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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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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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你这么多天来一丁点儿肉和面包都没吃过吗?你干吗不逮几只香龟呢?”
“那么说,你就是个富人吗?”
“天黑下来了,我顺着河沿而上,约莫走了两英里多路,来到了那个没有住家的地方。我下定了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你知道,要是我还得靠两脚走着出逃,那些狗就会跟踪我;要是我偷了一只小船划到河对岸去,人家发现小船不见了,就会知道我在对面什么地方上了岸,而且还会知道怎样按照脚迹去找寻我。所以,我想来想去,一排木筏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因为它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我一溜出去就下了山,指望到离镇好几英里以外的河岸边,偷一条小船,没想到那时过往行人还不少,所以我就躲到河岸上那个快要倒塌的老箍桶铺子里,等人都走开了再说。反正我在那儿待了一整夜。那儿老是有人川流不息。约莫到了清早六点钟,就有好些小船打从这儿开过去了,等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开过来的每一只船上,都在谈论你老爸怎么来到镇上,还有你又是怎么被人杀害了。后面过来的那些船上载满了女士们、先生们,他们都是到那肇事的现场看热闹去。有时候,他们靠在岸边歇息一会儿,随后再过河去,所以,从他们说的话里,我就知道了这起凶杀案的全部经过。哈克,我一听到你被人杀害了,心里真是难过极了,不过现在我心里就再也不难过了。”
可我并不指望这样。他们全都簇拥过来,身子靠着铁栏杆往外探,差不多就在我面前。他们还是一气不吭,全神贯注地察看着。我能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却看不到我。随后,船长大声嚷道:“闪开!”就在我跟前轰隆隆一声炮响,那声巨响把我耳朵快要震聋了,那股浓烟几乎使我眼睛都要瞎掉了,我料想这一回自己可死定了。他们只要真的装上了炮弹,我估摸他们正在寻找的尸体准能找着。反正谢天谢地,我总算一点儿也没挂彩。渡船继续朝前漂过去,绕到岛的顶端边上就看不见了。偶尔我还能听见一两声炮响,反正越来越远了;过了个把钟头以后,我就再也听不见了。这个小岛有三英里长。我估摸他们已经到了小岛的末端,不会再来寻找了。岂料他们一下子还不甘心罢休。他们从小岛的末端掉过头来,顺着毗连密苏里州那边的河道,奋力开上来,而且还不时在放炮。我就跑到这边来察看。他们来到岛的顶端就不再放了,随即在毗连密苏里州那边上了岸,都回到镇上老家去了。
“是——真的。”
我并没有睡好,因为我老在想心事,不知怎的总睡不好。我每回醒过来,都觉得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所以,睡觉对我来说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不久,我暗自思忖我可不能老是这样活下去;我要去看看究竟还有谁跟我一块儿在这个岛上;我非得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主意既定,我心情立时觉得好多了。
“是啊——我现在就富起来了,你不妨看个仔细。我已属于我自己的了,我已经值八百块钱了。我巴不得能有这笔钱就好了,再多我也是不想要的。”
我肚子饿得很,可现在生火我觉得不合适,因为他们一眼就会看见烟。所以,我只好坐在那里,远望着冒烟听炮响。那里河面宽达一英里,在夏日里的早上,望过去总是好看极了——所以嘛,只要我有一点儿东西下肚,我坐着看他们寻找我的遗骸也是够快活的。于是,我无意之中想起,他们常给面包里灌水银,再让它们漂在水面上,因为这么一来,面包总是直奔溺死者,而且到了那里就会停住不动。所以,我说,我可要留神观察,要是有这样的面包漂过来寻找我,我就不会让它们错过机会。于是,我换个地方,来到小岛毗连伊利诺伊州的这一边,看看我的运气好不好,但我总算并没有失望。一个加倍大的面包漂过来了,我用一根长棍子刚要把它打捞上来,不料我脚下一滑,它又漂远了。当然咯,我正好处在急流离河岸最近的地方——那一点我心里够明白。但没多久又漂过来一个,这回我可得胜了。我拔掉面包上的塞子,抖掉里面那一点儿水银,咬了一口。那可是“面包师傅做的正宗面包”——是高门鼎贵府上佐餐用的——绝不是你们那种不值钱的玉米面包。九九藏书
“哈,吉姆!”我就连蹦带跳地走出来了。
“你问那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你还没看见我有吗?”
