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四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四节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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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举国狂欢的大喜日子,于胡兰成来说却是惊弓。他知道他的噩运近了,遂决定孤注一掷。蒋介石因一时来不及接收沦陷区,又怕落入共产党军队手中,遂委任叶蓬为第七路军总司令,暂控鄂赣湘秩序。而胡兰成却趁叶蓬由南京返武汉任职之前,便联合了汪伪第二十九军军长邹平凡连夜把叶蓬的特务营缴械,宣布武汉独立,并成立了武汉警备司令部,以邹平凡为司令,又收编了汪伪李太平师与汪步青师,并向日军要了一万人的武器装备,拥兵自重,据地为王,打算学习儒将周公瑾的羽扇纶巾,要运筹帏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拼死一搏。
回来的路上遇到游行,庆祝的人流刚好与她方向相反,她在人丛中捱捱挤挤地蹭蹬着,走得冰河一样慢。知道自己是泥足了,违反世界潮流。
临行前,胡兰成最后一次召集报馆众人聚会,“端坐饮酒如平常”,接着与小周诀别:“你的笑非常美,要为我保持,到将来再见时,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又把剩下的薪水和十两黄金、一箱衣裳乃至吃剩的一麻包半米都留给了她——之前他一直想要让她受教育,甚或像张爱玲那样,远行去读书,现在自然都谈不上了,但他也还是希望能够多给她一些——与女人相交,在钱上若是能够不辜负,他总是愿意付出的。同全慧文和应英娣登报离异,他也都没有亏待了她们两个。
从前同他在一起,虽然喜欢,却在茫茫中也感到隐隐恐惧,时时刻刻都像是离别,只觉得不九九藏书网久长。他们总归是聚少离多的,每一次分手都像是最后一次——这一次最像,这大概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她当然不愿意他去日本,他去了,大概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然而她要他去哪里呢?
胡兰成听着,半晌不语。他对她的贵族出身向来敬慕,平日里最喜欢听她讲起这些清廷重臣的旧闻轶事,然而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刺耳,几乎要恼羞成怒起来,咕哝一句:“明天还有得忙呢。”独自先睡了。
爱玲知道这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诀别之日了。连张茂渊也特地出来打了个招呼,比平日亲切。却又都没有别的话。连胡兰成也是反常地沉默,站在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向下看,幸好路上倒没有可疑的行迹。
半晌,她幽幽地说:“我要跟你去。”
然而此时,她却笑不出来了,她终于知道,原来抗战胜利对她而言是有着些不同的,不尽是可庆贺的事情。
抗战胜利,举国欢腾,她也很开心,与炎樱手挽手地走在街道上,和人流一起喜笑颜开。从前在香港,战争方歇,她们死里逃生,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上街买冰淇淋吃;现在也还是那样的心情,特别热衷于逛街,似乎这是庆祝的最佳方式。那些沿街的栏板上,从前都是大明星的照片,周旋、李丽华、周曼华,对着街上的行人不知疲倦地倩笑,人们称之为“招贴女郎”;如今却统统换了蒋介石的标准照,整齐划一、趾高气昂、不苟言笑,炎樱咬着爱玲的耳朵说:“看,招贴男郎!”爱玲九九藏书网立刻扬声大笑了,着实欣赏炎樱的机智与大胆。
也没忘了写作,他便是在温州的深山僻野之间,一天一段,慢慢写成《武汉记》和后来的《山河岁月》。
范秀美比胡兰成大两岁,从前是斯家老太太的丫头,很会侍候人,后来收了房,与斯家老爷生有一女。没几年,老爷死了,她便守了寡,在一家蚕桑场工作。此时与胡兰成千里同行,一个是怨女久旷,一个是浪子多情,竟然烈火干柴,一拍即合——任是逃亡途中,有今天没明天,胡兰成竟然仍忘不了采花!
测的是“朝东”。
他一惊,随即从容地笑笑地说:“那不是两个人都缴了械吗?”
