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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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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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汤姆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我,说人家揣测我已被人杀害了,又说老爸在案发以后不久即告失踪,从此再也没回去;此外还有,吉姆逃跑的时候,当地竟然闹得个满城风雨。至于我们演《皇家尤物》的那两个浑蛋,还有赶着木筏航行的情况,我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汤姆。等我们来到了村子里,并从村子当间儿横穿而过——这时候已有八点多钟了——只见一伙人举着火把,如痴似狂地簇拥过来,一边大声呐喊,一边尖声怪叫,而且还敲打铁皮锅,吹着洋喇叭。我们立刻躲闪到一旁,让他们过去。他们打从我们身旁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人们用杠子抬着国王和公爵游街——这就是说,我心里有数,那准定是国王和公爵,尽管这时他们浑身涂满柏油,黏着羽毛,一点儿都不像活人模样儿了——倒是很像两支又粗大、又吓人的鸡毛掸子。哦,看了一眼,我心里就怪恶心的;我替这两个穷光蛋感到难过,好像对他们再也不好硬心肠了。目睹上述惨状,着实让人不寒而栗。人与人之间竟然真的会残忍到如此骇人的境地啊。
随后,他照样还是举目四顾;他一瞅见了我,就说:
于是,我就赶着马车去村里了。我刚走在半道上,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一点儿都不错,汤姆·索亚果然来到了。我就让马车停住,等他过来。我吆喝了一声:“停住!”那辆车就在我车边停住了,只见他嘴巴张开,像箱子口那么大,愣了一会儿,随后,他咽了两三口唾沫,仿佛是润一润嗓子眼似的;接着,他才说: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汤姆的马车赶到了屋前的台阶跟前,莎莉阿姨从窗子里就看见了,因为当时只不过隔开大约五十码光景。她说:
“敢情好啊,我有个好点子了。你不妨把我的衣箱搬上你的车,就假称是你的行李。你掉过头去,慢慢悠悠地往前磨蹭,可要算准回程必需的时间,不早不晚回到他们那里。我呢打算先往村里走一小段路,随后再掉过头来往回赶,估计比你要晚到一刻钟,或是半个钟头。刚见面的时候,你假装你不认得我就得了。”
“那是因为除了让汤姆来以外,原来没打算让我们里头哪个人也来,”他说,“可是,我求告了一遍又一遍,到了临走的时候,她方才让我也一块儿跟来啦。所以,我和汤姆坐上下水船的时候,就出了个点子,要叫你们大吃一惊,那就是:让他先到府上来,我在后面暂时滞留一会儿,过后再佯装远方来的稀客撞门而入。可是,话又说回来,莎莉阿姨,没想到我们估计错了。一位远方稀客上这儿来,总是很冒昧的吧?”
看来他有点儿低声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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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
他站了起来,不免有些尴尬,来回摸弄他的帽子。他说:
我们就在住宅和厨房当间那个宽敞的走廊里共进午餐;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可供七户人家享用——而且还都是热气腾腾的;断断乎不会有那种肉头老、啃不动的荤菜,在潮湿的地窨子餐柜里过了一夜,转天早上吃起来,好像厚厚一大块又老又冷的生肉似的。赛拉斯姨父面对这些菜肴祷告了好半天,不过还是值得一听,反正那些热菜一点儿也没受凉——不知有多少回我看见过别人家祷告做完了,餐桌上的吃食也全都凉了。
他一听到我的话音,好像有点儿恢复平静了,可是他仍然不太放心。他说:
大家都一块儿冲到大门口去,因为远方的稀客并不见得年年都来,反正大家对这种稀客总比对黄热病更感兴趣。汤姆跨过台阶,朝这幢房子走过来;那辆马车就顺着大路直奔那个村子去了;这时候,我们大家还都挨挤在大门口。汤姆身穿一套现成的衣服,面前有的是围观者——这始终是汤姆·索亚最喜欢的一大乐事。在这种场合,不愠不火地掼点派头,对他来说,简直一点儿也不费劲。他断断乎不会羞答答地踅过场院,像一只小绵羊似的;不,他准是泰然自若地、大摇大摆地踱步过来,活脱脱像一头大公羊。他来到我们跟前时,就高雅大方地把帽子摘下来,好像轻手轻脚地揭开一只盒子盖,生怕惊动了盒子里头睡着了的蝴蝶似的。他说:
“是他们告诉你我会喜欢的。反正谁告诉你的,谁也是个疯子呗。这种怪话我可真没听见过。那么,他们——究竟是谁?”