“哦,当然听见过。我知道他们是在找你。我看见他们打从这儿过去的——我就是在灌木丛后头看到的。”
到了夜里,我肚子饿得真发慌。所以天一黑,我就赶在月儿还没升上来以前悄悄地离岸,划到河对面、毗连伊利诺伊州的岸上——约莫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我走到树林子里做了一顿晚饭。我差不多决定要在这里宿夜的时候,却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我自言自语道:“马来啦。”随后,我听见有人在说话。我连忙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上小划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树林子,让自己仔细看个清楚。可我还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说:
于是,我操起桨来,先是撑离河岸一两步远,随后让小划子在阴影里顺水而下。月儿当空照,除了阴影以外,四下里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我闲荡了足足有个把钟头,周围一切都像岩石一样安静,睡得很熟。这时,我差不多来到了小岛的末端。一阵凉飕飕的微风吹过来了,仿佛在说:黑夜差不多快要过去了。我用桨让小划子转过来,船头对着河岸;随后,我提着枪,悄悄地上了岸,来到树林子的边沿。我坐在那儿一大根圆木头上,透过树叶子缝隙往外看。我看到月儿已从天空中消失,黑暗开始笼罩着河面。不一会儿,我看见树梢上有一道灰白色,知道天快要亮了。于是,我手里握着枪,悄悄地朝着我碰见灰烬的那个地方走去,每过一两分钟就停下来听一下。无奈不知怎的,我很不走运,看来找不着那个地方。不过没有多久,千真万确,我看见远处树林子那边有一道篝火的闪光。我小心翼翼地、脚步很慢地朝它走过去。不一会儿,我已走到了它跟前,看见那儿地上躺着一个人,差点儿让我打了个寒战。那个人头上兜着一块毯子,他的头几乎碰着篝火。我坐在一丛灌木丛后面,离他大约六英尺左右,目不转睛地盯住他。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不一会儿,那个人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随后掀开了毯子,原来就是沃森小姐府上的吉姆!老实说,我一看见他,真是喜出望外。我说:
“我踅摸不到别的东西呀。”他说。
“吉姆!”
我估摸自己待在大树上已有两个钟头;但是我什么东西都没看见,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我只是暗自思忖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东西我都看见了、听见了。反正我可不能待在大树上一辈子;所以到最后我就下来了,可我还是让自己藏身在密林里,时时刻刻留神观察。我能踅摸到的吃食,就是一些浆果,以及吃早饭剩下的东西。
早饭做好了,我们没精打采地偎在草地上,趁热吃了起来。吉姆拼命地吃,因为他都快要饿死了。等我们把肚子都给填饱了,就懒洋洋地倒下来,仿佛躺死似的。
“做过的。你知道布拉迪什老先生家里的那个独腿黑人吗?你知道,他开过一家银行,他说,不拘是谁,存入一块钱,到年底准能得四块多钱。于是,所有的黑人都来存钱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少钱。只有我一个人有钱。所以,我就冲着四块多钱来的,我还说过,我要是得不到那么多钱,干脆自己来开一家银行。那个黑人,当然咯,不乐意我来抢他的生意,因为他说没有那么多生意可做,用不着开两家银行,所以,他说我还不如把五块钱都存进去,到年底就付给我三十五块钱。”
“没得呀,先生——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深林里九九藏书东逛西游,到后来我料想自己离小岛的末端不远了。我的那支枪,我一直随身带着,但是什么东西我都没打;那是仅仅为了自卫罢了。我想在快要到家时随手打一些野味。大概就在这时候,我差点儿踩着好大的一条蛇,那条蛇一出溜钻进了野花草丛里,我赶紧追过去,想给它一枪。正当我健步如飞之际,突然间我一脚踩着了一堆还在冒烟的灰烬。
“那么,你一定快要饿死了,可不是?”
