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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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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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跟锡德,还有——还有——还有我们的那些枪;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当然咯,有人帮着他,费普尔斯大哥!嘿,前些日子你要是在这幢住宅待过,我估摸你就会有那么个想法。反正他们什么都偷,只要摸着什么就偷什么——而且,你得听着,我们时时刻刻还在留神看着哪。那件衬衫他们就是从晾衣绳上偷去的!再说那条被单吧——就是他们拿去做绳梯的那条被单——也许谁都说不清他们总共偷过多少回啦,此外还有面粉、蜡烛、烛台、调羹,再加上那只老古董取暖炉,以及上千种别的什么玩意儿,反正现在我也都记不清啦;哦,还有我新做的印花布套裙;而且,赛拉斯跟我,还有我的锡德、汤姆,都是日日夜夜,两只眼睛一直在盯着看哪,就像刚才我跟你所说的那样。结果呢,我们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没揪着,一个影儿也没看见,一点儿响声也没听见。到头来你们不妨看看,他们悄悄地一下子溜到我们的鼻子尖底下来,糊弄了我们,反正被他们糊弄的,不但有我们,居然还有印第安人保留地的一帮子强盗。他们果真把那个黑人平安无事地给劫走了,临走时还有一十六条大汉、二十二条猛犬,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穷追呀!我老实跟你说吧,这种事我压根儿还没听说过。哎呀,这种事就算让鬼神干,也未必会干得更出色、更漂亮。可我又估摸他们准定是鬼神呀——因为,我们家的狗,你们可都知道,哪儿还有比它们更能耐的呢?可是说来也真怪,那些狗连他们的足迹都没找着,连一回也没找着!个中奥秘,你们有谁能给我说说清楚——不管你们里头哪一位!”
于是,我就爬到一个木料堆里去,睡了一会儿;待我一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快到我的头顶上了!我飞也似的冲出去,直奔那个医生家,不料他家里的人说,他约莫在半夜里出诊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哎呀,我暗自寻思,看来汤姆的伤势很重,我马上就得赶回那个小岛上去。于是,我撒腿就跑,拐弯时差点儿没让脑袋撞到赛拉斯姨父的肚子上。他说:
“准是掘壁洞的贼骨头,还有——”
我们到家以后,莎莉阿姨一见到我,就高兴得又笑又哭,先是把我紧紧地搂抱了一下,接着又揍了我一顿,其实,她的那种揍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她还说,等锡德回来,也照样让他领教一番。
“哎呀,哎呀,天都快黑下来了,锡德怎么还没回来呀!这孩子怎么啦!”
天知道,我是多么心急火燎,要去看汤姆,我心里一直是魂牵梦萦地想去啊。可99lib•net是听了她的那些话以后,我就不想去了,说什么我也不想去了。
等我上楼睡觉的时候,她也陪我一块儿上楼,她拿着蜡烛,还替我盖好被子,像亲妈妈似的照顾我,使我感到怪不好意思,连她的脸我都不敢看了。她坐在床沿,跟我聊了好半天,她说锡德是个多么出色的孩子;看来她絮絮叨叨地总是谈不完他似的。她时不时盘问我,我会不会觉得他是走失了,或是受伤了,要不然也许是淹死了,说不定此时此刻他正躺在某个地方受苦呢,还是早已咽了气,可她却没法在他身边照料他,于是她的眼泪水就悄悄地滴落下来了。我就告诉她,锡德一点儿也没出事,明儿一早准定回家。她就马上使劲握握我的手,要不亲亲我的脸,叫我把那句话再说一遍,而且还要一直不断地说下去,因为她心里着实太痛苦了,那句话让她听了高兴高兴。临走时,她还目不转睛地、无限温柔地俯看着我的眼睛,说:
可是他把脚踩在舷边上,使劲儿让小划子不停地晃动,接着就摇摇头说,依他看,还得踅摸一只稍微大些的船才好。无奈那些船只都被铁链条锁上了。于是,他就坐上我的小划子,叫我等着他回来,或者到附近去另觅一只,或者我不妨最好先回家去,让他们准备大吃一惊,如果说我乐意那么做的话。可是我说自己不打算那么做。所以我告诉他该怎样去找那座木筏,他就动身了。
“上天作证,我原本还不——”
“哦。”他说,过了半晌,他又说:“刚才你说他是怎么个挨了一枪?”
