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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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第二章 噩梦
第一部 无用的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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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第三部 灵魂的摆渡者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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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能始终记得的少数几个梦之一,真实得犹如记忆。他记得那把打字机钥匙,那只没有纹路的手掌,乔治·斯塔克干巴巴的、几乎毫无变化的声音在他的肩膀后面说,他跟他没完,若你惹这个高调的杂种生气,你就是在跟一个最狠的家伙过不去。
托罗纳多的车尾高翘,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房地产经纪人开的车,倒像是一个三流匪徒所开的车。斯塔克不知何故,要带赛德去看一栋房子,当他们走向房子的时候,赛德回头望去,看到了车子。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斯塔克,一股强烈的恐惧像冰柱一样滑进他的心里。但此时斯塔克正站在他的另一只肩膀后面(虽然赛德搞不懂他怎么能如此迅速、如此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那边),赛德能看到的只有车,像一只钢狼蛛似的在阳光下闪着光。车子高翘的后保险杠上有一张贴纸,上面写着:高调的杂种。这句话的左后两边分别画着一个骷髅和两根交叉的骨头。
这是他那晚醒着时的最后一个念头,但当他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梦的所有细节(尽管唯有他在光秃秃的走廊里迷茫且孤独的脚步声保留了其全部的感情色彩),并且与通常的梦不同,它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模糊。
这是我的房子,赛德回答。
打开灯,你会看得更清楚,斯塔克用同一种带着笑意、仿佛是在和朋友聊天的语气说。他的手出现在赛德的肩膀上方,指着赛德过去亲自装在这里的灯。它们当然是电灯,但看上去却相当具有中世纪风格:两个安在一根木头固定杆上的防风灯,由墙上的一个变光开关控制。
他握住门把手一拧。他这么做时,门上包着铁皮的木头开始收缩开裂,并发出一阵阵响得犹如鞭炮的爆炸声。光线穿过木板上的新裂缝。尘土飞扬。只听一声脆响,门上的一个金属饰物掉了下来,重重地敲在赛德脚边的台阶上。
立刻停止这一切!赛德大喊。我要醒过来!我痛恨打碎东西!
“很好。”他应付道,“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他将其中的一把钥匙插进前门的锁中,这是99lib•net一扇光滑的橡木门,只有门把手和看上去像一只小鸟的铜门环坏了。钥匙顺利地转动,这很奇怪,因为它根本不是一把门钥匙,而是装在一根长钢棍顶端的打字机钥匙。钥匙圈上的其他钥匙看样子都是那种强盗携带的万能钥匙。
电防风灯亮得不可思议,接着固定杆开始转动,卷起固定装置所依托的链条,像发狂舞动的旋转木马一样在房间的各个地方投下阴影。两个玻璃灯罩先后炸得粉碎,淋了赛德一身的玻璃碴。

