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一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一节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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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秋,戴氏申请了台湾某报的资助来到洛杉矶,指明要住入张爱玲的隔壁。等了十多天,终于有房间腾出来,她立刻便搬了进去,与张爱玲毗邻而居,声息相闻——与张爱玲的电视声相闻。
她一见面就拜托他:“麻烦你了!我在搬家时丢了证件,想再申请房子就很困难,目前暂时还住汽车旅馆,如果哪天有需要,恐怕要请你帮忙。”
“我在她回房之后,半个身子吊挂在蓝漆黑盖大垃圾桶上,用一长枝菩提枝子把张爱玲的全部纸袋子勾了出来,坐在垃圾桶边忘我的读着翻找着,在许多满怀狐疑的墨西哥木工之前,我身上浆白了的浅灰棉裙子与垃圾桶参差成优雅的荒凉,我与张爱玲在那天下午的巷里,皆成了‘最上品的图画’。”
张爱玲尽管冷傲清绝,却知交满天下,且个个都侠肝义胆之士,真也令人羡煞。说张爱玲孤僻的人,不妨扪心自问:你一生识得几个这样肝胆相照、德才兼备的知交好友?
正式见到张爱玲是一年后的事,张爱玲主动打来电话,约他在一家汽车旅店的会客厅见面。她头上包着一幅灰色的方巾,身上罩着件近乎灰色的宽大的灯笼衣,穿着浴室里用的毛拖鞋,落地无声,“了无声息地飘过来,水一般的亮丽自然”,冲着林式同点头一笑,像影子多过像一个人。这让林式同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并且直觉这位女士不喜欢别人暴露她的身份,于是在交谈中便不肯直接称呼张女士。两个人的讲话仿佛打谜语。
她不住地被疾病与跳蚤袭击,身心俱被困扰。她困在孤岛上,既无从求助,亦无法救赎。
从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三年半中,是张爱玲隐居的第二个阶段,也是最动荡的一个阶段。她开始搬家,起初只在自己熟悉的好莱坞附近找旅店,后来渐渐往北往东搬,环境越来越差,她不得不向新结识的朋友林式同求助。
张爱玲曾在给司马新的信中写道:“那台湾记者那篇淘垃圾记还是登出来了。中国人不尊重www.99lib.net隐私权,正如你说的。所以我不能住在港台。现在为了住址绝对保密,连我姑姑都不知道。”可见她对这件事的愤怒。
而张爱玲虽然拒绝了这年“时报文学奖”评审的邀请,与《中国时报》的缘分却未完。1994年,她的最后一部作品《对照集》由台北皇冠出版社出版。9月,获第十七届时报文学奖“特别成就奖”。她虽然未能亲自来台领奖,却写了一篇文章祝贺,即是前文提过的那篇著名的《忆西风——第十七届时报文学奖特别成就奖得奖感言》(参看第五章)。
漂泊于张爱玲是无时或息的,她的人生理想是现世安稳,然而渴望得太久,得到了也不能相信,自己给自己设置不安全的动荡感——四面楚歌对她最具体的表现就是跳蚤,这代表了人生一切咬啮性的烦恼。
1990年,《中国时报》创刊四十周年,季季写信邀请张爱玲担任“第十三届时报文学奖”的决审委员,张爱玲回信拒绝了这一邀请的同时,心照不宣地写道:“有时候片刻的肝胆相照也就是永久的印象,我珍视跟您这份神交的情谊,那张卡片未能表达于万一,别方面只好希翼鉴谅。”
而张爱玲亦一如既往地决绝,在接到电话的次日即在林式同的帮助下搬了家——她把戴小姐当跳蚤来躲了。
“她真瘦,顶重略过八十磅。生得长手长脚,骨架却极细窄,穿着一件白颜色衬衫,亮如佳洛水海岸的蓝裙子,女学生般把衬衫扎进裙腰里,腰上打了无数碎细褶。”
也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了那起著名的“记者与垃圾”的事件——
然而季季非常冷淡且坚决地拒绝刊登她的稿件,并且说:“你知道张爱玲前几年常常搬家,把《海上花》的英译稿弄丢的事吗?张爱玲已经快七十岁了,她身体不好,我们就让她安静地多活几年吧。”
这一句“肝胆相照”用得多么严重,http://www•99lib.net令季季不禁感慨:“许多人批评张爱玲冷漠。冷漠无涉道德。但从张爱玲的这句话里,我的感受是:张爱玲并非冷漠,而是对某些人、某些事不屑相与!”
