着他俩,就像看着一个人对着镜子做拉伸运动。
他能闻到它们的气味——一种淡淡的气味,像是堵在胸口的一抔骨粉。他小时候,有一次曾把脸埋进一袋兔子饲料里,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的气味与那很像。它并不脏,但压倒了一切。而且这种气味很陌生。他开始担心这一大群麻雀会偷走空气中所有的氧气,导致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就窒息了。
站在发动机罩上的麻雀飞走了,赛德屏住呼吸,等着它们同时起飞,就像他在恍惚状态中看到的那样:伴随着热带风暴般的一声巨响,一片黑云腾空而起。
“艾伦,他变得不同了。”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一起吃麦片的,赛德。”
它们在屋顶上移动时,边走边转动脑袋,犹如锁定一个信号的雷达。它们正在倾听书房里的动静,最让人抓狂的是通往书房的那扇门里一点声响也没有。她连孩子牙牙学语和互相嘀咕的声音都听不到。她希望他们已经睡着了,但她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坚持说也可能是斯塔克杀了他俩,还有赛德。
“你想写这本书,还是不想写?”他问。
“是的,我这么认为。”
6
艾伦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告诉希拉他要去吃外卖,他已经打电话回局里过了,所以她要过一会儿才会开始紧张。如果诺里斯·瑞治威克在的话,事情的进展可能会快一些。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斯塔克轻松地说,“跟他们讲讲威廉·巴洛斯的故事,赛德。我记得很清楚。当然,那时我还在里面……但我在听。”
8
现在他可以听到头顶上的哒哒声,想象着麻雀挤在大众车的顶上,跟它们的同伴交流,告诉它们何时该让出给车轮通过的空间,何时可以安全地归位。
他从未准确地记住剩下的那段旅程;这段行程一结束,他的记忆立刻同情地在它之上拉起了一道帘子。他记得自己反复地想,看在上帝的分上,它们不过是麻雀而已……它们不是老虎,不是鳄鱼,也不是水虎鱼……它们只是麻雀!
你不是说真的,是吗,赛德?她的眼神问他。这是一个计谋,不是吗?一个用来哄骗他,使他麻痹大意的计谋,对吗?
“对。”赛德说,现在他自己的眼睛也在发光。“‘割他,我站在这里看着。’”
“我想确保自己记住你是多么丑陋。”艾伦说,“有一天,我或许想要告诉我的孙子孙女。”
9
某个地方的一根枝条啪的一声折断了。除此之外,唯一发出声响的就是罗利的大众车。车子的消音器从赛德开始西行时就不行了,现在它似乎一点也不起作用了。引擎隆隆作响,偶尔还有回火的现象,这种声音本该立刻就把鸟群吓跑了,但鸟儿们却没有动。
“赛德,你在隐瞒什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此外——还能去哪儿呢?他想到罗利说,当心点,赛迪亚斯。一定要非常小心。没人能控制死后灵魂的使者。没人能长时间控制它们。假如他退回到五号公路呢?鸟儿们在他前面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但他不认为它们会在他身后为他让开一条路。他相信现在试图改变主意的后果将是难以想象的。
“这回用不着。”赛德说,“你明白的。”
“一根树枝。”赛德说,“四年前,这里有过一场龙卷风,乔治。死掉的树木依然在往下掉。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赛德说,“相信我,艾伦。丽姿,把刀拿出来,扔到露台上。”
“赛德!不!你不能那么做!”
斯塔克也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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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斯塔克的托罗纳多上却一只麻雀也没有。它四周的车道上也整洁地空出一圈,仿佛是个检疫隔离区。
你别管,丽姿,赛德的眼神说,这是我的戏码。
她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让他的嘴唇温暖她的。
他抱住她,意识到即使他自己也很害怕,这个动作还是不适合男人做的。
“我认为至少还有四个小时。”接着,赛德迟疑地补充道,“或许是一整晚。我让安迪·克拉特巴克值班,克拉特不是个敏感的孩子。如果有人让他紧张起来,那人大概会是哈里森——你甩掉的那个——或者是我在牛津的州警察局认识的一个人。那人叫亨利·佩顿。”
“赛德,看看他!”丽姿突然狂喊道。“难道你看不到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他不只是想要你帮他写一本书!他想要偷走你的生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或许我应该说我们——一九八一年与巴洛斯在同组工作的事情。当时我们是在一所纽约州的新学校。在一次答疑时,一些孩子问巴洛斯是否相信死而复生。巴洛斯说他相信——他认为我们都是死而复生的。”
他向后望去,看到一个黑色的、无声的、静止的世界。
哦!丽姿在心里冲她叫道。现在告诉他!叫他快跑!现在趁双胞胎都在我们手里,快跑!
