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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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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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小少爷,你冲那儿走过去,只要几步路,水蝮蛇就在那儿。我早就看过了,压根儿不想再看啦。”
“吉姆,什么木筏呀?”
我暗自思忖着,这事可蹊跷——一个少女为了一本《圣经》急出一身汗来,不消说,很不自然;所以,我就把这本《圣经》抖搂了一下,一张小纸条就掉下来了,上面用铅笔写着三个字:“两点半”。这时,我简直茫然不知所措,所以,我只好又把那张小纸条夹进书里去了。等我回到家奔上楼时,索菲娅小姐已伫立在她闺房门口等着我。她把我推了进去,就把房门关上了;随后,她仔细翻看了那本《圣经》,发现了那张小纸条,她一看完就喜形于色;我还来不及思索一下,她早已抱住我,紧紧地搂着我,说我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孩子,还关照我莫要对别人说。一瞬间,她的脸儿涨得通红,两眼闪闪发亮,端的是漂亮极了。这时,尽管我已大惊失色,可是不管怎样,等我刚舒过一口气来,就问她那张小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不料,她反问我有没有看过了,我说没有。她又问我小纸条上字迹认不认得,我告诉她:“不认得,木版印刷的还行。”随后,她就说那张小纸条只不过是一个书签,用来记住她书已念到哪里罢了;接下来她说现在我不妨去外面玩儿了。
“我揣想也许是——我可说不准。”
“得了——那可敢情好;他们找不到我,他们就满以为我早已给人打死,被河水漂走了——河的上游那边有一些东西,会更加容易引发他们这样的想法——所以,你可别再磨磨蹭蹭了,吉姆,你现在尽快撑着木筏,开到大河里去吧。”
“哦,吉姆,那你是怎么又把那旧木筏弄回来的——难道是你把它打捞上来的?”
原来那是吉姆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让我听着这么开心了。我沿着河岸一溜小跑了一会儿,就跳上了木筏,吉姆他一把抓住了我,他见到了我,确实高兴极了。他说:
“怎么啦,你是在哪儿长大的?你怎么连世代族仇都不知道?”
这位老先生有很多农场,有一百多个黑奴。有时候,一大批人骑着马,打从周围十几英里的地方来到这里,住上五六天,就在附近和河上吃喝玩乐,白天还到树林子里去跳舞、野餐,入夜以后回家开舞会。这些人多半是他们本家的近亲眷属。男客们随身都带着枪。说实话,那才是一帮子阔佬。
“嘿,索菲娅小姐私奔啦!真的跟人私奔啦。她在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出走的——谁都说不准是在什么时候——跟那个年轻的哈尼·谢泼德逊私奔结婚去了,你知道——至少他们是这样怀疑。她家里的人约莫在半个钟头以前——也许还要早一点儿——才发现的;我老实告诉你,他们就不失时机地赶紧抓起枪、骑上马,那么慌慌张张的样子,你可从来都没见过!她家里的女人也都跑出去,把本家亲戚叫起来,索尔老爷和他几个少爷们,握着枪、骑上马冲河边大路上头赶过去,打算逮住那个年轻小伙子,抢在他带着索菲娅小姐过河之前,就把他打死。我心里琢磨,眼看着他们就有苦头吃啦。”
“我受过一点儿轻伤,不能游得很快,到后来我就远远地落在你后面了。你上了岸,我还自以为能在岸上赶上你,不用冲你大声喊叫。可是我一看见那幢房子,就开始放慢了。我已经离得老远,听不见他们跟你说的那些什么话——我害怕那些狗——但等到四下里又是寂静无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进了那幢房子,所以,我就只好跑到树林子里去等天亮。大清晨,有几个下地干活的黑奴打从我身边走过,他们就领着我,指给我看这个地方,因为那儿到处都有水,那些狗就不会跟着我过来。每天晚上他们给我送来许多菜蔬,还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接着,他就着泥水走开,没多久给树木遮住了。我就跟着往里头走了一程路,来到一小块空旷地,约莫有一个卧室那么大,四周围都攀满了藤蔓,看见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哎呀,老天哪,原来他就是我的那个老吉姆!
