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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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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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蒙夫人仍旧穿着她每天晚餐时穿的同一件漂亮的晚礼服。她看来若有所思。她手边的桌上放着一只大公馆女主人才用的小提包。等她吃过冰点之后,她打开提包,取出一张一元的钞票。
“哦,跟你打赌我一定去,法林顿先生。星期六商店十二点钟关门。我猜想同那些时髦人物哪怕在科尼待上一星期都行。”
博蒙夫人用外国人的姿态耸了耸圆滚滚的一只肩膀。
哈罗德·法林顿的眼色透露出惋惜之情。他说:“星期一我也得走了,不过我不是到国外去。”
莲花旅馆欢迎的正是像博蒙夫人这样的客人。她一副高贵的气派,举止却亲切而优雅迷人,使旅馆里的雇员们乐于效劳。她一打铃,侍者争先恐后为她服务;要不是有个所有权问题,旅馆里的职员们简直要把旅馆和其中的一切都立下契约转让到她的名下。旅馆里的其他客人也将她看成独一无二的女性美的化身,使整个环境为之生辉。
“法林顿先生,”她带着赢得了整个莲花旅馆的微笑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明天早晨早餐前我就要离开了,因为我不得不回去工作。我是凯西·曼莫斯百货公司男袜柜站柜台的,而我的假期明晨八点钟结束。这张钞票是我在下个星期六晚上领到八块钱的工资之前的最后一元钱了。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这些天对我很好,所以我要在临走之前告诉你。
“整整一年我从工资中节省下一笔钱专为这个假期之用。我要像一位夫人那样过上一星期,虽说我当不成夫人。我要凭我高兴什么时候起床就起床,而不像平时每天早晨七点钟就得爬起来;我要住最好的地方,要有人伺候,有什么事就打铃叫人,和那些富人们一个样。现在我做到了,我过了几天自己所希望的最愉快的时光。我要回去上班,回到我那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心满意足,等待来年。我要告诉你这一切,法林顿先生,因为我——我以为你有点儿喜欢我,而我——我喜欢你。可是,哦,我不得不瞒着你藏书网直到现在,因为对我来说这简直像个童话。因此我同你谈到欧洲,还有我在书里读到的国家的事情,使你认为我是个贵妇。
在电梯门前法林顿告别,而博蒙夫人将最后一次登梯上楼。可是当他们走近无声无息的电梯厢时,法林顿说:“忘掉那个‘哈罗德·法林顿’好不好?我的名字是麦克马纳斯——詹姆士·麦克马纳斯。有些人叫我吉米。”
“我穿这身衣服——这是我唯一穿着合适的——是我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从奥多德-莱文斯基公司买的。
“晚安,吉米。”夫人说。
这样,在这住客七零八落的小旅馆里,只有一小股行家里手在酷热的季节不声不响地藏身于此,享受高山与海滨的无上的快乐,那是艺术和技巧联合起来提供给他们的。
“价格是七十五元,它是量着身材定做的。我当时先付十元,以后他们每星期收一元,直到付清为止。我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法林顿先生,再就是我的名字是玛米·西维特而不是博蒙夫人。感谢你耐心听我说完了这番话。这块钱是我准备明天付衣款的。我想此刻我要上楼到我房间去了。”
在百老汇有一家旅馆,兜揽避暑胜地旅客生意的经纪人一直没有发现它。这旅馆开间既深且广,而且阴凉。房间都用暗色的凉丝丝的橡木板装修。人造的微风和深色的灌木丛使人感到愉快,而不像到阿迪朗达克山避暑那样不方便。你可以缓步登上旅馆宽阔的楼梯,或者乘电梯像在梦中那样滑上去,有身穿铜钮扣制服的侍者侍候你,你能享受到宁静的快乐,连阿尔卑斯山的登山者都没有享受过。厨房里的大师傅给你做的鲑鱼连“白山”饭店的厨师也做不出,做的海鲜连老字号的“极乐世界”的名师都惊呼“天哪”——忌妒得脸色发青,做的缅因州的鹿肉会使猎场看守人因垂涎而欲放弃职守。九-九-藏-书-网
星期天晚上,也就是在三天之后,这两人坐在同一处凉台的一张小桌前。小心翼翼的侍者端来冰块和红葡萄酒。
“我答应自己再享受三天这种愉快的休息,”博蒙夫人说,“到星期一塞德里克号就要启航了。”
这一年的七月,旅馆里来了一位女士,她交给接待员登记姓名的卡片上写的是“海洛依斯·达尔西·博蒙夫人”。
在博蒙夫人住进旅馆的第三天,一位青年也登记住进了这家旅馆。他的服装——从好处说——不算太入时;他面目端庄,表情沉着,老到。他告诉柜台的职员说他打算住三四天,还打听到欧洲去的船期,然后就像一个旅游者找到一个心爱的旅馆一般,心满意足地沉浸到这个无与伦比的旅馆幸福而宁静的气氛中。
在凉台外面,热得发昏的城市在七月的夜里嗡嗡嘤嘤地响着,而在莲花旅馆里笼罩着温和、阴凉的影子,对客人极其关心的侍者站在低低的窗旁,只等点头招呼就上前伺候夫人和她的随从。
哈罗顿·法林顿住进旅馆的第二天,晚餐之后,博蒙夫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掉下了一块手帕,法林顿先生捡了起来交还给夫人,并没有显出要急于结识她的热情。
哈罗德·法林顿神色冷淡地听着莲花旅馆里最可爱的客人的叙述。等她说完了,他从上装口袋里抽出一本支票簿似的小本本,用一段铅笔头在一页空白的表格上写了些什么,撕下来丢给他的伴侣,捡起了钞票。
这位特别出色的客人很少离旅馆外出。她的习惯同莲花旅馆里别的出众的客人一致。为了充分享受这令人愉快的旅馆生活,你必须摒弃这座城市,仿佛它是在几十英里以外。在夜里到附近的地方达溜达是正常情况,可是在酷热的白天,大家都藏身在旅馆的多荫的城堡里,像鲑鱼浮游在它心爱的池塘的清澄的圣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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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汇的愉快的喧嚣从远处传来,在那些幸福的客人的想象之中幻化成高山的瀑布,使山林中充满幽静的声音。客人们每听到陌生的脚步声都会侧耳倾听,惟恐他们的隐身之处被外人发现,受到那些不安生的寻欢作乐的人的侵扰,他们会一直骚扰到大自然的最深远的角落。
假海洛依斯·达尔西·博蒙夫人脸上放出了光彩。
“有人对那些老避暑胜地感到厌倦,”博蒙夫人说,微笑淡淡的然而甜美。“为了逃避喧嚣和烟尘飞到山区或海滨去,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制造喧嚣和烟尘的人不是跟着我们去了吗?”
