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亮的灯
目录
擦亮的灯
上一页下一页
南希靠每周八元的工资继续培养这些高尚的思想——如果说得上是理想。她为追踪未可知的“猎物”而风餐露宿,日复一日束紧腰带啃干面包。她的脸上总带着注定要交好运的猎人的那种英勇而甜蜜的、淡淡的狞笑。商店就是她的森林。有好几次她举起枪来瞄准像是有宽大鹿角的肥大的猎物,可是总是出于深刻无误的本能——可能是猎手的本能,也可能是女人的本能——她没有扣扳机,而继续追踪下去。
“谢谢,”南希回答,用她的冰冷的手指尖碰碰他的手指。“我听见她提到过你——有几次。”
“你真是个可怕的小傻瓜!那家伙是一位百万富翁——他就是老范·司基脱斯的亲侄子,他向你求婚也是实心实意的。你发疯了吗,南希?”
当然,这问题有两个方面。我们且来瞧瞧另一方面。我们时常听人提起“商店女郎”,其实,这种人并不存在,有的是在商店里售货的女郎,她们以此谋生。可是,为什么将她们的职业名称转为形容词呢?这不公平。因为我们并不将生活在第五大道的姑娘们称为“结婚女郎”。
“已经抓住了你的百万富翁了吗?”卢伊开玩笑地问。
她在商店里的位置对她有利。音乐部离她不远,她能听到并逐渐熟悉最优秀的作曲家的作品,使她能在她希望涉足的社会里至少能冒充有音乐欣赏的才能。她吸收了艺术品的教育影响,名贵的衣料的影响,装饰品的影响——那些都属于女人的教养。
“喔,我根本不会模仿她。对我来说那姿势太时髦了。手举得这么高,是为了亮出钻石戒指。等着瞧吧,等我哪天也有了钻石戒指再学她的样。”
“你不冷吗,南希?”卢伊说,“我说你可真傻,在那家老店里打工,一星期只拿八块钱。我上星期做了十八块五毛。当然烫衣裳不像站柜台卖花边那么轻松,不过能挣得更多。我们烫衣裳的没有做不到十块钱的。我也不认为这活儿不如别的活儿体面。”
卢伊瞧着瞧着,终于从南希身上看到比幸福更胜一筹的东西。她的眼睛比宝石更光亮,脸颊比玫瑰更红润,还有在舌尖上跳跃着像电流一样急于放射的什么。
卢伊是一家手工洗衣作坊的熨烫工,计件付酬的。她穿一身很不合体的紫色衣裳,帽子上的羽毛装饰长了四英寸;可是她的貂皮手筒和披巾值二十五元,而在冬季快结束时,同样的貂皮手筒在商店橱窗里的标价是七元九角八分。她的两颊红艳艳的,淡蓝色的眼珠熠熠生辉。她全身散发出心满意足的气息。
“有没有人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南希问。
棕发姑娘走近她眯着眼说:
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南希在店里下了班,穿过第六大道向西走,来到洗衣作坊。卢伊曾经邀她和丹一起去看一场音乐剧。
在黄昏暗淡的光线中南希沿着一个静悄悄的小公园急匆匆回家去。她听到有人喊她,转过身正好抱住奔过来的卢伊。
“噢,行了,”卢伊好心肠地说,“如果你要一边挨饿一边装气派,你干你的吧。不过我要干我的活计,拿一份不菲的工资,过一些时候量力而行买件又时髦又迷人的衣服穿穿。”
在第一次拥抱以后,她俩仰起头,就像两条蛇那样准备互相攻击或亲热。成千的问题在她们的快嘴上颤动。于是南希注意到卢伊已经发了,贵重的裘皮、闪光的珠宝和裁缝师傅的艺术创造都是证明。
