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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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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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巧吉姆一开头死也不让去。他说:
“可是我并不想要他死,因为我也有我的道理。”
到第五天子夜以后,我们在圣路易斯以南碰上一场特大的暴风雨,当时雷电交加,大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我们躲在小窝棚里,任凭木筏随波逐流地往前漂去。在一道闪电的亮光里,我们能看到前面是一条笔直的滔滔大河,还有颤巍巍的岩崖竖立在大河的两旁。不一会儿,我大声喊道:“喂,吉姆,看那边呀!”那是一条触礁后沉没的小轮船。这时我们正朝着它漂浮过去。闪电把它照得非常清楚。它歪斜着倒向一边,顶层客舱的一部分露出水面,闪电迸发时,你连一根根紧紧固定船上大烟囱的粗铁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大钟旁边有一把椅子,椅背上还挂着一顶旧阔边毡帽。
天边刚露出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我就在毗连伊利诺伊州一侧大河湾里某个沙洲把木筏拴在岸边,用斧头砍下很多三角叶杨枝条,覆盖在木筏上,看过去岸上这块地方好像凹下去了。沙洲是一片拦门沙,上面长满了一丛丛三角叶杨,茂密得赛过耙子一样。
“不,贾克·帕卡德。我可一定要毙了他——他还不是照样把老哈菲德也给毙了吗——难道说这不就是对他的报应吗?”
“我倒是很想——而且我也是应该——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家伙!”
比尔说:
这里的甲板高高地耸起。我们悄悄地从甲板的斜面来到船的左舷,向最高甲板舱摸黑走去,我们一边用脚慢慢地踮起来,一边伸出手去触摸,别让船上那些缆索挡道,因为这时天色太黑了,我们连它们的影儿也都看不见。不一会儿,我们来到天窗前端,就爬了进去;下一步就到了船长室的门口,只见门敞开着,可是,哎哟哟,真没想到,我们发现最高甲板舱的过道尽头有一道亮光!就在同一秒钟里,我们好像还听见那边传过来的一阵很低的声音!
转天夜里,我们已走了七八个钟头,这时流速每小时大约四英里以上。我们一边逮鱼,一边闲扯,为了不打盹儿,还不时跳下去游水。在静谧的大河上顺水而下地漂去,躺在木筏上面看星星,倒是真有一点儿神乎其神似的。这时,我们从来不会想到大声嚷嚷,哈哈大笑也很少,只是很难得轻声一笑罢了。那几天我们经常赶上特好的天气——头天夜里压根儿没事,接连两三夜也都没事。
“让我们上船去看一看吧,吉姆。”
“听着,我的主意是这样的:我们就加劲干,把各个高级客舱里忘了拿走的东西都收拢来,搬上岸去藏起来。随后,我们就只好干等着。现在我说要不了两个钟九九藏书头,这条破船就会断裂成几截,顺水冲走。你明白了吗?他会给淹死的,他可不能怪谁,只好怪他自个儿了。我看这种高见要比杀害他更胜一筹。只要你有别的办法可想,我是不赞成杀人的;那可不是个好主意,那是缺德透顶的事。你说是不是?”
如果说那些人到了岛上,我倒是巴不得他们发现我燃起的那一堆篝火,并且整夜守在那里,等吉姆回来。不管怎样,他们总算离我们远了,要是我燃起的篝火都骗不了他们,那就不算是我的错了。反正我也使用够卑劣的手法捉弄过他们了。
另一个相当高亢的声音说:
我们最后来到小岛以南的时候,想必快到一点钟了,看来木筏走得太慢了。万一有船开过来,我们就要改乘小划子,逃向伊利诺伊州河岸那边;多亏没有船来,因为我们从来没想到把枪支,或者说,还有一根钓线、一点儿吃食都放在小划子上。当时,我们确实是火急万分,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把样样东西都放到木筏上,这并不是上策。
每一回他这样说,拎着提灯的那个人就大笑一声,说:
“你确实不会说吗?你从来没说过比这更真实的话,是不是?”有一回,他说:“听他的什么求告不求告!要是我们没有把他压倒、捆绑起来的话,他早就把我们两个都给宰了。那么,为的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无非就是因为我们都坚持自己应得的权利——原因出在这里。可是,吉姆·特纳,我敢打赌你再也吓唬不了谁。把手枪收起来,比尔。”
“反正我们还能等两个钟头再说,不好吗?”
