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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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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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信呀?”
我跟着大伙儿走过去,想看看他们怎么个处置吉姆。老医生和赛拉斯姨父都跟着汤姆进屋了。那些人都暴怒了,有几个人要绞死吉姆,给这儿附近的黑人做个样板,让他们别再打算像吉姆那样逃跑,惹来了这么多麻烦,叫全家人日日夜夜吓得要死。可是另外有些人却说,莫要那么做,那可是不行的,因为他毕竟不是属于我们的黑人,他原来的主人定会找上门来,准要我们按黑人代价赔出钱来。这一下子把他们那股狂热劲儿稍微平息下去了,因为那些人虽然一见某个黑人事情做得不对头了,就恨不得把他绞死,但在拿那个黑人解恨之后,最最舍不得赔出钱来的,也还总是那些人。
于是,他在各个口袋里乱摸了一通,随后离开餐桌,走到他原先放那封信的地方,就取过来交给她看。她说:
“还有吉姆呢?”
“哎哟哟,我的天哪!”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莎莉阿姨,要是没有人去,我自己就去。他这一辈子的事,我全都知道,汤姆他也知道。两个月以前,沃森老小姐死了,她本想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临死前她觉得挺羞愧,她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就在遗嘱里恢复他的自由了。”
“这个孩子说的什么话呀?”
“好!那好极了!现在我们可平安无事啦!你跟阿姨说过了吗?”
“他?”莎莉阿姨说,“你是说那个在逃的黑人吗?他当然没跑掉。他们已把他活捉回来了,又关进那个小屋里去,给他吃的是面包和白水,还给他拴上了好几根铁链条,等着人家来认领,要不然干脆把他拍卖掉就得了!”
“嘿,这样的事儿我活了一辈子还没听见过!惹出这么多麻烦来,原来就是你们呀,你们这两个不学好的小子!你们把大伙儿都弄得六神无主,我们也给吓得差点儿要死了。我真恨不得马上就狠揍你一顿。只要一想到我一夜接着一夜地在这儿守着——你这小淘气,只等你好了,我可要用鞭子把那恶魔从你们俩身上打掉!”
“他们没有权力把他关起来!快去呀!——一分钟也误不得,赶快把他放了吧!他早已不是奴隶了,他也跟这世界上自由地走来走去的人一样自由呀!”
有人说:
波莉阿姨慢悠悠地掉过身去,厉声地说:
那位老先生早饭前又到镇上去了,结果还是没探听到汤姆的下落。他们两位坐在餐桌旁,陷入沉思,一言不语,露出很悲哀的神色。他们的咖啡凉了,可什么也吃不下去。过了一会儿,老先生说:
汤姆就铁板着脸直瞅我,说:
“哎呀,他死了,他死了,我知道他是死了!”
“昨天我从邮局取出来的那封信。”
“什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呀?”
“不,我可不是胡言乱语;我说的事,我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果真把他放走了——是我跟汤姆两个放的。事前我们都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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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后来果真就那么干开了。而且我们还干得非常出色。”他的话头已经打开了,她也不堵住他,只是坐在那儿瞪眼直瞅着他,好让他一口气说下去,所以,我知道我插嘴也是白搭。“哎呀,阿姨,这件事可让我们费了牛劲——一连干了好几个星期——每天夜里,你们全都睡着了的时候,我们还得苦干上好几个钟头。我们还得偷蜡烛、偷被单、偷衬衫,还有你的套裙,还有锡铝合金调羹、洋铁皮盘子、带鞘小刀、取暖炉、大磨石和面粉,还有说不完的其他东西;你压根儿想不到我们做锯子,磨钢笔,该有多么费劲,凿刻那些题词,以及做别的什么事儿,又是该有多么麻烦。不过,做这些事也够好玩儿的,可惜你连一半也想象不出来。我们还得画棺材和骷髅什么的画,写强盗投寄的匿名信,顺着避雷针爬上爬下,挖个地洞通到小屋里去,还得编制那挂绳梯,把它放在大馅儿饼里头烤,而且还要把调羹和其他干活用的东西,放在你的围裙口袋里,让你一块儿都给捎进去”——
莎莉阿姨那种晕头转向的神色,可真是少见得很。赛拉斯姨父走进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些事儿,更是懵懵懂懂了。这简直弄得他有点儿昏头昏脑,在后来多半天的时间里,他好像什么事儿都看不懂了,那天晚上他在一个祈祷会上讲道,竟然让他大出风头,因为连天底下的老寿星,也都听不懂他究竟讲的是什么话。随后,汤姆的波莉阿姨就告诉大家:我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当时我该有多么尴尬,所以费尔普斯太太把我当作汤姆·索亚的时候——她马上插嘴说:“得了,还是照旧管我叫莎莉阿姨吧,反正现在我已经听惯了,你也用不着再改口啦。”——所以莎莉阿姨把我当作汤姆·索亚的时候,我就只好将就一下,假冒汤姆——当时我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反正我知道汤姆也不会介意的,因为这种神乎其神的事在他看来怪好玩的,他还可以借它演一场奇遇记,痛痛快快地过把瘾。后来证明果真如此,他就索性假装锡德,事事尽可能让我感到轻松自如。
“哦,那倒真是个问题,我说;不过,你这话地地道道像女人家说的!老实说,我是想过过冒险的瘾儿;就是在齐脖子的血海里涉足而过,我也在所不惜——哎呀——天哪——波莉阿姨呀!”