艾伦抓住她的胳膊。“安静。”他说,“别让他听见你。”
但是,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想到房子那里,就不得不从它们身上开过去。
但他可以忘掉的。他会忘掉的。
赛德开始往山坡下行驶……麻雀在他前面让开了一条路。
“没错。”赛德说着拿起一支铅笔。他转向丽姿和艾伦,乔治·斯塔克的眼睛从赛德·波蒙特的脸上看着他们。“快点。出去。”
但他当然知道。他要是不知道才怪了,因为他几天前刚思考过这个问题。斯塔克想要的——不,是急需的——是他的眼睛。那奇怪的第三只眼,那只埋在他脑子里,只能窥探内心的第三只眼。
他又亲亲他,然后望着艾伦。
她转向他,正在这时,赛德喊道:“丽姿?”
现在赛德离她很近,她没办法假装自己不理解他眼神中的信息。
“那家伙很聪明。”斯塔克笑着说,“不会打枪,但很聪明。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明白这无关紧要了吗?”
“你有点打算学新把戏了,不是吗,伙计?不管你怎么说,你的一部分非常想这么做。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你想要这么走。”
“但我以前来过。”斯塔克严肃地说,“我以前在梦里,经常来。”
两分钟后,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赛德小书房外独特的门边。玻璃橱向内一转,隔着玻璃橱,露出两个通往里屋的入口。里屋内没有窗户。在这里给我开一扇朝湖的窗户,赛德曾向丽姿提出,这样我能写两个字,就向外望两个小时,看着船来来往往。
“就像跷跷板,一头翘起时……另一头就会落下。”
然后他用空着的那只胳膊搂住她,全家人站在一起,热烈却笨拙地彼此拥抱。
丽姿看看赛德,又看看斯塔克,然后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因为她不能区分他俩。
她转过头看看斯塔克,看到那可恶的狞笑又浮现在他腐烂的脸上。
我没办法忘掉它们!他的部分头脑吼道。这吼声中充满了害怕与愤怒,几近癫狂。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忘掉!
相反,大众车前方的道路表面开始翻腾、移动。麻雀们——至少是它们中的一些——正在后退,让出两条赤裸的通道……刚好够大众车的轮子通过。
“是的。”
现在镇静,赛德。你历尽艰险,不是为了现在把事情搞砸。你镇静点。忘掉麻雀。
“为什么不呢,乔治?我知道我必须失去什么。这也是明摆着的。现在你想写作,还是想谈话?”
一只鸟轻轻地撞到窗户上。丽姿小声地叫了一下。其他鸟不安地跳动着——犹如一道羽浪朝山上滚去——然后它们又不动了。
艾伦粗鲁而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过身,仿佛是要和他们所有人彻底断绝关系一般。
“如果你他妈的不管好你的嘴巴,你就不用想什么孙子孙女了。”斯塔克说,“想也不用想。你最好停止盯着我看,艾伦治安官。这很不明智。”
“你在说什么?”丽姿问,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都变沙哑了。
“你对这地方了如指掌。”艾伦说,“尽管你是第一次来。”
不是的,赛德灰色的眼眸凝视着她回答。这完全正是我想要的。
我会搞定他的,宝贝。我知道怎么做。我能做到。
当他拐到湖畔路半英里处的一个急转弯时,学校的一片草坪出现在左边……但那不是草坪。学校的草坪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黑压压的麻雀。
假装这是一个故事。只是一个你在写的故事。一个没有鸟的故事。
“那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道,脸色灰白。“艾伦,我太害怕了。”
赛德觉得自己有点晕,于是使劲地扇了自己几下耳光。他听到“啪”的一声——和大众车引擎的轰鸣声相比,这个声音很轻,但他看到鸟群中一阵波动……像是打了一个冷战。
“你在说什么?”赛德尖锐地问。
“我想大概够了。”他说,“事情开始后,我们就会知道的,不是吗?”
它们为你而来,乔治,他边想边往回朝房子走去。走到半路时,他突然停下来,一个恶心的念头闪进他的脑海里。
我也有一个角色要扮演,艾伦想。一个小角色,但是还记得我们大学戏剧课上那家伙常讲的一句话吗: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你认为他会就这么放我们走?”艾伦非常怀疑地问。“他会像玛丽的小羊羔那样摇着尾巴翻山而去吗?天哪,你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