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忒勒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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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忒勒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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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什么样的原因呢,夫人?’我问道。
“我有过一个名叫佩斯利·菲什的朋友,想象中,两人永远也不会分手。我们有七年时间一起开矿,办农场,卖过专利产品搅乳器,放过羊,干过照相等等的营生,也一起筑过栅栏,采过干梅。我曾想,别说是花言巧语、金钱美酒,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在我与佩斯利·菲什之间制造不和。你很难想象我俩的友谊已经深到什么程度。我们不仅是干事业的朋友,在生活上也同样是友好的伙伴,空闲时间一起娱乐消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俩形影不离,像传说中的达蒙和皮西厄斯一样日夜厮守在一起。
“我在她身边坐下,聚精会神地看着远近的景色,欣赏大自然的精神风貌。那个夜晚用于谈情说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月亮已经升上天空,在自己的轨道上履行义务;我们头顶上的那几棵树,按照科学和自然规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树荫。灌木丛中,小夜莺、金莺鸟、长耳兔等鸟兽的叫声和昆虫的鸣声,一声声,一阵阵,此起彼伏。山里吹来的风,掠过铁轨边的一堆空番茄酱罐头盒,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演奏单簧口琴。
“佩斯利说着又停了下来。
“一年夏天,我和佩斯利赤着膊飞马奔进这里的圣安德鲁斯山区,我们想找个地方歇夏,痛痛快快地玩上一个月。我们选中了洛斯皮诺斯。这小镇简直就是世界屋顶上的一个花园,飘着炼乳和蜂蜜的芳香。镇上有一两条街,空气好,母鸡肥,吃住有旅店,这一切足够我们享用了。
“‘我想,你该明白,’佩斯利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让那个寡妇合法地成为我家庭和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除非有一天死亡硬要将我们分开。’
“我跟杰塞普太太已经干开了刚才中断了的事。
“‘九八年夏天在银都的蓝光酒家,’他开始讲故事,‘我亲眼看见吉姆·巴索洛谬为了件横条子的棉布衬衫就把一个中国佬的耳朵咬了下来。那件衬衫——这响声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与男人间的友谊,’我说,‘是古老的历史美德。它产生于古代社会,因为那时男人们需要互相保护,共同抵御尾巴八十英尺长的蜥蜴和会飞的海龟的侵袭。男人们沿袭成规,至今仍相互支持,直到旅店的招待跑来告诉他们说,这些动物现在确实已不复存在。我已经多次听说过,男人间的友谊,有了女人插足,便会破裂。’我说,‘为什么会破裂呢?听我说,佩斯利,我们第一眼见到杰塞九-九-藏-书-网普太太和她的热面包的时候,我们这两颗心就已经像插进了振荡器似的无法安宁了。我俩谁更有本事些就让她归谁吧。我和你公平竞争,决不搞任何小动作。我如何向她求爱,全都当着你的面进行,因此你跟我有同样的机会。如果你也这样做,我看无论谁最终获胜,我们的友谊之舟都不会沉入你说的那个药用矿泉水的旋涡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站起身说,‘我们还是等佩斯利来了以后再说吧。我可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现在这样做算不上正大光明。’
“‘来了,来啦!’我从梦中惊醒似的应声道,‘妈的,要不是等老伙计佩斯利——’
“‘这个中国佬,’佩斯利接着说,‘就是九七年春天开枪打死了马林斯的那个案犯,那起案子——’
“‘斯普林峡谷,’我说。
“世上没有意外的友谊,”忒勒马科斯说。我便不再言语。
“我接着向她解释说,我与佩斯利已合作多年,两人结伴走南闯北,是同甘共苦的朋友;又说同情和接近有可能使感情升温,因此我俩已有约在先,在谈情说爱的任何场合,都不可以背着对方用这些手段占便宜。杰塞普太太听后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哈哈直笑,笑得荒凉的树林里也响起回声。
“杰塞普太太意识到我们有个君子协定的第一个夜晚,我是在佩斯利之前到的。那时晚饭刚开过不久,杰塞普太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新连衣裙,已经在那儿凉了一会儿,差不多可以接触了。
“你瞧,这场求爱的竞争一开始,我就叫佩斯利·菲什进退两难,动弹不得。怎样才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一个女人的心,我俩各有一套策略。佩斯利的策略是,将他的亲身经历或从那些大字体的印刷品中看到的故事,绘影绘声地讲给她们听,先把她们吓个半死。我想,他这种使人因害怕而顺从的主意,准是从莎士比亚的一个叫《奥塞罗》的戏里学来的。这个戏我看过,里面有个黑人读过赖德·哈格德和卢·多克斯塔德的惊险小说,听过帕克赫斯特博士的演讲,他变着法子编出故事来讲给公爵的女儿听,终于将她弄到了手。可是这种求爱方式离开了舞台就不怎么管用了。
“佩斯利双脚盘在一条椅腿上连声叹息。
“那么,我怎么让一个姓琼斯的女人成为希克斯太太的呢?告诉你我的奥妙,只要学会抓起她的手并握住不放,她就是你的人了。不过,做起来可不容易。有人抓起女人的手拼命地拽,像是要给脱臼的肩关节复位似的,叫你能闻到山金车酊剂的药水味,还能听到撕扯绷带的声音。有人抓起女人的手像握着一块滚烫的马蹄铁,手臂伸得老长,身子让得远远的九-九-藏-书-网,那架势像药剂师往瓶子里灌阿魏酊溶液。多数男人抓到女子的手以后,都是面对面地往外拽,如同小男孩从草地上捡棒球,没给对方机会,好让她忘掉手还长在她自己的臂膀上。他们的这些做法全不对。
“差不多已是晚上十点钟了,希克斯太太还在屋子里忙着收拾,我在大门口坐下,脱去靴子乘凉。里面的灯转眼就熄了;我坐着没动,一幕幕往事在心里翻腾。随后又听到希克斯太太一声喊:‘还不快进来呀,莱姆?’
