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纯真的秋天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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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沉沦 纳粹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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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重生 呼—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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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开始走着,因为顾虑到魏恩的脚痛,这回走得慢些。两点到三点之间,天色开始起变化,我们才确定势必要下雨了。天气仍然很热,甚至更窒闷,但我们知道,鸟儿也知道。它们仿佛凭空冒出来似地一批批飞过天空,聒噪地相互尖叫着;原来炫目亮丽的天光,转而为迷蒙、珍珠般的银灰色;我们越拖越长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一片,不成个形状。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中时而隐去,时而露出,南方的天空已是一片古铜色。我们注视着越移越近的乌云,为其庞大的面积与无声的威胁震慑住了,厚厚的云层中不时出现巨大的闪电,将原来蓝紫色的天空暂时变为淡灰。我看见距离我们最近的乌云闪起一道锯齿状的闪电,亮得足以在我的视网膜上刺青;随后而至的,是一长声震撼天地的雷击。
我们说了些大家都得淋成落汤鸡的牢骚,不过因为这种结果是意料中事——我们当然都很高兴有免费淋浴的机会,不但能消暑、提神……同时雨水中也没有水蛭。
布劳尔并不是血肉模糊地躺在铁轨间,而是落在陡坡下,尸体尚算完整,因为火车撞到他时,他并不是走在铁轨中间,而是想让开避到旁边;他被撞到半空中时,他的头指向铁轨,双臂越过头顶,仿佛即将纵身一跳的跳水者一样,然后落在这片沼泽地上。他的头发是暗红色,空气中的湿气使他的发梢略卷;其中有些许血迹,血流得并不多,蚂蚁倒是不少。他身穿深绿T恤与牛仔裤,光着脚,在他身后不远处,我看见高高的黑莓枝叶上勾着一双肮脏的球鞋。我困惑了片刻——为什么他在这儿,他的球鞋却在那儿?然后我才恍然大悟,而这份认知令我有如肚子挨了一记闷棍般难过。我的太太、孩子与朋友——他们都觉得有我这种想象力实在不错,除了可以赚进大把钞票之外,每逢感觉无聊的时候,就可以开始放映小小的心灵电影,放任想象力驰骋。他们大部分是对的,但异常丰富的想象力偶尔也会回过头来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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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食人兽的长长尖牙般咬得你全身处处牙痕,你会看到一些宁可没见到的东西,会使你一夜无法成眠的东西。现在我就瞧见这东西了,而且看得清晰无比。他的鞋子是在火车一撞之下飞出脚踝的,正如生命在撞击中飞出他的躯壳一样。
铁轨两侧的森林中响起庞大的低语声,有点像森林这会儿才发觉我们的存在,正在大发议论呢!开始下雨了。
“我觉得会。”
我转身走开,真想吐个痛快,但我的胃干干硬硬的,毫无动静。我突然把两只手指伸进喉咙,想让自己呕出来,我需要这么做,如果我能吐出来就会觉得好过得多,但我的胃只翻腾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
“到了!”柯里乐不可支地喊道,“那就是帝王河!”
他的脸与脖子上爬满了蚂蚁与臭虫,小虫子脚步飞快地在他的T恤领口爬进爬出。他的眼睛张开,由于眼珠的位置不一致,看来颇吓人——一只眼珠凹陷进去,另一只则直勾勾地望着这阵大风雨。他的下巴与嘴上有些凝固的血块——我想是从鼻孔里流出来的——右侧脸颊被划破,成一片瘀紫;尽管如此,我觉得他看来并不难看。有一次我要进门的时候,丹尼正好把门推开,我被撞得鼻青眼肿还流鼻血,比布劳尔的样子还难看,但是那天撞伤后,我还是吃了双份的晚餐。
我的耳朵仍然隆隆响着,魏恩却得意洋洋地尖叫道:“在那边!他在那边!我看见他了!”
