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观摩洋技
一、英国传教士给山西巡抚上第一堂科技启蒙课
目录
第一章 清流砥柱
第一章 清流砥柱
第二章 燕山聘贤
第二章 燕山聘贤
第三章 投石问路
第三章 投石问路
第四章 晋祠知音
第四章 晋祠知音
第五章 清查库款
第五章 清查库款
第六章 观摩洋技
一、英国传教士给山西巡抚上第一堂科技启蒙课
第六章 观摩洋技
第七章 和耶战耶
第八章 谅山大捷
第八章 谅山大捷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十章 筹议干线
第十一章 督办铁厂
第十一章 督办铁厂
第十二章 参劾风波
第十二章 参劾风波
第十三章 外宾访鄂
第十三章 外宾访鄂
第十四章 署理两江
第十四章 署理两江
第十五章 与时维新
第十五章 与时维新
第十六章 中体西用
第十六章 中体西用
第十七章 血溅变法
第十七章 血溅变法
第十八章 互保东南
第十八章 互保东南
第十九章 爆炸惨案
第十九章 爆炸惨案
第二十章 后院起火
第二十一章 翊赞中枢
第二十一章 翊赞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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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传教士自己不吸鸦片,并劝告别人也不吸鸦片,正在大力禁止鸦片烟的山西巡抚,对传教士突然生发出一丝好感来。
张之洞笑着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就钻进去吧!怎么个钻法呢?”
“穷则变,变则通”,张之洞读到这句《易传》上的话时,感到很亲切。心里想:这个洋教士的确读过中国的书,也懂得中国的学问,看来是不简单。
张之洞觉得很好:改用海运,已经节省不少脚费,再打八折,又省了一部分,山西的煤铁总得要人运输,何不就找怡和公司一家!
这句话引来张之洞发自内心的笑容,说:“我当了两年多的山西巡抚,都还不会说山西话,先生是语言天才。”
“是这样的。”桑治平又连喝了两口茶。他抹了抹嘴巴说,“好铁是有,但官府收购时不肯出好价,所以炼铁的老板不肯把好铁拿出来,说好铁没有这么多,要买就买平铁好了,这平铁里面其实很多是废铁。至于好铁,他们则偷偷运到直隶去卖。”
“抚台大人是个爽快人!”李提摩太满脸笑容地说,“我去对怡和公司说,这次就以八折优待!”
是呀,瞒、贿、压不行,按工部说的去做也不行,这差怎么当呢?张之洞心里也没了主意。他寻思良久,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只得起身对易佩坤说:“你先回府里去,过几天我们再商议。”
这个洋教士不但没有穿黑长袍戴银十字架,就连通常的洋装也没穿,而是穿一套中国普通绅士的服装:酱色土布长袍,黑底起金色团花的缎面马褂,戴一顶黑呢瓜皮帽,尤其令张之洞诧异的是,瓜皮帽底下分明晃动着一根长长的辫子。
“是的。”桑治平笑了起来,说,“我们是用中国话交谈。香涛兄,你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中国话说得比我还中听。我的话里常有河南土音,而他说的竟是差不多标准的京腔。”
“这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新词。”桑治平思索片刻后说,“这‘科学’二字,指的是每一科每一门的学问。好比说我们中国有经学,就是专门研究五经的学问。经学里又有易学,就是专门研究《易》的学问。外国人则认为每样东西里都有学问。如专门研究一二三四这些数字的叫做数学,专门研究猪狗牛羊的叫做动物学,专门研究刮风下雨的叫做气象学。这些统称为科学。至于技术,就是实际操作时的技能。如建房屋的技能,就叫做建筑技术。外国人的钟表很精工,就是说他们制造微小机器的技术很高明。李先生,我这样解释,不知对不对?”
“我问了,一斤好铁大约要八九分银子。若平均按八分五算的话,十万五千斤好铁需银八千九百两,即使不算脚费,工部所给的银子也还短缺近五千两。”
张之洞说:“明天下午你再来吧,我们接着谈。”
“我这次在长治遇到一个人,他说如果这差使包给他,十万五千斤铁,他只要三千二百两银子,就可以按期全数运到上海。”
“洋教士中确有不少作恶之徒,但我也听说过其中有不少慈善家,李提摩太就是一个慈善家。郝县令告诉我,李提摩太是光绪三年到山西来的,那时山西正遭旱灾,李提摩太在潞安府一带以教会的名义,捐献过一万两银子。他还面见过曾九帅,提出以工代赈的主张。曾九帅嘉奖他,并拟上报朝廷,赏他一顶四品衔的顶戴,他谢绝了。潞安府一带的百姓都说他是洋善人。”
“正是。”桑治平对巡抚的这番感慨深表赞同,“体察,就是亲身去查看,不是只听禀报看公牍,那毕竟隔了一层,许多真情实况就被蒙蔽了。99lib•net
“岂有此理!”张之洞的手掌在案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震得易佩坤心里一跳。“瞒上压下已是不可饶恕,这贿赂江南制造局,更是罪不容诛!易方伯,你知道江南局拿这些铁做什么吗?那是造枪炮子弹的呀!难怪中国和洋人打仗总是输,用这样的铁造出来的枪炮子弹,怎么能打得过洋人?真是混账!”
