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上的春天
目录
菜单上的春天
上一页下一页
萨拉的房间在这座房屋后部。从窗口望去,她见到邻街一家箱柜厂光秃秃的后墙。后墙亮晶晶的,极其干净。萨拉朝下瞧着由樱桃树和榆树遮荫的草地,四周还围着木莓丛和金樱子。
月历牌撒谎,说是春天已经来到。春天可不是说到就到的。贯穿全市的街道上,一月份的积雪仍冻得像石头那么硬,手摇风琴还在演奏《在那古老的美妙的夏日》,还是那种十二月份的轻快情调。人们开始筹划买复活节穿的衣服。守门人关掉了暖气。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会知道这城市依然在冬天的掌握之中。
萨拉在打字时,手指像小矮人在夏季的河流上活泼地跳舞。她打出一道又一道菜肴,瞄准每一道菜名的长度给它一个适当的位置。
五月的一天。
要说明这一点,你不妨随便猜测:或者是龙虾已全部售完,或者是她曾经发誓在四月斋期不吃冰淇淋,或者是吃饭时她要了洋葱,或者是她刚从哈克特戏院看完日场回来。如果这些说法都没有猜对,就只好请看下文。
舒仑伯格立刻服了她,没等萨拉离开,他就心甘情愿同她订了合同。她为餐馆里二十一张餐桌每桌提供一页打字的菜单:每晚一张新菜单,而早餐和午餐的菜单则在食品品种有所变动或者为了整洁的需要时才调换新的。
在甜点心之前是蔬菜的单子。胡萝卜和青豆,配烤面包片的芦笋,四季不断的土豆、青玉米粒煮利马豆,卷心菜——还有——
去年夏天萨拉曾经下乡,而且爱上了一个农夫。
前门的门铃响了。房东太太去开门。萨拉正读到杰勒德同圣丹尼斯爬上树躲避一只熊,就停下来听着。哦,对,你可以,看她怎么说!
萨拉同世界战斗的最光辉最荣耀的业绩是她同舒仑伯格家庭餐馆订下的交易。这家餐馆同她所住的旧红砖房是紧邻,她住在过道尽头的一间小房间。一天晚上,她在那餐馆吃了一九九藏书网顿四毛钱五道菜的客饭(菜上得极快,快似你朝那黑人的头上掷五只垒球的速度),萨拉顺手将菜单带了回去。菜单是手写的,既不像英文又不像德文,而且项目排列得乱七八糟,如果你不当心,你的第一道菜将会是一支牙签和米粉布丁,而最后是一道汤外加一个星期中的某一天。
接着听到楼下客厅里坚强有力的声音。萨拉跳起来朝房门口奔去,将书本及熊的第一个回合丢在地板上。
“我走遍全世界都认得出你的打字机打出的大写字母W高高在上的样子,”富兰克林说。
“那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青年农夫满面春风地笑了。
晚上七点半,隔壁的一对夫妻吵起嘴来;头顶上房间里的男人吹着笛子寻找A调;煤气灯暗淡了一点;三驾运煤马车开始卸煤——留声机就怕那声音;屋后栅栏上的猫慢慢地向沈阳撤退。通过这些迹象,萨拉知道该是她看书的时候了。她取出《修道院与家庭生活》,那是本月份最好的非卖品书籍,她把脚搁在箱子上,开始同杰勒德一块儿漫游。
你猜着了。她奔到楼梯口,正好接着三级一步跨上来的她的农夫。他将她从头到脚一把兜住,使拾落穗的人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没有写信——哦,为什么?”萨拉喊道。
萨拉坐到打字机前,将一张卡片插进滚筒。她是个快手,通常只要一个半小时,二十一份菜单就准备停当了。
六点钟,餐馆的侍者送来她的晚餐,取走她打好的菜单。萨拉进餐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将那盘盖着果酱的蒲公英推到一旁去。就像那保证爱情的鲜亮的花朵转变为黑糊糊一团的不光彩的食品,99lib.net她的美妙的希望也就枯萎而消逝了。
一天下午,萨拉在她的过道尽头的小卧室里冻得瑟瑟发抖,房间里贴着“备有暖气,一尘不染,一应俱全,请加爱惜”的字条。除了舒仑伯格餐馆的菜单她没有别的活可干。萨拉坐在吱吱响的柳条摇椅上,朝窗外看着。墙上的挂历一直在向她叫喊:“春天就在这里,萨拉,春天就在这里,我对你说。瞧着我,萨拉,我的形象说明这一点。你的相貌也很端正,萨拉——你有美妙的春天的形象——你为什么愁眉不展地望着窗外?”