“哦,请千万要手下留情,哥儿们,我发誓决不说出去就得了!”
他进来了,比尔也跟他一块儿进来了。但是他们还没进来以前,我早就爬到了上铺,我已被逼入困境,后悔自己真不该进来。他们伫立在那里,用手搭在卧铺床沿交谈。我看不见他们,但从他们身上散发那种令人呛鼻的威士忌酒味,我说得出他们站立在哪里。幸好我没有喝威士忌酒;可是不管怎样,即使喝了也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们还不会爬上来抓我,又因为我始终尽量屏住不喘气。说实话,我是吓得要死了。再说,一个人想要倾听类似这样的交谈,压根儿就不能喘出气来。他们交谈时声音既低而又坚定。比尔想要把特纳置于死地。他说:
这时已到了深更半夜,在暴风雨里,周围一切都显得如此神秘,眼看着这条遇难船凄惨惨、孤零零地横在河的中央,我跟任何一个孩子都有同样的感受:我想要爬到轮船上去,偷偷摸摸地走一趟,看一看船上还有藏书网些什么玩意儿。所以,我就说:
贾克·帕卡德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话,只是把提灯挂到一个钉子上,朝着我所在的暗头里走了过来,而且还示意比尔也一块儿过来。我趴在地上尽快往后退去约莫有两码光景,但因船体过度倾斜,我早已断了后路;为了不让他从我身上踩过去,把我逮住,我就爬到船身翘起的那边一个高级客舱里去了。那个人在暗头里乱抓乱摸地走过来,等到帕卡德走进我那个客舱时,他就说:
现在每天夜晚,将近十点钟的时候,我照例要在某个小村子附近溜到岸上去,购买价值十美分或十五美分的玉米粉或是咸肉,或是别的吃食;有时候,我顺手偷了一只没进窝的小鸡捎回来。老爸常说,碰上好机会,顺手拿一只鸡也无妨,因为你要是自己不想要它,也不难找到很想要它的人,你做了好事,就会让人永远忘不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回老爸自己不要鸡的,但是不管怎样,反正他动不动就说那样的话儿。
吉姆虽然嘀咕了一两句,但后来还是让步了。他说我们不但要尽量少说话,即使说话,声音还要特别轻。闪电恰好又一次照亮了这条破船,我们走到船的右舷起重机摇臂吊杆的位置,把我们的木筏拴牢。
天色开始黑下来的时候,我们从三角叶杨丛林里探出头来,冲着大河上下游和河对岸张望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吉姆就从木筏顶层木板里头端起来好几块,搭建了一座怪舒适的小窝棚,赶上烈日炙烤或者大雨滂沱时,好歹有个遮蔽处,许多东西也不容易受潮了。吉姆还在小窝棚里铺上地板,使它高出木筏的表面一英尺多,所以现在汽轮冲过来的波浪,也不会把那些毯子和所有随身物品都给弄湿了。在小窝棚的正中央,我们铺上一层五六英寸厚的泥巴,四周还用框架围好,万一碰上刮风下雨或阴冷的天气,不妨就在这上头生火,因有小窝棚遮挡,外面也看不见火光。此外,我们还做了一把掌舵用的桨,因为原有的那些桨里头有一把遇上暗礁或别的障碍物时也许给砸断了。我们竖起一根矮矮的树桠杈,来挂那个破提灯;因为我们一看到下水的汽轮开过来,总得把提灯挂起来,免得被它撞翻了;可是我们用不着给上水的轮船挂提灯,除非我们发现自己处在人们所说的“横渡”之中,因为河水还是涨得很高,那些非常低的河岸仍然有点儿处在水底下;所以,上水的轮船不见得总是按照正常航道驶行,有时也会进入流速缓慢的水道。
“该死的,我开头还有点儿认为你可不是这么想的。那九-九-藏-书-网么,得了,我们就下手吧。”
“在这儿——快上这儿来。”
于是他们走了,我就溜了出来,浑身上下冒冷汗,还得往前爬过去。那儿是漆黑一团,这时我话音有点儿沙哑,只好轻声喊道:“吉姆!”不料他恰好就在我的胳膊肘旁边,好像有点儿呜咽似的应答了一声。于是,我就说:
躺在地板上的那个人一下子浑身萎缩,说:“哦,千万手下留情呀,比尔——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去呀。”
