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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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煤气管的喷嘴上,有一根绳子显眼地吊着一张折叠的纸片。约翰一把抓住它。那是妻子留下的便条,上面写着:
约翰·帕金斯瞧了瞧钟,时间是八点一刻。他伸手抓过帽子走向门口。
“天哪!回来了真高兴。”卡蒂说,“妈妈的病不怎么样。山姆在车站接我,说她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发作,等他们发了电报之后就好了。因此我就乘下一趟车回来了。快给我来一杯咖啡,我困死了。”
一群羊争先恐后地爬下车厢,另一群羊争先恐后地爬上车。羊其实是人,都是公民。丁——当!曼哈顿高架铁路的牲口车喀嗒喀嗒地开走了,而约翰·帕金斯跟着被释放出来的一群拥下车站的梯级。
今天夜晚当约翰·帕金斯走到他房门口时,他碰到了一件既平常又惊人的变故。没有卡蒂那亲热的带糖果味的吻来迎接他。三个房间乱得可怕。她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板中间是鞋子,卷发钳、带蝴蝶结的发带、晨衣、粉盒在梳妆台和椅子上乱成一团。卡蒂平时决不会如此。他心一沉,又看到她梳子的齿缝里一堆拳曲的棕发。她一定是陷于不寻常的焦急和匆忙之中,因为她一向将梳下来的头发归在壁炉架上的一只蓝瓷小瓶里,等积聚多了将它编成女人特别喜爱的发垫。
是啊,窗外的城市喧嚷着要约翰·帕金斯出去跟着莫摩斯跳舞。在麦克洛斯基那里,小伙子们懒洋洋地整夜将球击进球袋里。可http://www.99lib.net是寻欢作乐的生活和卡嗒卡嗒的球杆击球声,都再不能触动遭离弃的帕金斯的灵魂了。那个属于他的、他不怎么看重的东西离他而去了,他要它回来。许久许久以前有一个名叫亚当的人,让天使们撵出了果园,深受良心责备的帕金斯是不是亚当的后裔?
“我是个双料的糊涂蛋,”约翰·帕金斯心里想,“看我一直怎样对待卡蒂的。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台球,同那班家伙闹酒,而不肯待在家里陪着她。可怜的姑娘独自一人在家,没有什么消遣,而我却是那样作为!约翰·帕金斯,你是最坏的那种黑人。我要为这小姑娘补过。我要带她出去,让她娱乐娱乐。我要同麦克洛斯基那帮子一刀两断,就从这一分钟开始。”
约翰·帕金斯不惯于分析自己的感情。不过当他坐在失去了卡蒂的十英尺宽十二英尺长的客厅里,他准确无误地猜中了使他烦恼的主要原因。他现在知道了卡蒂对他的幸福是不可缺少的。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枯燥的家庭生活,使他对她的感情陷于麻木,现在不见了她,倒反被清晰地唤醒了。在谚语、布道和寓言里不是喋喋不休地开导我们说:等到嗓音甜蜜的鸟飞走了,我们才觉得那歌声可贵。有的话说得比较直爽,可不也就这个意思?
她每天穿着做饭的红底黑点的晨衣松松垮垮地搭在椅背上。她平时穿的衣服匆忙中东一件西一件抛在各处。一小袋她平时爱吃的黄油硬糖丢在那里,袋口都没有打开。一份日报铺在地板上,火车时刻表给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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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留下一个长方形的口子像在打呵欠。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欠缺了什么,元气没了,灵魂跟生命分离了。约翰·帕金斯站在这些遗物中间,心里感到难耐的孤独。
“我想到麦克洛斯基那里,”约翰说,“同那些家伙玩一两盘台球。”
这是他近来的习惯。他会玩到十点或十一点回家。有时候卡蒂已经睡着了;有时候还在等他,准备用她的怒火将夫妻关系的钢链在钳锅里再熔化掉一点镀层。对于这类事,一旦当爱神丘比特同住在弗洛格莫尔公寓的受害人一起站在法庭上对质的时候,他将为此负责。
约翰从冰箱里取出冻羊肉,煮好咖啡,坐下来面对着草莓果酱瓶上恬不知耻的标牌纸,吃一顿孤独的晚餐。一点点炖肉和加了鞋油一样的棕色调料的色拉,现在成为他逝去的幸福中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他的家已经解体。一个患扁桃体脓肿的岳母大人将他的家财和护家神一股脑儿赶上天。在一顿孤独的晚餐后约翰坐到窗前。
“喂,你到哪儿去,我想知道,约翰·帕金斯?”卡蒂用抱怨的声调问。
在他们结婚的两年间,他同卡蒂没有分开过一夜。他呆头呆脑地将便条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的一个缺口,因而使他感到迷惑。
约翰·帕金斯知道这些事会一一发生。他也知道等到八点一刻,他会鼓起勇气伸手拿起帽子,而他的妻子会以抱怨的语气发表意见:“喂,我想知道你到哪里去,约翰·帕金斯?”