“我听说巴登巴登和戛纳在这个季节里简直空无一人。”法林顿说,“年复一年,那些老去处声名狼藉。说不定有许多人像我们一样,正在寻找为大多数人所忽视的安静的角落。”
在七月份的曼哈顿沙漠里发现了这一片绿洲的人为数不多。在这个月份里,旅馆里的客人比平时少得多,他们稀稀落落、悠然自得地坐在高大的、光线暗淡的餐厅里,穿过一片铺着雪白台布的空餐桌,彼此瞧瞧,互道无声的祝贺。
过多的小心翼翼的侍者游来荡去地走近客人身边,不等客人招呼就给你端上你需要的一切。气温永远是四月份的。天花上涂着水彩,摹仿着夏日的天空,优美的云朵飘浮,遗憾的是它不像天然的云朵那样会消逝。
可是晚餐时分夫人容光焕发。她身穿一件晚礼服,既美观又形若无物,仿佛山谷中隐藏的瀑布掀起的水雾。这种礼服的名目连新闻记者都猜不出来。在胸前的饰带上总缀着几朵红玫瑰。侍者领班恭敬地瞧着这件礼服并且在门口恭迎。看到这礼服你会想到巴黎,也许会想到那些女伯爵,一定会想到凡尔赛宫、决斗、菲斯克夫人《红与黑》。莲花旅馆里有一个无稽的谣言说这位夫人是一位世界主义者,她那双纤纤玉手在好几个国家为俄罗斯牵线。由于她是在世界各处通行无阻的女公民,难怪她一眼就认出这座漂亮的莲花旅馆是她在仲夏的炎热中在美国小住的最理想的场所。九九藏书网
或许莲花旅馆的性情各异的旅客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同病相怜的感情;或许他们觉得,在百老汇的一家旅馆找到避暑胜地是交了同样的好运,因而彼此之间都感到亲近。出于礼貌,这两人说了几句得体的应酬话,待要分手时又说了些试探性的话。再则,可能是由于避暑胜地的合宜的气氛,他们之间的友谊当即成长了,开花了,结果了,就像魔术师的那株神秘的植物那样。他们在走廊尽头的凉台上站了一会儿,一来一往,像打羽毛球般轻飘飘地交谈着。
“一个人不能永远躲在这里,不管这里多么迷人。公馆里已经为我准备了一个月。许多家庭宴会不得不举行——真是讨厌的事!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莲花旅馆度过的一星期。”
博蒙夫人虽然孤身一人住在莲花旅馆里,她依然保持着王后般的神态,她的孤独不过是http://www.99lib.net因为场所变了。她在十点钟进早餐,那时候她冷若冰霜,悠然自在,优雅无比,宛如一簇茉莉花在晨曦中淡淡地闪光。
这个青年——姑不论他的登记是否属实——名叫哈罗德·法林顿。莲花旅馆里的生活是一道平静的水流,他不声不响地漂进来竟没有激起半丝涟漪,对那些追求静息的旅客没有一点惊动。他同别的幸福的水手一道,沉缅在平静的生活之中。他吃喝都在莲花旅馆,一下子有了餐桌,有人伺候,只是总还有点担心,怕的是那群你追我赶、使百老汇显得熙熙攘攘的人会气喘吁吁地扑过来,破坏了这个贴近的然而隐蔽的安乐窝。
“即使在海洋上,”法林顿丧气地说,“那些不学无术的庸人总放不过你。最高级的邮船比渡轮也好不了多少。凭老天爷帮忙,找夏季避暑地的人居然发现了莲花旅馆,它离百老汇好像比千岛群岛或者麦基诺水道还要远些。”
“明天上午我也得上班了,”他说,“我不如现在就开始。这是一块钱分期付款的收据。我在奥多德-莱文斯基公司当收帐员已经三年了。真有趣,你说是不是,我们两个对怎样度假竟有相同的主意。我一直想要住进一家出色的旅馆,因此从每星期二十元的工资中积蓄了钱,居然办成了。喂,夫人,本星期六晚上坐船到科尼去玩玩,怎么样?”
“我也不会,”法林顿小声说,“我永远不会原谅那塞德里克号。”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我们的秘密能保持一个星期,”夫人带笑叹息道,“如果大家都屈尊来到可爱的莲花旅馆,我可不知道该到何处去了。我只晓得有一个地方夏天最迷人,那就是波林斯基伯爵的城堡,在乌拉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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