“什么信呀?”
随后,他的波莉阿姨说,沃森老小姐在遗嘱里头确实说过要让吉姆恢复自由,汤姆说的都是真话。原来汤姆历尽艰辛地让一个业已获得自由的黑人恢复自由,也是千真万确啊!原先我怎么也闹不清,像他那样家庭出身的孩子,怎么会肯帮助别人给一个黑奴恢复自由;直到此刻,听完了他们这些话,我方才懂了。
转天早上,我听说九_九_藏_书_网汤姆已经大有起色了,他们说莎莉阿姨也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我就偷偷地走进病人的房间,我估摸只要他还醒着,我们不妨瞎编一个经得住考验的故事来哄骗这一家人。偏巧他正在睡觉,而且还睡得非常安详;他呀脸色煞白,不像刚来时那么烧得透红。于是,我就坐了下来,等着他醒过来。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冷不防莎莉阿姨悄悄地走进来,这一下我又走投无路了!可是她却给我摆摆手,叫我别做声;接着,她坐在我身边,悄悄地跟我说起话来。她说现在我们真可以说皆大欢喜了,因为他的所有症状全都好极了,他像这样安睡已有好长时间了,而且显得越来越见好,越来越安详,等他一醒过来,那时十之八九再也不会胡言乱语了。
这时候我要是再出去溜达,也许会对我有好处,无奈我已是寸步难移了。没承想她刚要把信拆开,突然又把它扔掉,夺门而出——因为她看见外头来人了。我也看见了。原来是汤姆·索亚被人给抬着回来了;还有那位老医生,还有吉姆,穿着她的印花细布套裙,两手反绑在背后;另外还有好多人。我在近处随便找了一件东西,把那封信给藏起来,就赶紧往外冲。她朝着汤姆扑了过去,又哭又嚷:
“还用问管谁呀?当然是指那个在逃的黑人呗。你以为是指谁呀?”
“没有呀,你从来没给过我什么信。”
她刚进门,挺立在那儿,莞尔而笑,活像一位天使似的,我可真的没想到!
“哦,想必是我又给忘了。”
“嘿,真该剥你的皮,一点儿也错不了。我另外还给你写过一封信,告诉你我要上这儿来了;我估摸他——”
于是,我就爬出来了。可是我觉得怪难为情的。
“你是说哈克·费恩上哪儿去了吧——你准定是说他!我估摸,这么多年来,我把汤姆这淘气鬼拉扯大了,断断乎不会看见还不认得他吧。要不然就真的太不像话了。快从床底下爬出来吧,哈克·费恩。”
“我的老天哪,放走了那个在逃——这个孩子在说些什么来着,哎呀,天哪,他又在胡言乱语啦!”