有好几只小鸟儿飞过来了,每次只飞一两码就停落下来。吉姆说这是快要下雨的征兆。他说小鸡这样飞就是快要下雨的征兆,所以,他猜想小鸟儿这样飞原来也是一回事。我正打算逮几只小鸟儿,可吉姆偏偏不让我逮。他说逮鸟是要死人的。他说有一次他父亲得了重病,正好有人逮了一只小鸟儿,他的老奶奶就说他父亲准会死的,后来他果真死了。
“不,我并没有全扔掉。我大约只扔掉九成。我把牛皮跟牛尾给卖了,还收回来一块一毛钱。”
“敢情好啊,吉姆,反正将来你总有一天会再富起来的,那就得了。”
我知道我现在平安无事了。再也不会有人来寻找我了。我把随身携带的东西从小划子里取出来,好让我在密林里安营露宿。我用毯子好歹也算支起一个帐篷,把我的东西都放在里头,以免下雨时淋湿了。我逮了一条鲇鱼,用锯子把它胡乱劈开来,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才燃起一堆篝火,凑合着吃了顿晚饭。随后,我又撒下钓线去逮些鱼来权当转天的早饭。
“那你还剩下五块一毛钱。以后,你还做过什么投机生意没有?”
“那么,结果是怎么样呢,吉姆?”
“我在刨花堆里头躺了一整天。我肚子里饿得够呛,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老小姐和寡妇吃完早饭后,照例要下乡开布道会,整天价不在家。她们知道我天一亮就出门放牛去,她们不会指望我老待在家里,所以说,她们不到晚上断断乎不会来找我。别的佣人更不会来找我:因为只要那两个老娘儿们一出家门,她们早就溜出去歇假了。”
于是,我就把事情始末都讲给他听,他说这事干得真漂亮。他说汤姆·索亚也想不出比我的这个更好的点子来。随后,我就说:
“我们最好就在这儿宿营,如果说踅摸到好地方的话;马儿也差不多疲乏了。让我们到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吧。”
类似这样的怪事,从前我也略知一二,但不是全都知道。各式各样的征兆吉姆全都懂得。他说自己几乎什么都懂。我说,所有的征兆,依我看,都是说要让人倒霉的,所以我就问他,到底有没有让人交好运的征兆呢。他回答说:
我毫不迟疑,把小划子撑离河岸,轻轻地划走了。我照旧把小划子拴到那个老地方,觉得自己干脆睡在上面就得了。
“可是我偏偏很不走运。等我差不多快到小岛的顶端时,有一个人打着灯走到木筏的后梢头来了。我知道再等不管用了,就从木筏边上滑到水里,奋力向小岛游了过去。本来我想不管在哪个地点都能上岸,可总是不行——岸壁太陡峭了。等我差不多快要漂浮到岛的末端时,这才找到一个上岸的好地点。我来到了树林子里,心里就想自己再也不去木筏上鬼混了,因为他们时不时打着灯到处乱转悠。我把我的烟斗和一块廉价烟叶,还有一些火柴都塞进我的帽子里,因此并没有打湿。所以我还算蛮不错哩。”
“一头什么活货来着?”
“吉姆,那你对一毛钱是怎么打算的?”