许多黑蚂蚁在那只手上来回爬行。
一束束闪电划过天空,雷鸣随之即至,仿佛在我们头顶上赛车似的。
哗然的雨声与伴随的雷鸣,完全掩盖了距离沼泽地仅仅数码之遥的赫娄路上逐渐趋近的汽车声,也同样掩住了他们停车后踩过树枝步行而来的声音。
“我到底来这儿干嘛?”泰迪喃喃道。
魏恩情不自禁猛舔嘴唇,活像他刚才尝了什么不知名的珍奇美味,觉得又兴奋又恶心。
泰迪与魏恩站在我99lib•net们身后。如果那只直勾勾的眼睛还有视觉的话,我想在布劳尔眼中,我们一定像是恐怖电影里扶棺护柩的人。
“你们看到了没?”泰迪以一种奇异的高音问道,“我敢说他肚子里一定都是他妈的笨甲虫!我敢打赌他脑子里——”
我笑了,他向我眨眨眼。
我们站立的地方已有部分堤防被早春的雨水冲刷掉,仅留下四英尺高布满砂石的陡坡,若非是铁路维护工还来不及处理,就是这情形发生未久,还来不及报告上去。在陡坡底部有一片泥泞而肮脏的矮树丛,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一堆纠缠的野莓枝桠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微风已转为强风——强劲而狠急,从四面八方吹向我们,忽卷忽扫,拍击着我们汗涔涔的皮肤与张开的毛细孔,而我几乎不曾注意,我想我下意识里是在等泰迪那一句:“跳伞啰!”如果他真这么叫,我想我一定会疯掉。如果一眼就看见全尸也许还好,但看到的只是那只无力的手,颜色白得恐怖,五根手指头分得开开的,好像溺毙的小孩一样。这只手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解释了世上为何有坟场。每当我听见或读到任何暴行,那只手的形象总会窜入脑中,原本与那只手连结的布劳尔身体其他部分正在树丛中的某个地方。
这么一来我完全确定了,布劳尔死了,他没有生病,也不是在睡觉,他再也不会起来上学,不会因为昨晚吃了太多苹果而一大早起来跑厕所,也不会在数学考试中用光了笔头的橡皮擦。这孩子死了,再也不能在冬雪融去的春天里和朋友捡拾露出地面的空瓶换东西;今年的十一月一日凌晨两点,他再也不能醒来冲进浴室,把前一晚吃的满肚子万圣节廉价糖果全吐出来;他再也不能拽女孩子的辫子,再也不能打得别人直流鼻血,或被打得流鼻血了,不能、不会、不再、永不……他好像电池标示“负极”的那一端,或烧断了的保险丝;他是老师桌旁的字纸篓,总是http://www.99lib•net有铅笔屑与腐烂的橘子皮味;他是镇郊的鬼屋,玻璃窗碎裂满地,“请勿擅闯私地”的标示牌掉落地面,阁楼吊满蝙蝠,地下室满是老鼠。各位先生、女士、小朋友,这孩子死了,我量上一天也量不出他的光脚丫与挂在树丛上的一双鞋距离多少,实质上的距离是三十几英寸,但又无异于无限光年,因为这孩子与他的球鞋是永远连不到一块儿了;他已经死了。
泰迪只站着看,强风吹起他油油、纠结的乱发,露出一对耳朵,随后头发又盖住耳朵。他的脸一片空白,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他脸上看出了点什么,也许我真看见了,但不是当时……而是以后。
大雨点下了大概五秒钟就停下来。我望了柯里一眼,他朝我眨眨眼。
一道闪光在空中形成蓝色的叉子,使布劳尔的单眼发光起来,你几乎可以相信他很高兴有人找到他了,而且发现他的男孩跟他年纪差不多。他的身体已开始微微发胀,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有点像陈年老屁。
下午两点左右,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但起初没有人把它当回事。自从七月初以来就没有下过雨,现在又怎么会例外呢?但如淤青般的紫色积云越积越厚,自南方渐渐朝我们的方向移来。我仔细审视越聚越厚的雨云,从其下的薄雾看来,二十英里或五十英里外已开始下雨。但雨还没有在这里落下,云层仍然继续堆积着。
暴雨顷刻即至,仿佛泄洪似的倾巢而出,原先的轻声耳语一变而为大嗓门的争论,好像为了我们的发现在斥责我们,真是吓人。进大学前,我们从来不曾听说过“情感的谬误”这种说法……但即使在当时,我注意到大家都相信我们已惹得老天发怒,只有笨蛋才深信那真是一种“谬误”。
我们朝藏书网魏恩手指的方向一看,瞧见一个蓝白色的火球正顺着左边这条铁轨一路窜前,毕毕剥剥地像只烫伤的猫儿。它迅速窜过我们眼前,我们也转过头,目送它继续前奔,个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生平第一遭发现天下竟有这等事。它又朝前直扑二十英尺,突然“砰”的一声即消失不见,留下一股臭味。
这时候有人呼吸吗?我可是屏气凝神,不敢呼吸。
豆大的雨点落在我的头上与手臂上,打在堤防上,使得堤防黯淡了片刻——不久又恢复原来的颜色,因为干涸的大地早已贪婪地把湿气吸收掉了。
魏恩的脚跟起了水泡,我们停下来休息片刻,他用老橡树树干上剥下的苔藓抹在左脚的球鞋后面。
我们最先听到的,是马瑞尔盖过雷雨声的咆哮:“你们这些小鬼是怎么知道的?”