桑治平想了想说:“给我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到出铁的地方去走走看看。”
“是真的,先前我就听说过。这次我在李提摩太那里看到他们的教规,明文规定教徒万不可吸食鸦片,且有劝导别人不吸食鸦片的责任。”
李提摩太忙起身告辞。
“他是个传教士。”
李提摩太答:“敝国走上富强之路,靠的多方面的原因。大人若有兴趣,我今后详详细细地给大人禀报。我先给大人说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敝国的科学技术要比贵国发达一些。”
李提摩太的这本小书名日《富晋新规》。张之洞对“富晋”极感兴趣。作为一个山西巡抚,在完成禁烟、清库、整饬吏治等几桩大事之后,当务之急便是要设法让山西的百姓富裕起来。这一点,在张之洞的脑子里从来是明白的。在做言官的时候,他便清醒地认识到,一切举措,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国家的强大和百姓的富裕,若这两个目标没有达到,其举措则没有落到实处。山西贫困,如何使百姓致富,就显得更为重要而实在。张之洞倒要认真地看看,一个外国传教士是如何借箸代筹的。
桑治平完全能理解张之洞的诧异,于是详细地说:“我到长治后,郝县令告诉我,有一个很能干的洋人住在驿馆里,问我要不要见他。我说洋人我愿见,但彼此不能交谈,见也是白见。郝县令笑着说,这个洋人可以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我一听马上说,那就好,我这就去见他。郝县令陪着我去驿馆。那洋人一见我,便用很娴熟的京腔跟我说话。我一高兴,就和他聊上了一个晚上。”
易佩坤说:“瞒,就是瞒朝廷。一切照旧进行,不慌不忙,到了两个月限期满时,给朝廷上一道折子,说山西的好铁十万五千斤都已筹备停当,即日起将妥运上海交江南制造局,让朝廷知道山西藩署在恪勤办差。贿,就是贿赂江南制造局,塞一张大大的银票给局里的办事人员,请他们到时通过江苏巡抚上折给朝廷,说山西解来的十万五千斤好铁已如数收到。其实,这铁里好铁大约只有一半,另一半全是不合要求的平铁和做不得用的废铁。江南制造局的办事人员只图自己得利,将那些平铁、废铁全当好铁去用。压,就是压府县。山西出铁的地方主要在潞安府、辽州、平定州一带,就向这些府县一压铁的斤数,二压银钱,要他们如数如期运到上海,藩库并不多拿一分银子补给他们,任凭他们去摊派盘剥,置若罔闻。”
这身打扮立时给张之洞一种舒服的感觉。流畅的中国京腔,典型的袍褂发辫,大为消除张之洞心中根深蒂固的排外情绪。当然,李提摩太毕竟是洋人,他深陷下去的蓝色眼睛,高高隆起的鼻梁,以及架在高鼻上罩着蓝眼的那一副金边玳瑁眼镜,都在表明他来自异邦。
桑治平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变得这样胆小怕事了!你是一个堂堂的巡抚,他是一个小小的传教士,你难道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仲子兄,你有没有打听一下买好铁的价钱?按铁老板开的价,收购十万五千斤好铁,要多少银子?”张之洞说着,自己也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
“这些天里99lib.net实地查看得如何?”张之洞亲自为桑治平泡了一碗好茶递过来,急急地问。
张之洞说:“我读了先生的《富晋新规》。先生为山西的致富,用了许多心思,作为山西省的巡抚,我对此很感谢。先生的书里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议,这些还需要我们再从容商议。今天暂不谈这个。先生是英国人,英国在世界上号称头号强国。我想请先生谈谈,贵国主要靠的什么来富强的。”
桑治平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说:“这些天我马不停蹄跑了潞安府的几个县。就这几个县看来,十万五千斤好铁可以筹集得到。”
“且慢!”