“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听我说,枪毙的办法固然很好,但如果说势在必行的话,那一定还有其他闷声不响的好办法。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要是有某个好办法既能达到同样目的,而又不冒任何风险的话,那么,上法庭被处以绞刑,可不是好主意啦。你说是不是?”
“愿老天爷保佑你这个开了金口的人,贾克·帕卡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啊!”躺在地板上的那个人有点儿啜泣着说。
吉姆低声耳语说他真的一下子厥倒了,让我跟他一块儿走。我说,好吧,就准备回木筏去;不料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呜咽着说:
“他说他不会说出去的,赶明儿他一定照说不误。我们已跟他吵过嘴,又是这么给他颜色看的,现在就算我们这两份都给了他,那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他肯定作为检举我们的证人,供出对我们不利的证据来;现在你就听我的话吧。我主张还不如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哎哟哟,我的天哪,我的天!木筏呢?连它的一点影儿也没有了。它的缆索一断裂,给河水冲走了!——可我们都在这儿跑不了!”
天亮以前,我经常悄悄地溜到玉米地里,去借一只西瓜,或是菜瓜,或是南瓜,或是几穗新嫩玉米,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老爸常说,借一些东西并不算什么的,只要你日后打算奉还的话;可是寡妇却说,那只不过是比偷偷摸摸稍微好听一些罢了,凡是正派人,断断乎不会做那等事。吉姆说,他认为寡妇说的有一部分道理,老爸说的也有一部分道理;所以,我们最好还是从中挑好两三件东西先借过来,接着说我们再也不想借了——这么一来,他认为以后再去借别的东西也就算不了什么。我们就这样来回拉扯了整整一宿,一边顺着水流往下漂去,一边要当机立断,究竟是扔掉西瓜呢,还是甜瓜,还是菜瓜,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快到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尽如人意地谈妥了,决定把沙果和柿子扔掉。在那以前,我们心中总觉得不对劲儿,可现在我们心情都舒畅了。其实,这个办法我也很赞成,沙果味儿不佳,柿子还得过两www•99lib•net三个月才透熟。
“那也好,我们这就走吧。”
密苏里州河岸边有许多高山,伊利诺伊州一侧是茫茫大森林,这段航道恰好在那个地方侧向密苏里州岸边,所以我们并不害怕撞见什么人。我们在那里躺了一整天,看着木筏和汽轮沿着密苏里州河岸往下游疾逝而去,而那些开往上游的汽船却在河中央跟大河拼搏。我把我跟那个女人的闲扯,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吉姆。吉姆说她可真是个机灵鬼,他说,要是她自己来追赶我们,她可不会坐下来看那堆篝火的——不,她是断断乎不会的,伙计;料定她会带上一条狗。得了,我说,她干吗不会告诉她丈夫带上一条狗?吉姆说,他敢打赌,那两个男人临走时,她确实想到过的,他相信他们一定是到镇上踅摸狗去了,所以时间全给耽误了,要不然我们不会来到离村子十六七英里远的这个沙洲上——真的,绝不会的,我们还得重新回到那个老镇那里了。所以我说,只要他们没有追上我们就好,至于为什么没有追上,我才不管呢。
“是啊——我觉得你说得有理。但是,万一破船不断裂,也不被河水冲走,那该怎么办呢?”