“哦,我揣想是吧!那是在三十年前开始的,反正差不离就在那个时候,谁知道为了一丁点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闹腾起来了,于是只好打官司来加以解决;有一个人因为官司打输了,一怒之下就开枪把那个打赢了的人给毙了——他当然会这样干的,那还用问吗。九*九*藏*书*网不管是谁都会这样的。”
“我觉得他可不是胆小鬼。他一点儿也不胆小。谢泼德逊家族里的人,没有贪生怕死的人——一个都没有。在我们格兰杰福特家族里,也找不到一个胆小鬼的。你听着,有一天,那个老头儿跟三个格兰杰福特家族里的人干仗,一直坚持了半个钟点,结果是他打赢了。他们全都骑在马上;他却从马上跳下来,躲到小小的一个木料堆后面去,让马站在前面挡住子弹;可是,格兰杰福特家族的那些人还是骑在马上,围着老头儿又蹦又跳,子弹不停地向他乱射过来,他的子弹也不停地向他们乱射过去。最后,老头儿跟他的那匹马全都血淋淋地瘸着腿回家转;但是,格兰杰福特家族的这些人都得让人抬回家去——他们里头有一个早就死了,另一个转天也死了。不,伙计,你知道,如果说有人要想踅摸胆小鬼的话,千万不要到谢泼德逊家族里去白白地浪费时间,因为他们那个家族从来不出那种窝囊废的。”
“是哪,他可聪明得很。他从来没告诉过我原来你就在这儿;他关照我上这儿来,是他要指给我看一大堆水蝮蛇。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牵连进去的。他满可以说他压根儿没见到我们俩在一块儿,那也是实情。”
到了第二个星期天,我们全都骑着马,到约莫有三英里远的教堂去礼拜。凡是男人随身都带枪,巴克也一样,他们把枪夹在两腿当中,或是靠墙根搁着,便于拿取。谢泼德逊家族里的人也这样。那天的布道,可真是太差劲了——净说兄弟般的友爱,以及诸如此类的无聊话;可是,不管是谁全都说布道好;他们在回家路上胡扯,还说什么虔信上帝,行善积德,神恩无涯,命里注定等等,乌七八糟的一大套,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名堂;反正像那样糟得令人难受的一个礼拜天,我好像从来都没碰上过呢。
“是我们的旧木筏呀。”
“那眼下这一次,也有了好长岁月了吗,巴克?”
“难道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乔治小少爷,你要是到那个沼泽地去,我可以指给你看一大堆水蝮蛇。”
我待在大树上,一直等到天黑才敢下来。有时候,我听见从树林子远处传来的枪声;还有过两回,我看见一小拨一小拨的人持着枪,骑着马,打从贮木场那边疾驰而去;所以,我心里估摸,这场灾难还将持续下去。这时,我心情非常沉重;我下决心今后自己再也不走近那幢房子了,因为我自己知道在这件事上,不管怎么说,反正都得怪我不好。我揣想,那张小纸条的意思,就是约好索菲娅小姐在两点半钟某某地方跟哈尼碰面,随后双双出走了;我想,本来我应该把那张小纸条的事,还有她那鬼鬼祟祟的神态,通通禀告她的父亲,那时,也许他老人家会把她锁在家里,而这种骇人的混乱局面也就绝不会出现了。
我心里估摸,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昨天他早已说过了。他应该懂得:谁都不喜欢老是到处去踅摸水蝮蛇呀。他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呢?于是,我就说:
至于转天发生的事,我可不乐意多谈。我觉得还是不妨长话短说为好。破晓时我就醒了,本想翻过身再睡,这时我发觉家里怪安静的——好像谁都没有一点儿动静似的。那跟平日里大不一样。接着,我发觉巴克已经起来往外走了。于是,我就起了床,暗自纳闷下了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大门外也是一样。我心里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在木料堆那里碰到了我的杰克,我就问他:
你知道,格兰杰福特上校是个绅士。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绅士,他的一家人也跟他一样。老话说得好,他就是出身好;难怪道格拉斯寡妇也会说:不管是人也好,还是马也好,最要紧出身好;其实,人们从来也没有否认过她是我们镇上的头等贵族;甚至老爸也会动不动这样说,尽管他自己的身份地位比大鲇鱼高不了多少。格兰杰福特上校是个细高个儿,面色黑里泛白,一点儿血九九藏书网色都没有。每天早上,他都要把自己的瘦脸儿上上下下刮得光光的。他的嘴唇特别薄,鼻子孔非常细,高鼻子,浓眉毛,两只乌黑的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也许你会说,赛过两个黑窟窿使劲地瞅着你似的。他的额角很高,头发乌黑挺直,一直垂到肩膀上。他的两只手又长又瘦;他有生以来天天都穿着干净衬衫,浑身上下则是一整套亚麻布制成的白色西装,白晃晃会刺伤你的眼睛。每逢星期日,他就另换一套带黄铜纽扣的蓝色燕尾服。他拄着一根顶端镶银的桃花心木手杖。他身上一丁点儿轻浮习气都没有,平时也从不大声说话。