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莱姆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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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我不是同他结婚了吗?杰克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而我又在家里,不是吗?他还有权利打别人吗?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打别人!有时候是因为晚饭还没有准备好,有时候是因为晚饭早已准备好。什么原因杰克并不在乎。他只不过是喝醉了,后来他记起他是结了婚的人,就跑回家来,揍我一顿。每到星期六晚上,我得把家具搬动一下,不让尖角当路,这样子,当他动手的时候我不会磕破脑袋。他会一记左手拳打得你跌倒在地!有时候我倒地不起,他就不会再打;不过,要是我觉得这个星期想到哪里去玩玩,或者需要件把新衣服,我就跳起来让他再打。昨天夜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杰克知道我想要一件黑色绸衬衫,想了一个月了,我以为单是一只眼给打肿了不一定就能到手。你等着瞧,玛吉,我跟你打赌一块冰淇淋,他今天夜里准会将衬衫带回来。”
起来吧,新时代的但丁,为我歌唱地狱里最安生的角落,好让那光穿袜子坐在屋内的先生有个好去处。耐心的姊妹们由于亲属关系或者责任心通通忍受下来了,不管他的袜子是丝的,棉纱的,莱尔线的还是羊毛的——难道还不能写出新的一章?
卡西迪太太一只眼珠亮得像钻石,另一只至少像浆糊。
“哦,说得好听,玛吉,”卡西迪太太一边搽金缕梅止痛水,一边笑着说,“你这是忌妒。你那老伴儿过于冷冰冰,慢吞吞,决不会揍你。他回到家里只会在一旁坐着,手里拿着份报纸做体操——这是不是真的?”
“我家马蒂从来不打我一下。”她说,“正像你说的,玛米,他闷声不响地回家,一句话也不说。他从来不带上我上街逛逛,在家里老是坐在椅子里消磨时间。他买东西给我,不过看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因此我也不稀罕那些东西九九藏书。”
芬克太太将卡西迪太太要的花样一大早就送下来了。玛米已经穿上新的绸衬衣。连她那只挨了打的眼睛都勉为其难地放射着节日的光芒。杰克的忏悔是慷慨大方的,已经订了美妙的计划,包括逛公园、野餐和比尔森啤酒
卡西迪太太伸出一只胳膊抱住她的好朋友。
在下面一层的套房里,卡西迪先生满面羞愧地替玛米的那只眼睛搽粉,准备出游。从楼上传来女人的洪亮的声音,一撞一跌一滑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家庭冲突发出来的声音。
芬克太太甘拜下风。她目光软和下来,对卡西迪太太既忌妒又钦佩。一年以前她同卡西迪太太都没有结婚,她俩是城里一家纸箱厂的一对要好的朋友。现在她同她的先生正好住在玛米同她的先生的头顶上一层套房,因此她不好跟玛米装模作样。
“你真可怜!”她说,“可是,不是人人都能找到一个像杰克那样的丈夫。假如大家都像他,婚姻就算美满了。你听说过那些心怀不满的妻子,她们缺的是一个男人回到家里,每星期一次踢断她一根肋骨,然后用接吻和巧克力奶油冰淇淋来补偿。这会给她们带来生活的乐趣。我要的是一个有主人派头的男人,喝醉了揍你一顿,没有喝醉抱你一阵。我不想碰那种没有胆量的男人。”
过道里突然一阵响动,卡西迪先生一脚蹬开了门。他两只胳膊都夹着包裹。玛米飞身向前吊住他的脖子。她那只没有伤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爱情的光芒,就像那个被追求她的人打昏并拖到茅屋里来的毛利女郎醒过来时眼中闪烁的光一样。
“告诉我,玛吉,”玛米求她,“让我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打你了吗?——他干了些什么?”
“你看美不美?”卡西迪太太说。九九藏书
“不过,你总得给他个由头,”芬克太太爱刨根究底。
“马蒂同玛吉吵架?”卡西迪先生猜测。“想不到他们也来这一手。我要不要跑上去,看他们要不要纱布卷儿?”