别的姑娘不久就了解了南希的雄心。“你的百万富翁来了,南希。”每逢一个看上去像个角色的男子走近南希的柜台的时候,她们都会这么招呼她。这本来是男子的习惯,当他们的太太在买东西的时候,他们会慢慢踱到手帕柜台,看看麻纱手帕消磨时间。南希模仿高贵出身的气派和她的天生丽质确实有吸引力,许多男子就这样走过来在她面前卖弄自己的派头。其中有几个可能真是百万富翁,其他的肯定不过是九*九*藏*书*网猴子学人样。南希学会了如何加以区分。手帕柜的一头有一扇窗子,她可以看到下面街道上一排排车子静候购物的人。她看得出汽车之间的区别正如车主之间的区别。
卢伊和南希是一对密友。她们在家乡衣食不周,所以来到大城市找工作。南希十九岁,卢伊二十。她俩都是漂亮而勤快的农村姑娘,可并没有雄心壮志去当演员。
“你没有权利对我说这种话,丹——好像我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似的。”
“天哪!想在他们当中挑选!南希,你有没有不知不觉让一个人滑了过去,即使他比百万富翁少了几文。不过,你当然是在开玩笑。百万富翁不会看中我们这种打工的姑娘。”
“我想我该过来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她的消息,”他说。
至于南希,她的情况是万中挑一。丝绸、珠宝、花边、饰物、香水和音乐——这一切代表优秀的教养与趣味的事物,都是为女人生产出来的,她理应得到她的那一份。如果这些东西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她愿意的话,就让她接近这些东西吧。她不愿像以扫那样背叛自己,她要保留她的遗产继承权,尽管她挣得的那份菜汤常常是很稀薄的。
“我陪你去,丹。”她说。
“他吗?”南希带着最冷淡又最甜蜜、最超脱的范·阿尔斯丹·费希尔的笑容说,“我看不怎样。我看见他乘车过来,一辆十二马力的车子,爱尔兰人司机!你再看他买的什么样的手帕——绸的!而且他有灰指甲。对不起,宁缺毋滥。”
在这百货商店的大学里还有另一种学问的源泉。当你看见三四个商店女郎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她们的手镯丁当作响宛如为闲言碎语伴奏,你可别以为她们是在那里批评埃塞尔的发型。这种聚会或者不如男子们的审议会议那么庄重,可也非常重要,就如夏娃同她的大女儿第一次商量如何使亚当明白他在家庭中应有的地位一样重要。那是“妇女界共同防御及攻守战略交流大会”,其目标是反抗世界和男人。须知世界是一个舞台,而男人则是一直向台上掷花束来捧场的观众。而女人却是所有小动物中最孤立无助的一群。她有小鹿的优雅而缺乏它的迅捷;她有禽鸟的美丽而缺乏飞翔的能力;她有蜜蜂的蜜囊而缺乏——噢,别打这个比方了,也许有人会被刺痛哩。
南希对于勇气总是欣赏的。
南希就这样学会了防御的本领;对女人而言,成功的防御意味着胜利。
可是她又学到另外一课,可能是无意中学到的。她的价值标准开始变动,有时候那美元符号($)在她心目中模糊起来,变成一串字母,拼成“真实”,“荣誉”,有时候干脆是“善良”。我们拿一个在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里打猎的人打个比方,他要猎的是麋鹿,她来到一个苔藓满目林阴掩映的小山谷,一道小溪汩汩地劝他休息一下,舒舒心。在这种时候,连宁录的长矛都会变钝的。
“好了,别再争论了。”丹带着愉快的微笑说,“我提个建议,由于我无法请你们两个都到蒂法尼珠宝店去尽我的本分,我们到一家小歌舞剧场如何?我这里有票。既然我们无缘同真正戴钻石戒指的人握手,我们去看看舞台上闪烁的钻石如何?”
“我对他说,”萨迪道,“你可别太放肆!你以为我是谁,要受你这样的指责?你们猜他怎样回我?”