“那是暂时的事。”
月亮已经升起来好一会儿,可是依然朦胧不清爽。蛩声有点怯,有点凄凉,带着探试的意味,响一下,又静一下,仿佛被夜的深重给吓住了,不敢放歌,又不甘心完全收声。
爱玲不置可否,却忽然讲起祖父李鸿章的一则旧事来:李鸿章虽曾代表清廷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心里却感屈辱,发誓“终身不复履日地”。一八九六年清廷派他赴俄贺俄皇加冕并签订中俄条约,其间要在日本换船。日本人早在岸上准备了行馆招待,可他拒不上岸,宁可夜宿船中。次日换乘的船驶来,需先用小船衔接,他听说小船是日本船,便又不肯登船,接待人员只好在两船中间架设飞梁,他才登梁换船,直驶俄国。
“我现在也没有出路。”
第一站是南京,住了两日后又乘火车偷偷回上海九-九-藏-书-网,藏在虹口一个日本人的家里,差人去美丽园通知青芸来见面。青芸去了,见到六叔,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最终决定去测字。她是个坐在水晶球里看未来的预言者,可是为着胡兰成,关心则乱,全无自信,只得依赖起巫力乱神,病急乱投医了。
那天,胡兰成换了日本人的衣裳,坐了日本船悄悄离开武汉,渡汉水时,解下随身带的一枝手枪沉入中流,到这时,他才有了种“汉皋解佩”的悲壮感,也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逃亡生涯,从此开始了。
“日本人投降了。”胡兰成平淡地说:“你不懂这些,不要多问。我在上海呆不久,你替我去爱丁顿带句话。”
还是青芸的丈夫说:那便去我姐姐家躲躲吧,她家在东关。胡兰成无可无不可的,说一声:也好。便这样决定下来了。其实他对陌生人其实没什么信任,可是反正是要走,去哪里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爱玲特特地为他去测字,又特特地报告测的结果是“东”,那他便遂她的意,朝东去吧。
后来果然同凤林去绍兴皋埠他姐姐家住了几天,终究住不惯,便又转去诸暨,投奔中学同学斯颂德。斯家人带着他东躲西藏,仍觉得不安全,此时国民政府颁布了《处置汉奸条例草案》,他亦榜上有名。又风闻周佛海被蒋介石软禁,陈公博在日本开枪自杀未遂,不禁胆颤心惊,唇亡齿寒。斯家的人大概也是怕受牵连,便让小娘范秀美送他去温州秀美的娘家躲藏。
胡兰成回过身,慢慢地说起自九_九_藏_书_网己在武汉的情形以及今后的打算,并且说池田和清水想送他去日本,只是没决定乘船还是飞机,不过他担心日本人目标太大,自身难保,他跟他们走,可能反招其祸,所以还在犹豫。
偏偏在这时,他好死不死地得了场登革热。大睡七天七夜。待得醒来,邹平凡已经改弦易辙,投靠了蒋介石,并自重庆请来了接收大员袁雍。
爱玲睡不着,蜷在沙发上,抱膝坐着,不看月亮,只看地上的影子,仿佛想从那婆娑摇摆中判断吉凶。她知道,他必会逃脱,她相信他有这个本领。然而,到底用什么方式逃脱,又向什么方位逃脱呢?她却全无主意。
大难来时,口干舌燥。说什么都迟了。
日历翻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了!
张爱玲去了,有些悲喜交集。她知道他终究还是要逃亡,从认识他的时候起便已经预知的事终于还是要发生了。乱世萍水,今朝别后何时再聚全无定数,然而纵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只猫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又折回身向后,却并不走,只是张望着,仿佛什么人在叫它。然而空荡荡的街上,商铺都打了烊,连灯也昏昧不明,只有一只癞皮狗在街尾垃圾箱里翻腾,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益发瘦。
爱玲很随意地讲着,语气轻描淡写,末了还轻轻笑了一声,说:“那年他已经七十二岁高龄,倒恁的倔犟。”
又隔了一天的晚上,青芸忽然带着剪短头发、换了衬衫的胡兰成偷偷来到爱丁顿公寓,约定明天早晨来接他。
99lib•net日青芸和丈夫沈凤林来与六叔相会,听说了测字的结果,都默然了一回。往时人坐在黄昏里,无端地便要悲哀起来,如今悲剧真的来了,却只是一个淡然。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客厅,捎着些云影风痕,落在地上,像一个看不清读不懂定不住的魇。
街尾的狗在垃圾箱里翻了一回,到底被它拣着一根骨头,心满意足地叼着走了。猫叹了一回,也走了。月亮升至中天,蛩声渐渐响成一片,有了理直气壮的意味。
胡兰成心知大势已去,一边与袁雍虚以委蛇,一边暗自布署逃亡计划。其间袁雍送来国民政府的委任状,他置之不理;中共领导李先念派人劝投,他也不见——事隔六十年,我们不妨做一个设想,倘若他当时接受了劝投,也许便不会离开中国,虽然免不了在后来的“运动”中受些磨折,然而只要能活得过,或者和张爱玲还有聚首之日——然而,这也只是假设罢了。
最后他又交给小周一封信,叮嘱等他走后再寄出。那是写给袁雍的信,是他给自己留的又一步棋,信中写道:“国步方艰,天命不易,我且暂避,要看看国府是否果如蒋主席所广播的不嗜杀人,而我是否回来,亦即在今后三五个月内可见分晓。士固有不可得而臣,不可得而辱,不可得而杀者。”——他还指望蒋介石求他回来,然而他后来等到的,是一纸通缉令。
——这简直就像上天给她的一个比喻。她是在逆天而行。
但又什么是长远的呢?她觉得无助,像在大海里漂浮的舢板,连只是随波逐流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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