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翊赞中枢
六、他说,他一生的心血都白费了
目录
第一章 清流砥柱
第一章 清流砥柱
第二章 燕山聘贤
第二章 燕山聘贤
第三章 投石问路
第三章 投石问路
第四章 晋祠知音
第四章 晋祠知音
第五章 清查库款
第五章 清查库款
第六章 观摩洋技
第六章 观摩洋技
第七章 和耶战耶
第八章 谅山大捷
第八章 谅山大捷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九章 试办洋务
第十章 筹议干线
第十一章 督办铁厂
第十一章 督办铁厂
第十二章 参劾风波
第十二章 参劾风波
第十三章 外宾访鄂
第十三章 外宾访鄂
第十四章 署理两江
第十四章 署理两江
第十五章 与时维新
第十五章 与时维新
第十六章 中体西用
第十六章 中体西用
第十七章 血溅变法
第十七章 血溅变法
第十八章 互保东南
第十八章 互保东南
第十九章 爆炸惨案
第十九章 爆炸惨案
第二十章 后院起火
第二十一章 翊赞中枢
第二十一章 翊赞中枢
六、他说,他一生的心血都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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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望着载沣匆匆外出的脚步,跌足叹道:“不意闻亡国之音!”
桑治平走了过来,握起老友的手说:“香涛兄,我来了。”
众人都说:“还是东坡居士说得好,今夜有多少人都是明月共赏而人不能见面,只有互致祝福了。”
张之洞张开眼睛,看着当年的清流挚友,而今的三岁皇帝之师,万千话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无力说什么了。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国运尽矣。”
张之洞声气微弱地说:“公忠体国四字,老臣不敢当,廉政无私,则勉强可说得过去。”
张之洞对众人说:“我此刻最思念着一位朋友,很想见见他,但不知他眼下在何处。你们谁猜得出,他是谁吗?”
掌灯时分,载沣终于来了。张府内外已是一片肃静,悲痛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大家无声地给摄政王让路。
张之洞将弹章看完递给了那桐。
桑治平见状,忙叫仁权拍电报到武昌,叫仁侃夫妇、准儿夫妇及仁实赶快来京。
这幅由桑治平精心构思绘制的名画,自从光绪七年走出古北口后,一直随着张之洞从太原到广州,从广州到武昌,想不到,它今天居然又挂进了北京的相府。二十八年来,它历经时光消磨、岁月侵蚀,却依旧完好无损,色彩如新。画面上的长城还是那样蜿蜒苍挺,城楼还是那样高耸雄奇。然而,它的主人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更为可叹的是,当年对着古北口立下宏誓的疆吏初膺者,为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努力奋斗二十八个春秋后,却是如此心灰意冷。桑治平实在不想把他所听到的张之洞留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经不住仁权的再次询问,只得低沉地开了口:“他说,他一生的心血都白费了。”大家的心头全都像压上一块厚重的石板,一时间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一位事功热中者失望后的激愤之辞呢,还是一位睿智老人对乱世人生的冷峻思索?
载沣说:“洵贝勒提出一个人,说他曾经办过芦汉铁路,可让他来补津浦铁路督办大臣的缺。这个人便是荣府上的二爷长麓。老相国,你看如何?”
(完)
张之洞看着桑治平,眼中似有无限的眷恋和遗憾,好久,才嗫嚅着,但已发不清声音了。桑治平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努力地听着。待张之洞的嘴唇闭住,仁权问:“桑先生,家父说了些什么?”
