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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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跟你一起坐车回去给你上发条吗,兰西?”
“我以田纳西州政府的名义,”他说,“警告你们俩别干违犯本州法律和法令的事。本庭乐意而且十分高兴地看到不和与误会的阴云从两颗相爱的心头消散,但维护本州的社会道德与风尚也是本庭的职责。本庭提醒你们注意,你们已不再是夫妻,已正式判决离了婚,像你们这样已无权享受夫妻关系的各种权益。”
“她动不动就摔锅盖,”兰西还击道,“滚开的水就往坎伯兰山里最好的猎狗身上浇。她横竖不给男人做饭,还骂骂咧咧数落人,闹得人整夜睡不着觉。”
法官贝纳杰·威德普在他们丢下他往门口走的时候,突然提出异议。
“如若不给,”法官狠狠地从眼镜上面盯着他说,“你就是藐视法庭。”
治安法官贝纳杰·威德普坐到门口脱下鞋。他又一次把手伸进背心口袋,摸摸那张拳曲着的钞票。他又一次抽起他那接骨木烟斗,那只芦花母鸡又一次大摇大摆走在“居民点”大街上咯咯地傻叫。
“那几条猎狗不再惹你生气了,”兰西说,“你骂我没出息,恶棍,我也认了。你给钟上发条吧,埃丽娜。”
法官正准备递一份文件给兰西,被埃丽娜的声音拦了下来。两个男人一齐望着她,迟钝的男性特性使他们对面前的这位女人感到突然和意外。
“本案暂停审理。”贝纳杰·威德普说,“你俩明天一起来执行本庭裁决,随后颁发离婚证书。”他走到门口坐下,开始解鞋带。
“你这就去你埃德弟弟家吗?”兰西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把它卷起来,”来人命令道,“塞进我这枝枪的枪口。”
“我想,你要是答应我推迟到明天,”这位做丈夫的请求道,“我想http://www•99lib.net想办法,或许能在什么地方弄到这笔钱。没料到还要付什么赡养费!”
“没人会给那老钟上发条了。”
田纳西州皮德蒙县治安法官贝纳杰·威德普晓谕众百姓:
“我知道会孤单的,”他说,“可是人家横竖要闹离婚,你就留不住。”
兹有兰西·比尔布罗偕妻子埃丽娜·比尔布罗于今日亲自来到本法官面前,两人在身心健康的情况下许下诺言,保证今后无论境遇好坏既不相敬相爱也不相互依从,并接受离婚判决以维护本州治安和尊严。上帝作证,永不反悔。
“我们俩,”那女人说,声音像一阵风吹过粗大的松树枝,“要离婚。”她望着兰西,生怕自己没把他俩的来意说清楚,被他挑出毛病或找到借口,说自己偏心,袒护自己。
“本庭办理离婚的规定价格,”法官说,“也就是五元。”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把钞票塞进土布做的背心口袋,然后,经过一番冥思苦索,憋足了劲,在半张大页公文纸上写下了判决词,并用另外的半张抄写了一份。兰西·比尔布罗夫妇听他宣读了这份给他们以自由的公文:
兰西·比尔布罗睁大眼睛向外望望坎伯兰山脉,此时的大山在阳光下一片青绿。他没看埃丽娜。
“我只有五——五——五元钱,”法官说着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
“又不是一个人要离婚,”埃丽娜说,眼睛望着木凳,“再说,谁想留谁了?”
“埃丽娜·比尔布罗,”他打起官腔问,“依你看本庭为了结此案,判多少赡养费会恰当又够用呢?”
“法官,这张纸您别忙给www•99lib.net他,事情还没有全部了结。该我的权利得先给我,我一定要拿到赡养费。做丈夫的不给妻子一分钱就要离婚,这可不行。我打算去霍格巴克山埃德弟弟家临时住几天,总得买双鞋,还要买点鼻烟什么的。兰西给得起离婚费,就得给我赡养费。”
法官贝纳杰·威德普觉得这个要求应该依法裁决。法典里对赡养费也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女人光着一双脚,而去霍格巴克山,得走又陡又硬的石子路。
但从他接下去说的一句话——顺着他的思路考虑——既可将他看作是这世界上众多的有同情心的人当中的一个,又可看作是少数几个金融巨头中的一员,因为他说:
治安法官为了表示庄严将脚伸进鞋子里,起身让他们进屋。
兰西扶她上了车,自己也爬上去坐在她身旁。小红牛重新掉转头,他俩手握着手出发往山里去了。
“我想你就要赶着牛车回到山上的小屋里去了。”她说,“架子上的那只铁盒子里有面包,咸肉被我藏在烧开水的大锅里了——这样猎狗就拖不走。晚上别忘了给钟上发条。”
治安法官贝纳杰·威德鲁坐在办公室门口抽着他那接骨木烟斗。高耸入云的坎伯兰山脉在午后的薄雾里隐隐现出青灰色的峰峦。一只芦花母鸡一摇一摆地走在“居民点”的大街上咯咯地傻叫。
“他成天在外面逃税抗税,是山里远近闻名的恶棍,谁夜里还睡得着觉?”