李提摩太说:“我从英国来到贵国,将近十六年了。我刚来那几年,专门请了一位生长在北京的朋友教我说中国话。我现在不但能说北京话,还能说山东话、山西话,也可以说几句上海话。”
李提摩太继续说:“我们英国人则更喜欢对天地间一切事物都用心研究,从中发现许许多多对我们人类有用的东西。我们英国之所以富强,就得力于这种对天地万物的研究,也就是说得力于科学。又得力于将研究成果变为人类所用的转化,也就是技术。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英国的富强,得力于科学技术。”
十多天后,桑治平风尘仆仆地回到太原。他没有回家,径直去了抚署。
张之洞睁大了眼睛。他虽然多年来就开始注意外国的事情,也读过几本江南制造局译书馆译的外国人写的书,并且上过不少关于夷务的折子,但和他的京师清流党朋友一样,始终没有近距离地见到一个外国人,更谈不上与他们交谈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懂洋话;另一方面,他也不屑于跟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夷番对话:他们都居心险恶,且无学问,一个堂堂天朝礼义之邦的官员,岂能与他们交谈!
“你跟轮船公司熟?”
“真有这样的洋人?”张之洞知道桑治平是个诚实君子,不会说假话,但他还是不能不怀疑,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很对,很对!”李提摩太高兴地说,“就是这个意思。贵国人很聪明,但聪明才智都用在对人的研究上。如一个士人应该如何如何,才能被别人承认为君子。一个官员应该如何如何,才可以得到上司的信任,做到迁升快、官运好。又喜欢把精力用在对过去事情的记诵上。我与许多中国官员谈话,发现他们对贵国几百年几千年前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但对眼前发生的事却讲不清楚,更拿不出一个好的处理办法来。”
李提摩太心里很高兴。他为怡和公司揽到一笔大生意,山西的煤和铁都很好,以后再去游说别处,让他们来买。如此,怡和公司与山西的生意便可源源不断地做下去,获取巨额利润。自然,他从中也可以得到极为可观的佣金。这真是一举数得的大好事。
张之洞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他以远客对待,先奉承了一句:“先生的中国话说得真好。”
“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张之洞淡淡一笑,摆摆手,“请坐吧!”
待李提摩太和桑治平都坐下后,张之洞问:“听说先生可以帮忙将山西之铁运到上海,且脚费低廉,不知有何良法?”
这天上午,上任不久的新藩司易佩坤拿着一份工部寄来的咨文来到抚署。咨文上说的是要山西按惯例,在两个月内筹集十万五千斤好铁运往上海,交江南制造局,经费亦按惯例,每斤铁连买价带脚费,以四分银子计算,共用银四千二百两,从当年地丁银中扣除。
“你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们就先试一试这次运铁吧!一切顺利的话,我就同怡和公司签藏书网两年的契约。”
易佩坤无奈,只得离开抚署。张之洞一连几天都为这事困扰着,始终无一良策。他请桑治平帮他出出主意。桑治平一时也想不出好点子来。他对张之洞说:“有些事看起来很难,那是因为还没有钻进去;真正钻进去了,总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此人是个洋人。”
“养民者,与万国通其利。斯利大,则民易养。安民者,息兵弭战,使民有安乐之居也。新民者,变通求新也。穷则变,变则通,变通乃求新之惟一法则也。”
“我知道,你是清流出身,恨洋人。对于洋人,我和京师清流君子们有些不同的看法。”桑治平收起笑容,正色道,“洋人欺负我们,是应该恨,但我除开恨之外,还有一种佩服心。你看他们的铁船造得那样大,走得那样快,大海大洋中如履平地,这要多大的本事?他们把枪炮造得杀伤力那样大,把钟表、机器造得那样精巧。他们造出电报来,一封信函,万里之遥,顷刻可到。这些,要有多大的能耐才做得到?我是不得不佩服呀!”提起钟表,三年前龙树寺摔表的那一段往事,又浮起在张之洞的脑子里。他当时虽觉得那种做法过头了点,但他理解与会者的心情。钟表与燃香计时,孰优孰劣,这是不待智者而知的事;同样,铁舰与木船、洋炮与土炮、电报与马递,孰优孰劣,这也是不待智者而知的事。桑治平说得有道理,张之洞不得不认同。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声。
说完离开了抚署。
张之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是我怕他,他们都不是好人,犯不着跟他们打交道。”
“葆庚这种做法固然不对,但工部的要求实在办不到。司里正是不愿像葆庚那样做,才来请示大人您给一个主意。”易佩坤拉长着脸,一副左右为难的可怜相。
易佩坤说:“为难之处有二。一是十万五千斤好铁筹集不起来。据衙门里人说,山西这几年几乎不炼铁了,全省炼的好铁加起来,顶多只有五万多斤,要在两个月内筹集十万五千斤好铁是不可能的。二是铁价加脚费每斤四分银子,这是一百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连脚费都不够,这差使如何办?”