这天午九九藏书网后,宫中来人传达载沣的口谕:明天在军机处商讨给事中高润生弹劾津浦铁路总办李德顺贪污事,相国熟悉铁路事宜,若身体可支,请进宫一议。
在太医院大夫的抢救下,半个时辰后,张之洞醒了过来。待送到家时,天已快黑了。
张之洞看到这里,心里虚恐起来。文章虽没点他的名字,但明眼人都知道,批评的正是他张之洞。是他张之洞不懂科学,武断专横,拒绝化验铁矿石,致使炼铁炉和矿石不能配套,造成钢铁质量差。也是他张之洞眼里只有官府而没有商人,拿官场的一套来办洋务局厂。
载沣的脸色由暗到黑:“朝廷任命的官员,不放心也得放心。”
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张之洞看到这里,两眼顿时一黑,哇地又出一口血来。张府上下一片慌乱,大夫握着他的手,半天找不到脉息,遂悄悄地将大公子拉到一旁说:“老相国怕是不行了,快去请摄政王来一下。”
桑治平心绪沉重。他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在张之洞卧榻边的墙上,高高地悬挂着《古北口长城图》。
守候在四周的亲人友朋都以为张之洞已过去了,不料,过一会,他的嘴唇又动了起来:“仲子兄……”
“王爷,贪敛钱财,这是本性,改也难。”张之洞急了。“津浦铁路除借洋款外,直苏两省士绅都集了股份,长麓有贪名,他们会不放心的。王爷,长麓去津浦不妥。”
都说太后死后,满洲亲贵揽权野心急速膨胀,看来事实的确如此。亲贵掌权不是说全不对,但也要能拿得下,比如长麟长海军,还可说得过去,但让长麓出任津浦督办大臣,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权力交易不能这样进行!
载沣说:“老相国所说极有道理。我问了一些人,都与老相国所见相同,李、吕二人即行革职。只是津浦铁路动工在即,督办、总办大臣不可缺位,老相国看何人可补此缺?”
张之洞擦了擦昏花的双眼,定定神后又不自觉地翻开了报纸。突然间,他惊呆了。原来他的眼前赫然现出这样的题目:海外革命党要给张之洞颁发大勋章。他急切地看着正文:
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张之洞基本99lib•net上不再过问军机处的事,每天大部分时间和桑治平聊聊天,审核他所选编的怀旧集。病虽未好,但大致稳定下来,只是精力愈来愈不支了。他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往事便会自然而然袭上心头,挥之不去,欲罢不能。桑治平的一番恳谈强烈地震动了他。他有时会觉得委屈,有时又觉得有道理,有时对自己的一生感到满意,有时又认为自己毫不足道。
中秋节那天,为让父亲高兴,张仁权将在京的所有父亲的朋友都请到家来,大家赏月饮茶,有说有笑。张之洞也在天井里坐了一会,与客人们一起欣赏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朝廷有兵,这是什么意思?绅民拒绝接受一个贪官,难道也要派兵去镇压他们?堂堂一个监国,怎么昏蛮至此!
大家都猜不出此刻最让张之洞思念的这个人是谁。只有桑治平心中有数:“是不是吴秋衣?”