于是,他真的过来摸了一摸,心中疑团立时消散了。他觉得能跟我见面重逢,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简直不知道如何才好。他恨不得马上知道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因为它是一段了不起的冒险经历,又是如此神秘,本来就合他的口味。可是我说,姑且把它搁一下,以后再说也不迟。我关照他的车夫不妨等一会儿,我们让马车往前稍微挪动了一下,我就把我目前的窘境如实相告,请他点拨究竟该怎么应付才好。他说,让他好好想一想,可不要打扰他。于是,他想了一想,不一会儿开了腔说:
随后,他就把他的衣箱搬上我的车,于是,我们就各归各上了车,分头赶路去了。殊不知我因为太高兴了,满脑子胡思乱想,却把应该走得慢点一事给忘了。我回到家里来,时间也太快了,好像没走过远路似的。我那位老先生正站在大门口,他说:
“那么,好吧,”我说,“不管是开玩笑也好,还是不开玩笑也好,你要是听人提到九_九_藏_书_网那个逃跑的黑人,可千万记住,就说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也一点儿不知道。”
“我可压根儿没有伤害过你。这个你心里是知道的。那你又干吗跑回阳间来缠住我呢?”
“得了吧,别胡扯,”我说,“你这是开玩笑。”
“你呀再也不敢啦,可不是?哼,我谅你也不敢!”
“我的天哪!”她一边插嘴说,一边冲他扑了过去,说:“你这个嘎小子,真会糊弄人——”她正想要搂住他,可是就在这时,他却一抬手把她推开了,说:
“哦,这可真是了不起呀!真没想到这匹马会跑得那么快。要是把时间记录下来该有多好。你瞧,它身上一点儿汗水都没有——连一根鬃毛也没湿。真了不起。现在这匹马呀,就是给一百块钱,我都不卖;老实说,我断断乎不卖的。可是前一阵子,要是有人出价十五块钱,我准把它了,而且我还估摸它充其量也不过就值那么几个钱呢。”
“得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们——他们——告诉我你会喜欢的。”
“别客气,进来吧,”莎莉阿姨说,“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一点儿都没有。你一定要在这儿歇歇脚。那个三英里路呀又长,尘土又多,我们可不能让你走着去。再说,你还没进门,我就吩咐他们多摆了一客饭菜。所以,你可别让我们扫兴。快进来吧,千万别客气。”
“不是的,我的孩子,”那位老先生说,“真倒霉,你让那个车把式给骗了。尼科尔斯家离这儿还有三英里多地哪。进来吧,快进来。”
我说:
“‘他们大伙儿’——是谁呀?快给我报出他们的名字来——要不然就让疯子短寿促命啦。”
“我可不是开玩笑。”
“爸爸,我跟汤姆和锡德一块儿看戏去,好不好?”