现在这个客厅里头,已是人满为患;那些庄稼人都带着他们的老婆在这儿吃午饭;再加上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真是谁都没见过呢。那位霍奇基斯老太太可得比谁都唆了;她一直不停地在摇唇鼓舌,说:
“她可用不着急死呢,”我说,“因为我们个个都没事。我们老是跟在那些人和狗的后面跑,可是他们跑得特快,就把我们远远甩在后头了;不过我们觉得好像听见他们跑到河上去了,所以我们找了一只小划子,跟在他们后头赶,还划到河对过去看看,不料他们连影儿也没有了;于是,我们只好往上划过去,简直累得要命,后来把小划子一拴好就睡着了,个把钟头以前刚醒过来;我们又划到这边来,想探听一下消息。锡德上邮局去听听信息,我就分头上这儿来,给我们俩踅摸一点儿吃食,随后我们俩一块儿回家去。”
“我的老天哪,我可不敢住在这么个——”
“不,你可去不得,”她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九_九_藏_书_网儿吧。走丢了一个,已让人够受的了。他要是不回来吃晚饭,你姨父自然会去找他。”
“你说的这些话,跟我刚才对厄特巴克大姐所说的一点儿也不差,不信你问问她就得了。她说,你们看看那挂破布条条做的绳梯吧,她说;于是,我就说了,是啊,你们全都看看吧,我说——他要它到底是干吗呀?我说。她就说了,霍奇基斯大姐啊,她说——”
“你说的话句句都实在,海托华大哥!正如刚才我跟费尔普斯大哥他本人所说的话。他说,霍奇基斯大姐,你对这件事怎么个想法呀?我说,对什么事怎么个想法呀,费尔普斯大哥?他说,不妨想一想,那条腿就那样给锯断了,你心里又是怎么个想法呀?我敢说,断断乎不是床腿自个儿锯断的呗,我说——反正有人把它锯断的,我说。那就是我的看法,信不信由你,我可不在乎,我说。尽管事实如此,那始终是我的看法,我说。谁要是提得出更好的说法来,那就让他提去好了,反正我的话全说完了,我说。我还跟邓拉普大姐说——”
“怎么啦,汤姆!这一阵你都上哪儿去了,你这捣蛋鬼?”
那位医生已是上了年纪的人;我把他叫了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还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先生。我告诉他说,昨天下午我跟我弟弟到对面那个西班牙岛上去打猎,我们踅摸到一截木筏,就在那上面露宿。到了午夜时分,想必是他在梦中把枪踹了一脚,枪就走了火,正好击中了他的小腿肚,我们请他上那边去出诊,但是要求他只字不提这件事,也不要给旁人知道,因为我们打算今天晚上回家,让全家人都大吃一惊。
姨父约莫十点钟才回来的,仿佛有点儿不放心,因为他没有探听到汤姆的下落。莎莉阿姨着实是不放心,不过,赛拉斯姨父却说她干吗那么着急呢——他说,孩子总归是孩子嘛,明天一早他自然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于是,她也就感到了不少宽慰。不过她说,她反正还得熬夜,等着他,而且要点上蜡烛,好让他远远地就看得见。
“呸,真该死的,那个小屋里准是天天晚上都挤满了黑人,而且那么多的活儿要连续四个礼拜才干得完呀,费尔普斯大姐。再看看那件衬衫吧——上面全是密密麻麻蘸着血写的非洲字,怪得很,谁看得懂呀!依我看,想必有一大帮子人,几乎夜以继日地没命似的写上去的。嘿,那玩意儿谁给我念出来,我就赏他两块金币。那些乱涂乱写的黑人,只要被我逮住了,我准得用鞭子抽他们,直抽得他们——”
“这些正好是我99lib.net要说的话呀,彭罗德大哥!刚才我对——把那小碟子递给我,好不好?——我刚才对邓拉普大姐说,那块大磨石他们究竟是怎么弄到那儿去的,我说。而且居然还没有帮手,请你听清楚——没有帮手!这就怪了。别少见多怪,我说;帮手总是少不了的,我说;而且帮手一定还不少呢,我说;给那个黑人当帮手的,少说也有十几个,我真恨不得把这里黑人身上的皮都给剥下来,我定要弄清楚那些事都是谁干的,我说;而且,我还说——”