第二天,萨拉找到舒仑伯格,拿出一张干干净净的卡片给他看。卡片是一张菜单,打字打得漂亮,菜肴排列得很诱人,从“餐前小吃”到“外套与雨伞顾客各自当心”的告诫语,安排得各得其所。
这一天菜单的变动比往常大。汤比往常清淡,猪肉取消了,只有烤肉加俄罗斯萝卜。整个菜单充满春天的优雅气息。不久以前还在返青的山坡上活蹦乱跳的羊羔,现在加上配菜以纪念其欢跃。牡蛎之歌虽未沉寂,其热情却已减弱。烤肉师傅仁慈的柜台后面,炸肉锅似乎无用武之地。馅饼的单子加长了,比较油腻的甜点心不见了。香肠还算留在菜单上,围以荞麦面糊,浇上槭糖汁,但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最亲爱的沃尔特,带水煮蛋。”
因为她两星期没有收到沃尔特的信了,而菜单上的下一项是蒲公英——蒲公英加一种蛋。滚你的蛋吧!我只要蒲公英。沃尔特曾经用蒲公英金黄的花环给他的女王和未来的新娘加冕。蒲公英,那是春天的信使,提醒了她最幸福的时光,现在却使她悲痛至极!
萨拉在阳河农庄住了
九_九_藏_书_网
两个星期,在那里她爱上了老农富兰克林的儿子沃尔特。农夫们世世代代相爱和结婚,然后寿终正寝。沃尔特·富兰克林却是个新式的农艺师,他的牛舍里装着电话,他能准确地估计出来年的加拿大小麦和马铃薯间种能得到多大的效益。
莎士比亚说过:爱情能从本身得到滋养,可是萨拉却吃不进这盘蒲公英,因为蒲公英曾经是她的忠贞爱情的首次筵席上的摆设。
萨拉瞧着菜单哭了起来。由衷的失望从她心底升起,凝聚到她眼眶里,她的头朝打字机架子弯下去,键盘上的喀嗒声成为她哭泣的伴奏。
“我想起来了,”萨拉舒心地叹了一口气,“卷心菜下面是蒲公英。”
春天真正的信息太微妙,眼睛难见到,耳朵难听见。有的得看见番红花开花,有的得看到星星点点的山茱萸,有的得听到蓝知更鸟的鸣声。有的甚至要得到更明显的提示,例如即将告别吃了一冬的荞麦和牡蛎,准备欢迎青春女神来到它们沉闷的怀抱。可是对于这古老大地的最出色的子孙来说,大地的新娘已经明白无误地发出美好的信息,告诉他们说,他们不会做受冷落的子孙,除非他们自愿如此。
萨拉认出这是她当天下午打出来的第一张菜单。在菜单的右上角还留着一滴发亮的泪痕。可是在该打出这草原植物的名称的地方,对那金黄色花朵的挥之不去的记忆却指挥她的手指敲上了别的字键。
“你说什么?蒲公英这个词里可没有大写字母W呀。”萨拉诧异地说。
“今天晚上我偶然来到隔壁的家庭餐馆,”他说,“我不在乎这餐馆有没有名气,在一年的这个辰光,我喜欢吃一盘蔬菜。我顺着那份打字打得怪漂亮的菜单看下去。当我看到卷心菜那一行下面,我掀翻了椅子直喊老板。是他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你想想纽约的一个姑娘竟会对着菜单流泪!