亲爱的约翰:
约翰九_九_藏_书_网慢慢走回家。慢慢地,因为在他日常生活的词典里,不存在“或许”这样的词儿。对于一个结婚两年了,住在一套房子里的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出奇的事等着他。他一边走,一边怀着郁郁不乐而又玩世不恭的心情,琢磨着单调的一天必然的过程。
“八十一街——让他们下车,快,”穿蓝制服的牧羊人高声喊道。
“想到麦克洛斯基那儿去,”他会回答,“同那些人玩一两盘台球。”
我刚接到电报说母亲病重。我将乘4:30的火车,山姆哥哥会到车站接我。冰箱里有冻羊肉。我希望不会是她的扁桃腺脓肿复发。交给送牛奶的人五毛钱。上一个春天她情况很糟。别忘记写信给公司修煤气表,你的好袜子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我明天再写信。
当弗洛格莫尔公寓三楼前楼套间的机件回复到常态时,没有人听到齿轮的喀嗒声。原来一道箍松动了,一根弹簧碰歪了,把齿轮一调整,轮子又循着老轨道运转了。
房门忽然打开,卡蒂拎着一只小手提箱走了进来。约翰莫名其妙地瞅着她。
约翰·帕金斯的右手边有一张椅子,椅背上挂着卡蒂的蓝色衬衫,还依稀保持着她的体形。衣袖中部有些细细的皱纹,那是她为了使他舒适与愉快而操劳时手臂的动作形成的。衬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风铃草的气味。约翰捡起衬衫,认真地久久地瞧着这件没有任何反应的薄薄的衬衣。卡蒂从来不会没有反应的。泪水——对,是泪水涌进约翰·帕金斯的眼眶。等她回来的时候事情会变样。他会补偿过去的疏忽。没九_九_藏_书_网有卡蒂,还有什么生活呢?
他开始尽其所能地收拾房间。当他碰到她的衣物时,一种类似恐惧的紧张透过全身。他从来不曾想过没有卡蒂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已经彻底溶合进他的生命,简直成了他呼吸的空气——不可一时缺少但简直没有觉察到。现在,她没有事先提醒一下就走了,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当然这要不了几天时间,至多一两周,不过在他看来,仿佛死神的手已经伸出一个指头,威胁着他那安全而平静的家。
他不想抽烟。在窗外,城市喧嚣着,叫他出去寻欢作乐。今天的夜晚是他一个人的,他可以不受责问地走出去弹拨欢乐的琴弦,像快活的单身汉一样自由。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畅饮一番,东荡西逛,寻欢作乐直到天明,不会有卡蒂怒气冲冲地等着他,把持着酒杯使他不能尽情享受。他可以同一帮闹闹嚷嚷的朋友到麦克洛斯基那里打台球,如果高兴的话直玩到曙光女神使电灯泡黯然失色。当弗洛格莫尔公寓使他感到腻烦的时候,一直束缚住他的婚姻的绳索松开了。卡蒂走了。
卡蒂 匆草
卡蒂会在门口用一个吻欢迎他,吻里带着冷霜和黄油硬糖的气味。他会脱掉上衣,坐在一张斑驳的长沙发上看报,看俄国人和日本人怎样互相残杀(报纸的排印可够戗)。晚餐会有炖肉,有色拉,加了调料(保证不会损害皮革)。还有一瓶草莓果酱(瓶子的标牌上大言不惭地标明为纯净制品)。晚餐以后,卡蒂会让他看碎布料缝成的褥子上的新补丁,那是那个卖冰的人从他的活结领带的一端为她剪下来的。到七点半钟,他们会在家具上铺上报纸,承接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石灰碎屑,因为住在头顶上那间套房里的胖子就要做体操了。八点整,住在过道对面的套房里的无人聘请的杂耍队的希基和穆尼,带着醉意胡言乱语,幻想哈默斯坦会找上门来,同他们签订五百元一星期的演出合同,高兴得把椅子都翻转过来。接下去,天井对面的那位先生会拿出笛子到窗前吹奏,喜欢吹牛的家伙每天夜里会偷偷摸摸地走出来加入马路上嬉闹的人群,楼层之间的升降机会送出菜肴,公寓守门人会把俄国人赞诺维茨基的五个孩童再一次赶过鸭绿江,穿着浅绿色鞋子的那位太太会牵着长毛猎狐狗下楼,在她的门铃和信箱上贴上她星期四用的名字——你看,弗洛格莫尔公寓每晚的活动就这样进行。99lib•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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