第二天,小红牛又来了,把车拉到办公室门口。法官贝纳杰·威德普已经穿好鞋等着他们。当着法官的面,兰西·比尔布罗将一张五元的钞票交给妻子。法官睁大眼睛注视着,发现钞票呈拳曲状,看上去好像被卷起来塞进过枪口似的。但他忍着没吭声。是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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钞票卷过后边上也会起翘的。他递给每人一份离婚证书。两人局促不安地站着没说话,慢慢折起那张给自由以保障的公文。女人禁不住羞怯地瞟了兰西一眼。
“今晚在那老木屋里有点孤单了,兰西。”
“把你的钱拿出来,”来人说,“别多话。我很紧张,我这抠扳机的手指头在发抖。”
大路上传来车轴的转动声,随后慢慢扬起一阵尘土,接着便出现了兰西·比尔布罗夫妇的牛车。车子在办公室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兰西是个六英尺高的瘦长汉子,黄头发,黝黑皮肤,大山一般的冷峻犹如一副盔甲笼罩着他。他妻子穿一身花布衣裳,身材瘦削,打扮入时,但莫名的苦恼使她显得憔悴。透过这一切,流露出来的是青春不再的淡淡的哀怨。
“他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女人说,并不特别激动,“成天跟在一帮地痞流氓、私酒贩子屁股后头转,喝了烧酒躺倒就睡。还养了一群不中用的饿狗要人喂,就知道烦人。”
埃丽娜从他的话里看到一线希望。她立即将手伸进怀里,那张五元的钞票像一只飞鸽拍打着翅膀径自落在法官的桌上。她和兰西手拉手站着听到使他们重归和好的话语时,她那蜡黄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晕。
“没人说过不想留。”
埃丽娜一时语塞。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五元的钞票和判决书折好,揣进怀里。贝纳杰·威德普眼睁睁地瞧着那钞票不见了,眼镜里透露出悲哀。
“没人说过想留。我最好还是现在就动身去埃德弟弟家。”
“我的心掉在那小屋里了,兰西,”她小声说,“跟你在一起。往后我也不闹了。我们走吧,兰西,还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家。”
这个山里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激动的神情,99lib•net但他伸出一只大手,将埃丽娜又瘦又黑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埃丽娜内心的喜悦一下子从脸上流露出来,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顿时有了神采。
法官撒腿就跑,一刻也没有停留。
“我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儿。我不是说自己如何受欢迎,怕给他们添麻烦,而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段路远着呢,我想还是赶紧动身好。我该说再见了,兰西——我的意思是,要是你还乐意说声再见的话。”
“我再也拿不出钱来了,”兰西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的钱全都给你了。”
“但本庭已做好准备,”法官接着说,“随时撤销这份使你们丧失夫妻权益的离婚判决。本庭现在就可以举行庄严的结婚仪式,圆满解决争端,恢复本案双方所渴望的光荣而高尚的夫妻关系。要举行上述仪式,本案收费也就是五元。”
“依我看,”女人答道,“鞋呀什么的合起来得要五块钱。这点赡养费不算多,不过我想,够我去埃德弟弟家走一趟了。”
治安法官贝纳杰·威德普又抽起他那接骨木烟斗。傍晚时,他取来一份周报,一直看到暮色昏沉,辨不清字迹。然后他点亮桌上的蜡烛,又一直看到月亮升起,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住在山坡上两间一色的小木屋里,旁边有一棵剥了皮的白杨树。他回家吃晚饭,在穿过一条被密匝匝的月桂遮得黑糊糊的小岔道时,一个人影从树丛中窜了出来,举起一支长枪对着他的胸口。来人帽子拉得低低的,大半个脸用什么东西蒙着。
“法律与法令在本庭的司法权限内未提及离婚问题。”他说,“但根据衡平法、宪法和推己及人的金箴,买卖不能两便就不是公平交易。治安法官既然能批准结婚,自然就能批准离婚。本庭可以发给你们离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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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遵照最高法院决定认为判决有效。”
“我不知道谁会跟猎狗一样,”兰西说,听口气像个殉道者似的,“连声再见都不说就——除非你急着要走,不想听我说声再见。”
“这个数目,”法官说,“不能说不合理。兰西·比尔布罗你听着,你如数付给原告五元钱以后本庭再发给离婚证书。”
兰西困惑不解地愣在那里出不了声。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什么赡养费。女人总是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叫人感到吃惊。
治安法官不慌不忙地开始履行职责。他将仅有的一张椅子和一张木凳并排放好给两位原告坐,自己翻开桌上的法典大全查看索引目录。不一会儿,他拿起眼镜擦了擦,并挪动了一下墨水台。
兰西·比尔布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放烟叶的小布袋,往桌子上抖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这是一张熊皮和两张狐皮卖来的钱,”他说,“我们总共只有这么多。”
“我想你现在可以走了,”抢钱的人说道。
这是张脆生生的新钞票。法官手指头虽笨拙,又在颤抖,但没觉得费难便将它卷成管状,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气)塞进了枪口。
“我们去山下的齐阿大叔家,”兰西打定主意说,“只好在那儿过夜了。”他从一边爬上车,埃丽娜从另一边爬上车。小红牛随着他手中的缰绳慢慢掉转了方向,牛车在车轮滚起的灰尘里缓缓驶去。
“要离婚,”兰西严肃地点头重申道,“我们俩没法一起过了。一男一女厮守着住在山里已经够寂寞的了,更何况她在屋里不是像只野猫盯着你嘟囔,就是像只猫头鹰朝你阴沉着脸。男人没理由守着她过这种日子。”
埃丽娜一把拉住兰西的胳膊。听法官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们刚刚接受了生活教训以后,她现在又非得离开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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