嘿,他果然没回来吃晚饭,所以,晚饭过后姨父就出去了。
“你不敢住!——唉,里奇韦大姐,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似的,几乎连平日里起床、睡觉、躺下,或是坐下来,都会不寒而栗。说不定他们还会偷——哎呀,我的天哪,你猜猜看,昨天刚到午夜时分,我简直是吓得魂灵儿出了窍。我要是不担心他们把我家里的人也给偷走几个,那才怪呢,我害怕得够呛,那时我的脑子差不多快要错乱了。现在大白天,我说这种话,看来真够傻乎乎的;不过,当时我心里想,我的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正睡在楼上那个冷冷清清的房间里,说老实话,我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我就悄悄地爬上楼去,把他们都锁在里头了!我果真是那么做的。不拘是谁,我想,也都会那么做的。反正你知道,当你已被吓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心里越来越难受,而且老是越来越害怕,那时你脑子里自然就乱糟糟的,什么荒唐事你都做得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你暗自琢磨,如果说我是个孩子,睡在楼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连房门都没锁,那你——”她说到这儿顿住了,看来有点儿纳闷似的,随后慢慢悠悠地掉过头来,当她两眼看见我的时候——我立时站起来,往外溜达去了。
“哦。”他说。
我一见机会到了,立时蹦了起来,说:
“天知道,我这辈子还没——”
“是哪三个呀?”
“我哪儿都没去呀,”我说,“只不过是去踅摸那个在逃的黑人——我跟锡德俩。”
于是,我们就一块儿去邮局找锡德;可是果然被我料到了,他并没来过这儿。这位老先生从邮局里取出了一封信,我们又等候了一会儿,可锡德还是没有来;于是,这位老先生说我们一块儿走吧,等到锡德累得了不想再到处乱转以后,不管他乐意走着回家也好,还是坐小划子也好,反正随他高兴就得了——不过,我们可得乘坐马车。我没法说服他让我待在这儿等锡德;他说再等下去也不管用,而且我还务必尽早赶回去,让莎莉阿姨知道我们全都平九九藏书安无事。
“哎呀,费尔普斯大姐,我上那边小屋里仔细搜索过了,我敢说那个黑人准是疯啦。我就跟戴雷尔大姐说过——我究竟说过了没有,戴雷尔大姐?——我说,他准是疯啦,我说——我就是这么说的,是原话,一个字儿都不错。你们全都听着:他准是疯啦,我说;反正你只要了一下就知道啦,我说。只要看一看那大磨石就得了,我说;一个人要是神经没搭错,哪会在大磨石上凿刻那么一大堆疯话,我说;还说什么:这儿某某人的心已碎啦;这儿有个姓甚名谁的人,幽禁苦熬了三十七个年头啦;——又说到一个叫路易什么的亲儿子啦,以及如此这般说了一大堆浑话,他准是不折不扣地疯了,我说;我一开头就是这么说,说到中间我也是这么说,说到最后我始终是这么说——那个黑人准是疯啦——疯得就像尼波苦伲哉,我说。”
不管她也好,还是汤姆也好,无时不在我的心心念念之中,所以,这一夜我老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午夜时分,我有两回贴着避雷针滑下去,悄悄地兜到前头去,只见她坐在靠窗烛光里,两眼噙满泪水,凝望着那条大路。我真恨不得好生安慰安慰她,可又无可奈何,我只好指天起誓,往后再也不胡闹了,别让她伤心落泪了。我第三回醒过来,天刚刚亮,我滑下去又看了一看,她依然端坐在那儿,那支蜡烛差不多快点完了,她那白发苍苍的头正叩在自己手上,大概她已经睡着了。