海运!张之洞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他知道十多年前,南方的漕粮便有由外国轮船从海道运到北京的,既然可以运粮米,当然也可以运铁块。
“说起洋教来,也是有很多使人气愤的地方。说实话,他们那一套教义,我是决不会接受的,但是我也看到了另一面。”桑治平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下去,“比如说,洋教的宗旨是劝人为善,反对作恶,这点与我们的儒学求仁成仁是一致的,更与老百姓的佛祖、菩萨一个样。洋教的传教士在中国办了不少育婴堂,收容流浪街头的孤儿,又大量散发药丸,免费为人治病,这些都是事实。尤其使我赞许的是,传教士都坚决反对吸食鸦片,他们与贩卖鸦片的洋人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势不两立的。”
桑治平插话:“李先生在潞安府一带,与当地百姓说话都说山西话,连鼻音都学得很像。”
张之洞一声不响地昕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属于可恶的洋教士一分子的李提摩太,在他的心中赢得了一分好感。
易佩坤哭丧着脸对张之洞说:“司里接了工部这道咨文,几天来甚是为难。这个差使太难办了。”
真可谓旁观者清!这个洋教士的几句话说得张之洞不得不在心里表示赞同。中国官场不正是这样的吗?许许多多的人成天算计的,就是如何去博得上司的好感,求得早日升官换顶子。要说起本事来,就是背诵“四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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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复述前朝掌故的记忆力,至于经世致用,则一点能耐都没有。
张之洞似有所悟,沉吟不语。这时,巡捕送进来一个大包封。桑治平知道张之洞有紧急公务要办,便起身对李提摩太说:“张抚台有公事要办,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什么叫科学技术?”
听说是个传教士,张之洞的心中立即冒出一股反感来。他厌恶洋人,尤其厌恶洋人中的传教士。他曾远远地看过传教士:穿着黑色的宽大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这种穿着打扮,他怎么看都不顺眼。而最令他不能接受的,则是传教士的那一套学说和教规。什么上帝、基督耶稣、圣母玛丽亚,什么凡男人皆兄弟、凡女人皆姊妹,什么死后灵魂升天堂,还有洗礼、做礼拜、祈祷唱圣歌等等,张之洞都视之为歪门邪道,荒诞不经。尤其令他深恶痛绝的,是那些洋教士在中国的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他们在中国到处建教堂,强行传教,收中国人做教民。他们藐视官府,目无中国法纪,挑起事端。许多事情明明是他们无理,打起官司来,却又都是中国人败诉。几十年来教案不断,无不以中国人认错赔款、拘杀自己的百姓来平息。到山西这两年来,他也遇到过几件头痛的教案,至今尚未了结。
张之洞紧锁着眉头说:“此人既是个传教士,你不应该与他交往,他即便可以省几千两银子的脚费,我们也不要找他。那些传教士都很阴险,不知他们背地里包藏着什么祸心。”
易佩坤答:“山西的铁差,这两年没办,上次是光绪六年办的。衙门里的人说,当年葆庚办此事,采取的是瞒、贿、压三种手段过的关。”
“哦,这么久了,怪不得会说中国话。他是做什么事的?”
