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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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节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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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由于母亲对弟弟的拒绝,使她不得不想到她自己。她的升学问题迫切地摆在眼前。
姑姑做股票蚀了钱,出去找工作,每月五十元的薪水。汽车卖了,厨子也辞了,只雇着一个男仆,每周来两三次,帮着采购些伙食用品,境况大不如前。有一天难得有兴致,听爱玲说想吃包子,便用现成的芝麻酱作馅,捏了四只小小的包子蒸了出来——只有四只,皱皱的皮,看得人的心也皱了起来,喉咙也哽住了。
补习老师是牛津剑桥伦敦三家联合招考的监考人,当然学费贵得吓死人。爱玲用得心惊肉跳,一边补习一边忍不住要偷偷看钟,计算着这一分钟又花掉了母亲多少钱,并且同时偷偷怀疑着,母亲是不是也在这样想。因为怕向母亲拿公共汽车钱,她宁可每天徒步走过半个城,从越界筑路走到西青会补课。
那影像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帮不了她的弟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爱他。爱一个人而不能帮助他,便连这爱也显得羞耻且伪饰起来。
或者是先工作——那时候中学毕业的人或者可以去做女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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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女招待员,或是女店员,都是些不很操心却需要细心的工作。然而口头禅“我又忘啦”的张爱玲虽然有极高的文学天赋,在生活上却是弱智,不会做家务,不会女红,甚至不会削苹果;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两年,却不知道电铃在哪里;永远不记得路,即使是那么酷爱看电影,可是每次都要家里的车夫送去,看完后再站在路口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乖乖地等车夫来认领回去——她无法自己去找司机,因为非但不记得路,甚至也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的卧室总是最凌乱的一间,学校规定鞋子要放在鞋柜里,而她总是把自己的皮鞋随意地抛尸于床下,以至屡屡被惩罚性地展示出来,而她依然如故,逼得紧了,便说一句:“哎呀,我忘了。”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母亲回国的真正原因:冰清玉洁的姑姑与表侄发生了不伦之恋,明知道是不可能有结局的,却还是一头栽进去,并且为了帮他打官司花光了所有的钱,就连母亲存在她九-九-藏-书-网那里的钱也都取出来用掉了。
早在圣玛利亚中学上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女同学叫张如瑾,跟她比写作,写过一部长篇小说《若馨》,教授汪宏声先生也很器重,曾经推荐给《良友》发表,但是因为战争爆发而未能出版,她自己出钱印了几百本,张爱玲还特地写了一篇《若馨评》。然而她后来嫁了人,再没写过字,就这样沉寂下来。从那时起,张爱玲便坚信世上最大的悲剧,就是一个天才的女子无端搅进了婚姻。她在毕业留言“最怕”一栏里填着“一个有天才的女人忽然结了婚”,也是因为这件事。
——然而这两种选择都不适合张爱玲。
“根本就是偷!”母亲悄悄向她抱怨着,因为没了钱,被困在中国走不了——她的男朋友还在国外等她回去,可是她对着两个债主,寸步难行。一个是她亲密的女伴,多少年来她们两个互相支持,然而这一次她伤害她比谁都狠都严重,她却不能拿她怎么样;另一个是她的女儿,虽然她对这个女儿的前景完全没有信心,却仍然肯拿钱出来请犹太裔英国www.99lib.net老师为她补习数学,让她参加伦敦大学远东区的考试。
黄逸梵看着豆芽菜一般高而瘦的小儿子,心如刀绞,却只能理性地解释给他听,说:“你父亲不肯拿钱出来,我的能力最多只能负担你姐姐一个人的教养费,再也没办法收留你了。”
她从那格撕掉了一张手帕的窗户里看出去,看见她的弟弟踽踽地走在街道上,头低着,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怀里还抱着那双篮球鞋。
何干告诉爱玲,她继母在背地里笑话黄逸梵收留她是件笨事,已经自顾不暇,还要把这样一个大包袱扛上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爱玲益发不安,收养已经是这样沉重的一个大包袱,她如何忍心雪上加霜,再伸手向母亲要一笔学费。
爱玲也躲进厨房里哭起来,胸闷得简直喘不上气来。母亲进来看见,向她说:“哭解决不了问题的。”她脱口而出:“我希望能把他救出来。我想——我想要——把他救出来——”她抽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呀
子静哭了,眼泪毫无遮拦地流过苍白瘦削的藏书网脸,像一尊希腊雕像。
不愿嫁人,也不适合工作,那便只有升学了。可是这是一笔相当不菲的学费,父亲张廷重是不肯拿出来的——后来听说何干因为犯了和她同谋的嫌疑,大大被连累了一通。继母孙用蕃把她的一切东西分着送了人,同人说就当这个女儿死了,家里再没有过这个人。何干偷偷把爱玲小时候的一些玩具拿来给她做纪念,其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色鸵鸟毛折扇,因为年代久了,一扇就掉毛,漫天飞着,是迷茫的儿时记忆。然而爱玲如获至宝,一边轻轻扇着一边呛咳落泪。
没钱的感觉是这样地鲜明而具体——不至于穷困到一无所有,然而的确是拮据,令人窘迫。张爱玲看着那四只愁眉苦脸的小包子,忽然间就明白了“咽泪装欢”的意思——那包子真是难以下咽,吃在口里像吃的是贫穷,可是她还得装出笑脸说:“好吃,真是好吃!”
当时有一种惯例,女子中学毕业了要继续上大学,不一定立刻就读,可以找个婆家先结婚,由丈夫拿一笔钱出来资助就学,毕业回来再考虑生儿育女,看看当时报纸上那些九_九_藏_书_网打着“愿助学费”字样的征婚广告就知道了;要不先工作着,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才继续升学。
“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童言无忌》)
那年夏天,子静带着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来探望母亲和姐姐,期待地说:“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妈妈,你也收下我吧。”他看着母亲,满眼热望。
“我补书预备考伦敦大学。在父亲家里孤独惯了,骤然想学做人,而且是在窘境中做‘淑女’,非常感到困难。同时看得出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一直在怀疑着我是否值得这些牺牲。我也怀疑着。常常我一个人在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西班牙式的白墙在蓝天上割出断然的条与块。仰脸向着当头的烈日,我觉得我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困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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