“你说至少也有十几个!——那些事说不定四十个人也干不了。看看那把小刀子做的锯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做起来该有多么腻烦呀;再看看那条床腿竟然被锯断了,这个活儿即使让六个人干也得要个把礼拜呀;再看看床上头那个草禾做的假黑人;再看看——”
“汤姆,今后不打算锁房门了,反正有窗子,有避雷针呢;你总是会乖乖的,可不是?你不见得会走吧?就看在我的分上呀。”
“哦,你们到底上哪儿去踅摸呀?”他说,“你的阿姨都快急死了。”
“我马上跑到镇上去,把他给找九*九*藏*书*网回来。”我说。
“那倒也是,霍奇基斯大姐,你再看看那挂破布条条做的绳梯吧,”戴雷尔老太太说,“老天哪,你说说他要那个玩意儿,到底干吗呀——”
“你们是谁家的?”医生问。
我暗自琢磨,如果说我到了外面某一处,把这件事稍微思考一会儿,也许我还可以更好地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早晨我们没有在房间里。后来,我果真就这么做了。不过我还是不敢走得太远,要不然她会派人去找我的。到下午很晚的时候,那些人全都走尽了,我就回到家里,告诉她,正是那一片喧哗和枪响声把我和锡德给吵醒了,无奈房门已被反锁了,我们硬是要出去看热闹,所以我们顺着避雷针滑下去,结果我们俩都受了一点儿轻伤。反正往后我们断断乎不敢再那么做了。随后,我把我跟赛拉斯姨父所说的那些话,又对她重新说了一遍。她说她会饶了我们,她又说也许这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哩;她还说,谁都没承想孩子们会那么做,因为,依她看,孩子们全是一帮子愣头青,所以只要没出什么差错,她倒是觉得要多花点儿时间来感谢上帝,要知道我们毕竟还都好好地活着,并没有被她扔掉不管,自然用不着为过去的事犯愁了。于是,她就亲了亲我,又在我的头上拍拍,稍后好像是又陷入沉思之中。可是不一会儿,她却霍地蹦了起来,说:
“好一个怪梦啊。”他说。
“他做了个梦,”我说,“在梦里挨了一枪。”
“哎呀,这可真的盖过了——”
“嘿,你用不着害怕呀,先生,坐上我们三个还够轻快的呢。”
“是费尔普斯家的,就在那边。”
说罢,他点燃提灯,拿起挂包,我们就一块儿动身了。可他一见到那只小划子,就有点儿不屑一顾似的——他说,这只小划子刚够搭载一个人,坐上两个人恐怕够悬乎。我就说: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块大磨石他们究竟是怎么个弄进去的呢?那个洞又是谁挖的?又是谁——”
过不了多久,我忽然想出一个点子来了。我暗自思忖,如果说他不能马上就治好腿伤呢?如果说他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呢?那我们打算怎么办?——难道说就直挺挺地老躺在那儿,等着他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吗?不,先生,我可自有妙计对付。反正我在这儿等着,等他一回来的时候,万一他说他还得再去一趟的话,那我也跟他一块儿去,哪怕是我浮水过去;到时候,我们就把他捆起来,看管好,顺着大河漂流下去,直到他把汤姆的腿伤治好了,我们给他按劳支付酬金,或是我们干脆倾其所有通通送给他,随后放他回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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