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一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一节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上一页下一页
子静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爱玲面色一动,转又黯然:“不过——学费。”她叹了一口气,“姑姑没钱的。”
上海不是个让人看的地方,而是个让人活的世界。打从小时候开始,这里就给了她一切的承诺,她拼了命地要回来,为了它冒生命的危险,这使得上海愈发亲切,血肉交融一样的亲。
仍旧住在爱丁顿公寓,只是从五楼搬到了六楼;仍旧是每夜枕着电车回家的声音睡觉,每早闻着咖啡馆的面包香起床;仍旧跟姑姑住在一起——和姑姑在一起,即使是租的房子,也是家,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子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惆怅:“从前妈妈第一次回国来,穿着洋服,大家也都说怪……”
爱玲并不深究,只是笑问:“做什么老瞪着我看?”
子静灵机一动,鼓动着:“其实姐姐也可以想办法转入圣约翰大学呀,这样,我们就可以做同学了,可以常常在学校碰面。”
钱,仍是生活中头件大事,最磨挫人志气而不容回避的。
回来前张爱玲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设想,但这时候才觉得三年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要工作,仍然只好做女店员、女书记员,最好的也不过是做个女教员,或是女编辑员。
“古人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她并不是既富且贵了。只是年纪更长,更有自信,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里什么都行,因为这里是家。她极爱活着这样平平淡淡的事,还有这片土地,给岁月滋养得肥沃,她自己的人生与她最熟悉的那些人的人生。这里人们的起起落落、爱恨轇轕是最浓烈的,给了人生与他处不一样的感觉。”——《易经》九*九*藏*书*网
爱玲点着头,并不搭腔。
有天弟弟子静来看她,姐弟三年未见,见了,却也不觉得怎么亲热,仍是淡淡地招呼。在他,是觉得这个姐姐已然遥远,同自己不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三年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也更高了,长发垂肩,衣着时髦,十分飘逸清雅;在她,则是因为觉得抱歉——当年母亲收留了她而拒绝了他,使她觉得仿佛欠了弟弟,面对他就仿佛面对债主,有种不知如何的拘泥和窘缩。
由于战争,学业未能完成,那两个奖学金和“毕业后免费送到牛津大学读博士”的许诺也成了太阳下的彩虹,看着七彩夺目,却走不进去。
子静也是担忧,然而忧伤于他从来都是不深刻的,所以很快又转了话题:“姐姐最近看了什么电影没有?”
爱玲嗟哦:“因为战争……”不禁长叹一口气,想起自己未完成的学业。
而我在我书的扉页自我简介里往往写着:“生平三大嗜好:读书,写字,写字换钱。”屡被出版编辑骂为恶俗。
他说:“父亲还是老样子,抽烟片,抽得很凶,家里也很紧张,越来越紧。”
天下最轻松最可爱的工作,莫过于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而还可以把它换成钱了。所以后来张爱玲在《童言无忌》里写着:“苦虽苦一点,我喜欢我的职业。”
这是一九四二年的五月,张爱玲回到了上海,炎樱跟她一起。
姐弟俩这才打开话匣子,从电影、书,聊到街景、市场。爱玲絮絮地讲起去静九-九-藏-书-网安寺庙旁的亚细亚副食品店买菜的事,那些卖肉、卖菜、卖鸡蛋的人都使她兴趣盎然。她喜欢听他们讨价还价,精明利落,又世故圆滑,有点小奸小坏,可是坏得有分寸。而且文理清顺。有一次她排队买肥皂,听到旁边一个小学徒向同伴解释:“喏,就是‘张勋’的‘勋’,‘功勋’的‘勋’,可不是‘薰风’的‘薰’。”
从香港到上海的船期正常是四天,她们却足足走了八天,绕了好大的弯子,还在基隆停了一夜。张爱玲没想到自己会看见祖父战败的地方,只见高高的天上悬着两座遥远的山峰,翠绿的山蒙着轻纱,一刀刀削下来,形状清峭,远望去像幅古中国的水墨山水画。
爱玲点了点头。
她考虑过或许可以靠卖画生活,那个白俄教师不是曾经出过五块钱想买她的画吗?等她成名以后,叫价可以再高些。又或者可以写文章,从前给《大美晚报》投稿,曾经获得过成功的。可是写什么好呢?自己最熟悉的好像便是电影,大学里最经常的记忆就是同炎樱两个到处去看电影,连战时也不放过。
子静也笑了:“姐姐也是上海人呀。”过一下又补充,“不过不大像。”
子静搭讪着问:“姑姑今年有四十岁了吧,还没打算?”
“你的衣服……”子静不好意思地说,“真怪。是香港最新式的样子?”
