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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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四节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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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的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我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
——这房子的墙砖,就是张家的年谱。记录了生,也记录了死,记录了桃之夭夭的小乔初嫁,也记录了暮春迟迟的二度梅花——究竟是鹊占鸠巢,还是李代桃僵,只有这房子知道。
张爱玲这样描写那房子:
她很喜欢同这家的前女主人相比,时常说:她喜欢画油画,认识蒋碧薇,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同陆小曼还是朋友呢。——屋子客厅里一直挂着陆小曼的油画瓶花。
如果把李菊耦比作课子的李纨,那么孙用蕃就是弄权的熙凤,而且还是“变生不测凤姐泼醋”那一回里的王熙凤。
“我就是在那房子里生的。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私语》)
这是黄逸梵的一招失棋处,本来以为在重男轻女的张家,子静作为惟一的男丁,在读书求学上是怎么也不会有问题的。然而没想到,张廷重痛恨新式教学,又不理家事,对待两个孩子长年视而不见,他们长高了多少,是否要加添新衣,乃至课程讲到哪里了,学问怎么样,一概不过问。略一提上学的事,他便说:“连弄堂小学都苛捐杂税的,买手工纸都那么贵。”总之还是因为钱。
为了搬家,布置家具,当然又要花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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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笔钱。那时候张廷重还在银行做事,就快过四十岁生日,孙用蕃别处俭省,这时却阔绰得很,一力主张大操大办,务必风光气派,说是要让张廷重有面子,其实是要炫以亲友,让所有的人看见——她多么治家有道。
自从嫁入张家那一天起,孙用蕃就一直在变着方儿地提醒诸人自己的女主子地位,踩着别人来踮高自己——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罢,已经是低就了,再不仰起头来,怎么见得出自己本原的尊贵?
那天,为着子静在一张作废的支票上练习签名,岳母孙用蕃笑着倚向张廷重耳边说了句什么,张迁重跳起来就重重掴了儿子一个嘴巴,打得又脆又利落,十分熟络。子静一僵,原本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接着泛起一丝红晕,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继续扒饭。坐在一旁的张爱玲却猛然震动,只觉那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似的,心里针扎一般,拿饭碗挡着脸,忍不住流了泪。孙用蕃不以为然地讪笑:“又不是说你,哭什么?”
——可是现在,人人爱怜的安琪儿变成了人人诋毁的坏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九月九日,我听到我姊姊张爱玲死在美国寓所已数日才被发现的消息,悲痛万分。我真想不到报上曾经描述过有些外国独居老人死在家中无人知道,后来才被人发现的事情,竟同样出现在她身上。她虽然安详地长眠不醒,总使我心中产生出说不出来的悲怆凄凉的感觉。”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扭曲变形而且湿漉漉的,像一幅毕加索的画。她想起小时候同弟弟一起玩,总是她出题目要他参与,可是他常常不听话,两姐弟便会争吵起来。因为他九-九-藏-书-网是既不能命,又不受令的。然而他实在是秀美可爱,有时候她便也让他编个故事来听听,他便比比划划地讲演:有个人被老虎追赶着,赶着,赶着,泼风似地跑,后头呜呜赶着……没等他说完,爱玲早已笑倒了,在他腮上吻一下,把他当小玩意儿。
如今,那当年秀美可爱的小玩意儿变得多么冷漠、无羞耻啊。
但她也自有一样深得张廷重心思处——就是与张廷重有“同榻之好”,也是位多年的老烟枪,练得一手烧烟泡的好手艺。这一刻的温柔抵得过其他时候万种的泼辣。
有一年爱玲放假回家,看到弟弟时竟然吃了一惊——许久不见,他变得高而瘦,穿一件不大干净的蓝布罩衫,租了许多连环图画来看。而那时张爱玲已经在读穆时英的《南北极》与巴金的《灭亡》,认为弟弟的品位大有被纠正的必要,于是苦口婆心地要把自己的经验说给他听。然而子静仍是小时候一惯的漫不经心,而且只一晃就不见了。大家又都纷纷告诉爱玲关于小少爷的劣迹,诸如逃学,忤逆,没志气。
张子静在《我的姐姐张爱玲》里对那房子有更详细的描写——
多年后,张爱玲写了篇《童言无忌》,中间有一段小标题便是《弟弟》,那时她已经二十四岁,是上海最红的作家;弟弟张子静二十三岁,因为身体不好自圣约翰大学经济系辍学,尚未正式工作,正是昏噩麻木的时候。看到姐姐在文章里对自己的赞美和取笑,并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亦不觉得有什么“寒冷的悲哀”,正像是张爱玲在文章里所说的那样——“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