三个月后南希和卢伊重逢了。
“这件背心怎么啦!”卢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无愤慨地说,“我出了十六块买这件背心,它值二九九藏书网十五。一个女人拿它来洗,后来没有来取,老板就卖给我了。看看这上面有多少码的花边。倒不如评评你穿的这件又难看又普通的东西。”
“还没有选择定当,”南希回答,“我一直在观察他们。”
“我不是这意思。”丹说,声音软了下来。他在背心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我已买了今天夜场的票,”他说,显出轻松大方的样子,“如果你——”
“我以为我并不高傲,卢伊,”南希说,“不过我宁可吃个半饱而留在现在的地方,我想我已养成了习惯。这是我需要的机会,我并不指望永远站柜台。我每天都能学到一点新的东西。我无时无刻不面对着文雅的和富有的人,虽然我不过是在侍候他们。我也不会错过从我面前经过的任何目标。”
确实要找一个哲学家才能裁决这两个朋友各自观点的价值。有些姑娘自尊心强,又爱挑剔,心甘情愿待在商店和写字间工作,勉强糊口;卢伊不是这副性格,她在又嘈杂又气闷的洗衣作坊里拿着熨斗快活地走来走去。她的工资使她生活得舒服宽裕,因此她的服饰越来越时髦,乃至于她有时斜着眼不耐烦地瞥一下丹所穿的整洁有余而潇洒不足的服装。丹是始终如一,属于那种永远不变、不离正道的人。
因此南希有时不免怀疑,在穿着波斯羔羊裘的人的心目中,这羊裘是否一直是市场上标明的价格?
“我的朋友欧文斯先生——同丹福斯小姐握手吧。”卢伊说。
因此她一直把她的灯擦得亮亮的,并且点着火,以便到时候迎接她的新郎。
高据云天的小天使引导她俩找到租金便宜而可靠的公寓。两人都找到工作,成为靠工资为生的人。她俩依旧是极要好的朋友。爱管闲事的读者:我要过六个月才请你跨上一步,将她们向你介绍:我的女友,南希小姐和卢伊小姐。你同她们握手的时候请谨慎小心地留意她们的装束。对,要谨慎小心;因为她们最恨被人盯着瞧,就像赛马场里坐在包厢里的太太一样。
她会向这个人模仿一种举动或姿势,向另一个人模仿眉梢怎样悠然一扬,向别人模仿怎样举步,怎样挎钱包,怎样微笑,怎样招呼朋友,怎样搭理地位较低的人。她从最敬爱的楷模范·阿尔斯丹·费希尔夫人那里学会了最优越的东西:一种软绵绵的、轻轻的、银铃一般的声音和画眉鸟一样完美的发音方法。沉浸在这种高层社会的雅致和良好教养的气氛中,她不可能逃避那深刻的影响。正如人们所说的,好习惯胜似好原则,因此或许也可以说,好风度胜似好习惯。你的父母的教诲或许不能使你的新英格兰人的良知历久不衰,可是,假如你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反复地念“棱镜和香客”四十遍,魔鬼就会从你身边遁迹;而当南希用范·阿尔斯丹·费希尔的调子讲话的时候,她就会从骨子里感到一阵“贵人深孚众望”的喜悦。
“如果是的,你就可以放心模仿她。”南希说。
棕色的、黑色的、淡黄色的、红色的和黄色的脑袋此起彼落。答案已经得到,防卫策略也已决定,可以供各人以后用来同共同的敌人——男人——交锋了。