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得知,炎樱到这时候和张爱玲也还是偶有往来的,只是张爱玲竟然忙得连信也不愿拆。
张爱玲是从庄信正教授那里得知季季对整个垃圾事件的处理经过的,1988年12月,她在圣诞节前寄了一张卡片给季季,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是:“感谢所有的一切。”
为着搬家方便,她尽可能地舍弃了一切身外之物,所购物品尽量是用过即弃型的,所有家当都可以装进两个大袋子中,随时提了便走。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杀不绝,躲不掉。
为了躲避跳蚤,她辗转于洛杉矶各大汽车旅馆间,过着半流浪的生活,狼狈不堪,最令人痛心的是竟然弄丢了已经完成的《海上花》英译稿。
张爱玲不管看不看,总是喜欢将电视开着,大概还是要借一点人气,就好像她一直是喜欢听“市声”;但是她极少出门,因为怕带回细菌来;在屋内只使用一次性拖鞋,觉得脏了就扔掉;不再打理发型,用假发代替;也不再化妆,但用着很好的护肤品——伊丽莎白雅顿的超时空胶囊。
戴文采对于自己的收获显然欣喜若狂,以为奇货可居,不仅难禁兴奋之情地把自己的奇遇报告给某位台湾女作家,并叮嘱对方代为保密,因为她还计划着要进一步接近张爱玲;同时,她又将自己的垃圾收藏详尽报道,洋洋万言,寄给了身为报社主编的季季。
她在给夏志清的信中写道:“我这几年是上午忙着搬家,下午忙着看病,晚上回来常常误了公车。剩下的时间只够吃同睡,所以才有收信不拆看的荒诞行径。直到昨天才看了你1985年以来的来信。我这样莫名奇妙,望你不会见怪。你来信问我九九藏书网为何不趁目前中国出版界女作家热振作一下,问题在于我得了慢性病。虽然不是大病,但光看牙医就是二年多,目前还在紧急状态。收到信,只看账单和紧急的业务信,你,还有久不通信的炎樱的信,都是没有看就收起来了。日而久之,我也荒废了日常功课。”
由于张爱玲的深居简出,使得戴文采在此住了一个月,却只在她出门倒垃圾时远远地见了一面:
林式同不是文人,此前连张爱玲的名字也没听说过,他是受朋友庄信正之托才登门拜访的。然而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只闻其声而未见其人。
戴文采看丢了自己的“猎物”,气急败坏,进一步行动的计划破灭,这篇垃圾稿成了她惟一的砝码,不由焦燥起来,于是再次长途致电季季,催促发稿并且商谈稿费事宜,且开出价钱来:除了稿费要按特稿付酬外,还要报销她住在张爱玲隔壁的一切押金、租金、电话等费用。
她从张爱玲的垃圾中推测出她的食谱与日常用品,并且得到一只断了保险丝的单座电炉,一络张爱玲剪下的头发,一张写在银行纸头背面的购物单,以及几封她写给夏志清、痖弦先生的信的草稿,最富戏剧性的,是她还拾回了自己写给张爱玲的信的信封,也被张爱玲当了草稿纸,且在上面写着:她难得住定,即忙着想把耽搁太久的牙看好,近几年在郊外居无定所,麻烦得不得了,现在好不容易希望能安静,如再要被采访,就等于“一个人只剩下两个铜板,还给人要了去”。
“她弯腰的姿势极隽逸,因为身体太像两片薄叶子贴在一起,即使前倾着上半身,仍毫无下坠之势,整个人成了飘落两字……也许瘦到一定程度之后根本没有年龄,叫人想起新烫了发的女学生;我正想多看一眼,她微偏了偏身,我慌忙走开怕惊动她。佯装晒太阳,把裙子撩起两脚踩在游泳池浅水里,她也许察觉外头有人,一直没有出来,我只好回房,待我一带上门立即听到她匆匆开门下锁急步前走,我当下绕另外一条小径躲在墙后远远看她,她走着像一卷细龙卷,低着头仿佛大难半至仓皇赶路,垃圾桶后院落一棵合欢叶开满紫花的树,在她背后私语般骇纷纷飘坠无数绿与紫,因为距离太远,始终没看清她的眉眼,仅是如此已经十分震动,如见林黛玉从书里走出来葬花,真实到几乎极不真实。岁月攻不进张爱玲自己的氛围,甚至想起《绿野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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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找到张爱玲住的Kingsley公寓305室,敲了敲门。里面仿佛有动静,却没有人应门,他再敲一次,并且自我介绍:“张女士!我是庄先生的朋友,他托我拿东西给您!”