张之洞虽感到命如游丝,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在得病之后,他就想到自己今日位极人臣,担负着燮理阴阳辅佐君王的重任,大限将至之时,应当仿効古人的榜样为君王举荐传人,以便薪尽而火传。这是所有贤明的宰相为君王所做的最后贡献,也是他张之洞为报答皇恩的最后一着。为此,他想了几个人,在他死后可以让排首位者补他的遗缺。此时,他多么希望载沣能像当年的汉惠帝,而他则是萧何。
“廉政无私”,老头子是不是在讥责我用长麓是徇私呢?载沣想到这里,一时语塞,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了。本来今天夜里,因新任津浦铁路督办大臣长麓已与英德银团签好了贷款条约,英德银团在六国饭店举办一场隆重的酒会。载沣要去参加这个酒会,本不想来张府,只是听仁权说,老人家很可能过不了今夜,才勉强来了。他心里急着去六国饭店,便说:“英国和德国银团在今夜有一个会议,关系到千万英镑的贷款大事,我必须参加。老相国好好保重,改日我再来看你。”
宣统元年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张之洞忽觉精神很好,他叫大根拿几张报纸给他看看。大根找出几张送了过来,张之洞戴上老花眼镜慢慢翻阅。突然,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消息说,汉冶萍公司召开第一次股东大会,并组成理事会,董事会共推盛宣怀为总理。又说,汉冶萍公司自光绪三十三年冬天新建一号99lib.net、二号子炉开炉以来,生产蒸蒸日上。所炼钢铁品质纯净,含磷量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二。每日出钢六千吨,产品远销日本、美国。国内各铁路公司纷纷向该公司订购钢轨,该公司目前已集商股一千万元。张之洞正为汉冶萍公司的兴旺发达而欢喜的时候,不料文章变了调。接下来说,汉冶萍之所以有今天,全是因为盛宣怀经营有方。盛宣怀以能去磷的马丁平炉替代不能去磷的贝塞麦转炉,提高钢的质量,又以萍乡煤取代开平煤,降低成本。除开这两项众所周知的重大措施外,更为关键的是原经办人死抓官办不放手,将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办成了衙门,违背办洋务的根本原则,致使内部混乱,腐败成风,全赖盛宣怀将西方企业管理方法引进公司,以商代官,才使铁厂、铁矿起死回生,从而创造出今天举世瞩目的成就。
说罢,拂袖走出值庐。
仿佛心有灵犀,两人不约而同地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们都为张之洞渡过了这一难关而高兴,不料数日后他的病情陡转,终于不可挽回。
张之洞说:“容老臣回去后仔细想想,过两天再禀报摄政王。”
“王爷,长麓当年办芦汉铁路时名声很不好,舆情不洽。”
张之洞说:“光绪二十六年,经朝廷同意,委托驻美国公使伍廷芳出面,与美国合兴公司签订了一个借款条约,规定年息五厘,以九折付款。后经有识之士指出,这中间大有弊端,结果废除了。以五厘付息,都被认为高了,那么五厘五显然不合理,九折付款也极无道理。高润生的弹劾是对的。李德顺、吕海寰必定与英德银团勾结,从中贪污了巨款。依老臣之见,宜先革掉李、吕二人之职,查实后予以定罪。”
“桑先生,家父请您过去!”仁权对站在张家子孙后面的桑治平说。
载沣一脸戚然,来到张之洞的病榻前,坐下,望着面如死灰、双目无神的大学士,轻轻地说:“老相国公忠体国有名望,好好保养。”
“激变!”载沣刷地站了起来。“他们敢?朝廷有兵哩!”
“正是。”张之洞欣慰地说,“还是仲子知我心。秋衣飘荡一生,也洒脱一生,他可以想怎么活法就怎么活法,比起我来,要强过百倍!”
载沣说:“老相国亲手办过芦汉铁路和粤汉铁路,对与外国银行签约事宜熟悉。依您看,高润生的弹劾有九_九_藏_书_网没有道理?”
一句话刚说出口,一股浓血在胸腔里奔涌躁动着,直冲破喉咙喷出嘴外,眼前一片昏黑,张之洞蓦地倒在值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麓这个人,张之洞当然知道。在王文韶任直督期间,他做过一段时期的芦汉铁路北段的总办。他与长麟虽是亲兄弟,却远没有兄长的出息。他不但根本不懂铁路,且又懒又贪,舆情很不好,王文韶碍着荣禄的面子一直保护着。后来一桩贪污大案牵涉到他的头上,实在保不住了,才被开缺回家吃闲饭。这样一个名声很不好的纨袴子弟,载洵为何要荐举他,载沣又为何要用他呢?张之洞想起早几天,鹿传霖说的一桩事来。鹿传霖说,海军大臣的缺,载沣一直还定不下来。长麟虽然增加了鹿、张的持,但洵贝勒硬是不放手。醇王府的老福晋刘佳氏是个顽悍的妇人,她威胁载沣,若不让老六做海军大臣,她就死在他的面前。刘佳氏是载沣的生母,她这一威胁,载沣就怕了。最近,他们兄弟谋求另一个解决的办法,即除陆、海两部外,其它部任长麟挑一个,然后再补长麓一个肥缺,据说瓜尔佳氏和荣府都勉强同意了。原来,这个肥缺就是津浦铁路督办大臣!