“怎么,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丹的,”卢伊不无得意地说,“他来取礼拜天穿的衬衫和硬领,而在第一排熨衣板上见到我正在熨着哩。我们都想在第一排熨衣板上干活。那天埃拉·马金尼斯生病没来,我就代替了她的位置。他说他第一眼注意到我的手臂,又圆又白。我是把袖子卷起来干活的。也有一些上等人来到洗衣作坊,你能认得出他们,因为他们总用手提箱装衣服来,而且突如其来地就进了门。”
“哦,好吧,”卢伊轻松地说,“我以为这件衣服不会让一个百万富翁上钩。不管怎样,如果我比你先找到一个,你可别觉得奇怪。”
南希习惯于这种环境;她怀着坚定而满意的心情吃着节俭的伙食,盘算九九藏书网着价廉物美的衣着,她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她已经了解了女人,她正在研究男人这种动物,研究其习性也研究其入选条件。有朝一日她会擒获她需要的猎物,不过她自信那该是最大最好的,小一点的都不行。
这位忠诚的侍从在人行道上沿着马路走,卢伊挨着他,因为穿着漂亮衣服而有点洋洋自得;南希走在内侧,身材苗条,衣着朴素像只麻雀,可是步态活像范·阿尔斯丹·费希尔——他们就这样出发去作夜晚的花钱不多的消遣。
正在这时丹来了。他是个规规矩矩的年轻人,没有惹上城市里的轻佻劲儿,系着活扣领带。他是一名电工,每周挣三十元。他用罗密欧般忧郁的眼光瞧着卢伊,直觉得她的刺绣背心是一张蛛网,所有苍蝇都乐于被它网罗其中。
一天的劳作结束后,丹在外面等着她。不论她站在怎样的光线下,他总是她的忠实的影子。
南希却心平气和地说,“这件又难看又普通的东西是仿照范·阿尔斯丹·费希尔夫人穿的一件衣服的样子做的。店里的姑娘们说,去年一年她在店里的帐单是一万二千元。我的这件是亲手缝制的,只花了一块五。站在十英尺开外你分不清是我的还是她的。”
在这种军事会议中,她们互相传送武器,交流各人从生活的策略中筹划和形成的战略。
“是吗?”南希说,“我没有答应他,是吗?不管怎么说,他并不是值得你注意的确确实实的百万富翁。他的家庭只许他一年花两万块。昨天晚餐时分那秃顶家伙还为此取笑他。”
卢伊哧哧地笑。
“精神病院在等着你!”棕发女郎说着走开了。
“你怎么穿这样一件背心,卢伊?”南希说,她的浓密的睫毛下的眼睛笑眯眯地瞧着那件不讨喜欢的东西。“你的审美力太差劲。”
卢伊在洗衣作坊里倒很兴旺。她从每周十八元五毛的工资里取出六元付房租和伙食,其余的主要置服装。同南希相比,她很少有机会提高自己的志趣和风度。在热气腾腾的洗衣间里,除了不停地工作和夜间娱乐的念头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许多昂贵而漂亮的衣裳在她的熨斗下熨过,她对服装的爱好大概就是通过有传导作用的金属传递给她的。
“你倒说说,你究竟要什么?”她问道。由于没有口香糖嚼,嗓音有点粗糙。“那你还嫌不够吗?难不成你要当一个摩门教信徒,要嫁给洛克菲勒和格拉德斯通·道维和西班牙国王以及整个这一伙?一年两万块你还不满意?”