但是戴文采不死心——她可是出了本钱的,又怎么会为了季季的几句话就良心发现打退堂鼓呢?她后来不仅到底把稿子刊发出来,且收入了自己的作品集,洋洋自得。
张爱玲把门开了条缝,抱歉说衣服没换好,让他把信放在门外就请回去。林式同多少有些惊讶——这人恁地不通情理。但他向来不是多愁善感小肚鸡肠的人,闻言答应一声,放下东西就走了。
写作是一件需要绝对孤独和绝对平静的事,而她只做到了一半——她被种种身体的痛楚和无名郁燥困扰着,每天不是忙着搬家就是看医生,又怎么可能平静?
这是1985年4月。这时的张爱玲已经隐居了12年。长期的孤独并没有带给她内心的安静,反而使她日渐燥郁起来。
张爱玲认真地答:“为了方便啊。公寓有跳蚤!那是一种南美洲跳蚤!生命力特别强,杀虫剂都没有用!我只好搬家,一发现屋子不干净就搬家。”
季季不无嘲讽地写道:“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D小姐没有严密监控她的‘猎物’,竟未发现张爱玲搬走之事。她仍然每www.99lib.net天耳贴墙壁,却听不到一点动静。起先她以为张爱玲病了,连电视也不看了。但连着几天听不到张爱玲房里的声音,她才起了疑心。到管理员那儿询问,才知张爱玲已搬走了。”
张爱玲为媒体撰写“贺文”,只有过三次:一是1950年为庆贺《亦报》创刊一周年而写的《〈亦报〉的好文章》,卖的是龚之方的面子;第二次是1984年为《皇冠》创刊三十周年写的随笔《信》,自然是冲着平鑫涛的友谊;这是第三次,与其说是为了“时报文学奖”,不如说是为了感谢季季。这也是张爱玲有生之年公开发表的最后一篇文字。
记者姓戴名文采,从19岁起即开始崇拜访张爱玲,因为某个机缘巧合得了她的地址,便写信去要求拜访。张爱玲当然不见,也不理。可是戴氏不放弃——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珍贵的地址,有了接近名人的可能性,焉肯轻易放过?
林式同问:“为什么要搬家呢?从前的公寓不好吗?怎么会选择住在汽车旅馆?”
夏志清回忆说:“张爱玲去看病的医院都是给穷人看病的免费医院,不像我们有自己的私人医生,预约就行。张爱玲要搭车去很远的指定医院,而且还要无穷无尽地等待,白白地耗费了她许多光阴。”
——戴文采自称是拾张爱玲的牙慧渐渐长大,然而观其文,其实更像是拾胡兰成的牙慧。
我的灵魂随着张爱玲迁徙流连,如同海上泡沫随波逐流。安徒生说,人死后会拥有灵魂,而海的女儿虽然千秋万岁,但当她们死后,便只有化作泡沫,终生漂流。
她的爱憎分明,与不易察觉的“人情味儿”,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无论是那位女友还是季季,都对她的做法甚为反感,不但拒绝为她保密或发表她的文章,且分别通过夏志清与庄信正辗转通知了张爱玲。
她的生活还是那样窘困吗?当琼瑶已经成为台湾第一富婆的时候,难道张爱玲竟然连看私人医生的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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