“要是我的男人一星期不至少打我一次,我就不希罕他了,”卡西迪太太宣称。“他打是看得起我,你说是不是!不过这一次可打得不轻,我现在眼里还冒金星。不过这星期剩下来的几天里,他会成为城里最讨人喜欢的人,要设法弥补这笔债。至少要买两张戏票,因为我另一只眼睛还能看戏,总还要加上一件绸衬衫。”
芬克先生跳了起来——玛吉另一只手猛地一挥击中他的下巴。在这可怕而又幸福的时刻她闭上了双眼,等候他的回击——她对自己小声儿喊着他的名字——他向盼望中的一击迎过去,为这一击饿得慌。
芬克太太梦中的船停航了。她的船长的活动范围介乎葡萄干布丁和吊床之间。他要是时不时走过来拍拍船帮或者在后甲板上顿顿脚该多好!她曾经向往一次愉快的航行,在快乐岛的几处港口逗留。而现在,她要改变主意,准备认输。她同她的练拳对手平平淡淡的若干回合中,没留下一处伤痕可以给人看,她厌烦透了。有一阵子她几乎恼恨起玛米来了——看那玛米,时时带着伤口和青肿,礼物和接吻是她的止痛药膏,同她那好斗的、粗暴的、可爱的伴侣在大风大浪中航行。
卡西迪太太笑得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主妇。她带着科尼莉亚现宝的神情,拉开和服式晨衣的领口,显示出另一处秘而不宣的伤痕:酱紫色的一大片,边缘呈橄榄色和橙红色。这处伤虽说快好了,回想起来当时挨得不轻。
卡西迪太太捧着玛吉的脸,轻轻地抬了起来,看九九藏书见她满脸泪痕,红一阵,白一阵,可是她那又白又红、带着雀斑的柔软的漂亮的脸蛋上没有芬克先生的拳头留下的一点斑痕。
芬克先生七点钟回家。他恨透了家务事。他不喜欢在安乐舒适的家门以外闲逛。他是搭有轨电车上下班的人,他是吞食了猎物的蟒蛇,他是倒下来就躺在那儿不动的大树。
芬克太太奔过来,脸贴着好友的肩膀,伤心地哭泣。
她快步登楼。她的脚才踏上上一层楼房的过道,芬克太太就从厨房门口猛地奔了过来。
“疼!”卡西迪太太发出一声快乐的高叫。“怎么说呢——你碰到过一座砖头房子倒下来压着你的事吗?——对了,正是这么一种感觉——就像他们正在将你从废墟里刨出来。杰克的一记左手拳意味着两张日场戏票同一双新牛津鞋——而他的右手拳,嗯,那就得到科尼岛去玩一趟,加上半打网眼丝袜作为补偿。”
“喂,娘子!”卡西迪先生高声大叫。他丢开包裹,使劲地抱着她举了起来。“我买了巴纳姆贝利剧场的票;如果你拆开一只包裹的绳子,我看你会发现那件绸衬衫——哦,晚上好,芬克太太——我先没有看见你。老马蒂近来好吗?”
芬克太太叹了口气。
芬克先生丢下报纸,惊讶得不知所措。她怕他不会打他,因为还没有惹得他上火,就跳上前去,朝他脸上狠狠地一拳,同时对他感到一阵热爱,那是她好些时日都没有感到的。你站起来,马丁·芬克,摆出你的威风吧!啊,她想就要感到他拳头的分量啦——只为了表示他关心她——只为了表示他关心她。
“啊,玛吉,”卡西迪太太压低嗓音愉快地叫道,“他动手了?啊,他动手了?”
