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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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四节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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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终究没有争过他的妻子。有一天他上楼休息的时候,黄逸梵像拐卖一样地拉着女儿的手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径直来到黄氏小学报名处。在填写入学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支着头想了片刻说:“填个什么名字好呢?张瑛这两个字叫起来嗡嗡地不响亮——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罢。”于是,便随手填了“张爱玲”三个字。
戒不了。因为他的心魔不死,烟瘾也不死。
母亲过世时,张廷重只有十六岁,在结婚前未能自立门户,两兄妹一直依傍着同父异母的兄嫂生活,被苛扣得很紧。这使他一旦有了金钱的支配权后,立刻便挥霍无度起来。仿佛一棵被盆栽的梅花,扭曲拗折多年成了“病梅”,一旦打破花盆重新栽在土里,也很难长成可造之材,而多半只会长疯了。
小瑛再次陷入无助的忧郁里。每当父母争吵,佣人们便会把小姐弟俩拉出去,让他们在一边静静地玩,不要出声。
远兜远转,绕山绕水,最后到底还是归到“母爱”这个题目上来。还是那句话——对于温情,尤其来自家庭的温情,张爱玲得到的实在太少了。于是那一点点一丝丝,在在都铭心刻骨,无时或忘。
不过她后来给自己取过笔名“梁京”,也未见得有多么响亮,而且也仍然是脱胎于“张爱玲”的声韵母切换。倒是她九九藏书网小说里的主人公,诸如范柳原与白流苏、许世钧与顾曼桢、葛薇龙、吴翠远、言丹朱、甚或碧落、娇蕊、霓喜、潆珠、愫细、小寒、绫卿……都是雅致纤巧有诗意,即使现在的作家们给主人公取名字,走的也仍然是这一种字眼秀丽的路线。
他从医院出来后,编尽理由,不肯拿出生活费来,要妻子贴钱出来,想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想走也走不了。于是两夫妻再度开始争吵,吵得不可开交,比赛着砸杯子,砸家具,结果砸碎了自己的婚姻,也砸碎了儿女的美满童年。
发生在那一年的重大签字还有一起,便是张廷重夫妻两个的离婚书。
又说:“回想到我们中国人,有整个的王云五大字典供我们搜寻两个适当的字来代表我们自己,有这么丰富的选择范围,而仍旧有人心甘情愿地叫秀珍,叫子静,似乎是不可原恕的了。”
在张廷重从医院回来不久,便又重新抽上了鸦片。
大家族里的人性向来是凉薄的。完全的无产阶级是无所顾忌的,而真正富有到不知金钱为何物的巨富也实在少见,这世上多的是略微有那么一点点便多出许多舍不得的小眉小眼——怎么才能把那“一点点”弄到手,是大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不舍昼夜要操心挂虑的,可以此重新安排自己的角色与位置。
后来,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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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写过一篇随笔《必也正名乎》,开头便说:“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
母亲是为了她而同父亲开始的这一场争吵,母亲难得一次拉着她手的记忆新鲜而刺激,母亲歪着头填写报名单的样子更是永恒定格,于是,这个由母亲随手填写的恶俗的名字,便就此跟了她一辈子,意义重大。
天使是长着翅膀的,她们随时都会飞走。黄逸梵也是随时可能飞走的。
真不知道黄逸梵与张廷重的离婚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
那个歪着头取名字的样子,给了张爱玲很深的印象。
“话又说回来了。要做俗人,先从一个俗气的名字着手,依旧还是‘字眼儿崇拜’。也许我这些全是藉口而已。我之所以恋恋于我的名字,还是为了取名字的时候那一点回忆。”
那一年,她十岁,改了名字叫“张爱玲”。
大家族里的亲戚太多了,兄弟姐妹也多,同父同母的,同父异母的,异父母而同一个爷爷的,异父母而同一个爷爷却不同奶奶的,每一个和每一个也只差一点点,这“一点点”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渐渐发展至对所有的亲疏远近都可以忽略不计,直至泯灭亲情——探春和贾环的关系便远不如同宝玉亲,尽管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这个字一签,小瑛的童年也便就此结束了。
99lib.net黄逸梵与张廷重争吵的众多题目中,有一条是关于小瑛的——黄逸梵坚持要送小瑛到学校里受教育,她自己是个学校迷,自然不会让女儿错过上学的乐趣;然而张廷重却坚持私塾教育,他的母亲李菊耦一天学也没上过,还不是能诗善赋巾帼不让须眉?而且,那些洋人办的学堂里能教出什么好来呢,让女儿也同她母亲一样,满口讲英文,撒开脚丫满世界跑吗?
他的心魔有很多个形象,就如绳子的许多个结——怀才不遇自然是其中盘得最大系得最紧历史也最悠久的一个,悠久得都有点陈旧了,有一点磨损,发黑,面目模糊起来,甚至发出腐烂的气味,解开已经几乎不可能,斩断了还差不多;对于妻子的矛盾的情感是旧结之上加了新结,关于鸦片与姨太太,关于中西方的教育思想,关于审美追求,横横竖竖,重重叠叠,简直成了麻团,剪不断理还乱。
不幸黄逸梵与张廷重夫妻便是这种状况。留洋归来的逸梵比从前更加美丽、更加时髦、也更加聪敏有主见了。她穿着华丽的欧洲服装,洒着香水,说着英文,笑容明媚,谈吐风趣,走到哪里,哪里的阳光便灿烂起来,所有的人都像是花朵向着太阳那样仰起脸来注视她,追随她。这真叫做丈夫的充满了危机感——他看着她,怎么也不能确信这美丽的天使一样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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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属于自己的。
姐弟两个的名字,都被她批得体无完肤,可见“不可原恕”的应该是那取名字的父母。
张廷重想出了一个很笨的方法,真的很笨,可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他,却很迷信这方法管用——那就是金钱约束——他就是被他兄长用钱约束了许多年不得自由的。
春暮迟迟,院子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姐弟俩百无聊赖地逗狗玩,听到楼上父母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中间夹着砸东西的脆声巨响。小瑛和子静惊怯地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晚春的阳台上挂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子静推出他的小三轮脚踏车,一圈圈无声地骑着,画了一个圆,又画了一个圆。小瑛抱着膝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月亮从云层里走出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吵攘的噩梦。
在大家族里,血脉的亲疏并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和权位才是关键,也是族里掌权者用以挟制众人的至要法宝。张廷重曾被兄长用此手段挟制过,如今也打算用这一招来挟制妻子,剪了她的远飞的翅膀。
有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妻子是男人的福份,但是倘若这慧而美的妻子同时还个性刚硬原则分明,而那个性与原则又与丈夫的主张格格不入南辕北辙,那便是婚姻的冤孽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系住天使的翅膀,让她脚踏实地甚或画地为牢,再也不会飞走了www•99lib.net呢?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地下去,那么这世上就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或许会少一位深刻的作家。
而她弟弟,就叫作“张子静”。
——那简直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噩梦,只有结束,没有醒来。
“现在我开始感到我应当对我的名字发生不满了,为什么不另取两个美丽而深沉的字眼,即使本身不能借得它的一点美与深沉,至少投起稿来不至于给读者一个恶劣的最初印象。仿佛有谁说过:文坛登龙术的第一步是取一个炜丽触目的名字,果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么?
离婚,自然是由黄逸梵提出,并且请了外国律师。张廷重起先是不愿意的,直到签字那天也还吃吃艾艾地捱磨时间,然而黄逸梵说:“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这句话使他十分受伤,便也签了字。
“中国的一切都是太好听太顺口了。固然,不中听,不中看,不一定就中用;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
张爱玲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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