过了一会儿,吉姆说:
“那可少得很——那种征兆对人也并不管用哪。你干吗要知道什么时候交好运呢?难道你还是想要躲开它吗?”接着,他又说:“你要是胳膊上和胸脯上部长着毛,那就是你要富起来的征兆。这种征兆还是有点儿管用,因为那离眼前还远着99lib•net哩。你知道,也许你先要穷上大半辈子,加上你要是不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富起来,那说不定你还会泄了气,想不开,自寻短见呢。”
吉姆还说,做饭时你正在煮着的那些东西,可千万数不得,你只要数一数,准会倒霉的。太阳落山以后,你要是抖一下桌布,也是要不得。接着,他说,要是有人放养一窝蜜蜂,后来那个人死了,那么,转天清早出太阳以前就得给蜜蜂报丧去,要不然,那些蜜蜂都会得病,活儿干不了,通通死掉。吉姆说蜜蜂就是不螫傻瓜蛋,可是我偏偏不相信,因为我自个儿试验过好几回了,一回也没螫过我。
“也许我还是不说好吧。”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吉姆?你又是怎样跑到这儿来的?”他显得相当尴尬,一下子语塞了。过了半晌,他才说:
我顿时觉得浑身懒洋洋,舒服极了——压根儿不想起来做早饭。是的,我又在打盹儿了,猛地我仿佛听到从河上游远处传来的轰隆隆的一声,声音十分沉重。我马上一跃而起,支起一只胳膊肘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了轰隆隆的一声。我单脚跳着跑过去,打从树叶之间的一个隙孔往外看。我看见河上游远处——大约紧挨着渡口——河上有一缕白烟。渡船上满载着人,向河下游漂过来。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轰隆隆的一声!我看见一缕白烟从渡船旁边喷上来。你看,他们正在河上放炮,想把我的尸体给炸上来。
“打从我被人杀死的那天夜里就来啦。”
“什么结果都没有。我没办法把钱收回来,巴兰也一样收不回来。赶明儿我再也不把钱放出去了,除非我见到有抵押担保。听那个牧师说什么一定会回收到一百倍的钱呢!嘿,要是能把我那一毛钱找回来,就算是公平了;要是碰上这样的机会,我才高兴哩。”
“那么,你来这个岛上已有多久了,吉姆?”
“但是,要记住,你说你不告诉人家——你知道你对我说过不告诉人家的,哈克。”
他霍地一跃而起,两眼发疯似的直瞪着我。随后,他双膝跪下,双手合十对我说:
“草莓那类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说,“难道你靠它过活吗?”
“于是,我就这么着存进去了。随后,我想要拿这三十五块钱马上去投资,好让这笔钱活起来。有一个名叫博布的黑人,他不知怎的踅摸到一条运木材用的平底船,那个船主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就从他手里把那条船买过来,告诉他到年底去银行领取那三十五块钱。不料当天夜里,那条船被人偷走了,转天那个独腿黑人就说银行倒闭了。所以说,我们谁都没有拿到一文钱。”
“我是在你被人杀死的那天夜里来这儿的。”
“喂,哈克,你说说,在那个小屋里被人杀害的,如果说不是你,那到底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点儿灯光打从尖岬转过来,所以我就下了水,前面推着一根圆木,游过了河面一大半时,马上挨挤到那些漂在河上的木材里头。我一头扎进水里,有点儿逆水游去,直到后来,有一排木筏开过来了。我顺势游到木筏后梢头,紧紧抓住了它。这时候乌云当空,刹那间河面上漆黑一团。于是,我就只好爬上那排木筏,躺在木板上。木筏上的人,照例都在当中有灯亮的地方。河水在上涨,水流湍急;所以,我心里估算着,到凌晨四点钟,我顺水而下已有了二十五英里远了,随后,在天透亮以前,我打算悄悄地下水,游到岸上,直奔伊利诺伊州那边的树林子去了。”
“吉姆,那你的胳膊上和胸脯上都长着毛吗?”
“嘿,一头牲口呗——我说的是牛呀,你知道。我花十块钱买了一头牛。但是我再也不九九藏书冒险去买牲口了。那头牛才买进,就死在我手里了。”
“什么,已有那么长时间吗?”
“反正自有道理。不过,要是我跟你说了,你不会告诉人家吧,哈克?”
