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四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四节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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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对兰成先生,完全陌生;但对爱玲女士,则是因为她曾被笔者之恩师傅彦长教授赞誉,将来极可能是震惊文坛的名小说家,故而在心中对她已早有了一分景仰之意。此后,在绍钟陆续的谈话中,才知道当时张爱玲在文艺圈,虽已相当驰名,其实,他的六叔兰成先生,在文化、学术、新闻各领域,更是盛名远播,如若不然,他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赢得美人的芳心。
关于那南京住宅,倒是有迹可寻的——沈启无在《南来随笔》中也提了一笔:
这个“朋友”,便是胡兰成了;这片草地,便是他躺在藤椅上第一次看《封锁》的地方;而这个“印度女子”,便是炎樱(炎樱是伊斯兰卡人,但胡兰成一直错记成印度人,后来张爱玲在《对照记》里特意点明,似有澄清的意味);那句“秋是桂花蒸的夜”,便是张爱玲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的题记,便登在《苦竹》杂志上。
“我住在我的朋友家里。朋友的家住在一个背静的小巷子里。我喜欢进门靠墙根的一排红天竹,密密地丛生着一簇簇的红果子,累累地快要坠下来了,真是生命的一个沉重。客厅前面是方方半亩大小的一片草地,随意生长一点野花,却无大树遮蔽天日,这小园,我感觉它有朴素与空疏之美。没有影子的太阳,晒满全院,坐在客厅里开门一望,草地的绿仿佛一齐爬上台阶似的,人的眼睛也明亮起来了。”
“一个人有着广大的慈悲,在时代的面前,没有所谓屈服,他可以低眉,可以俯首,伟大的爱是活在别人的生命里,伟大的艺术也是不灭的,永生的,不像一枝芦苇轻易在暴风雨里就被摧折的。
“让生命来到你这里”是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里引用过的话。这本书,是他陪胡兰成在南京建国书店买的。只是看了序,已经被惊动了。只觉每一篇都有异彩绽放,“仿佛天生的一树繁花异果,而这些花果,又都是从人间的温厚情感里洗炼出来的。她不是六朝人的空气,却有六朝人的华瞻。”
沈启无且赞美炎樱设计的《苦竹》封面,说:“我喜欢这样的画,有木板画的趣味,这不是贫血的中国画99lib.net家所能画得出的。苦竹两个字也写得好,似隶篆而又非隶篆,放在这里,就如同生成的竹枝竹叶子似的,换了别的字,绝没有这样的一致调和。”
《大楚报》在长江航运断绝的情况下,发行量最高时竟达一万四千份——可见当时抗日情绪之激昂,亦可见胡兰成审时度势之准确。抛开“动机”与“立场”不言,胡兰成,总是一个才子。
封面是炎樱设计的,以大红做底子,以大绿做配合,红是正红,绿是正绿。肥而壮大的竹叶子布满图面,大白竹竿斜切过画面,有几片绿叶披在上面,在整个的浓郁里是一点新翠。
沈启无原为伪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原为周作人的四大弟子之一,一九四四年三月周作人发表“破门”声明后,被逐出师门,也被排挤出文化圈,于是投奔了胡兰成。胡兰成管吃管住,并于当年秋天邀请他同赴武汉沦陷区接手《大楚报》,胡兰成任社长,沈启无任副社长。
“朋友赞美一个印度女子写的句子,‘秋是一个歌,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的箫调。’想到这样的夜,没有月亮也是美的,暗香浮动,你试用你意象的手,轻轻也可以摸得出的。”
张、胡之恋,虽为人誉为‘神仙美眷’,惟华服美食,终难恒久保持不坠。当时,胡供职之‘公司’营运成绩不佳,势将改组,因之,兰成先生之情绪、言行常见不耐之状,爱玲女士虽劝慰再三,然而效果不彰。
临走之前,他特地来了一趟,随随便便地提了只箱子,打开来,满满的都是钞票——此前她同他说过立誓要还母亲的钱,他记住了,这次是把办刊的经费拿来送了她。她是他的女人了,他要对她负责任。
这是迄今为止,我所见到的惟一一段第三者记述的有关张爱玲婚后生活的文字记录,却又叫人将信将疑,忍不住要问——人家“启窗望月,持螯赏菊”,你看见了?“谈经论道,规划人生”,你听见了?“劝慰再三,而效果不彰”,向你诉苦了?