“吉姆·特纳,你这是撒谎。从前你就来过这么一套的。历来分东西时,你总想拿了你应得的一份以外,再多拿一点儿,而且哪回你都多拿了,因为你老是发誓说,反正只要你不说出去就得了。不过这一回你就算说了也不管用。你就是国内最无耻、最险恶的癞皮狗。”
有时候,我们用枪打中了一只清晨起得太早或是夜里睡得太晚的水鸟。总的说来,我们的日子过得挺痛快。
“什么你奶奶的守夜的!”我说,“除了最高甲板舱和领航室以外,还有什么好守夜的?在这漆黑一团的深夜里,这条破船随时都可能断裂成好几截,被河水冲走,你还认为有人肯为最高甲板舱和领航室守夜卖命吗?”吉姆一听我上面的反问,显然没话可说,所以他也并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此外还有,”我说,“我们不妨从船长的特等客舱里去借一些用得着的东西来。雪茄烟,我敢打赌说准定有——而且每一支都是值五个美分、呱呱叫的现钞。轮船上当船长的,历来是有钱的,一个月有六十块美元进项,他们这些人只要想买哪一件东西,压根儿就不在乎耗钱该有多大,你知道。顺手拿一支蜡烛放在你的口袋里吧;要是我们不去船上搜抄一遍,我就睡不着觉,吉姆。你认为这样的事汤姆·索亚就会轻易放过吗?不是为了邪财,他才不会呢。他会把它说成是一次冒险——他准定是那么说的。就算是他最后的壮举,他也要登上那条破船。而且他一定还会耍花招——非得让自己露一手不可。得了,反正你会觉得那就跟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天国一模一样。我真恨不得汤姆·索亚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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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里,我们少不得经过一些城镇,有的在遥远的黑苍苍的山坡上,抛开一片灯火,仿佛空无一物,连一所房子都看不见。第五天夜里,我们路过圣路易斯,举目望去,那里好像是全世界都掌了灯似的。在圣彼得堡时,人们常说圣路易斯有两三万人口,但这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一直到了这个万籁俱寂的子夜里两点钟的时分,我看见了这一片神奇的灯海,方知这话不假。在那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人们都已进入梦乡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帕卡德泰然自若地说。
这时候,吉姆已经到木筏那边去了。我感到特别好奇;我暗自琢磨,要是汤姆·索亚他绝不会后退的,所以我也绝不能回头就走;我可打算看一看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就在那条窄小的过道里跪下去,用双手和膝盖摸着黑向船尾爬过去,直到后来,在我和最高甲板舱的横道之间,差不离只有一个高级客舱了。就在这里,我看见有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手脚都给捆绑住了,另有两个人站在旁边,两眼俯看着他,一个人手里拎着提灯。灯光很暗,另一个人握着一支手枪。这个人一刻不离地用手枪指着地板上那个人的脑袋,说:
“我可不想到一条破船上去犯傻呢。现在我们好歹日子过得真不赖,我们还是不管它好了,就像圣书上所说的。那条破船上说不定还有人守夜呢。”
“是的,你说得不错。不过这一回你打算怎么办呢?”
“快点儿呀,吉姆,眼下不是到处闲逛、呜呜咽咽的时候了;那边有一帮子杀人犯,要是我们找不着他们的船,把它顺河水漂下去,让他们离不开这条破船,那么,他们这帮子里头就会有一个人倒霉。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船,那么,他们那一帮子人,个个都会倒霉——因为治安官就会逮住他们。快点儿——赶快呀!我顺着左舷找,你顺着右舷找。你先从木筏开始,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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