子静跟着先生念了多年,连四书五经的“书经”都背完了,九*九*藏*书*网却仍迟迟没有升学。以前和姐姐一起听私塾先生讲课,姐姐喜欢问东问西,还可以制造些热闹气氛;现在姐姐上学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生性原本沉默,如今越发呆呆地不想说话,气氛就变得沉闷,他也更讨厌上课,时常打瞌睡,或是装病逃课。
爱玲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后母——她穿着黑色旧旗袍的样子显得单薄伶俐,头发溜光的梳向后面,在扁平的后脑勺上挽个低而扁的髻,大大的长方眼满是笑意。爱玲再也忍不住了,丢下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对着镜子哭了许久。她哭父亲的凉薄,哭后母的苛刻,哭弟弟的孱弱与麻木,也哭自己的无可奈何。
也就从那天起,他决定要为姐姐写点东西,后来,他写了《我的姐姐张爱玲》。在所有的“张传”中,我始终以为这是最好的一部。因别人都只在“淘井”,惟有他只需要“对镜”——把记忆的镜子磨得亮一点,照见早已遗忘的过去就好了。
一九一二年,李菊耦在这里去世;一九一五年,张廷重与黄逸梵在这里结婚;一九二零年,张爱玲在这里出生;第二年,又有了她弟弟。
“浴室的玻璃窗临着阳台,啪的一声,一只皮球蹦到玻璃上,又弹回去了。我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我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童言无忌》)
“这么多年来,我和姊姊一样,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过着……但我心里并不孤独,因为知道姊姊还在地球的另一端,和我同存于世。尤其读到她的文章,我就更觉得亲。姊姊待我,亦如常人,总是疏于音问。我了解她的个性和晚年生活的难处,对她只有想念,没99lib.net有抱怨。不管世事如何幻变,我和她是同血缘,亲手足,这种根柢是永世不能改变的。”(张子静一九九六年出版之《我的姐姐张爱玲》)
她便又嚷着要搬家——搬回麦德赫司脱路李鸿章的旧宅。辛亥革命前夕,李鸿章、盛怀宣、贝润生等人,自境内租界起,纷纷在静安区一带购置房产,不止那房子,那整条弄堂都属于李鸿章所有,地址是现淮安路三一三号。那是一所民初式样的老洋房,房间很多,空大陈旧,幽深不见天日。只住四个人其实是有些阴森而不划算的,然而孙用蕃坚持要搬,因为她嫁的是李鸿章的后代,自然要住进李鸿章的物业里去。
然而事隔半个世纪,一九九五年九月九日中秋节,已经七十四岁的老人张子静得知姐姐离开人世的消息,一连几天都恍恍惚惚,脑中一片空白,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一天他忽然翻出《弟弟》来重看,只看了一行,眼泪已经忍不住汩汩而下了。那一种委屈,那一种孤单,那一种永远不再的绝望,更向何人说?
张子静在继母的管压下,益发腼腆苍白,也益发柔弱多病了。又长年读着私塾,见的世面有限,同姐姐的距离越来越大。
“自一九五二年她出国后,我们姊弟天各一方,睽别四十多年没有见过面,而今竟成永诀,远隔重洋,我无法到洛杉矶做最后的告别,只好写这篇不很像样的短文,权当做一篇悼念她的祭文,表达我的哀思。”(张子静一九九五年发表之《怀念我的姊姊张爱玲》)
当家大权一天比一天更落实到继母手里,而张爱玲也一天比一天更懒怠回家,偶尔回来,听说弟弟与自己的奶妈何干受欺侮,十分不平,九_九_藏_书_网然而无奈,也只有躲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为净;可怜弟弟子静却离不开,只能一直在那房子里生活,长大,苟且偷生——她最感到爱莫能助的就是弟弟。
而且,她只是克扣前妻留下的一对儿女,对张廷重用在吃喝玩乐上的钱倒是给得很大方的,同他一样喜欢吃外国进口的罐头芦筍,喝鸭舌汤,喜欢新鲜轿车。女儿学钢琴缴学费的钱没有,可是旧车换新车的钱刚刚好。张廷重非常满意,这新夫人可真是好,不会阻止自己吸烟,还不会好高骛远地巴望着西洋景,真是贤惠。渐渐地便对她百依百顺。
“它是一幢清末民初盖的房子,仿造西式建筑,房间多而深,后院还有一圈房子供佣人居住;全部大约二十多个房子。住房的下面是一个面积同样大的地下室,通气孔都是圆形的,一个个与后院的佣人房相对着。平时这地下室就只放些杂志,算是个贮物间。”
当家作主头件大事自然是钱,她不但抓紧日常开支,并且大量裁减佣人的数目,张廷重用的一些男仆和黄逸梵从前用的女佣都被辞退了——这是进门第一个下马威,要叫人见识她精明干练、擅于理家的手段。
爱玲听着,心里一阵阵地冷,眼前总是浮现出小时候弟弟那张乖巧甜美的脸,像安琪儿的画像——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长辈们见了那粉团儿一样的男孩子,总喜欢拿他的大眼睛长睫毛开玩笑,逗他说:“把你的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明天就还你。”他总是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他很知道自己长得美,得人意,又因为病弱,便养成一种自怜的性格。逢到有人说起某某漂亮,他就问:“有我好看么?”逗得众人大笑。在他的眼里,他就是人人称赞的最漂亮可爱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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