哈莱姆区九九藏书
“我的丈夫从来不会想到这样对待我,”芬克太太说,不让羡慕之情外露。
“我该希望,”芬克太太装着得意地说,“芬克先生是一个十足的好好先生,决不会抬起手来打我。”
芬克太太回到她上面一层套房时不由得妒火中烧。啊,玛米是幸福的,即使伤痕累累,随即也就得到补偿。这种幸福能让玛米一人独享吗?马丁·芬克同杰克·卡西迪肯定不相上下,难道他妻子就永远不挨揍也得不到爱抚吗?芬克太太突然想到一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好主意。她要让玛米瞧瞧,别人的丈夫也会动拳头,事后说不定比任何杰克更为情意绵绵。
芬克太太的脸又一次失望地埋到她好友的怀里。
“可是他为什么打你?”芬克太太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她突然像个泼妇似地转向那个看报的人。
芬克太太一下子陷入沉思。
对芬克一家来说,劳动节过得同平时的假日一样正常。厨房里的洗衣槽里两个星期的脏衣服已经浸泡了一夜。芬克先生单穿着袜子坐着看报。看来劳动节就要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第二天是劳动节,卡西迪先生和芬克先生一整天不要上班。工人们得意洋洋地参加游行,或者寻欢作乐。
她得意洋洋地转过脸来让芬克太太瞧。她一只眼几乎是闭着的,周围一大圈青紫;嘴唇开了个口子,还有点淌血;颈项两边都有红红的手指印。
芬克太太开了热水龙头,将搓衣板插进洗衣槽。从下面那层套房里送上来卡西迪太太欢乐的笑声。这笑声像是一种嘲弄,是向楼上从未挨过揍的新娘当面卖弄自己的幸福。现在轮到芬克太太了。
“哦——哦,”卡西迪太太突如其来地含含糊糊地低叫着。“我看——看来——等一下,杰克,让我先上去看看。”
“傻瓜!”卡西迪太太疼爱地说,“你说为什么,因为他喝醉了酒。通常是星期六夜里。”
“他很好,卡西迪先生——多谢。”芬克太太说,www.99lib.net“我得上楼去了,马蒂快回来吃晚饭了。明天我将你要的花样带下来给你,玛米。”
妒火在芬克太太的心中高升,而升得更高的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如果她的先生不想揍她——如果他一直不想表明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他的特权,不想表明对夫妻关系的兴趣,她就得刺激他尽他的本分。
吃过晚饭,他收拾了报纸来看。他坐在那里,单穿着袜子。
“为了上帝的缘故别打开那道门,玛米,”她啜泣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声张。他——他从来不碰我,他——他在,啊,上帝——他在洗衣服——他正在洗衣服!”
“你这游手好闲的懒鬼,”她大叫道,“难不成我洗呀烧呀忙断胳膊,服侍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到底是人还是离不开厨房的狗?”
“芬克先生回到家确实要看看报,”芬克太太点头承认,“不过他从没有打我一下,只图自己快活——这事不假。”
芬克先生点着烟斗,用穿着袜的脚趾轻轻地擦着另上一只脚的脚踝。他栖息在美满姻缘之中,就像一块未溶化的羊油嵌在布丁里面。这就是他的平稳的极乐世界——舒舒服服地坐着,从报纸上神游世界,耳听妻子洗衣服时肥皂水的溅泼声,嗅着已收拾进去的早餐的和即将摆出来的午餐的美味。他心里什么都不想,更不会想到什么时候要打老婆。
芬克太太上楼到她套间里小声儿哭了一会儿。这是一种说不出什么名堂的哭泣,这种哭泣只有女人知道,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这是女人伤心时短暂而绝望的哭泣。为什么马丁从来不打她?他同杰克·卡西迪一样人高马大的。难道他对她根本不关心?他从不拌嘴。他回到家里就懒洋洋地东靠靠,西靠靠,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倒是个蛮不错的供应商,可是他忽略了生活中的香料,无法使生活显得有滋有味。
“他揍你的时候你疼吗?”芬克太太好奇地问。
“晚饭可口吗,马蒂?”忙过一阵子的芬克太太问。
芬克太太到下一层楼卡西迪太太家串门。
“唔——唔——唔——好吃。”芬克先生咕噜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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