南希和卢伊站在街角等候丹。丹一直跟卢伊形影不离。是不是忠诚可靠?当玛丽要雇十来个人替她找羊羔时,丹总是随叫随到。
她所伺候的顾客多半是女人,她们的衣着、姿态以及社会地位说来都是够标准的。南希按照自己的眼光从各人吸取最好的东西,因而获益匪浅。
“南希,范·阿尔斯丹·费希尔夫人是这样跟你握手的吗?”她问道。
卢伊瞧着她朋友的朴素的深橄榄色的外衣说:“嗯,我不觉得——不过,同你身上穿的那件褪了色的衣裳一比,似乎嫌鲜亮些。”
在公园一角,一个面孔光滑的年轻警察在巡逻。那是一批新招募的警察中的一员,为的是使这支力量更持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看到一个女子身穿昂贵的裘皮外衣,戴着钻石戒指的手弯下来抓住公园的铁栏杆,大声地啜泣着,而旁边靠着一个穿着朴素的苗条的打工女郎,在竭力安慰她。可是这个吉布森笔下的警察,由于属于新的一代,装做没有看见走开了,因为他很聪明,知道这类事就他所代表的权力而论是无能为力的,虽说他用巡夜的警棍敲击着人行道,敲得那响声直冲云霄。99lib•net
“丹总是要我马上同他结婚,”有一次卢伊告诉她,“可是我为什么要马上结婚?我不依靠谁。我拿我挣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决不同意我结婚以后继续工作。再说,南希,你干吗要死钉在那老店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如果你愿意来,我可以立即在洗衣作坊里给你找到位置。我似乎认为,如果你能多挣一点钱,你就决不会这么高傲了。”
南希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畏缩了。她伸出微颤的手抓住丹的衣袖。
南希在那双浅浅的黑眼睛的逼视下感到脸上有点发烧。
“你这个小傻瓜!”卢伊亲热地高声叫道。“我看出你还在那店里打工,而且同以前一样褴褛。你想捕猎的那个大猎物怎么样了——还没有下手吧,我想。”
“要是他们看中我们,这对他们倒有点好处,”南希表现了她的冷静的智慧,“我们当中总有人会教他们怎样留心自己的钱财。”
南希就是你称之为商店女郎的了——这是你的习惯称呼呀!商店女郎本来谈不上什么典型,可是头脑顽固的人总是要追求典型,那么南希也可算作一个典型。她将头发蓬蓬松松地往上梳拢成庞巴杜式,前额却留着笔直的刘海。她的裙子质料虽差,但下摆的式样很合时。她上身没有裘皮来抵挡料峭的春寒,可是她穿一件绒面短呢袄,就像穿的是波斯羔羊皮一样时髦。无情的追求典型的人啊,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流露出来的,正是典型的商店女郎的表情。那是对芳华虚度的无声的、蔑视的抗议,并郁郁地预示来日必将报复。当她放声大笑的时候,她的神情也没有改变。这种神情我们也能从俄罗斯的农民的眼睛里看到。总有一天当加百列吹响最后审判的号角时,我们中间还活着的人也会在加百列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该使男子汉自惭形秽,可是还会带着假笑献上一束鲜花。
当她到达的时候正好碰到丹从里边出来,丹的脸上是一副古怪而紧张的神色。
丹瞧着她,牙床紧闭,一眨不眨的灰色眼珠射出钢铁般的光。他说:“在作坊里她们告诉我,昨天她们看见她乘着汽车经过,是同一个百万富翁在一起,就是你和卢伊一直动脑筋的那种百万富翁,我想。”
我并不认为有许多人将百货商店当作一个教育机构,可是南希工作的商店对她来说有这种意味。她处在漂亮东西的包围中,呼吸着高尚精致的空气。如果你生活在奢华的氛围中,你就得到了奢华,不管是你付了钱还是别人付钱。
“对,我还在店铺里,”南希说,“不过下星期我准备离开了。我已经捕捉到了,是世界上最大的猎物。你现在不会介意了,是吗?我要嫁给丹——嫁给丹——他现在是我的丹了,是吗,卢伊!”
