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二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二节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上一页下一页
然而有些人,是即使你疏远他也会被得罪的。比如上司。倘若他认为你应该去亲近他而你没有,那么他便会感到受伤,这心思与恋人有一点相似。
她曾说过:衣服好比随身带着的“袖珍戏剧”,是可以改变的“贴身环境”。又说,“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她的一生,是住在旗袍里的。
那天下午,张爱玲站在加州圣保罗大街一根电线杆下面,努力地仰头眯眼向上面的木牌张望。恰好陈世骧教授开车经过,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她说在找公共汽车站,想买电视机准备看晚上的登月转播。原来高度近视的她误把电线杆子当作公车牌了……
一九六九年,张爱玲接受了她的第三份工作——赴柏克莱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去研究大陆政治术语。这次仍是由于夏志清的推荐,然而夏志清却不愿邀功:“张爱玲名气如此之大,我不写推荐信,世骧自己也愿意聘用的。但世骧兄嫂喜欢热闹,偏偏爱玲难得到他家里去请安,或者陪他们到旧金山中国城去吃饭。她也不按时上班,黄昏时间才去研究中心,一人在办公室熬夜。”
可悲的是后者往往比前者事半功倍。他们只要搞定了“人”,才不管会不会做“事”,他们的“事”只是投机取巧、拍马逢迎、拉帮结伙、狐假虎威、巧取豪夺、勾心斗角、栽赃陷害……这些,是做事的人看不懂也学不会的。于是他们只有逃离,回避,用消极的敬而远之来自我保护。
陈世骧对这份报告显然不满,拿给研究中心其他三位学者读了,都说藏书网不懂。张爱玲只得通篇改写一遍,然而陈世骧仍说看不懂。张爱玲笑着说:“加上提纲、结论,一句话说八遍还不懂,我简直不能相信。”陈世骧生气地说:“那是说我不懂罗?”命令张爱玲再度改写,去掉报告只要名词解释。且说去年要不是研究中心主任交待了,早就不会再续聘她,随即解雇了她。
众多的回忆与采访文字中,要属与张爱玲同为研究所“语文部门仅有的两个工作人员”中的另一个——陈少聪在《与张爱玲擦肩而过》中的描写最为亲切真实:
张爱玲似乎对香奈儿5号情有独钟,香港记者水晶也曾在《夜访张爱玲》里写道:“她早已准备了礼物,因为知道我去年订婚了,特地购买了八盎司重的香水,送给我的未婚妻。这让我惶愧,因为来得匆忙,没有特别预备东西送给她。”时间大约是1971年六月。
水晶先生形容:“我想张爱玲很像一只蝉,薄薄的纱翼虽然脆弱,身体的纤维质素却很坚实,潜伏的力量也大,而且,一飞便藏到柳荫深处。”
“那晚张很文雅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她不主动找人说话,好像总在回答别人的问题。说话时脸上带着浅浅礼貌性的微笑。她穿着一袭银灰色带暗花的丝质旗袍(后来她一直都穿颜色保守的素色旗袍)。那年她四十九岁,身材偏高,十分削瘦。中度长短的鬈发,看得出是理发师的成品。她脸上略施了些粉,淡红的唇膏微透着银光。她的近视眼度数不浅,以至看人时总是眯着眼睛,眼光里仿九-九-藏-书-网佛带着问号,有时让你不敢确定她是否在看着你。”
对于做事的人来说,做人是令他们为难而且不屑的事;而对于做人的人来说,做事则同样是令他们为难而且不能的事。
然而张爱玲并非无情,亦非坚冰,对于别人发自真心的关切与体贴,她是心知而且感激的。有一次张爱玲患感冒,请假不能上班,陈少聪打了电话去问候,又特意到中药房配了几付草药送去她的公寓。然而明知她不喜人家打扰,故而只是揿了下门铃,就把药包留在门外离开了。
“张先生总是过了中午才到,等大家都下班了,她往往还留在办公室。平日难得有机会与同事见到面,也没有人去注意她的来去,大家只是偶尔在幽暗的走廊一角惊鸿地瞥见她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经常目不斜视,有时面朝着墙壁,有时朝地板。只闻悉悉索索、跌跌撞撞一阵脚步声,廊里留下似有似无的淡淡粉香。”
这一年,张爱玲四十九岁,将近“知天命”之年。可是天不假年,人不逢时,却又奈何?