“佩斯利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他与我之间那种古朴淳厚的友谊无法再保持下去了。他明明知道我最恨人多嘴多舌,却偏要抠字眼儿,打断我与杰塞普的谈话。地图上标的是斯普林大峡谷;可是佩斯利本人也总是称之为斯普林峡谷,我听他这样说过不下一千次。
“我们抵达小镇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但还是打定主意走进这家铁路边的旅店,看看还能吃上什么样的饭菜。我们坐下后,刚刚拿起餐刀,还没有来得及将粘在红油布上的盘子撬起,寡妇杰塞普就端来了现烤的小面包和炸鸡肝。
“杰塞普太太的旅店旁边有几棵树,树下有张长靠椅,南行的列车离开后她爱坐在那里纳凉。于是,我和佩斯利吃了晚饭便去那儿会合,向这位太太表达各自的爱意。我们正大光明地求爱,严格履行机会均等的诺言,谁要是先到了,宁可等待也不单独开始行动。
“我突然感到身体的左边部分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火炉旁边瓦罐里的生面团开始发酵似的。原来杰塞普太太已经挪了过来,跟我挨得更近了。
“没过几分钟,佩斯利到了,他头发上抹着香柠檬油。他在杰塞普太太的另一边坐下后便讲起了个悲惨的冒险故事:1895年圣丽达谷地连续九个月干旱无雨,他跟一个叫拉姆利的傻子为一副镶银的马鞍而比赛剥死牛皮。
“‘杰塞普太太,’我俨然以未婚夫的身份紧紧抱着她说,‘佩斯利先生现在还是我的朋友。我的确答应过他,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坚持公平竞争、机会均等的原则。’
“可是我刚说到这儿,”忒勒马科斯·希克斯结束他的故事说,“感觉到我的这只左耳像被人用四五口径的手枪打飞了似的。掉头一看,希克斯太太双手握着一根扫帚棍,原来是吃了她一闷棍啊!”
我发现这人脾气并不坏,便问他那只左耳是被什么野兽咬伤而落下残疾的。作为一个猎人,我关心的是追捕猎物时可能遭遇的不幸。
“‘是啊,’我说,‘你虽然只说了一句话,我却明白了你的言外之意。不过我想你也该清楚,’我说,‘我已经计划着要让这位寡妇改姓希克斯,留给你做的事是给报纸九九藏书的社交栏目写封信,问问清楚,婚礼上的伴郎是不是要戴山茶花,还要穿无缝袜!’
“‘唉,希克斯先生,’她说,‘每逢这样美丽的夜晚,世上的单身人更感到孤独不是?’
“‘你的这个计划,实行起来准有不少困难啊,’佩斯利说,嘴里嚼着一块枕木的碎片。‘要是换成别的什么事情,无论哪一方面的,我都可以让你。’他说,‘可这件事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你知道,’佩斯利接着说,‘女人的微笑,是海葱和铁盐矿泉水的旋涡,一旦卷了进去,再坚固的友谊之舟也难逃灭顶之灾,被摔得粉身碎骨。要是有狗熊骚扰你,我会奋不顾身地向它发起突然袭击,’佩斯利说,‘你欠了债,我仍然给你签字担保,我还会用肥皂樟脑给你擦背;但我的礼让也只能到此为止。在争夺杰塞普太太这件事上,我俩各干各的。我现在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行啊,老弟!’佩斯利握住我的手说,‘我一定照办。’他说,‘我们当面向这位太太求婚,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言语行动需要回避,也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因争风吃醋而动刀动枪。无论谁输谁赢,我们仍将是朋友。’
“‘杰塞普太太已经答应嫁给希克斯,’我说,‘她这是又一次表示这样的心意了。’
“说到真挚的友谊,”我的这位店主人接着说,“我过去只知道一个康涅狄格人和一只猴子如何以诚相待,他们是唯一称得上挚友的一对。一个康涅狄格人到巴兰基利亚谋生,靠的是猴子爬上椰子树给他摘椰子。他将椰子锯开做成水舀子出售,一只卖两个雷阿尔,用来买酒喝。椰子汁则归猴子喝。这样分赃彼此都满意,他俩生活得像亲兄弟似的。
“‘好!’我说,‘小声九*九*藏*书*网点也行。’
“后来,也就是一个月以后,我跟杰塞普太太在洛斯皮诺斯的卫斯理教堂里举行婚礼;整个小镇全都关了门来看热闹。
“牧师有幢靠街的小屋,已修整停当等着出租;他答应让我与希克斯太太临时住一宿,第二天上午乘十点四十分的火车去埃尔帕索度蜜月。牧师太太让屋子四周长满了蜀葵和野葛,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喜气,同时又显得凉爽。
“这只耳朵,”希克斯说,“是真挚的友谊留下的纪念。”
“是一次意外吗?”我追问道。
“仪式结束以后,我们喝了茶,吃了羚羊肉干和杏子罐头,镇上的人也慢慢散了。佩斯利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跟我握了握手,说我为人正直,真心实意跟他交朋友,还说有我这个朋友他感到骄傲。