卢伊对她的密友也没有一点不忠诚。她们有个规矩,她同丹不管到哪里去,一定要南希陪着。丹也心情愉快地承受这额外的负担。可以这样说:在这寻欢作乐的三人小组里,卢伊提供的是色彩,南希提供的是情调,而丹提供的是分量。丹这个随员穿着整洁的现成服装,系着活扣领带,始终带着温和的、现成的智慧,从不大惊小怪,也不发生冲突。他是这样一个好人,当这三人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忘记他,而他们走了以后你会清清楚楚地记起他。
“如果一个百万富翁来跟我讲话,”卢伊藏书网笑道,“我准会吓得手足无措。”
对南希的比较高尚的趣味而言,这些现成的娱乐有时候味道带一点苦涩。可是她年轻,而青年总是贪嘴的,虽然不一定是美食家。
这店里的两位最讲究的女人——一位女领班和一名出纳——有几个“真正出色的男朋友”,不时同她们一起上馆子。有一次她们把南希也邀上了。去的是一家富丽堂皇的餐馆,除夕的席位要预订。有两位“有派头的男朋友”:一位头顶全秃,奢侈的生活使毛发脱光——对此我们可以证明;另一位是年轻人,他的为人和世故在两个方面给你深刻的印象——他发誓说所有的酒都带软木塞味;他别着钻石袖扣。这位年轻人觉得南希具有不可抗拒的优点。他对商店女郎们都有好感,而唯独这一位,在她本阶层的质朴的魅力之外,还有上层社会的音容举止。因此,第二天他就来到店里,伏在一盒抽丝绣边的漂白爱尔兰亚麻手帕上,郑重地向她求婚,南希拒绝了。在十英尺之外,一位棕色头发梳成庞巴杜式的姑娘耳闻目睹了这一幕。当那位碰了壁的求婚者走了以后,她将整坛整罐的责怪泼在南希的身上。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丹说。“她从星期一起就没有来过这里,也不在她住的小屋子里。她将所有的东西都从那里搬空了。她曾经告诉过洗衣作坊里的一个姑娘,她或许要到欧洲去。”
南希却机灵地说,“先学这样子,你就多半会得到戒指。”
“那是因为你一个也不认得。这些人物同普通人的唯一区别是,你得对他看管得严一些——你不觉得这件外套的红绸衬里颜色太鲜了一点,卢伊?”
丹伸出手来说,“我极其高兴见到你,丹福斯小姐。我时常听卢伊谈到你。”
“谁的消息?”南希问。“卢伊不在这里吗?”
南希自鸣得意地说,“这件外衣是完全照范·阿尔斯丹·费希尔那天穿的那件的式样做的。衣料花了我三块九毛八。我估计她的那件大概要花一百多。”
有时候他向卢伊的越来越花哨但式样却没有什么改变的衣裳瞧上一眼,眼神里不无惶惑。但这决不是不忠诚。在街上他对过路人对她的注视有反感。
“这不完全是钱的问题,卡丽。”她解释道,“那天夜晚在餐桌上他的朋友拆穿了他的弥天大谎。那是关于一位姑娘的,他说他没有同她上过剧院。我看不惯说谎的人。总而言之,我不喜欢他,这不就结了?再说,我待价而沽,决不会挑个日子大拍卖。我想要的总该是坐在椅子上像个人样的。对啦,我正在东张西望想捉住一个,可那该是有点能耐的,而不是丁当响的钱罐子。”
“你做你的得了,”南希翘起鼻子说,“我要拿我的一星期八块,睡走廊尽头的小房间。我喜欢身边尽是漂亮东西和时髦人士。你瞧瞧我的机会多好!对啦,我们当中一个卖手套的姑娘前些时嫁给了一个匹茨堡人——一个炼钢的或者铁匠什么的,以前的家产就有一百万。我几时也要找一个阔佬。我不是自夸我的容貌什么的,可是,只要哪里提供大奖,我就会抓住机会。在一家洗衣作坊里一个姑娘能出什么风头呢?”
现在你可以举一举帽子走开了。卢伊已经愉快地道了“再见”,而南希带讥讽意味的甜蜜微笑却不知怎么搞的同你擦身而过,像一只白蛾掠过屋顶,直上九霄。
百货商店的课程表开的课门类很多。或许再也找不到别的大学更能符合她的需要来实现她一生的雄心——在婚姻奖中抽得个头彩。
有一次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买了四打手帕,摆着科弗图亚王的架势隔着柜台向她求婚。等他走了以后一个姑娘说:“你怎么啦,南希,你怎么不对这个人热情点?他看上去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看不错。”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