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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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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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倒是没有耽误多长时间。我们船上有个汽缸盖爆炸了。”
“嘿,这是谁呀?”
“可是,天哪,天哪,姐姐又会说什么来着!想必他已来过啦!你准跟他错过去啦。他——”
“我可想不出来,”老先生说,“我可得跟你说,这件事真让我揪心。”
我说在船上用过了。于是,她就搀着我的手,朝那所房子走去,孩子们都跟在后头。我们到了那里,她让我坐在一把用薄木条做的椅子里,攥着我的两只手,说:
“那位船工看见我在那儿站着,就招呼我最好先吃一点儿东西再上岸;所以,他把我领到最高甲板舱船长餐厅里,给了好多我正想吃的东西。”
“是的,太太——那条船——”
我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连人家的话都听不真切了。我一直在那几个孩子身上动脑筋;我想要把他们支到外边去,不断盘问他们,闹个清楚我到底是谁。可是我一点儿也没有机会,费尔普斯太太总是盘根究底,没完没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了下面这些话,一股冷飕飕的寒气,简直从我后背上骤然袭来:
费尔普斯家的种植园,就是当地许多种植棉花的小型种植园里头的一个,反正这些种植园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一块两英亩大的场院,四周围着一道栅栏;有一排台阶,是用截短了的圆木倒立着搭成的,这些一根比一根高的圆木倒立在那里,好像高矮不齐的木桶似的,踩着它就可以跨过栅栏,女人们也可以踩着它骑到马上去。这个大场院里,还有一片片枯萎的草地,但大部分地面上都是光秃秃的,好像一顶磨掉了绒的旧呢绒帽子。一座特大的木头房子,是给白人住的——用的全是锛制圆木,裂缝里都嵌着泥或是灰浆,那一条泥缝上当初还曾粉刷过。一间圆木搭建的厨房,通过一道宽大的走廊,跟那特大木头房子连接起来;走廊的两侧都是敞着的,但上面却有罩棚。厨房后头有一间木头搭成的烟熏室。烟熏室旁边,有一长溜三间黑人住的小木屋,紧挨着后面栅栏,还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那栅栏另外一边,还有一些外屋。小屋旁边有一条贮液槽,和一只煮肥皂液的大壶。厨房前长条凳上,有一桶水和一只瓢,有一条狗一边晒太阳一边在睡觉,周围还有好几条狗,也都睡着了。在远处一个角落里,大约有三棵绿树,栅栏附近有一块地方,长着加仑子和醋栗树丛。栅栏外边是一个菜园子和一块西瓜地;再过去就是棉花地;棉花地的外面,则是一片树林子。九-九-藏-书-网
我刚走到半路时,有两条狗一前一后冲我扑过来,当然我只好马上站住,面对着它们,一动也不动。它们汪汪地又乱吠了一通!刹那间冷不防又过来了十五条狗,把我团团地围在当间儿,你会说,我好像成了车轮中的毂,那些狗赛过一根根辐条;——它们在我周围紧紧地挨挤在一块儿,伸长着脖子、鼻子,冲我乱叫狂吠;此外还有好多狗也往这边奔过来。你会看到,有的隔着栅栏蹦过来,有的从栅栏拐角处兜过来。
“没有交给谁。”
“喂,赛拉斯!你看那远处!——那条大路上!那不是有人走过来了吗?”
“你在船上怎么一大早就用早饭了?”
“没有呀。”她的丈夫说。
“我可说不准。到底是谁呀?”