一只甲虫从他嘴里钻出,悠然爬过他光滑的脸颊,然后踩在一株荨麻上,不久就不见了。
“真过瘾!令人难以置信!”柯里快乐地呼道,他的脸扬得老高。不过我倒与泰迪有同感;仰望天空,我有一种昏晕感,就好像望着神秘的大理石峡谷。这时又是一道闪电,我们都轻跳一下,这一次臭味更浓、更急迫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
“戈登,会不会下雨?”泰迪问。
“闭嘴,泰迪。”柯里说道,泰迪也很听话,而且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们又开始两两成行,各走在铁轨的一边;我的喉咙干涩,心口也因极度紧张而悸动,此时太阳又躲进云层后面,这回它再也不露脸了,顷刻间,云层边缘滚起一道金光,恰似《圣经·旧约》图画中的一朵云。未几,暗紫红色的乌云缓缓挪前,密不透风地挡住了整个太阳,天空霎时阴郁一片——浓密的云层迅速吞噬了每一寸蓝天。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嗅出河流的气息,简直跟马的鼻子一样灵——或许我们闻到的是悬浮在空气中的雨味也不一定。我们头上悬浮着一片汪洋大海,仅仅由一个薄布囊裹住,滔滔洪水随时都可能涨破布囊,倾泄而下。
我不断叫自己眼睛看藏书网着前方的树丛,却总按捺不住,频频抬头望着风起云涌的天空。眼看着如此灰暗的颜色,你可以想象出各种末日的可能:水灾、火灾、风灾、下冰雹。凉飕飕的风越刮越强,吹得树丛沙沙作响。蓦地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仿佛就在头顶上,我大呼一声,两手蒙着眼睛;上帝替我照了相,一个把衬衫扎在腰杆上的小孩,胸膛上裸露出一根根排骨,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灰尘。不到六码远的地方有大树倒地的声音,接踵而至的雷鸣声令我心中一紧,我想回家找个安全地方看本好书……比方说躲到地窖里。
柯里跃下陡坡,他的头发已淋得湿透而贴在脑袋上。我跟随其后,魏恩与泰迪也紧紧跟在后面,不过柯里和我最先到尸体旁边。布劳尔的脸朝下,柯里望着我的眼睛,表情坚决而严肃——俨然一张成人的脸。我微微颔首,回答他无声的询问。
三点半左右,我们从树丛的缝隙看见奔流的河水。
我们开始快马加鞭,重振士气。暴雨越来越接近,也刮起风来,气温在片刻间好像骤降了十度。我低头一看,影子也已完全消失。
“屎咿—咿——”柯里发出长长一声不太像咒骂“狗屎”的声音,倒像是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恰好通过声带的一场叹息。
我们都跑到他旁边去看。我心里想:这不过是魏恩的想象罢了,吸血虫、炙热的天气,再加上现在这个暴风雨……他的眼睛八成花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尽管我在片刻之间确实希望如此,也是在那片刻间,我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希望看到尸体,连被碾死的土拨鼠也不想看。
此刻我依稀还可以看见魏恩——我只消闭上眼睛,靠在椅背,就可以看见他站在左边铁轨上,一手为挡住闪电的强光而护住眼睛,另一手则向前指着,像极了船首的瞭望员。
我们把他的脸朝上翻过身来,迎接滂沱大雨、闪电与不断的雷鸣。
“讨厌!”他说着叹口气,“倒霉日子倒霉天!”
“哎哟!”魏恩尖声喊道,“我的耶稣基督啊!你们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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