“是的,他早已走远了,孩子,你可得先进来坐坐,跟我们一块儿吃饭;随后,我们再套车,把你送到尼科尔斯家去。”
“不错呀——锡德,像你这么大胆放肆的小东西上这儿来,就是很冒昧的。你真该吃两记耳光子才好;我不知多少年来还没有那么发窘过呢。可是我都不在乎,就算玩笑开得过火,也不要紧——反正只要你肯到这儿来,像这样的玩笑,哪怕是你跟我开上一千回,我也乐意奉陪到底。哼,想一想刚才出的洋相吧!我可不否认,当时你狠狠地亲我一下,吓得我差点儿没得命啦。”
她好不容易总算把自己按捺住了。她的两眼一闪一闪,她的手指也一握一放,http://www.99lib.net好像要来捉拿他似的。她说:
“不好,”老先生说,“我估摸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了;就算有的话,你们也都去不得,因为有关演戏骗人的丑闻,那个逃跑的黑人全都告诉我跟伯顿了,伯顿说他要告诉大家千万别上当,所以,我揣想人家早就把那些死不要脸的流氓从村子里给轰出去了。”
“哎呀,”他说,“实在没想到。不知怎的我总闹不明白。他们都说你喜欢来这一套,我也估摸你是喜欢这一套的。可是——”他沉吟不语,慢慢悠悠地举目四顾,好像巴不得碰到在那儿向他深表同情的目光;于是,他猛地盯住那位老先生的眼睛,说:“先生,您是不是认为她会喜欢让我亲嘴呀?”
看来他有点儿伤心似的,说:
“我们可不让你走着去——我们南方人是不作兴这样招待客人的。快进来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来着。你会说那是卑鄙、下流的事儿;可就算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下流,我就算是下流吧;可我要把他偷出来,我还要求你守口如瓶,不要泄密。好不好?”
他顿住了,开始琢磨起来。我说:
“我可不是又跑回阳间来——我压根儿就没去过阴间。”
“怎么啦!那个吉姆在——”
“啊,我想,你就是阿基鲍德·尼科尔斯先生吧?”
那天整整一个下午,大家我一言,你一语,谈得可真不少。我跟汤姆时时刻刻都在留神观察,可是全都不管用:他们一点儿都没扯到什么逃跑的黑人的事,我们也不敢把他们引到那个话题上去。不料,就在吃晚饭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说:
“汤姆,难道你不觉得莎莉阿姨本该张开两条胳膊跟我说:‘锡德·索亚——’”
“真没想到,你怎么还会骂街,太太?”
原来事情早已昭然若揭!——可是我呢也是无能为力了。他们让我跟汤姆一块儿睡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我们因为乏累得很,晚饭刚吃完,跟他们说了一声明儿见,就上楼睡觉去了。可是没有多久,我们就从窗子里头爬出来,顺着靠墙的避雷针滑下去,飞也似的直奔那个小村镇,反正我不相信有人会给国王和公爵通风报信,所以,我要是不赶快去给他们捎个话,他们准要倒霉。
“哦,有人来了!我暗自纳闷,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呀?哦,我估摸准定是个远方来的稀客呗。杰米(这是那些孩子里头的一个),跑去告诉莉莎,开饭时多上一客饭菜。”
于是,汤姆态度非常诚恳大方,向他们各位道谢,他实在觉得盛情难却,也就进来了。他一进了屋,就说他本人来自俄亥俄州希克斯维尔,名字叫威廉·汤普森——说罢,他又俯身鞠了一躬。
于是,九_九_藏_书_网她一点儿也没坐失时机,赶紧求求他赏个脸,就搂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随后还把他推给那位老先生,这么一来,他总算也沾了一点儿余沥。等他们惊魂稍定以后,她说:
“好吧——我——我——好吧,那当然就不该再成问题啦。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好像还是闹不清楚。你且听我说,难道你压根儿就没让人家害死吗?”
他就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把希克斯维尔的风土人情,以及他胡编乱造的各色人等瞎诌了一通,我听了不禁感到有点儿着急。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如何让我摆脱困境。到后来,他一边还在说着话,一边身子往前探过去,冷不防对准莎莉阿姨的嘴亲了一下,稍后又怡然自得地往椅子里一坐,再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下去。莎莉阿姨猛地站了起来,使劲地用手背往嘴上抹了一下,说:
得了,我一听这话,好像挨了一枪似的,简直一点儿都支撑不住了。这真是最让人吃惊的话,我可从没听见过——说老实话,汤姆·索亚在我心目中的威信,已大大地下降了。不过他的这句话,我是不相信的。汤姆·索亚怎么会偷黑人呢!