“我俩并排站在前面,牧师正准备宣布仪式开始时,我四下一看,未见佩斯利的人影。我招呼牧师先等一下。‘佩斯利还没有到,’我说,‘我们一定得等他。一度为友,终生不忘——这就是忒勒马科斯·希克斯的为人。’杰塞普太太气得两眼直冒火,不过牧师还是听了我的话,没有立即念出那老一套的开场白。
“我来把正确的方法说给你听。你见过有人是怎么用石子打猫的吧?他发现一只野猫坐在栅栏上朝自己看,便悄悄溜进后院捡起一块石子,假装手里什么也没有,假装不知道猫在看他,他也没看见猫,然后猛地向它扔去。这就是成功的秘诀。在女人有戒心的情况下千万别去拉她的手。握住她的手以后,尽管你心里明白她已经心领神会,你还得装作对此浑然不觉的样子,别让她看出来。这就是我采取的策略。佩斯利呢,他把那些惊险故事和天灾人祸当作小夜曲唱,其实,倒不如给女人读读星期天去新泽西海边小镇欧欣格罗夫的火车时刻表管用。
“‘斯普林大峡谷,’佩斯利插话说,露出满嘴的土豆,还有块火腿上的蹠骨。
“‘还谈什么机会!’杰塞普太太说,‘行啊,就让他自以为还有机会吧。不过他坐在旁边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以后,可别再抱什么希望才好。’
“有天晚上,我在佩斯利之前坐在长椅上,早去了一袋烟的工夫,我的朋友义气差点要出问题。我问杰塞普太太可曾考虑过‘希’字要比‘菲’字好写些,不想她一头倒在我怀里,将我插在衣扣眼里的一支夹竹桃上的花瓣压碎。我俯下身去——但什么也没干。
“可是换了人与人之间呢,交朋友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人与人之间的友谊随时都可能破裂。
一次出外打猎,归途中在新墨西哥州洛斯皮诺斯小镇等候南行的火车。那趟车晚点了一小时。我坐在顶峰客店的门廊里,与店主忒勒马科斯·希克斯聊起了生活的意义。九九藏书网
“我独自一阵寻思,提出下面的想法和行动准则——
“‘莱姆,’他说,‘我们已经有七年交情了。你跟杰塞普太太接吻别弄出这么大的响声好不好?换了我同样不会干扰你。’
“我俩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吃完饭便走出旅店,在铁轨上坐了下来。我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彼此的心事不说也知道。
“寡妇杰塞普很健谈,她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了本地的气候和历史,还说到丁尼生,干梅,还有羊肉货源不足,最后她问我们来自什么地方。
“我说,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女人,让鳀鱼见了也准会动心。她身材匀称,高矮胖瘦都恰到好处;她态度和蔼,一看就知道很容易接近。她那红扑扑的脸色既是炉火烘烤的结果,也是她性格热情开朗的标志,她的微笑能叫山茱萸在寒冬腊月里开花。
“‘希克斯先生,’杰塞普太太在黑暗中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说,‘要不是另有原因,我会叫你滚下山,永远别再走进我的旅店。’
“‘请原谅,夫人,’我说,‘我要等佩斯利来了以后,才能回答这类带有导向性的问题。’
“‘你这位先生,’杰塞普太太转过身冲着佩斯利说,‘二十五年以后,你要是来参加我和希克斯先生的银婚纪念,在客人们举杯庆祝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个机会塞进你的木瓜脑袋啊?因为你曾经是希克斯先生的朋友,我才忍耐了这么久,不过我看你现在该死心了,赶紧下山算啦。’
“‘你待朋友这样好,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她说。
“‘莱姆,’他说,‘你要是真够朋友的话,就不该把杰塞普太太搂得这么紧。整个椅子都晃动了。要知道你跟我说过,只要有机会,你会让我平分秋色的。’
“没过几分钟,佩斯利也在杰塞普太太身边坐了下来。
“我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
“没过几分钟,佩斯利匆匆赶来了,穿过过道时还一边扣着袖口上的钮扣。他解释说镇上唯一的一家服装店也关了门来看婚礼,他买不到爱穿的这种浆过的衬衫,只好绕到服装店后门,破窗而入,自己动手拿了一件。说完他在新娘的另一侧站定下来,于是婚礼接着举行。我一直在想,佩斯利以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要牧师出个错儿,就会把他跟寡妇配成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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