“认识胡氏伉俪,缘由兰成先生令侄胡绍钟学长引荐……胡氏居处,在南京市区石婆婆巷二十号,虽非豪宅巨邸,但其屋宇建构,采用欧洲南部风格,极为雅致,而其建材选择、色泽搭配,均为一时之最,一http://www•99lib•net望即知居住在此的主人,其生活品味,必定是列于高雅层级之流。
然而我又希望他写的全是真的——至少,张爱玲曾经开心过,快乐过。
——这个例子,大概充分可以形容胡兰成的为人,仗义疏财,且心细如发。他是真的爱才。沈启无,是他重才怜才的另一个例子。
于是沈启无说了些明朝万历天启年间的事来助兴。聊到投机处,胡兰成便又提起张爱玲来,说她如果在这里,一定另有绝高见地。又说:“《金瓶梅》里的人物,正如阴雨天换下没有洗的绸缎衣裳,有浓浓的人体的气味,然而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也有熠熠的光辉,捏一捏还是柔滑的,可是龌龊。就像张爱玲在《谈跳舞》里说的:‘龌龊永远是由于闭塞,由于局部的死。’是这样的烂熟。”说过了,才觉出这一个绝妙的比喻十足是张爱玲的风格,不禁越想越得意,只说还不尽兴,于是提笔记下来。又逼沈启无也来写一写张爱玲。
因他见到她的好,她的美;她便愿意为了他而更加好,更加美。她穿一件桃红色单旗袍,他说好看,她自己便也得意,夸耀说桃红色闻得见香气;她去静安寺逛庙会时买了双绣花鞋,鞋头连鞋帮都绣有双凤,他看了喜欢,赞那线条柔美,又赞她的脚生得好,她于是每每穿着,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胡兰成不在这里。他去南京了。日本人出钱,叫他办一本杂志,《苦竹》。这题目来自她喜欢的那首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她与他,都在如蒸如煮的夏夜里盼望天明。
胡兰成一向惜才爱才,他之追求张爱玲,后人多以为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然而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文章是在南京,彼时刚刚出狱,未必知道她的文名;而他与她的交往,亦努力瞒过世人的耳目,又有什么名誉可钓呢?
胡兰成竟是天生成的反骨,他办《柳州日报》时因宣称对日抗战必须与民间起兵的气运相结合,以致两广兵变后被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监禁三十三天;他给汪精卫做宣传次长的时候发表文章说汪政府必散,又被关了四十八天;给李士群藏书网做幕僚,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如今身受日本人“隆恩”,却又发动万人演讲来抗日。想来“为之头痛”的应当不只是陈公博、周佛海,当还有日本人吧。
步入胡宅大门,即见一片碧绿,芳草如茵,草地周边排列着五六个小花圃,其中栽着几丛玫瑰和凤仙,而两株体形稍大的腊梅,则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草坪中央为网球场,只要挂上球网,即可打球活络筋骨。
且他并非是只对女作家这样热情,有诗人路易士,原名路逾,又名纪弦的,曾出版《纪弦回忆录》,其中有这样一段:
“张爱玲,兰成说她的文章背景阔大,才华深厚,要占有一个时代的,也将在一切时代里存在。这话我并不以为是过誉,看她文章的发展,是有着多方面的,正如兰成说的,‘青春能长在,自由能长在,才华能长在的’。生活对于她,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生命的渲染。没有故事,文章也写得很美。因为有人生作底子,所以不是空虚的浮华。她不像西洋厌世派,只写了感觉,在他们的手下,词藻只做成‘感觉的盛筵’。而她,把感觉写绘成感情,几乎没有一样感觉不可以写出来的,没有一样感觉不是感情的。她走进一切的生命里去,一切有情无情在她的作品里也‘各正性命’,得到一个完全的安静。所以,她的文章是温暖的,有庄严的华丽,也有悲哀,但不是惨伤的凄厉,所谓‘众生有情’,对人间是有着广大的爱悦的。”
这里没有提到汪精卫,因为他已经死于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日。
当时,正值张、胡两人热恋高峰,无论居家闲谈,抑或户外漫步,均以格调高雅是尚,偶尔启窗望月,持螯赏菊,在展现文士风范;至于谈经论道,规划人生,则必炫其禅味,境界高不可攀。前人喜用‘鹣鲽’二字以喻夫妇情谊深厚,张、胡当之无愧。
沈启无遂写道:
我的灵魂像一弯上弦月那样挂在张爱玲的窗口,久久地凝视着那抹柠黄的灯光。她在灯下写作,剪影投在窗纱上,如梅花照壁,有说不出的静美与忧伤。