我想拿两块美元打赌,我敢说她手里没有那封信,可是我转念一想,也许还是不说为妙。所以,我也就压根儿一气没吭。
“也挺好。”我说,可我不能说得太轻率。不过,他并没注意到,只是说:
随后,他们就出来了,又把他锁在小屋里。我巴不得他们会说,吉姆身上的铁链条不妨去掉一两根,因为这些铁链条实在是太沉重了;我还巴不得他们除了面包和白水以外,再给他一点儿肉类和青菜,偏偏这些他们压根儿都没想到,我估摸我还是先别掺和进去为好;不过,我打算等我自己过了眼前这一关,好歹要把医生说的话转告莎莉阿姨。我的意思是说,我总得给她解释解释:我跟她说到汤姆和我在那个倒霉的藏书网夜里划着小船四处去找那个在逃的黑人的时候,为什么我忘了给她提到锡德挨了枪伤这件事。
“信都在箱子里。这总行了吧。我打从邮局里取出来,原封不动地就搁在那儿了。我从来没有一,连碰一下也没有。可是我知道那些信会惹出麻烦来,所以我想,你要是不急的话,我会——”
“不错,这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呀,反正就只有这一件事嘛;那就是指我们怎么把那个在逃的黑人放走的事——就是我跟汤姆两个干的。”
“你看,果然是这样!我本该估计到,让他独个儿出门,可也不能没有人看管着他。我好像是始终也没接到过你的回信似的,所以,我就只好从一千一百英里以外,顺着大河长途跋涉,赶到这儿来,看看他这个小淘气鬼这回又耍什么花招来着。”
“汤姆,你这个小东西!”
虽然他们还是一个劲儿咒骂吉姆,动不动照着他的脑袋掴一两个巴掌,可是吉姆始终一言不发,也从不露出认得我的样子来。于是,他们把他押到原来那个小屋里,让他穿上自己的衣服,用铁链条又把他锁住,这回可不是锁在床腿上,而是锁在墙脚那根大圆木头上一颗大U形钉上,另外再给他戴上脚镣手铐;他们还说从此以后,除了面包和白水,什么都不给他吃,直到他的主人来了,或是他的主人过了期限不来,就只好干脆把他拍卖掉了。随后,他们把我们那个洞给堵了起来,说每天夜里务必派两个庄稼人在小屋附近持枪把守,大白天也得在小屋门口拴上一条看门狗。他们已把这件事处理完了,临别时总要骂骂咧咧,这才逐渐散去了。这时候,那位医生走过来,看了一眼,说:
我刚想说一声“是啊”,不料她却插嘴说:
“哦——怎么回事啦?”他说,有点儿气呼呼似的。
汤姆立时从床上坐起来,两眼直冒火,鼻子孔一启一闭,活像鱼鳃似的;他冲着我大声嚷道:
“那两封信。我敢肯定,要是我把你抓住了,我可——”
“得了,你最好还是把头偏过去——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那么做,汤姆。”
“你休得反问我怎么回事,你这个愣头儿青——把那些信都交出来。”
“哎呀,我压根儿就没接到过你的信。”莎莉阿姨说。
“他还活着呀,谢天谢地!这就好了!”她赶紧亲了他一下,就急匆匆往屋里跑,去给他拾掇床铺,又向左右两旁那些黑人跟其他家人——作了吩咐,边跑边说,话说得快极了,赛过在放连珠炮似的。
“你们千万不能对他粗暴过了头,因为他这个黑人毕竟还不算坏。我找到了那个孩子的时候,一看就知道,要是没人帮忙,那颗子弹准定取不出来;而且当时情况也不允许我离开孩子去踅摸帮手。何况孩子的伤势越来越严重,过了好长时间,他就神志恍惚了,再也不让我走近他身旁;他又说,我要是用粉笔在他九-九-藏-书-网的木筏上涂记号,他就要宰了我,还说了许多类似这样的胡言乱语。我一看就知道拿他没奈何;于是,我就脱口而出说,我不管怎么总得踅摸个帮手呗;殊不知话音刚落,这个黑人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了,他说他愿意帮忙,他果真帮了忙,而且还帮得非常好。当然咯,我估摸他准是个在逃的黑奴,这可真让我为难,我不得不一直盯在那儿,盯了大半天,再加上一整夜。我老实告诉你们,当时我真是窘极了!我有两位病人正在发高烧,当然我要赶回镇上去看看他们,可我又不敢去,生怕这个黑人万一跑掉,人家准要怪我的不是了;可是河里又没有一只小船靠岸很近,听得见我的呼喊声。因此,我只好盯在那儿,一直盯到了今天大清早。可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忠心耿耿地侍候病人的黑人,而且,他又是不顾自己被人逮住的危险来照顾病人的,何况那时候他也早已疲乏不堪了,我看得很清楚,近来他被逼着干过不少重活。因此,我很喜欢这个黑人。我老实告诉你们,诸位先生,像这样的黑人值一千块金币——而且还万万不得怠慢他。反正我要他做什么事情,他全都做好了,那个孩子也像待在家里一样好——说不定还要更好些呢,因为那儿实在是太清静了。但是我可得守着他们两个,真是没辙,寸步不离地盯在那里,一直盯到今天大清早;后来,有好几个人坐着小船过来了,说来也凑巧,这个黑人正坐在地铺旁边,脑袋磕在膝盖上睡着了。我悄悄地向那些人不断地比划着,他们偷偷地冲他扑了过来,趁他还莫名其妙的时候,早就把他逮住、捆绑起来了。我们简直可以说一点儿也没费劲呢。那孩子当时还在迷迷糊糊地睡觉,我们给所有的桨裹上东西,不让它发响,再把木筏拴在小船后头,悄悄地把它拽到河对过去。这个黑人自始至终,从来没吵闹过,一直默不作声。诸位先生,这个黑人可真不坏;我对他就是这么个看法。”
“那封信我交给你了吗?”
