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一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一节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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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玲还买来油漆和工具,亲自动手把两个人的房间都漆成了蓝色。她说,每天睡在这蓝色小屋里,就好像睡在大海上,有种“风雨同舟”的味道。她想起小时候在上海,母亲刚刚从巴黎回来,买了新房子,许她自己挑选卧室和书房的颜色。她欢喜得胸口像要炸开,最终选了橙红同孔雀蓝——如今就好像旧梦重温。
小镇的生活宁静而温馨,赖雅与爱玲这段时期的生活颇有规律,是最像过日子的一段时期。爱玲喜欢晚睡晚起,夜间工作;而赖雅则喜欢早睡早起,并且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工作,包括购物、去银行、去邮局等。他从前是喜欢流浪的,然而现在却很享受平静的家庭生活,宁愿花一上午的时间去研磨咖啡,亲手烹煮最地道的意大利咖啡,因为爱玲有喝咖啡的习惯,却不喜欢自己煮。
在爱玲的精心照料下,赖雅的身体渐渐好起来。频繁的中风让他自知去日无多,刚刚恢复健康,便迫不及待地要出一趟远门。
这西方的魔都,这西方的月亮,照着我们东方的新娘。她在纽约迎来她的第二次蜜月,然而她的脸上殊无悦色,形影里有无法形容的忧伤——她的新婚丈夫刚刚发作了一次小中风,这给他们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她在赖雅身上寄予的感情,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欢,而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丈夫、父亲、和师长的混合体。她尊重他,欣赏他,更依赖他。然而看着他的虚弱与无助,她才知道,他比她更需要依赖。
此后,赖雅一有可能就陪爱玲去逛商场,三月,他们一同去纽约看望炎樱,打听《赤地之恋》的出版情况,还在纽约最大的商场里买了一双约翰·华德出品的皮鞋,和一副意大利产的真皮手套。皮鞋是给赖雅的,手套是爱玲的。他们终于在婚后拥有了各自的第一件奢侈品。九-九-藏-书-网
早在圣玛利亚女校读书的时候,她已经被训练每天早晚要祈祷,那时候,她把祈祷视为不得不做的一项繁琐枯燥的功课。然而如今,她是多么虔诚,全心全意地祈望真有一位无所不能的天神可以垂怜于她,帮助她可怜的丈夫。她闭上眼睛,让赤子之心穿过昔日校园那梅林遮蔽的纵横的小径,站在那饱经风霜的古老钟楼下,聆听那熟悉而遥远的钟声低沉地回响,仿佛回答她的祈告:我的女儿,我的上海的女儿,你过得好吗?
一九五七年一月二十日,赖雅带着爱玲来到了波士顿,探望他的兄弟爱恩斯脱。他们还去了当地最大的费伦百货公司观光。爱玲喜悦地欣赏着那些华丽的商品,不时向赖雅指指这个又点点那个,十分雀跃。
然而念头已经被种下了,并且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知道,她要回香港,回到中国人间去,总要再回去一次的,再听一次乡音,再一次用中文写作。
我的灵魂游走在纽约的上空,看到那个天堂和地狱并在的人间。有人说: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恨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爱玲来到了纽约,这是她的地狱,还是天堂?
看完电影,他们一起散步回家,他问她:“前几天你那位香港朋友来电话,说想请你写剧本九九藏书网,你准备得怎么样,想好题材了吗?”
她仍然喜欢逛街,但购物就只逛得起“跳蚤市场”。公寓是带家具出租的,但还是需要添置许多生活必需品,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去跳蚤市场淘二手货。美国各城都有廉价的旧货市场,货源主要来自搬家、清仓甩卖等,只要运气好,这里常常可以用两三成的价钱买到八九成新的好货。有些平民小夫妻结婚置家具,也常常会光顾这些地方,不到半天时间就可以建起一个家了——当然也适合迁入新居的人,比如爱玲和赖雅。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上海人的吴侬软语了。
赖雅有记日记的习惯,他这段时间的日记内容琐碎平常,都是些关于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小事,却透出浓郁的生活意味。早餐通常是咖啡、核果、牛奶和麦片;午餐有牛排、玉米、意大利面、现煮咖啡;晚上前有时候会喝一点香槟或红葡萄酒,并且边喝边聊一些关于刚读过的某本好书的看法,彼此写作的进度,或是对某部影片的观感。他们最共同的兴趣就是写作与看电影。镇上有家小电影院,他们很少错过新片上映。
她是不喜欢哭泣的,然而她的心在流泪,家乡与亲人都远在天边,除了同样远在天边的渺茫的神仙外,她可以求助谁?