载沣悄悄地退了出来,出门上轿走了。一直呆在门边的宣统帝师陈宝琛急忙进来问:“监国说了些什么?”
近日,同盟会在东京集会,该会协理黄兴在会上笑道:他要给他的老师前两湖书院名誉山长湖督张之洞,铸造一枚百吨黄金的大勋章,以奖励其为革命所作出的重大贡献:第一,张用官费资送三千名湖广留日生,此中半数成为革命党骨干;第二,张建造的汉阳枪炮厂为革命党准备充足的武器,革命党将接过他的汉阳造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次日上午,张之洞按时进宫来到军机处值庐。那桐已先人值等候。一会儿,载沣也来了,一副匆匆忙忙的神态,刚坐定,跟张之洞略为寒暄两句,便将高润生的弹章递给他,请他看后再给那桐看。
刚出门外的载沣听到声音不对,忙扭过头来,见状后也大惊。军机处的章京们都围了过来,将张之洞抬上炕床。载九-九-藏-书-网沣吩咐那桐:“你在这里守着老相国,打发一个人去叫太医院的大夫,待老相国苏醒后即送回家。我还有要紧事急着办,这里就交给你了。”
载沣脸色暗了下来:“那是过去的事,改了就好。”
张之洞对载沣如此态度极为不悦,冷冷地回了一句:“若如此,会招致绅民激变!”
深夜,张之洞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四周望了一遍。仁权知道父亲将要留下遗言了,带着众弟妹子侄走上前来,弯腰聆听。只见张之洞一字一顿地轻轻说道:“人总有一死,你们无须悲痛。我生平学术治术,所行者,不过十之四五,所幸心术则大中至正。为官四十多年,勤奋做事,不谋私利。到死,房不增一间,地不加一亩,可以无愧祖宗。望你们勿负国恩,勿坠家风,必明君子小人之辨,勿争财产,勿入下流……”
可是,这个摄政王居然把一千万英镑看得比他还重,居然没有向他询问这等国家大事。张之洞彻底失望了,他微微地闭上眼睛,不再理睬载沣。
陈宝琛、梁敦彦、辜鸿铭、陈衍等人得知张之洞咯血军机处的消息后,也相继来到张府。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三四天后,张之洞的病情已略有好转。
桑治平说:“让我们一起将苏东坡的两句词送给他吧!”
高润生的弹章说,天津道兼津浦铁路总办李德顺,在与英德银团签订的九百八十万英镑贷款协定中,损伤了国家和直隶江苏两省绅民的利益。通常向外国银行贷款年息为五厘,李德顺签订的年息为五厘五,仅此一项便每年应多付英德银团四万九千英镑。另外,协定中注明以九折付款,其中九十八万英镑实际上并没有借出,但还款时又按九百八十万计算。直苏两省士绅对此事反响极大,认为李德顺若没有接受英德银团的好处,决不会如此公然出卖国家利益,李德顺贪污是绝对无疑的。津浦铁路督办大臣吕海寰纵容李德顺,应为同案犯,请朝廷撤掉李德顺、吕海寰职务,以平直苏两省民愤。
见父亲意似未尽,但却没有再说下去了,仁权含着眼泪说:“父亲放心,儿孙们将谨记您的教诲!”
张之洞不得不承认文章写得有道理,也不得不承认盛宣怀比他有本事。但作为汉阳铁厂、大冶铁矿的创办人,张之洞有一种极大的委屈感。这种委屈感令他痛苦,也使他心灰。
“老相国!”那桐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声音凄惨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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