子静接着说:“大学停课内迁,不愿迁到内地的学生可以拿到转学证。爸爸不赞成我离开上海,所以叫我拿了转学证在家自学复习,让我今年转考圣约翰大学。”
她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然而子静已经明白了——自从四年前姐姐在冬夜里逃出父亲的家,至今都没有再回去过。父女俩绝往来已经四年多了,如今要姐姐回去向父亲低头,开口谈钱,那真是很委屈磨折的。九九藏书网
提到下落不明的母亲,姐弟俩又沉默下来。半晌,是张爱玲先拾起话头:“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她沏了一壶红茶,切了块从楼下咖啡馆叫的五角星形蛋糕,同弟弟两个分着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多半只是子静在说,她只是听着,心里风起云涌,表面上却只波澜不惊。
从香港回来,爱玲对上海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和胖。在香港,广东人都是又黑又瘦的,像糖醋排骨,印度人还要黑,马来人还要瘦;上海人却是粉蒸肉,饱满浑圆,肥白如瓠,简直随时可以上报纸做代乳粉的广告,每一个都是长不大的孩童。她不由微笑,把学业未完的烦恼暂时放到脑后。
“哦?”张爱玲注意起来,“圣约翰大学很好呀。”
“是,与姐姐从前读的圣玛利亚学校齐名的。”
子静又问:“你有妈妈的消息吗?”
爱玲淡淡地笑笑,仍不说话。
不知道是说长得不像上海人那么肥白呢,还是说性情不像上海人那么精明。
停了一下,爱玲犹豫地说:“我现在这样子赤手空拳地来投奔,已经很拖累了,如今再闹着要上学,多加一笔学费,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林黛玉吃燕窝——故事倒多。不过上学的事,姑姑也曾提过,说是当年二叔和二婶离婚的时候有过协议,我的教育费该99lib.net由二叔负担,港大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二婶拿的,现在剩下半年,理当该由二叔拿出来。可是……”
爱玲这天穿的,正是她在香港做的那件红地蓝白花的布旗袍,“奇装异服”中的一件。她笑:“你真是少见多怪,在香港这种衣裳太普通了。我还嫌不够特别呢!”
她在《易经》里写到自己回来时竟与梅兰芳同船,彼此擦肩而过,“他高个子,灰色西装纤尘不染,不知怎的却像是借来的。脸上没有血色,白净的方脸,一双杏眼,八字胡不齐不足,谦让似的侧身而行,仿佛唯恐被人碰到。还有三个日本人随行,顶巴结的模样。”——但因为只有这一处描写,别无旁证,也不知道是纪实,还是小说的杜撰。
写这种小文章,简直不需要构思创意,只是随笔写来就好,那是她自小最喜欢的营生,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也罢,就写电影吧。于是她开始拼命地写稿,用英文,写影评,投给《泰晤士报》,评的是《梅娘曲》、《桃李争春》、《万世芳》、《新生》、《渔家女》、《自由魂》、《秋之歌》、《两代女性》、《万紫千红》、《回春曲》……
但无论如何,她终于是回来了,她是这样的热爱着上海。
“是呀,只差半年就要毕业了呀99lib.net!”爱玲愤愤地说,就是学业这件事叫她耿耿于怀——多么艰难周折才能上学,好容易考进伦敦大学,因为战争去不了;转入香港大学,却又因为战争,连港大也毕不了业——老天爷好像存心与她为难!贾宝玉衔玉而生,她却是打着伞出世,无论走到哪里,阳光怎么灿烂也好,属于她的永远是伞下的阴凉。
他于是自告奋勇:“不如我替你跟爸爸说,探探他的口风也好。”
爱玲脸上闪过淡淡忧郁:“姑姑说,二婶去新加坡后,开始还有一两封信寄来,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就再没消息了。”她没同他说母亲去香港的事,因为不愿意他问得更多。
自从日本人进了租界,姑姑张茂渊在洋行里的工作就停薪留职了,一天三顿吃葱油饼,过得很省。为了省房租,把公寓分租给两个德国人,自己只留下一间房。如今爱玲投奔了来,就越发窘。
我的灵魂不知疲倦不舍昼夜地追着张爱玲的影子飞,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回上海,一直飞进重重迷雾里去——海上的雾太大了,不仅有海雾,还有硝烟。此时的上海已经沦陷,阴云弥漫。
子静腼腆地说:“我去年夏天考进复旦大学了,是中文系。”看见姐姐面有鼓励赞许之色,自觉得意,又补充,“教英文的是顾仲彝,教中国文学的是赵景深,都是很有名的教授。我在复旦念了两个多月,可是因为战争……”他的声音低下来。
“是的。”
她不由笑出来,现在说起来还要笑:“到底是上海人呢!”
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连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嫁人,抑或工作。不然,何以为生?
“姐姐呢,姐姐的学业怎么办?就这么荒废了,太可惜了。”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