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二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二节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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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一个鲜活的张爱玲!沉静、疏远、奇装炫人、不漂亮。
她平时见女客也要打扮过的,并不只是为他——然而为他打扮,心情多少不一样,既不是不修边幅,亦不肯太过隆重。于是挑了宝蓝绸袄裤,戴着嫩黄边眼镜,鲜荔枝一样半透明的清水脸,搽着桃红色的唇膏,是家常的打扮,可是艳,柔艳。像一朵花含苞欲放,香气却已然馥郁,扬满一室。
于是他说:“明天我来看你吧。”是询问的语气,其实已是约定。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他送她,从美丽园到静安寺路,抄捷径,走外国公墓。垒垒重重的青白石碑,碑上站着张开翅膀的小天使,瞪着石白的眼珠子看着他们。这情形其实是有点碜人的,然而敏感的她竟然忘了害怕,只顾听他说话。
于是他知道,她懂得了他,在替他辩护,也在称赞。他着实感激,于是又同她讲自己在南京的事情,问她每月的稿费收入,批评时下流行的作品,谈看《封锁》的感受……
他把她来比桃花女,比樊梨花,比哪吒——然而其实他99lib.net自己才是哪吒,素人无情。小时候,家乡发大水,牛羊稻谷都在水中漂,家人拖男契女站在房顶,愁苦对泣,他却只是放歌,对着汤汤洪水高声啸吟,气得他娘骂他:“你是人是畜牲!”
爱玲沉静地听着,听到他母亲骂他的话,不说对也不说错,却讲起炎樱在炮弹中泼水唱歌的事。
在他们对望的瞬间,有什么事情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发生了。
我于是又努力地寻找有关胡张之恋的另外记录,片言只语都视为珍宝。然而发现当时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人并不多,又或是格于时局,见了也不肯写下来;肯写的,又多半“缠夹得奇怪”,纰漏百出,不足为信;惟有作家李黎对胡兰成侄女胡青芸的采访最为珍贵难得,也最朴实可信。
他是被西洋的箭射中了,血溅桃花扇,久了,却像蚊子血;而她却是被古老的红线缚住了,从此千丝万缕,扯不断,理还乱。
又说:张爱玲长得很高,不漂亮,看上去比我叔叔(胡兰成)还高了点。服装跟别人家两样的——奇装异服。她是自己做的鞋子,半只鞋子黄,半只鞋子黑的,这种鞋子人家全没有http://www.99lib•net穿的;衣裳做的古老衣裳,穿旗袍,短旗袍,跟别人家两样的;这个时候大家做的短头发,她偏做长头发,跟人家突出的;后来两家熟了,叔叔带我去常德路,带我去认门儿,这样认得了。跟我很客气,我比她大,喊她“张小姐”,她喊我名字,叫我“青芸”。
同龄的女生早在大学里已经个个都成了调情高手,香港战乱时学校停课,男生整日腻在女生宿舍里玩纸牌,玩到半夜还不肯走。第二天一早,女生还没起,那男生倒又来了。隔壁只听见女生娇滴滴的欲迎还拒:“不嘛,我不,不嘛。”旁若无人。一直纠缠到下床穿衣为止。爱玲在隔壁听得清楚,倒替人家脸红半晌,有种莫明的羞耻感,恨不得回到孔子座前去默书。
但是后来她自己写《小团圆》,其间的大致脉络与情节却是与《民国女子》一般无二,并没有太多出入的。比并来看,倒是胡兰成充满了溢美之辞,努力去描绘她的柔、善、与聪慧;而张爱玲克己甚严,着力描写自己人性中的自私与冷漠,以及爱情的虚无。就像她在写给宋淇的信里所说的那样:“我在《小团圆》里讲到自己也很不客气,这种地方总是自己来揭发的好。”——太不客气了些。www•99lib.net
第二天,果然等着他,淡淡地涂了口红,洒了香水。
时间过得真快,来时艳阳高照,转瞬暮色四合,她站起来告辞。
对于爱情,她曾经耳濡目染,也曾经笔下生花,现实中,却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不知怎的,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港大宿舍的情形忽然翻起在心头,便是那女孩子的声音也响在耳边:“不嘛,我不嘛。”好不惊心。
坐在书桌前写字,脑子里满满,却写不出;于是又看一回书,终究也不知看了些什么。每一次门响,既盼着是他,又怕是他,因为总觉得没有准备好;及至他真个来了,她却只是默然,仍似第一次见面。
中国人的月老是花白胡子的糟老头儿,西洋人的爱神丘比特是个乳臭未干的神箭手。
青芸说:张爱玲第一次到美丽园,是到三层楼胡兰成房间谈的话——朝南的一间,其它给别人做办九-九-藏-书-网公室。
他也比昨日拘谨,是被她房里的布置摆设所震压,觉得满屋里文明清爽,而又兵气纵横。她这个人,也是带着杀气的——不是“杀无赦”的杀,而是碧罗春茶又称作“吓杀人香”的杀,正大仙容,淹然百媚。
她听着,也渐渐吃惊了,因为他同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人,甚至也从没在想象里出现过,也从没在笔下描摩过,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无法描述,无法评价。他在她面前时,是真实的,独特的,性情鲜明的;然而他一转身,她便觉得茫然,觉得生疏,觉得不认识。
他的话可真多,也有趣,寻常说话也像在做演讲,极有煽动力。他说童年往事和求学经历,说日本文化与中国的不同,说自己对歌舞与绘画的见解,也说《红楼梦》《金瓶梅》……一直送到爱丁顿楼下,话还没有说完,他看着她,有些恋恋不舍;她亦看着他,是鼓励的眼神。
他后来一再用“柔艳”这个词形容张爱玲,而他眼中的张爱玲也确与我们想象的九九藏书不同,是一个地道的美丽的既聪明灵透又温柔多情的女人!是玉女!也是九天玄女!他自她手里得来无字天书。
一九三八年的冬天,张爱玲离家出走,从苏州河往静安寺,是逃出生天;然而一九四四年的春天,她从静安寺往美丽园的这段路,却是一条死巷。
张爱玲在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四日致好友夏志清的信中说:“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显见是不赞成的。
她生平从来没有不能形容的人与事,然而对于他的一言一行,她竟然有些辞穷了。
关于胡兰成的情事,早已被他自己在《今生今世》中写得烂熟了。后来各种版本的张爱玲传记的华彩部分,也都是以这部《今生今世——民国女子》为底稿,几乎没有任何超乎其外的细节。
——然而胡兰成却依然惊艳了,却惊也不是那种惊法,艳也不是那种艳法。爱玲的清逸含蓄,超出了他以往对于女性美的所有的经验与想象。
他走后,她仍然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仿佛吸收他留下来的空气。盘里的烟蒂舍不得倒,都收在一只旧信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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