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旷达
4、智且达
目录
导言
第一章 高贵
第一章 高贵
第二章 自信
第二章 自信
第三章 刚正
第三章 刚正
第四章 率真
第四章 率真
第五章 旷达
第五章 旷达
4、智且达
第六章 雅量
第六章 雅量
第七章 清谈
第八章 隽语
第九章 妙赏
第十章 深情
第十章 深情
第十一章 血性
第十一章 血性
第十二章 风姿
第十二章 风姿
第十三章 幽默
第十三章 幽默
第十四章 放诞
第十四章 放诞
第十五章 伤逝
第十五章 伤逝
第十六章 艺术
第十六章 艺术
第十七章 师道
第十七章 师道
第十八章 名媛
第十八章 名媛
第十九章 机诈
第十九章 机诈
第二十章 机诈
第二十章 机诈
第二十一章 吝啬
第二十一章 吝啬
第二十二章 奢侈
第二十二章 奢侈
第二十二章 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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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峻乱,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籧篨覆之。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自送过淛江,寄山阴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自出厮下,不愿名器。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
这篇小品写的是一次“美丽”的误读,一次“温暖”的移情。
如果说“此卒有智”是魏晋士人对郡卒的误读,那么“且亦达生”则纯属移情。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层,各有自己完全不同的幸福憧憬。二十世纪初期,中国人对共产主义生活的描绘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从记事起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我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香喷喷白米饭吃到肚儿圆;现在农村那些大龄男性青年,他们最大的幸福恐怕是找到老婆;护送庾冰的郡卒是一个酒徒,“酒足余年”就是他人生的最高理想,也是他人生的最大幸福。在他看来,官职爵禄不就是为了能痛快饮酒吗?自己要是能痛快饮酒,那还要官职爵禄有什么用呢?这位郡卒“不愿名器”,并不是他要摆脱高官厚禄之累,去实现“无官一身轻”的自在逍遥,是他从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他哪里知道有了“名器”还愁没有美酒?魏晋那些“平流进取,坐致公卿”的贵族,“名器”对他们来说比“衣来伸手”还要简单,所以他们把“不愿名器”视为通达,把“酒足余年”看成潇洒。这样,他们“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郡卒就成了他们实现人生理想的楷模。另外,魏晋之际儒家名教成了人们唾弃和嘲讽的对象,名士们酗酒、裸体、放纵,不过是“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行为艺术”。他们的人生理想不再是立德立功立言,适性任情才是他们渴望的生活方式,于是,《世说新语》出现了许多对酒鬼的礼赞:“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不仅张季鹰和毕茂世的人生理想与郡卒极其相近,连伟大诗人陶渊明临死前也说:“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郡卒不也说“恒患不得快饮酒”吗?郡卒和陶渊明的人生遗憾何其相似!不过,这种相近或相似都是表面的,郡卒希望“酒足余年”只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名士们则是通过转换一种生活方式,来实现自己更本真更“自然”的精神追求。这恰如山村中的农舍与大观园中的“稻香村”,形相近而实相远。从前很多乡下农民天天吃红苕和野菜,当下不少大款也开着“奔驰”跑到郊外去吃农家野菜,前者是不得不以野菜填饱肚子,后者是吃点野菜换换口味,要是因此认为中国农民全是美食家,那可真要让人笑掉大牙。99lib.net九九藏书网