“千万别伤害我——千万别!我从来没伤害过鬼魂呀。通常我是喜欢死去的人,我总是尽力帮助他们。你还是回到河里去吧,本来你就是从那儿来的。千万别伤害老吉姆,他始终是你的朋友呀。”
“天已经大亮了。我们做点儿早饭吧。你先好好地把篝火生起来。”“生篱火煮草莓那类东西吃,能管用吗?你有一支枪,可不是吗?我们包管踅摸到比草莓更好的东西呀。”
“难道说你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以外,就没得别的东西吃吗?”
“为什么,吉姆?”
“那你的十块钱不是给白扔了吗?”
“吉姆,我要是告诉人家,就天诛地灭好了。”
“现在千万要小心留神。这儿水深见不到底,说不定他被大水冲到了岸上去,拴到河沿的矮树丛里了。反正我真巴不得是这样。”
“反正开头我买了一头活货。”
“是啊,我是说过的。我说我不告诉人家,决不失信。真的,绝对不假,我不骗你。人家都管我叫作低贱的废奴派,又见我老是默不作声而瞧不起我——不过,那都不要紧。反正我决不告诉人家,我压根儿不打算回去啦。所以,现在你就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一说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当然就只好老是待在树林子里。你听见过他们放炮了吗?”
我没费多大工夫,就让他明白我可并没有死。见到吉姆,我真的高兴极了。现在我不觉得憋闷了。我跟他说,我不怕他把我的落脚处去告诉他们。我一个劲儿说下去,可他只是坐在那儿,两眼直瞅着我,一言不发。后来我说:
天色已黑,这时我坐在篝火边抽烟,感到满意极了;可是过了半晌,却又觉得有点儿憋闷了。所以,我就走到岸上去,坐在那里,听听河水激荡的响声,数数天上的星星,数数河上漂过来的圆木和木筏,随后回转去睡觉。在你憋闷的时候,这是消磨时间最好不过的方式;管保你不会老是那么憋闷,你一下子就会心情舒畅了。
我的心几乎从胸中蹦了出来。我还来不及看个仔细,就把枪上的扳机拉下来,踮起脚悄悄地尽快溜回去。我时不时停住片刻,在茂密的枝叶之间仔细听一会儿;但是我呼吸得太急促,什么都听不见。我又偷偷地溜行了一段路,回头再仔细听一会儿;我就是这样走一段,再听一会儿,不断重复下去。如果我看到一段树桩,我就以为那是一个人;如果我踩断一根树桠枝,我就觉得仿佛我的呼吸已被人断成两截,我只有一截,还是那短的一截。我回到了宿营地,我倒也不觉得非常性急了,我什么胆量都没有了;但是我说,这可不是闲逛的时候。所以,我又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小划子上,就是不让别人看见。我先让篝火熄灭,然后把灰烬往四下里一撒,看起来好像是去年宿营地似的,随后我就爬上了一棵大树。
“不是,但在从前我可富过一回,将来还会再富起来。有一回,我手头有十四块钱,但我都拿去投机倒把,结果却是分文不剩。”
我点了烟斗,痛痛快快地抽了好半天,继续观看。渡船顺着水急漂而来,我想它一漂过来,自己准有机会看得见谁在船上,因为渡船会像面包那样从我身边擦过。眼看那只船就要过来了,我就熄了烟斗,来到刚才我捞面包的地方,躺在岸边一小块空地上的一根圆木后头。从圆木的凹陷中间,我可以往外窥视。
三个昼夜就这样一晃而过了。一丁点儿差异都没有——总是那老一套。不过,到了第四天,我就到小岛各处去察看地形。如今在这小岛上,是我说了算数,整个小岛都归我所有,所以,凡是有关小岛的情况,我通通要了解;不过主要还是我想消磨时间罢了。我找到许多长得既成熟、味道又好的草莓;还有许多未熟的夏天葡萄,未熟的紫莓,和才露出来的未熟的黑刺莓浆果。不久,它们熟透了时,便可随手采摘,九*九*藏*书*网我想。
“我说恐怕一匹马我都能一口吃下去。我估摸包管吃得下去。你来这个岛上已有多久啦?”