1

你始终是笨手笨脚的那一个,老伙计,斯塔克说。他说得仿佛赛德有许多身手矫健如瞪羚的兄弟姐妹。
你是什么意思?赛德问。你说的“这儿”是指哪里?
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强硬且自信,可这一切开始影响到他。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纠结与不稳,这意味着他快要哭了。但无论如何,他说什么似乎是没有区别的,因为他还是把手伸向了墙上的环形变阻器。当他触碰到它时,无痛的蓝色电火从他的手指间喷出,它们是如此密集,以至于更像是果冻,而非火光。变阻器的象牙色圆把柄变黑后从墙上弹了出去,像一只微型飞盘那样嗞嗞地飞过房间。它打破房间另一边的小窗,消失在空中,窗外的天色犹如被风化后的铜,绿得十分诡异。
斯塔克开车带他去的是他的房子——不是离大学不远的位于拉德洛的冬季住所,而是在罗克堡的消夏别墅。房子的后面对着卡索湖的北湾,赛德能隐约听到波浪拍击湖岸的声音。车道后的一小块草坪上竖着一块出售的牌子。
“……你是在惹最狠的人。”他对着枕头说完这句话,然后躺在那里,蜷缩起双腿,膝盖贴着胸口,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跟你还没完,混蛋,乔治·斯塔克在他背后轻轻地说。他的声音里不再带有笑意,而是像十一月的卡索湖一样冰冷。记住这一点。你不想惹我生气,因为当你惹我时……
那天夜里,赛德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他眼泪满眶,浑身颤抖,犹如一只身陷暴风雨中的小狗。梦里,他和九九藏书网乔治·斯塔克在一起,只是乔治不是作家,而是一个房地产经纪人,而且他总是站在赛德背后,仿佛他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影子。
好玩吗?他想问——向斯塔克表明他不怕他,似乎很重要。重要的原因是,他其实非常害怕。可不等他想好说辞,一只似乎没有任何掌纹的大手(虽然这点无法完全确定,因为弯起的手指在手掌上投下了复杂的阴影)便从他的肩膀后面伸了过来,拿着一串钥匙在他的脸庞前摇晃。
他想要转身离开,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斯塔克在他背后,而且不知何故,他确信斯塔克此时正拿着亚历克西斯·马辛的那把手柄镶嵌珍珠的剃刀,在《马辛的方式》的结尾处,他的情妇曾用它割伤了那狗杂种的脸。
赛德碰碰炉子,伴随一声类似结满灰尘的大钟所发出的沉闷响声,炉子裂成了两半。加热盘砰的一声弹出来变了形,造型奇怪的螺丝帽被气流冲到半空。一股有毒的臭气从炉子中间的黑洞里盘旋而起,他朝洞中望去,看到了一只火鸡。它已经腐烂了,气味令人作呕。充斥着无以名状的小肉块的黑色液体从火鸡身体上的窟窿里渗出来。
我并非一定是这样的,赛德用一种几近哀号的声音焦虑地对他说。我并非一定是笨手笨脚的。我并非一定要打碎东西。我小心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没什么,斯塔克说,赛德无须用眼睛去验证自己在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所听到的笑意。你正在做,老伙计。
当他把手臂穿过她的腋下,环抱住她时,她的身体向前倾,头则往后倒。她脸上的皮肤像明朝花瓶一样布满裂纹。她呆滞的眼睛突然爆炸,有毒的绿色胶状物喷到他的脸上,热乎乎的令人作呕。她的嘴半张着,牙齿往外乱飞,犹如一场白色的暴风雪。他能感觉到光滑坚硬的小东西撒在自己的脸颊和前额上。半凝固的血液从她坑坑洼洼的牙龈间喷出来。她的舌头从她的嘴巴里滚落出来,像一条血淋淋的蛇,直直地垂在她的衣襟上。
我不想看!
赛德躺在床单上自己汗湿的那块区域中,慢慢地放开枕头。他用赤裸的手臂擦擦脸,等待噩梦过去,等待颤抖停止。它们最后的确消失了,www.99lib•net只是速度惊人的慢。至少,他没吵醒丽姿。
他不喜欢自己的脚步落在硬木地板上所发出的回响,不仅因为它们让房子听起来仿佛跟站在他身后的恶棍所描述的一样——即这房子没人租住,一片死寂。他不喜欢这种声音,还因为他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迷茫且极度不快。
假如他转过身,乔治·斯塔克就会亲自动刀削他。
“赛德?”丽姿从她自己错综复杂的梦境中醒来,含糊地咕哝,“孩子们好吗?”
早晨它就会烟消云散了,梦总是如此。
房子也许空无一人,但除了地毯(铺满起居室的橙红色地毯也不见了),所有的室内陈设依然都在。门厅尽头的冷杉木小桌子上摆着一瓶花,从那儿你既可以往前直走进入起居室(起居室的高天花板犹如教堂,一面墙上的窗户正对着湖),也可以向右拐进厨房。赛德一碰花瓶,它就裂成碎片,化为一堆气味刺鼻的陶瓷粉末了。发臭的水涌出来,原本在花瓶里绽放的半打玫瑰不等跌进桌上的那摊臭水中就枯死变黑了。他又碰碰桌子。木头啪的一声干裂开来,桌子一分为二,慢慢地倒在光秃秃的木地板上,而非一下子掉到地上。
安兹韦尔,斯塔克平静地说。这个地方,是所有铁路的尽头,赛德。
赛德开始尖叫——是在梦里,而不是在现实中,感谢上帝,否则他会把丽姿吓坏的。
赛德猛然惊醒,他的脸湿漉漉的,他紧攥着贴在脸上的枕头也湿漉漉的。弄湿脸和枕头的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眼泪。
他不假思索地跳上前抓住瘫在那里的妻子,想要赶在链条断掉、沉重的木头固定杆砸到她之前把她弄出来。这个冲动是如此强烈,盖过了一切,其实他也明确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即使斯塔克将帝国大厦拔起来砸在她身上,也没任何关系。但他就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东西砸到她。再也不能让她受伤害了。
他还说了些别的,但赛德http://www•99lib•net没听清。丽姿的手袋在地板上,赛德被它绊了一下。当他抓住厨房的桌子以使自己不摔倒时,桌子倒在油地毡上成了一堆碎片和锯屑。伴随一种金属发出的微弱的叮当声,一枚闪亮的钉子旋转着滚到了角落里。