(你写小说的时候,决不要99lib•net像这样用追叙的手法。这是拙劣的手法,会削弱读者的兴趣。写小说要一往直前。)
就是在一片有木莓丛遮荫的草地上沃尔特向她求婚并获得她的芳心的。他们坐在一起,他编了一只蒲公英的花冠戴在她头上。他大肆夸张蒲公英的黄花在她棕色的发卷上显得多美,而她却将花冠留在那儿,手里摇着狭边草帽回到屋里。
女士,如果你经受到这样的考验,我估计你笑不出来:要是你定情的那个夜晚珀西送给你的那束黄玫瑰,加上法国调料做成一盘凉拌菜,在舒仑伯格的餐桌上给你端出来,碰到这种事你笑得出来吗?要是朱丽叶看到她的爱情的信物遭到亵渎,她会迫不及待去找一个好心肠的药剂师给她配一剂能使人遗忘一切的药。
那青年农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菜单,指着一行给她看。
在红卷心菜和肉馅青椒之间,菜单上出现了这样一道菜:
他们打算在今年春天结婚。沃尔特说,一见到春天的迹象就结婚。而萨拉回到城里来敲打字机。
有位先生宣称世界是个牡蛎,他能用刀劈开它。那位先生博得了过头的喝彩声。刀劈牡蛎并不难,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人想用一架打字机劈开人世间的牡蛎!你喜欢等着看一打生牡蛎给这样劈开吗?
“我写过信!”萨拉大声说。
作为报酬,舒仑伯格吩咐一个侍者将一日三餐送到萨拉的住处,同时每天下午交给她一份用铅笔写的草单,那就是命运为舒仑伯格的顾客准备着的次日的食品。
“从来没有收到!”
萨拉对着一份菜单哭泣。
这份合同双方都感到满意。舒仑伯格的顾客们从此知道了他们吃的叫什么名堂,即使对它的实质有时并不清楚。而萨拉在寒冷而阴郁的冬天有了食品,对她而言那是最主要的。
萨拉曾经试用她那不称手的工具撬开牡蛎的两片壳,她只能将壳内冷冰冰、滑腻腻的世界啃上一点点。她懂一点速记术,但九九藏书不见得比商学院初出茅庐的速记科毕业生高明,否则倒可以加入事务所能人的前途光明的行列。她是一名靠打零工为生的打字员,并招揽一些零星的抄写业务。
可是春天是一个可恶的女巫!她该派人向这座用石头和钢铁砌成的冷冰冰的大城市捎来一个信息。没有什么东西能传递信息,除了田野里的穿着绿色粗外衣的貌不惊人的吃苦耐劳的小小信使。他是命运的忠实战士,他就是蒲公英——法国厨师称之为狮子的牙齿。蒲公英开花的时候,帮助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编成女士们栗色头发上的花环;稚嫩而没有开花的时候,他进入滚开的锅里,为他高贵的女主人传话。
敲门声打破了萨拉对那幸福时日的幻想。一名侍者携来老舒仑伯格生硬粗糙的铅笔草稿,那是餐馆第二天的菜单。
你写小说决不要这样开头。没有比这更坏的开头了。这样开头平板枯燥。没有想象力,可能只不过是一句空话。不过在这篇小说里可以允许。因为下面一段文字,那该使叙述开场了,实在写得太过分,太荒唐,不好不做点铺垫就塞到读者面前。
萨拉渐渐抑制住她的眼泪。菜单需要打好。不过她依然沉浸在蒲公英梦境的淡淡的金光里,有好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敲着打字机的键盘,她的心却同她的青年农夫留在草地的小径上。不过她很快回到曼哈顿的石砌的巷道里,而她那打字机就像破坏罢工者的汽车那样喀嗒喀嗒地跳将起来。
“纽约是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沃尔特·富兰克林说。“一星期以前我找到你的老地址,发现你在星期四搬走了。总算不错,避开了不祥的星期五。这以后我就到处找你,去警察局,通过各种渠道。”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