“得了,我本想把它花掉的。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告诉我把那钱交给一个名叫巴兰的黑人——人人都简称他为‘巴兰骑驴’,他是他们里头的一个大傻瓜,你知道。但是他们说他很走运,而我知道我并不走运。梦里说,让巴兰拿这一毛钱投资去,他会给我赚大钱。于是,巴兰就把钱拿去了。可他在教堂里听牧师说,谁把钱捐给穷人,就像把钱借给上帝一样,谁一定会回收到一百倍的钱。所以,巴兰就把这一毛钱给了穷人,一气不吭地等着瞧有什么结果。”
“乖乖!那你靠什么东西过活呢?可你不是有支枪吗?哦,不错,你是有一支枪。那敢情好呀。那么,你去打一些东西来,我这就去生火。”
不一会儿,渡船过来了,它漂过来,离岸那么近,他们只要铺上一块跳板,就好走上岸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船上。老爸、撒切尔法官、贝茜·撒切尔、乔·哈珀、汤姆·索亚、他的波莉老姨妈、锡德和玛丽,还有别的一大拨人。人人都在谈论这起凶杀案,可是船长猛地大声喊道:
等我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估摸准定八点过了。我躺在阴凉的草地上想这想那,觉得刚歇过一阵子,因而相当舒畅、满意。透过树阴里的一两个隙孔,我看得见太阳,但四周围多半是参天树木,置身其间总觉得暗无天日。阳光从树叶之间筛落下来,地面上就有斑斑驳驳的光影,那些光影稍微移动一下,说明一阵微风刚从上空吹过。有一对小松鼠栖在枝头上,冲我怪亲热地唧唧喳喳叫。
“你做的是什么投机生意,吉姆?”
“你倒说说怎么去逮呀?你总不能悄悄地走过去,伸手逮它们呀;再说,光用石块砸香龟,行吗?在夜里摸黑砸香龟,行吗?还有,我大白天怎敢跑到岸上来暴露自己。”
于是,我们来到小划子停靠的地方。他在树林子里一块开阔的草地上生好火,我就拿出来玉米粉、咸肉、咖啡、咖啡壶、长柄平底煎锅、白糖和洋铁皮杯子,让这个黑人见了以后迟疑了一会儿,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通通是施用魔术变出来的。我还逮了一条大鲇鱼,吉姆用他的刀把它刮洗干净,就往平底锅里煎煮了。
“你看,就是这么回事。那位小姐——我指的就是沃森小姐——她整天价总是找我的碴儿,对待我粗暴极了,可她老是说她断断乎不会把我卖到奥尔良去。不过,最近以来我看见有一个黑奴贩子,三天两头上门来,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再说,有天夜里,我悄悄地溜到门口,那时夜已很深了,可门儿还没关紧,我听得见老小姐跟寡妇念叨说,她打算把我卖到奥尔良去,说她自己本来还不愿意,可是她卖掉了我就能有八百块钱进账,那么一大堆钱,怎能不让她动心。寡妇劝她千万卖不得,不过后来她们说的话,我就没再听。我跟你说,我一下子溜得可快啦。”
“得了,我就相信你的话,哈克。我呀——我逃跑了。”
我在树叶子当中找到一块好地方,坐在一根圆木上头,一边啃面包,一边看那只渡船,真可以说心满意足了。忽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心里想,现在寡妇或是牧师或是其他的人一定在做祷告,但愿这面包能踅摸到我,此时此刻它果真漂来这里踅摸到我了。所以毫无疑问,那种事的确有点儿管用。那就是说,像寡妇或者牧师那样的人做祷告,是有点儿管用的,但对我却一点儿都不灵;我觉得只是对正常人,它就偏偏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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