由于是旧房子,公寓里常常能发现蚂蚁,于是便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一幕,每当赖雅大包小卷地从集市上购物回来,便看见张爱玲全副武装,拿着杀蚁剂如临大敌地满屋喷洒,赖雅因此送了她一个绰号“杀蚁刺客”——像一部好莱坞片名。
于是他们在离文艺营九*九*藏*书*网不远的彼得堡松树街25号看中了一处带家具出租的公寓,从住处去小镇集市不到十分钟,交通很方便。这是一幢三层楼公寓,他们租的是第三层,房租61美元,不包括电费。
“见面?那不是要回去香港?”赖雅一惊,再也讲不下去了。
“我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赖雅有些伤感,她喜欢的东西,他没有能力买给她。爱玲却微笑:“欣赏的快乐是多过拥有的。我喜欢看橱窗,就是因为那是可以不花钱的享受。”她给他描述从前在上海看过的一些过目不忘的美景与饰物,还有一匹美丽的日本布,说,“我特地去虹口看了几次,不买也是高兴的。”
赖雅与爱玲这对忘年之恋,与其说是夫妻,勿宁说更像合作伙伴,或者说,她是他的家庭医生,而他是她的生活助理——频繁的中风使得赖雅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又患上了背痛,每当他发病,她便会彻夜细心地照料他,帮他按摩,放松背部肌肉,减轻痛楚;而当他身体好起来的时候,她便可以偷一点懒,把家务都交给他做,自己赖在床上等他侍候。
新年时,赖雅已经可以起床行走,爱玲扶着他去林中散步,看那些鸟儿如去年一样地啁啾,松鼠如去年一样地蹦跳,她轻轻将头依在他的臂膀上,心中无限茫然:他们终于依偎着从一九五六走到了一九五七,他们还可以相牵相伴走多远?
——她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依靠,却不料把自己变成了拐杖!
电影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被夸张而后凝缩了的,倘若人生可以如电影这般浓缩在两个小时里,喜怒哀乐转瞬即逝,再悲苦些又www.99lib•net有什么了不起呢?可惜人生是漫长的,痛苦来得琐屑而冗长,不能痛快,不能悲壮,只如蚤子咬啮一般烦恼而无可奈何。
于是赖雅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一边打着手势加强语气,像在指挥乐队。月亮的光柔柔地洒落下来,照在落叶飘拂的街道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这年的圣诞节,便在这哀凄而脆薄的气氛中度过了。爱玲特地去超级市场买来食品,亲自动手做了几道中国菜助兴,赖雅也撑着下床,强作欢颜地陪娇妻度过了婚后的第一个圣诞夜。
张爱玲急忙抱歉地说:“我只是说想……你接着讲。”
电影是爱玲从小到大的爱好,她一直都将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视为最佳享受,好比一场约会那么重要。电影院是廉价的宫殿,那层叠厚重的垂幔,那金碧辉煌的廊柱,那华丽浮夸的雕饰,都因为不真实而格外令人向往。站在电影院里,不必对面的银幕上打出光怪陆离的影像,也不必音响里奏响音乐,她已经可以感受到某种戏剧的特有的氛围,有一种被夸张了的神秘感和愉悦感。于是一切现实的烦恼都去得远了,这一刻,这一处,她是电影世界的皇后,可以心无旁鹜地做一个银色的梦。
爱玲安静地聆听,同时看那地上的影子跳跃着为赖雅的讲述伴舞,仿佛一场即兴演出。她想起从前在兰心看罗兰排演《倾城之恋》的情形,也想起去文华与桑弧谈剧本的往事。这次同宋淇合作,剧本全用航递,想交流感想也难,真是没有写作的乐99lib•net趣,单只为了赚钱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说:“真想再见见他们。”
一九五七年四月,赖雅和张爱玲在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的时限再次到期,而且已经不能继续申请。赖雅向耶多文艺营提出的再次申请也遭拒绝。幸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打算将爱玲的《秧歌》改成剧本,支付了一千三百五十美元的改编费和九十美元翻译费,总算可以让他们有钱租房了。
一九五六年十月,赖雅与张爱玲再次回到麦克道威尔文艺营,这是他们相识相爱的圣地,曾经留下那么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然而还来不及重温旧梦,赖雅又在营地大厅再次发病,此后一直时好时坏。十二月十九日,赖雅发作了这年里最严重的一次中风,并因脸部麻痹而不得不送进医院,差点失音。这使爱玲变得神经质起来,几乎要崩溃了,她每天提心吊胆守在赖雅的病榻旁,常常彻夜不眠地祈祷着:让他好起来吧,让他快一点康复吧。
赖雅常常隔三差五地淘回一些面包烘炉、三夹板桌子、木制小床等,爱玲偶尔也会跟着一同,有一次她用三元七毛五分买到了四件漂亮的绒衫和一件浴袍,回到家后兴致勃勃地试穿——苦中作乐,便指的是这种情状吧。
“想了一些,还没有定。”她知道,当他这样问的时候,就是有话要说,于是问:“你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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