她是个戏剧型的人。随便说一句话,都是咳珠唾玉,像对白般词句警人,做一个手势,又是柔艳有韵致,便连穿的衣裳,也是随身携带着的一部小型话剧。
就我个人观察,张99lib•net对胡仍是一往情深,多方体贴;而胡之待张,则似乎与往昔稍有不同。
是才子,更是浪子,因为就在这种漫天炮火、日理万机之际,他居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节外生枝,又在与张爱玲新婚不久,勾搭上了汉阳县医院的护士、17岁的周训德。
她的人坐在这里,可是心已经飞了去南京,依附在他身边。稿子写好了,最后定标题,她写着《桂花蒸——阿小悲秋》,笑了,同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亲自去南京,当面交给他。
这情形,颇有点像多年之后的朱西宁供养胡兰成。
在关于张爱玲的评论文章里,这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一篇,然而由于沈启无的身份问题,文章很少被人提及。
第一次进入胡宅,正巧遇见他们打球方歇,因系初见,绍钟为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我也乘机打量他们:那位男士约莫四十来岁,气宇轩昂,眉目之间,英气焕发;女士年龄略轻,面容娟秀,显露出一股青春钟灵的活力。
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于是尽心尽意地替《苦竹》赶稿子,想到他凝眉看稿的样子,猜测他的神气与考语,就觉得欢喜。写到得意的句子,知道他一定也会觉得好——他总是读得出她的好,而且懂得欣赏,这是她最感激于他的。
猜想时间应该是九月以后的事情,因为这年九月,胡兰成在南京创办杂志《苦竹》,十月出创刊号。张爱玲撰稿力撑,大概也会去陪他在南京石婆婆巷住上一段;其后不久胡兰成便去了武汉,且又有了小周,光景便不同了。
然而胡兰成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素人无情,童言无忌,首日社论即是告日本人,说日本人的傲慢其实渺小,要他们明白这里是在中华民国的地面上,而且战争形势对日本已临到了天命不可儿戏;又在武汉发动“人民和平运动”,以“撤军、和平、统一”为口号,宣称不要蒋、不要汪、不要日本,要中国人自己说了算,并亲自在万人大会上发表演说,惹得当地日本宪兵要出动来袭击《大楚报》——这便是罗君强所说的“公开讲演、从事鼓吹”。
而他,无疑是最好的看客,读者,听众,知音人。
他是胡兰成的朋友,也是同事,常常听到胡兰成赞美张爱玲。一个阴雨天,两人站在廊下,听到巷里有鼓吹,胡兰成想起旧时胡村人家娶亲的吹打来,渐渐聊到《金瓶梅》里的婚嫁,胡兰成说:“这两天闲来无事,我又看了一遍《金瓶梅》,觉得写的欠好,读了只有壅塞的忧伤,没有启发。”www.99lib.net
罗君强《伪廷幽影录》回忆说:“胡(兰成)曾受池田支持,主编谋略性刊物《苦竹》月刊。以后应日本人之聘,在汉口任华文《大楚报》社长,得到日本驻武汉‘吕’部队参谋人员的同意,发表拥蒋媾和、日军撤退的谋略文章。并公开讲演,从事鼓吹,使陈公博、周佛海为之头痛。”
稍后,胡感觉环境逼迫之压力愈见沉重,乃辞职匿居乡间,而爱玲则仍居上海,因为在此期间生活所需,全赖爱玲一人鬻文所得。而兰成则因爱玲不在身边而又结识了一位年龄很轻的周姓护士小姐。后来,周女受胡牵连被拘。胡见事态紧急,乃欲前往日本,投奔日籍友人暂避。临行之际,爱玲亲赴黄浦江滨送别,并赠以两部电影之稿酬与版税,供胡旅居日本时作生活费用。”
关于张爱玲的暂住南京,台北《中国时报》有一篇署名古之红的《往事哪堪回味》其实是“颇堪回味”的:
此时主战的东条英机已经下台,日本方面有人希望胡兰成组织一个政府,池田看中了华中地区,于是资助胡兰成在武汉办《大楚报》,同时着手筹办一个政治军事学校,培植党羽。
所以,‘让生命来到你这里’这句话,还是很可意味的一句话。”(沈启无《南来随笔》)
“一九四二年秋,我曾去南京看过胡兰成。散文家胡兰成大我几岁,是个‘绍兴师爷’型的文人……我的作品,他说他曾读过不少,居然能够当着一群朋友的面,背诵我的名作《脱袜吟》、《傍晚的家》和《在地球上散步》,一字不差。这一点,很是令人高兴……他知道我很穷,家累又重,离港返沪,已身无分文了,于是使用适当方法,给我以经济上的支援,而且,尽可能地不使我丢面子——例如暗中通知各报刊给我以特高的稿费;逢年过节,和我夫妇的生日,他都会派人送来一份厚礼,除了蛋糕,还有个红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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