“哦,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有时候是免不了要伤人的。两年前的圣诞节,你的赛拉斯姨父搭乘老拉拉·鲁克号,从新奥尔良上来,那条船上一个汽缸盖也爆炸了,把一个人给炸成瘸腿了。我估摸那个人后来死掉了。他还是浸礼会教徒哩。你的费拉斯姨父认得巴吞鲁日的一户人家,那一家老小跟我们家里的人也很熟悉。哦,不错,我可想起九*九*藏*书*网来了,这个人确实是死掉了。后来因为坏疽,医生只好给他截肢了。可是那也救不了他一命。是的,就是因为坏疽了——准没错。他浑身都是青一块、黑一块,临死时还寄厚望于日后自己能荣耀地复活呢。听说他那副样子,才叫惨不忍睹!你的姨父天天去镇上接你。他不到个把钟头以前又去了。他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来了。想必你在路上碰见过他吧?——一个岁数不小的人,带着——”
我就绕道过来,跨过紧挨着贮液槽的后面台阶,直奔那间厨房。我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一架纺车好像呜呜咽咽似的转动着,它那单调沉闷的声音时高时低,不绝如缕,此时此刻我真的恨不得索性一瞑不视了——因为它是世界上最让人肝肠寸断的音响。
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头,因为我压根儿不知道那条船是从上游开下来的,还是从下游开上来的。可是我只好全凭直觉说了算;我的直觉说它是上水船——从下游新奥尔良一带开上来的。不过,这也帮不了我大忙。因为我可不知道,那一带沙滩滩名都叫什么来着。我估摸,我得杜撰一个滩名,要不干脆说我把搁浅了的滩名给忘掉了——要不——我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随即脱口而出,说:
她一把抓住我,紧紧地搂住我,随后攥住我的两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握个不停。她热泪盈眶,扑簌满脸;她老是搂着我,握着我的手,好像总是嫌不够,还絮叨不休地说:“你长得可不大像你妈,我真没想到;可是,我的天哪,我也不去管那个了,看见了你,我才真的高兴!哎哟哟,哎哟哟,好像我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下去!孩子们,这就是你们的老表哥汤姆!——快跟他说一声:‘您好啊。’”
“哦,我心里已够难受的了,你可别再给我雪上加霜啦。我可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已全然不知所措了,我就算承认自己吓得要命,我也无所谓。可是,他到这里来,看来是没有希望了!正因为他不能来了,所以我就没有碰到他。莎莉,真吓人呀——确实吓人——肯定那条船出事啦!”
“他来了吗?”
不过,就算他们那么乐不可支,那还远远地比不上我满怀喜悦之情,因为我仿佛觉得自己喜获新九*九*藏*书*网生似的,现在我才知道他们都把我认作谁啦。他们愣是抓住我不放,盘问了两个钟头;最后,连我下巴颏儿都乏累了,再也说不下去了,反正有关我家里的事——我指的是汤姆·索亚家里的事——我全都告诉过他们了,而且比汤姆·索亚家里的实况还要多上六倍。我还详细地说了一遍,我们船上那个汽缸盖在白河口怎么爆炸,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它修好。这个谎话编得可真是呱呱叫,他们听了果真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压根儿也不知道,修理汽缸盖干吗要三天时间。如果我当时把它说成是一只螺栓头爆炸了的话,他们也照样会信以为真。
那位老先生走进来的时候,我只是稍微瞥了他一眼,随后他就被那张床遮住了。费尔普斯太太猛地站了起来,问他说:
“他回来了!你快把头低下去——哦,这么着就得啦;现在谁都看不见你啦。可别让人知道你就在这儿。我想跟他开个玩笑。孩子们,你们连一句话也不准说呀。”
“怎么啦,莎莉,我断断乎不会在路上跟他错过的——这你总该知道呀。”
“没有伤人。只不过炸死了一个黑人。”
他赶紧蹿到靠床头的窗边,费尔普斯太太就趁此机会,连忙弯下腰来,从床脚边把我一下子给拽出来了。等他从窗边转过身来,只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满脸涨得红彤彤的。我缩头缩脑、汗流浃背地伫立在一旁。那位老先生瞪着两眼看了一下,说:
我径直往前走去,心里并没有谱,但愿老天爷保佑,到时候我说的话字字句句恰到好处;因为我早已发觉,只要我放得开,老天爷老让我说话很有分寸。
不料,他们猛地低下头,把手指头含在嘴巴里,躲到她背后头去了。于是,她就接下去说:
唉,我知道自己一下子又给难住了——我简直一点儿都没辙了。老天爷一直保佑我,还没出过差错,可现在我才算是真的搁浅了。我知道,再硬撑下去,一点儿也不管用——我只好举手投降了。所以,我暗自琢磨,我又一次被逼入绝路,我也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刚要开口说话,她却猛地抓住我,把我推到床背后,说:
“莉莎,赶快热早饭给他吃,别磨蹭——要不然也许你在船上已经用过早饭了?”
“这就是汤姆·索亚呀!九*九*藏*书*网
“现在,我尽管可以好好地看看你啦;我的天哪,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头啦,我总是盼星星,盼月亮,这回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我们等着你已经等了两三天啦。什么事把你缠住啦?是船搁浅了吗?”