2

在这儿我们把它叫做无用的废料,斯塔克在他背后说。
你错了。这栋房子的主人已经死了。他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后又自杀。他结束了一切。砰的一声,拜拜。他身上有这种气质。你无须费力去发现它。你可以说那是一种一目了然的气质。
不——不是摇晃。假如钥匙只是在他的面前摇晃,他可能无论如何还是会把话说出口的,甚至可能会把钥匙挡开,以显示他对这个坚持站在他身后的可怕男人的无所畏惧。可那只手是在把钥匙朝他脸上戳。赛德不得不抓住钥匙,以免它们插进他的鼻子里。
很漂亮的房子,不是吗?斯塔克在他的肩膀后面耳语。他的声音沙哑而亲切,像一只公猫用舌头在舔你的感觉。
他不想这么做的;他想要站在门廊里与斯塔克争执。不止如此!要向他抗议,质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因为走进房子甚至比斯塔克本身更令人恐惧。可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在他看来噩梦的要素就是缺乏控制。做噩梦就像是乘坐过山车,它随时都可能抵达斜面的顶端并带你冲向砖墙,让你像一只被苍蝇拍扇过的虫子那样惨死。
你对我的房子做了什么?他冲自己身后的男人喊道……但却没有转身。他无须转身去证实剃刀的存在,诺妮·格里菲丝用它割过马辛,割得马辛脸颊上的肉红一片白一片地垂下来,一只眼睛在眼眶外晃荡,在她这么做之前,马辛自己曾用它削过“商业对手们”的鼻子。
丽姿立刻就醒了,睡意朦胧地走进育婴室。赛德跟着她,比她更为清醒,这一回他很庆幸双胞胎半夜需要人照顾。至少今晚他这样认为。他和丽姿,一个替威廉换尿布,一个替温迪换,他俩都没怎么说话。他们回到床上后,赛德庆幸地发现自己渐渐又能入睡了。他本以为自己今晚大概再也无法睡着了。当他第一次醒来时,梦中丽姿爆炸性99lib•net的腐烂依然历历在目,他以为自己永远也没办法睡觉了。
熟悉的门厅变得陌生了,几近充满敌意,只不过是少了那条丽姿一直威胁说要换掉的褪了色的长条地毯……在梦里这似乎是一件小事,但以后他却一再想起,或许因为这才是真正恐怖的地方——脱离梦境之外的恐怖。如果像门厅地毯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少了都能引发如此强烈的隔绝、迷惑、悲伤以及忧虑的感觉,这样的生活又会有多少安全呢?
他走了进去。

3

然后,他们进了厨房。
丽姿在那儿,她坐在通向柴草房的门边的角落里,张着双腿,一只鞋套在脚上,另一只鞋则脱了。她穿着尼龙长袜,赛德发现其中一只脱了线。她垂着头,略有点毛糙的蜜色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他不需要看到她的脸。就像他不用看就知道斯塔克拿着剃刀在冷笑一样,他无须看到她的脸就明白她不是在睡觉,也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死了。
是的——但你没有小心,真是太糟糕了,斯塔克以同一种带着笑意、就事论事的口吻说。然后他们就到了后厅。
他凝视黑暗,脑中一片空白,他试着不去想那场梦,只求它能过去,很久之后,温迪在隔壁房间醒来并开始哭闹,大概是尿湿了。当然,片刻之后,威廉也醒了,也闹着要求换尿布(尽管赛德脱下他的尿布后,发现它们还相当干燥)。
赛德在开始写乔治·斯塔克的第二部作品《牛津蓝调》之前,替达尔文出版社写了一篇作者介绍,里面说斯塔克开“一辆一九六七年产的GMC小货车,车子破得简直是靠祈祷和底漆才没有散架”。然而,在梦里,他们开的却是一辆炭黑色的托罗纳多,于是赛德知道自己写的小货车部分错了。这才是斯塔克开的车。这种喷气式引擎驱动的送葬车。
“是的,一切都……”她还说了些别的,但他只听清了这几个字,就像他只听见斯塔克说位于罗克堡的房子是安兹韦尔——所有铁路的尽头,却没听清他之后说了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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