——唉,她终是不会做人。
1973年,这只蝉自柏克莱搬到洛杉矶,深藏柳荫,从此开始了长达22年的隐居生活。
“从此我改变了做法。每过几个星期,我将一叠做好的资料卡用橡皮筋扣好,趁她不在时放在她的桌上,上面加一小字条。除非她主动叫我做什么,我绝不进去打扰她。结果,她一直坚持着她那贯彻始终的沉寂。在我们‘共事’将近一年的日子里,张先生从来没对我有过任何吩咐或要求。”
99lib•net——卸去了赖雅的包袱,又有了皇冠的固定版税,张爱玲这段日子的经济状况大为好转,对于自己的穿戴打扮也精心起来。而且她始终都喜欢穿旗袍,无论走到哪里,姓了谁的姓,入了哪国籍,她总归是上海的女儿。
“深悉了她的孤僻之后,为了体恤她的心意,我又采取了一个新的对策:每天接近她到达之时,我便索性避开一下,暂时到图书室去找别人闲聊,直到确定她已经平安稳妥地进入了她的孤独王国之后,才回归原位。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她能够省掉应酬我的力气。”
加大同事曾经形容,张爱玲是“办公室的灵魂”,一语双关,既是说她的深邃,也是说她的飘逸。她总是穿旗袍,或灰色,或紫色,或淡青,或素花,丝质的料子,传统的滚边,沿途洒下淡淡幽香;皮肤白得透明,化淡妆,至少会涂口红,中度长短的鬈发,有时是“五凤翻飞”;步态优雅轻盈,走路时总是若有所思,有时也会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见到工人修理电线,能专注地仰视半天。
“有好几次我轻轻叩门进去,张先生便立刻腼腆不安地从其座椅上站起来,眯着眼看我,却好像看不见我,于是我也不自在起来。她不说话,我只好自说自话。她安静地听我语焉不详嗫嗫嚅嚅地说了一会,然后答非所问神思恍惚地敷衍了我几句,我懵懵懂懂惶惶惑惑地点点头,最后狼狈地落荒而逃。这类‘荒谬剧场’式的演出,彩排了几次之后,我终于知难而退,没法再续演下去。鲁钝的我终于渐渐觉悟了这99lib.net个事实:对于张先生来说,任何一个外人释放出的恭敬、善意、乃至期望与她沟通的意图,对她都是一种心理压力与精神负担。”
隔了几日,张爱玲来上班,虽然并没说什么。然而陈少聪却在自己的书桌上看到一张写着“谢谢”的小字条,压在一瓶香奈儿5号香水下面。
彼时张爱玲去意已决。她在这年六月十日有长信给夏志清,从这封信中不难看出,她在柏克莱大学的工作是举步维艰而且殊不得意的:“我刚来的时候,就是叫写glossary(词语汇编),解释名词。刚巧这两年情形特殊,是真没有新名词。包括红卫兵报在内。Ctr(研究中心)又还有别人专做名词,把旧的隔几个月又出个几页字典。所以结果写了篇讲文革定义的改变,追溯到报刊背景改变,所以顾忌特多,没有新名词,最后附两页名词。”
这是张爱玲的最后一份工作,此后她再也不肯委屈自己寄人篱下。不用再替赖雅付医药费,再艰苦也还有限。于是她决意回归自己酷爱的孤独与自由,回到昼伏夜作的生活习惯中去,守望她爱了一辈子的月亮。
这一年,中国文化大革命进行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69届毕业生浩浩荡荡下云南;这一年,美国首都华盛顿及旧金山等地共计百万人参与反战游行,抗议尼克松政府侵越;这一年,71岁的刘少奇被送往河南开封,秘密关押于开封市革命委员会院内,并于11月12日逝世;这一年,我正在妈妈的肚子里面犹豫着要不要出世,却已经随着父母一起“下放www.99lib.net”了;这一年,美国发生了一件对于整个人类历史都有巨大影响的大事——1969年7月20日,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登月,在月球上迈出了人类的第一步——那可是张爱玲在文章里写了无数次赞了无数次的月亮啊,她曾对它寄予多少梦想,如今终于要通过宇航员的眼睛与脚步帮她揭开那神秘的面纱了吗?
张爱玲的助手陈少聪亦说:“张先生自从来过陈(世骧)家两次之后,就再没见她出来应酬过。陈先生和夫人再三邀请,她都婉拒了。陈教授尽管热情好客,也不便勉强,只好偶而以电话致候。”
“隔着一层板壁,我听见她咳嗽,她跌跌冲冲的脚步声。我是张爱玲周边一名蹑手蹑脚的仰慕者。方圆十尺之空间内我们扮演了将近一年的哑剧。我是如此地渴望沟通与相知;而她,却始终坚守她那辉煌的孤绝与沉寂。”
顶头上司陈世骧就是这样被得罪了。陈世骧是冲着张爱玲的名气而雇佣她的,自然是为了奇货可居炫以友朋,然而她却拒绝被人当作“奇货”展览,岂不教主人家败兴?
OFFICE里一向分为两种人:一是做事的人,二是做人的人。
“第一次见到张爱玲是在陈(世骧)先生为她接风的晚宴上,陪客还有三四位其他教授。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聚焦在张爱玲的身上,那时期我是不折不扣的‘张迷’。她所有著作我没有不读的。在她身边我变得小心翼翼,羞怯乖巧。尽管我的内心万般希冀着能与她接近,与她沟通,当时我却连话也不会说,也不敢说。”
不过也许不是不会,是不愿意。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