“哎哟哟,孩子,那准定给人偷去了!”
有一个黑人妇女,一阵风似的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大声喊着说:“滚开!小虎崽!小花点儿!去吧,快点儿!”于是,她挨个儿揍了它们一下,揍得它们乱吠着跑了,剩下的那些狗也都尾随着跑开了。眨眼间,那些狗里头有一半又都跑了回来,围着我一个劲摇尾巴,向我套近乎来着。你瞧,狗的心眼儿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坏呢。
“我们在这儿唠了好半天,可是姐姐跟你们家里随便哪一个人,你连一个字儿都还没提到呢。现在,我想先歇一会儿,且听你从头说起: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把他们所有的人的事,通通说给我听——不管是他们里头的哪个人的;比方说,他们眼下好不好,他们平日里做些什么,他们关照你跟我说些什么话来着;但凡你想到的事,不管巨细深浅,通通说给我听听吧。”
“哎哟哟,我的老天哪!伤人了没有?”
“没有呀,莎莉阿姨,什么人我都没碰见。那条船拂晓时就靠了岸,我把行李撂在浮码头上,就到镇上转了一转,还到野地里去溜达溜达,无非是多消磨一点儿时间,到这儿来也不会太早了;所以,我就干脆打从后头绕着过来了。”
“揪心!”她说,“我几乎快要急疯啦!他准定来过了;你在路上准跟他错过啦。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好像是天神捎话给我似的。”
跟在这个女人背后,跑过来三个黑人小孩子,两男一女,他们身上除了一件粗亚麻布衬衫以外,别的什么都没穿。他们紧紧地拽住妈妈的长衣裙,躲在她背后偷偷地看着我,有点儿怯生生,反正黑人小孩子总是这个样子的。这时,屋子里跑出来一个白人妇女,论岁数,大约是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间,头上没戴帽子,手里拿着一支纺锤,跟在她背后的是她的几个白人小孩子,也有一点儿忸忸怩怩的,跟那些黑人小孩子一模一样。她笑得简直前俯后仰,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似的——她说:
现在,我一面觉藏书网得心情非常舒畅,一面又觉得心情非常不舒畅。充当汤姆·索亚的替身,固然真够痛快淋漓,事实上,我也一直觉得真够痛快淋漓;可是没有多久,我忽然听见一条汽船哼哧哼哧地从上游开下来——我不由得暗自思忖道:万一汤姆·索亚就是坐这条船来呢?——万一他一走进来,没等我给他递个眼色,让他先不要开口,冷不防他大喊特喊我的名字呢?
“你说说这是谁呀?”
“我把它藏在一个好地方,我估摸准偷不了。”我说。
我知道,现在我已是进退两难。可是光犯愁也不管用;我简直一筹莫展,只好闷声不响,老老实实地待着,等到闪电一过去,随时准备起来。
“你把行李有没有交给谁呀?”
哦,我可不乐意见到那样——那是断断乎要不得的。我非要去大路上拦住他不可。于是,我跟他们说,我想到村子里去取行李。那位老先生本想陪我去,可是我说,不用劳驾了,我自己也会赶马车,请他老人家不必多虑了。
我也就只好不假思索地说:“是的,太太。”
“你终于来了!——不是吗?”
“别再叫我太太——管我叫莎莉阿姨吧。船是在哪儿搁浅啦?”
她这一问,可真是让我有点儿如履薄冰似的,可是我说:
“我的老——天——哪!”她说,“他到底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好像是礼拜天似的。这时候,天气炎热,骄阳当空——帮工们都下地去了。有好些虫子和苍蝇在空中飞来飞去,还发出一片微弱的嗡嗡声,让人觉得更加死气沉沉,好像这里的人全都命赴黄泉了。一阵微风刚吹过,树叶子就颤动起来,让你不觉感到阴风惨惨的,因为你会觉得仿佛鬼魂们在低声耳语似的——那些死了不知已有多少个年头的鬼魂——你老是估摸着他们还在对你评头论足呢。一般说来,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人巴不得一命呜呼,方才万事皆休了。
我的天哪,我差点儿没栽倒在地板底下去。可是我简直连换花枪的工夫都没有,那位老先生就抓住我的手,握了又握,握个不完;那个女人却围着我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大叫大嚷;随后,他们俩急巴巴地盘问了我好多话,把锡德·玛丽,还有家里其他的人,个个都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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