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五节
目录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三章 她不是白雪公主
第四章 在香港
第四章 在香港
第五章 劫后余生录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六章 回到上海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七章 海上奇人录
第八章 遇到胡兰成
第九章 与子相悦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章 一红倾城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十一章 乱世佳人
第五节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二章 侠骨柔肠有谁知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三章 倘若她留在中国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四章 二进香港
第十五章 美国的忘年之恋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六章 绿衣的母亲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七章 台港行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十九章 一意孤行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第二十章 永远的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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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想到了离开。
上海,至少还有姑姑,还有爱丁顿公寓——既使不是家,住得久了,总也有点感情。
他们一同在旅馆的房里听唱片,方玉娘祭塔,唱着:“上宝塔来第一层,开下了,一扇窗来一扇门,点起了,一枝清香一盏灯。礼拜南海观世音,保佑儿夫文子敬,中得高官步步升。”爱玲听了,心动神驰,满脸都是哀伤眷慕。方玉娘一层层拜着求着,她也在心底一声声念着祷着,方玉娘为丈夫祈过,又为公婆为姊妹祈祷,最后为生身父母:“保佑去世双父母,暗暗赫赫百年春。”爱玲眼圈濡湿,轻声赞叹:“真是有人世的安稳。”
他不能不心惊,然而终是无言。这是一个太伟大的灵魂,太珍贵的爱情,谁得到她都是三生求来的福分。可这是乱世,而他是穷途末路的失败者,如今一心想的,只是钻营寻隙,苟且偷生。他负担不了她的伟大的爱情。
她已经不可以再写字,写了,也没处发表。
而他毫不顾惜,还要粗声粗气地吼她:“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眼中是这样地冷,冷得令人发抖。早春二月,河里的水也化了。可是他的眼神,却仍然结冰。
又一次,他们去卖木器的街上看旧式床橱——明明在流亡途中借宿,她却偏喜欢看这些眼面前用不着、或许以后也永远没有机会用得上的家具。但她喜欢给自己一种假象,给自己一个关于天荒地老的梦——床围板上刻着垂髫女与总角男对舞,又一幅是书生与少妇对舞,全身涂金,一种温厚的金色,线条亦厚墩墩,头上是南方炎热的蓝天,地下阶砌分明,一男一女就在阶砌上房栊前,一个执扇,一个捧茶盘,很家常的光阴,那男的很调皮,那女的眼睛非常坏,会诱惑人。爱玲看着,不自禁地叹息:“这样现世的,却又是生在一个99lib•net大的风景里,人如晓风白莲。”
他们一同去街上走,看到沿街有个纺纤工场,就站在窗口看女工织布。那女工襟边佩一朵花,坐在机杼前,恰如古诗里的“木兰当户织”,只见织的布如流水,好像她的人是被织出来的,岁月也是织出来的。胡兰成赞叹:“真真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爱玲看了他一眼,当时并没说什么,回到旅馆里却说:“我要写点东西来纪念。”然而想了想,却只录了杜甫的两句诗:“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战争中,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危险。这是她在香港被困时就深深了解的,她此时便也这样了解了他。
——这段话,也可以代表张爱玲的处境与心声。
她撑了伞坐船离开。来时一个人,但满含着希望和决心;去时一个人,心已经碎了。
他以恐怕有人查房为由,将她独自安置在旅馆中,自己却仍是回到范秀美处。
当胡兰成与范秀美在远山僻野中男欢女爱的时候,张爱玲却在上海公寓里提心吊胆。
她终于决定回上海。
看着这些描写,爱玲幽怨的眼神如在眼前,比任何的传记都更清切。她悲悯王宝钏的委屈,胡兰成便跟着说薛平贵胡涂——他并不是不懂得爱玲的心,他只是不肯改,要使人无奈。
一路火车、货车、独轮车、船,她的脸被太阳晒塌了皮,大腿也磨破了。却仍不畏辛苦,只是想着他,忧着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瘦了还是胖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在温州时我和爱玲游庙观,经她一指点,原来那些神像有许多是雕刻得极好的。一个龛里塑有雷公电母,雷公坐着,却非猴子嘴脸,而是一尊金脸的神,使人看了即刻觉得风雨阴晦,宇宙间充满了原始的大力。电母站在那一边,是个妇人,穿的金绣绿袄藏书网,细花紫裤,腰系青带,手擎一面镜,下照世人,眉目姣好而严峻,下唇微微咬紧,非常残忍。中国东西有一种新鲜的刺激性,很像是现代西洋的,但没有恐怖与不吉。南京古宫陈列馆里有唐朝的壁绘,着色及笔调很像西洋新浪漫主义的画法,但亦到底不同。”
——那织女,那床橱,那嵊戏,处处都映射着她对安稳生活的渴求。
举国检举讨伐汉奸,苏青也被抓捕了一回,李香兰则演出一幕“捉放曹”,她无法不起兔死狐悲之叹。报纸上含沙射影地指责她是“海上文妖”,“汉奸之妾”,说她在《杂志》、《天地》、《古今》、《新中国报》这些汉奸报刊上发表作品,还参加亲日活动。年末上海大时代书社出版的《女汉奸丑史》,更是明明白白把她和李香兰、陈璧君(汪精卫之妻)、莫国康(与陈公博有染)、佘爱珍(汪伪特务头子吴四宝之妻,后与胡兰成结合)相提并论,咒骂“无耻之尤张爱玲愿为汉奸妾”。
她一直线地向着他,像在黑夜里奔向月亮。然而再也没想到,会在见到那弯瘦得可怜黯淡无光的下弦月的同时,竟也看到了月亮旁边的小星星——范秀美,她丈夫的新欢!中等身材,三十几岁,朴素的旗袍上穿件深色绒线衫,一张淡白的静静窥伺的脸。
她离去的那天,是个雨天——连天也为她的痴情一掬同情之泪!她对他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一九四六年二月,爱玲跋山涉水,过诸暨,走丽水,竟在这乱世中不远千里地往温州寻夫来了。出发前一天,她去钱庄卖金子,不禁想起她的母亲。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却是第一次要自己筹资远行,而筹措的方式,如此老套——仍然是靠典当。她真不愧藏书网是她母亲的女儿。
她终于明白地问他:“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他终究是不肯回答她。然而多年之后,他却在《山河岁月》里曲曲表达了那一份悔恨:
入夜,爱玲呆在冰冷的旅馆里,看着冷冷的月光穿窗越户,冷得打颤。她从那月光里看见了胡兰成,他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眼里面没有一丝温情,一丝亲昵。她想起小时候,被父亲囚禁,也是这样的杀机四伏。刻骨的孤独。
她全明白了。
“京戏听唱武家坡,爱玲诧异说,怎么可以是这样的?薛平贵从军回来,见了寒窑受苦十八年的王宝钏,不当时安慰她,反向她说如何娶了代战公主,还这样得意,竟不想想三姐听了会生气,因为他仍是昔年分别时三姐的薛郎呀,他是多么的能干,现在是回来看她了,三姐理该夸奖他,这样的胡涂,真是叫人拿他无奈。”
我又抬起头来细看电灯下的小房间——这地方是他也到过的么?能不能在空气里体会到……但是——就光是这样的黯淡!”