“都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上午,桑治平将李提摩太带了进来。当李提摩太说了一句“拜见巡抚大人”的话,抬起头来时,张之洞用他又大又长的双眼,将这个洋人注视良久。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观看一个洋人,而这第一个洋人便让他惊异不已。
“敝国怡和轮船公司,在贵国长江上经营航运业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一向信誉很好。”李提摩太带着几分自傲的神态说,“公司的总经理是我的同乡,我们小时候在一起长大,有很深的友谊。山西产铁和煤,要运出省外卖掉才能获取大利。我可以跟我的同乡说好,今后山西的煤铁到沿海一带的运输,都由怡和公司包起来,双方签订契约:怡和公司以八折优待山西省,山西则不将这笔生意再给别人。先签两年试试。如果行,就继续签,不行则到期自行废止。这样,不论对山西,还是对怡和公司都有利。”
“有哪些为难之处?”张之洞问。
见李提摩太的手在头上的瓜皮帽侧摸来摸去,桑治平知道洋教士被这一问给难住了。的确,这个英国小学生都懂的词,现在要用中国话来诠释,李提摩太一时真的还不知道如何去组织词汇。前些年便开始留心西方学问的桑治平只得代他解答。
“喔,是的。这原因经你这一说,其实又很简单。工部出的价低,到了出铁的县,县衙门出的价也就低,卖铁的就拿低价钱的铁来应付。这样,到了太原,大家就只有看到好铁少这一层了。”张之洞用简洁明晰的语言描出了山西筹铁的这个过程。他感慨地说,“葆庚是住在太原享福不肯下去,易佩坤也不愿意吃苦去实地查看。你这一去,就把事情摸明白了。先贤告诫:为官要体察民情。这‘体察’二字,真是太重要了。”
再往下读,李提摩太具体提出四条富晋新规来:开矿产,兴九-九-藏-书-网实业,通贸易,办学堂。这四条新规讲得也还有些道理,山西巡抚感觉到自己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他很快就把这本只有三万字的小册子浏览完毕,立即派人告诉桑治平,明天上午在抚署召见李提摩太。
“此话当真?”传教士反对吸食鸦片这一点,张之洞过去不知道。
听说是个洋人,张之洞脸上的喜色顿时消除了。他冷冷地说:“洋人都是骗子,不要相信。”
“你跟他说了一个晚上的话?”
桑治平深知张之洞的疑虑,他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张之洞说:“这是李提摩太写的一本小书,你不见他可以,我劝你不妨读读他的书。我先回家去了。”
看着桑治平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张之洞也兴奋起来:“此人是谁?他能有这大的本事,每斤铁只需三分的脚费!”
易佩坤虽是叫苦,但叫得有道理。张之洞的双眉皱了起来。他来山西做巡抚已经两年多了,还没有办过铁差,便问:“这事先前是如何办的?”
“五常之德”是华夏的圣训贤德,乃张之洞信守笃行了一生的准绳,这个洋教士并没有以他的上帝耶稣的教义,而是以中国的道德伦常来教化中国百姓,此人看来真的不可恶。
童年时代便已把《说文解字》背诵如流,自认为凡中国文字都懂的张之洞,对“科学技术”一词却茫然不知所解。
“这个洋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李提摩太,是英国人,同治八年二十五岁时就来到了中国,已在中国居住十五六年了。”
“是呀!”张之洞捧着茶碗,慢慢地说,“我问了下先前的铁差押运官,从山西运到上海,光绪六年那一次,每斤铁耗银五分五,光脚钱就耗费一万五千两,现在开销可能还要大些。加上买铁的钱共差一万余两,这笔庞大的开支从何处来呢?”
桑治平脸上的喜色却依旧:“我和这个人说过一晚上的话,我看他不是骗子,他比我们许多中国人都诚实。”
“李提摩太随我一起来到太原,我送他在驿馆住了下来。他想见见你,你是否愿意见他一面?”
他打开《富晋新规》,打头一句话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为政有四大端,一日教民,二日养民,三日安民,四日新民,教之以五常之德,推行于万国。”
李提摩太说:“久闻抚台大人道德文章满天下,我非常钦佩。”
“这就好!”听了桑治平这句话,张之洞大大地舒了口气。只要好铁的数量够了,剩下的就只是银钱的事,虽然也是难事,但毕竟要好办些。“为什么易佩坤说,山西好铁顶多只五万多斤呢?”
张之洞也来了兴致。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凡他不知道的东西,他都有一股子要弄明白的强烈愿望。
“好,你就下去查看查看吧!”张之洞说,“半个月后回来,我等着听你的消息。”
张之洞在心里犹豫着。尽管李提摩太反对吸食鸦片,又捐款救赈山西的旱灾,不属于洋人中的恶劣之辈,但自己身为山西之主,接见他,就是给他一个很大的脸面,这个脸面值得给他吗?当年清流党的中流砥柱,基于多年的宿怨,仍不愿意降尊纡贵与夷番打交道。
李提摩太答:“山西之铁运往各省,大多走陆路。陆路耗费很大。运到南方去的,遇有江河,也用船运,耗费跟全走陆路的相比,要省一些。我想请敝国的轮船公司帮忙,走海运一路,在天津塘沽港上船,直达上海,这样可以省去三分之一的脚费。”
说完,他右手按在胸口,微微弯了一下腰,做出一个极恭敬的姿态来。
“什么是瞒、贿、压,你说详细点。”张之洞又皱了下眉头,打断了易佩坤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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