“非常对不起,可真没想到。是他们撺掇我亲的,他们全都那么撺掇我亲的。他们个个都说‘跟她亲亲嘴’;还说,‘她准喜欢的’。他们个个都这么说——一个也没有例外。可是,我真的非常对不起,太太,往后我可再也不敢啦——说真的,再也不敢啦。”
“你这好大胆的小畜生!”
我们知道已经来不及了——简直一点儿辙也都没有了。我们向一些轧闹猛的人打听过,据他们介绍说,开头大家都装出傻呵呵的样子去看戏,其实四下里早已埋伏好,等到那个可怜巴巴的老国王在台上跳跳蹦蹦,跳得正欢的时候,有人发出了信号,于是全场观众一哄而起,就把他们给抓住了。
他说:
“不,太太,真的不敢啦,我说的是老实话;我断断乎再也不敢那样啦。除非是你来求我。”
“不,这可不行,你还得先求求我呀。”
“我就帮你把他偷出来!”
“除非是我来求你!呸,这种怪事我可一辈子还没见过哪!我说,就算你赶明儿变成玛士撒拉式老傻帽活寿星,我也不会来求你——或者像你这一号蠢货——跟我亲嘴呀。”
“反正是——他们大伙儿呗。他们全都是那么说的,太太。”
汤姆掉过头去,看了一下,说:“太晚了!——车把式早已没影儿啦。http://www.99lib.net
他眼睛里顿时闪闪发亮,说:
“哦,我可不敢给您添那么多麻烦,我连想都不敢想呀。反正我自己可以走着去——道远一点儿,不要紧。”
“哎呀,我的天哪,我可真没见过如此让人大喜过望的事儿。我们只巴望汤姆要过来,压根儿没想到你也来啦。姐姐的信上只说汤姆要来,别的人压根儿就没提呢。”
“说老实话,我可不算是鬼。”我说。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太太。我一丁点儿恶意都有。我——我——估摸,你就喜欢让我亲呗。”
他说的就是这些话。他是我亲眼目睹过的最天真的一个老好人。可是这也并不出人意料,因为他不仅仅是个庄稼人,而且还是个牧师,在他的种植园后头,有一座小不点儿圆木搭建的教堂;那是他自己掏钱亲手修造的,既是教堂,又可兼做办学校舍;平日里他讲道,历来分文不收,而且还讲得非常地道。在南方就是有好多类似这样种庄稼、传道两不误的牧师,全都跟他一模一样。
“你可千万不要来惹我,因为我压根儿不想来惹你。说老实话,你到底算不算是个鬼?”
“嘿,你从娘胎里就是个嘎小子!”她一把抓起那支纺锤,看她那种来势汹汹的模样儿,只差点儿没砸他。“你怎么会想到我就喜欢让你亲的?”
“好吧,不过还得等一会儿。因为还有一件事——这件事,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那就是说,眼下有个黑人,我想把他偷走,免得他再去当奴隶——他的名字叫作吉姆——就是沃森老小姐手下的吉姆。”
“你没想——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呀?本来我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且——你倒说说,你跟我亲嘴——是怎么个意思?”
“哦,不,我——我——哦,不,我想她断断乎不喜欢。”
“没有。我压根儿就没让人家害死——我只不过存心捉弄他们罢了。要是不信,你过来摸摸我就得了。”
于是,我们就慢悠悠地往回走,我心里再也不像开头那样着急了,不知怎的,真该死,总是有点儿窝囊、低人一等似的——尽管我压根儿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过事情从来都是这样的;至于你做得对还是不对,压根儿没关系,你的良心是没有辨别力的,反正它总要找你来着。如果说我有一条黄狗,也像人的良心那样一无所知的话,那么,我一定用毒药把它弄死。良心在一个人的身上所占的空间,比五脏六腑还要大。可是它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汤姆·索亚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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