她看着那充满杀机的月光,整颗心空洞洞的,好像灵魂被抽掉了一样,心仿佛被什么牵动着,抽搐般地一下下悸痛着。她的眼泪无止无息地流下来,完全不受控制。
换了钱,买了毡鞋、牙膏、饼干、奶粉、冻疮药——她脚上的冻疮发了,且在感冒,却仍然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我把嘴合在枕头上,问着:‘拉尼,你就在不远么?我是不是离你近了些呢,拉尼?’我是一直线地向着他,像火箭射出去,在黑夜里奔向月亮;可是黑夜这样长,半路上简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路。
然而她总是不肯相信他是这样的绝情,她总还是要替他找理由开脱——她想他向来都是风流不羁处处留情的人,这一次也只是逢场作戏,不论他的旅途中遭九-九-藏-书-网遇多少驿路桃花,她终还是他的妻,他始终还要回到她身边;她想他不要她留下,是为她着想,不愿意拖累了她,也是不愿意让她见证他的狼狈与落魄。
次来,是抱了生死之心的:或是死在兵荒马乱的途中,或是随他就此海角天涯去亡命——他是通缉犯,她同他在一起,被捉到了可能会被枪毙的,她来温州寻他,是飞蛾扑火。然而她豁出去,只要同他在一起。却不料,他并不需要他,另有陪他同甘共苦的人——便是死了,她也不是他的惟一,他也不是她的归宿。他不过是她的歧途,引她走上绝径——她迷路了。
她想起从前最喜欢的那幅画,《永远不再》,如今她成了画里的人了。那画里的女子横卧在沙发上,静静听着门外的一男一女一路说着话走过去。门外的玫瑰红的夕照里的春天,雾一般地往上喷,有升华的感觉,而对于这女人来说,却是一切都完了。完了。永远不再。一个女人,如果与情爱无缘了还要去爱,一定要碰到无数的不如意,龌龊的刺恼,把自尊心弄得千疮百孔,终究被人弃如敝屣。
她在温州住了二十天,一天更比一天心冷,越是留恋,便越是心伤。然而她还是要一再地努力,一再地点醒他。他们一同去游庙观,听嵊戏,她便如十八相送的祝英台之于梁山伯,借着事事物物来印证她和他。
口水大战于她不是第一次,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在“文非”之外,更加添了政治的色彩,总是骇人的。
她躺在异乡的床上思念着他,想象重逢的悲喜,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后来她在游记《异乡记》里详细地写下了这段旅行,并借主人公之口写出己的心事:九_九_藏_书_网
在她为了他受牵连,蒙被不白、柔肠寸断的时候,他却辜负她,欺骗她,背信弃义,停妻再娶!好像听到一声炸裂,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敲碎了,山崩地裂般坍塌下来,刹时间摧为齑粉。
去哪里?最先涌上的念头自然是去找胡兰成,同他在一起,再不分开。他逃亡,她也跟他一起逃亡;他受苦,她也跟他一起受苦;就是他遇难死了,她也要跟他一起赴死。
这自私的人,任何时候先想到的都是自己,他只知道他自己还在受苦中,他可不管爱玲为他受了多少委屈辛酸,他甚至暗自埋怨她的来访叫他不安——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上海呢?倘若他翻得了身,自会去寻她;倘若这辈子便这样凋落了,也留给她一个傲岸的背影。他不愿意自己的失意落在她眼中,更不愿意她目睹他的龌龊薄情。
——胡兰成《今生今世》
潘柳黛在《退职夫人自传》中,曾提到重庆人办的报纸上编了整版的“扫妖特辑”,并且抗议:“我固然是沦陷区活过来的老百姓,然而我在沦陷时活得那么悲苦,可怜,我是苟延残喘的挣扎着活到现在;而现在,就连苟延残喘也不让我活了。我真想对谁去控诉,假若我有祸国殃民的罪行,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到有司去检举我,假若我没有祸国殃民的罪行,那么就应该停止了无聊的谩骂,使我还能凭我的能力生存下去。那些唱高调的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是因为他们还不至于‘饿死’,所以才乐得冠冕堂皇唱这种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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