鲁迅先生将《世说新语》称为志人小说,这篇小品的确像一篇微型小说。首先,它的情节曲折完整。“苏峻乱,诸庾逃散”为故事缘起,庾冰“单身奔亡,民吏皆去”为故事高潮做铺垫,“唯郡卒”三字突出郡卒在救庾冰脱险中的重要作用。“小船载冰”和“籧篨覆之”,写尽了庾冰出逃的仓皇之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可见当时形势的险恶。小卒醉后胡言“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一下子把故事推向了高潮,读者的心也快提到喉咙了,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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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冰更是魂飞魄散,正在这命悬一线的当口,大家都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料峰回路转,检查关卡的叛卒“都不复疑”。故事的情节险象环生,文章的章法跌宕起伏。像中国古代大多数小说一样,故事最后有一个大团圆的美满结局。小品结尾以“非唯有智,且亦达生”点题,起到了片言居要而又警策醒目的作用。其次,文章善于制造紧张氛围。如写庾冰“单身奔亡”,写他在小船上“籧篨覆之”,又如写郡卒醉后胡言,读这篇小品好像看恐怖电影一样大气也不敢出。最后,这篇小品对主人公“郡卒”形象的刻画也十分生动。如写郡卒嗜酒如命的癖好,即使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他在中途仍然要“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以动作写醉态十分传神,这也为下文“使其酒足余年毕矣”留下了伏笔。
话说晋成帝咸和二年(327),历阳内史苏峻纠集镇西将军祖约,以讨伐庾亮为名起兵进攻京城,次年攻破京城建康,执掌朝政。事件的起因是:苏峻因平定王敦叛乱居功自傲,加速扩张势力拥兵自重,越来越不受朝廷节制。当时执政庾亮几次征诏苏峻,并颁布优抚诏征苏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令其弟苏逸代他领兵。苏峻认为这是以升官的方式剥夺他的兵权,受到幕僚怂恿决心联合祖约起兵反99lib.net叛。开始,叛军进展极其顺利,苏峻在建康大败庾亮统领朝廷的军队,庾亮率诸兄弟溃散南逃。
——《世说新语·任诞》
最后两句“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既是点题,也是误读,更是移情。当时的人认为“此卒有智”,这一判断似乎大可商榷。当“吏民皆去”时此卒不去,可以说他忠于职守,但看不出他多有智谋。“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而且以“籧篨覆之”,后来正是由于“监司见船小装狭”才救了庾冰一命,这并不是此卒因为胆大心细有意为之,很可能是仓促之中只能找到小船和籧篨,事后的结局是歪打正着,活该庾冰福大命大。途中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更活脱脱一条莽汉醉鬼的形象。至于他冒着生命危险护送庾冰,看不出是在进行人生的赌博和投资,为了日后庾冰的“涌泉之报”,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庾冰报恩,更没有向庾冰索要“高价”。这一系列行为只能说他“有胆”,还看不出是他“有智”。此卒一次冒险而终生享福,是特殊时刻一连串的机缘凑巧,绝非他思而后动的理智设计。
庾亮大弟庾冰时为吴郡内史,郡治在今天的苏州市,他不得不只身仓皇奔逃。郡内百姓和身边属下全都逃走了,无奈之下庾冰只得唤郡府中一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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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小卒,让他一人用小船把自己送出钱塘江口。小船顶上没有遮盖,只好用江浙叫“籧篨”的芦苇粗席掩着庾冰。苏峻得知庾冰大致方位后,重金悬赏手下捉拿他,叛军四处盘查得非常严。小卒还没清醒地意识到处境有多危险,居然丢下庾冰一人,自己到小洲上买东西,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才摇摇晃晃地回来,还挥舞船桨指着小船说:“到哪里去找庾大人,船里面就是!”芦席下的庾冰听后大为恐慌,但又一动也不敢动。那些检查关卡的叛军士兵,见那么狭窄的小船,哪能装下一个大人,只当是小卒喝多了发酒疯,谁都没怀疑船中真的有人。渡过浙江之后,庾冰寄居在山阴的一个魏姓人家,最终躲过了这番灭顶之灾。等平定苏峻叛乱后不久,庾冰想报答小卒的救命之恩,让小卒尽管提出自己最大的愿望,自己要尽一切可能来满足他。小卒回禀道:“小人出身低贱,没想过要做官扬名,从小就苦于听别人使唤,一直遗憾不能痛痛快快地喝酒。假如让我后半生能把酒喝个够,这一生也算是没有白活,再也没有其他什么需求了。”庾冰便为他盖了一栋大宅院,还为他买几个奴婢,为他家中贮备了上百斛美酒,小卒实现了自己“酒足余年”的夙愿,快快活活地了此一生。时人都认为这个小卒不仅很有智谋,而且也通达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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