“嘿,这就怪了!得了,我前后给你写过两封信,问你怎么会说锡德也上这儿来了。”
“嘿,这是从圣彼得堡来的——这准是姐姐写的信。”
“全都没事啦。”我说。
“管谁的闲事呀?”汤姆说,他敛住笑容,露出吃惊的神色。
“不错,大夫,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幸好我还有的是时间。莎莉阿姨整天整夜地守在病人的房间里。我每次见到赛拉斯姨父在那里晃晃悠悠地闲逛着,就连忙躲开了他。
“哦,我怎么会在家里呀!这是怎么回事?木筏在哪儿呀?”
“嘿,就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呀。”
“哦,那封信昨天接到了。我还没拆开看呢,不过那封信总算没出事,反正我接到了。”
“那么,既然你知道他已恢复自由了,为什么还要你来放走他呀?”
“汤姆,刚才你不是说九九藏书他都挺好吗?难道说他还没有跑掉吗?”
莎莉阿姨立时冲她扑了过去,使劲儿搂着她,差点儿没把她的脑袋给搂掉了,稍后又向她哭了一会儿。我从床底下踅摸个地方躲一躲,因为我觉得这对我们着实够肉麻的。我就偷偷地往外窥视,过了一会儿,汤姆的波莉阿姨方才把她的妹妹甩掉了,站在那里,透过她那副眼镜顶上一个劲儿直瞅着汤姆——有点儿要让他钻进地底下去似的,你知道。随后,她说:
“说什么呀,锡德?”
于是,别的人态度也都有点儿缓和下来了。我心里非常感激这位老医生,因为他对吉姆做的好事,真是功德无量;我还感到高兴的,是我对他老总算没看错,因为我头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心眼儿好,是个好人。随后,他们全都承认吉姆的行为表现极好,对他应该另眼相看,还要发给他酬赏。于是,他们每个人马上都真心实意地保证,往后再也不骂他了。
波莉阿姨说莎莉阿姨给她去信,说汤姆和锡德都平安无事地到了,她就暗自思忖道:
“得了,现在你们干这等事总觉得够痛快了吧。不过,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要记住:往后我只要看见你们再去管他的闲事——”
汤姆把头稍微偏过来一些,嘴里咕哝着些什么,这说明他神志已经昏迷了;这时,莎莉阿姨猛地举起双手,说:
“还让那个小屋里布满了耗子、蛇虫等等,给吉姆做伴儿。后来,你把汤姆滞留在这儿,让他帽子里头掖着的那块黄油融化了,差点儿把这件事全给弄糟了,因为我们还没有从小屋里爬出去,那些人就都赶到了,因此,我们只得没命似的往前冲,他们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就紧追不舍,于是我也挨了一枪,不过我们赶紧闪到路旁,让他们全都过去了,那些狗也赶过来了,却对我们不感兴趣,一个劲儿往顶顶闹猛的地方迅跑。后来,我们就踅摸到我们的小划子,朝我们的木筏那边划过去,我们全都平安无事,吉姆终于获救了,再也不去当奴隶啦。这些事都是靠我们自己做出来的,阿姨,你说可不是呱呱叫吗!”
于是,我们就坐在那儿守着。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挪动了一下,很自然地睁开了眼睛,望了一下,说:
“哎呀,我的天哪!”莎莉阿姨说,“难道说你的样子已经大变了吗?嘿,那不是汤姆,他是锡德;汤姆——汤姆——啊,汤姆上哪儿去了?刚才他还在这儿呢。”
可是汤姆呢,他却感到洋洋得意,高兴极了,他简直按捺不住自己,他一个劲往下说话——她老爱插嘴,动不动乱嚷嚷,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活像猫儿打架一样。随后,她说:
“哦,你的信我从来就没接到过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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