他待人和气极了——这一点反正你准会感受到的,所以不消说,你也就会跟他无话不谈。有时候,他粲然一笑,端的是好看极了;不过,当他身子一挺直,活像一根旗杆似的,并从他浓眉底下开始迸射出有如闪电般的目光时,你不由得首先想要爬到大树上去,随后再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用不着关照人们要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谈——不管他到了哪里,人们总是对他毕恭毕敬。反正不拘是谁都爱跟他在一起;他差不多永远是一片阳光——我的意思是说,他始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似的。不过每当他霍地变成一堆乌云,阴下来半分钟,怪吓人的,那也就够你受的了;于是,一星期以内,什么事再也不会出差错了。
“得了,哈克,在我们还没策划好以前,就去惊动你,那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我们好歹还不错。我一有机会,就去买些锅、盆跟吃食,到了夜里,我还在修补木筏——”
我从树上一爬下来,沿着河岸蹑手蹑脚地没走多少路,就发现那两具尸体漂浮在靠河沿的浅水里,我费劲地拖着拖着,最后总算把他们拖到岸上来;随后,我就把他们的脸儿都盖住,尽快离开了那个地方。我在给巴克的脸儿盖住的时候,还哭泣过一会儿,因为他待我确实是好极了。
有一天,巴克和我正到树林子里去打猎,蓦然间听见一匹马奔过来了。这时,我们正好在穿过那条大路。巴克说:
“他嘛,他从来也没亏待过我。”
“得了,你在头里走吧。”
“没什么——只不过是为了世代族仇的缘故。”
“这是怎么回事呀?”
“乔治小少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巴克说着自己的这件事时,夏洛蒂小姐好像皇后似的,昂起脑袋听着,气得她鼻子孔不时翕动,两眼忽闪忽闪。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怪不高兴的,但还是一言不发。索菲娅小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后来一听说那个人并没受伤,她的脸色却又立时变过来了。
“当时究竟为了什么才闹腾起来呢——是为了争土地吗?”
没有多久,这些人既不乱跳,也不乱喊了。他们策马直奔那个贮木场;于是,年轻小伙子里头就有一个站了起来,打从大木堆上举枪一瞄准,对方一个人立即应声由马鞍上滚下来了。那边所有的人都跳下马来,抓住受伤的人,赶紧把他抬到贮木场那边去;就在这一刹那,两个年轻小伙子早已撒腿跑了。那些人还没有发觉的时候,他们已经离我所在的那棵大树只有一半路了。随后,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们,立即跃上马紧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快要追上了,可最后还是扑了空,因为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已溜之大吉;他们俩来到我这棵大树前的那一大堆木材后头躲藏起来,这么一来,他们又占了上风。他们里头有一个正是巴克,另一个是约莫有十九岁、身体细瘦的小伙子。
我跟在他后面走了半英里地,他着沼泽地走过去,水深齐到他的脚踝骨,接着又过了半英里地。我们来到了一小块平地上,那里地上是干的,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木和藤蔓。他说:
“巴克,当初打死过好多人了吗?”
“好吧,”巴克说,“世代族仇就是这么回事:有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吵架,却把后者打死了;接着,后者的兄弟也把他打死了;于是,双方的哥儿们都出动了,打群架;随后,那些堂表兄弟也都插进来了,——没多久,一个一个全都死光了,那时候世代族仇也就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全过程是很慢的,要经过很长的岁月。”
我们果然奔进了树林子,打从树叶子隙孔里往外窥视。过了一会儿,有个漂亮小伙子骑着马一路奔过来,瞧他那潇洒自如的坐姿,好像是个骑兵似的九九藏书网。他的那支枪平放在前鞍桥上。我早先是见过他的。他就是年轻的哈尼·谢泼德逊。我只听见巴克的枪在我耳边响了一声,哈尼的帽子马上就从头顶上掉下去了。他紧握着枪,冲我们藏身之处奔过来。我们一点儿也不迟疑。我们穿过树林子撒腿就跑。反正这儿树木长得并不茂密,所以我不时回过头去看看,以便躲开枪弹;有两回,我看见哈尼举枪瞄准了巴克;随后,他就骑着马原路回去——我估摸恐怕是踅摸他的帽子去了,但是我没法看见。我们一溜小跑奔回家去。那位老先生两眼突然放出了炯炯的光芒——我揣想多半是开心极了——没多久,他的脸好像又趋于平静,不动声色地说:
接下来再谈一下夏洛蒂小姐。她现年二十五岁,个儿高高的,好像有点儿傲慢不可一世;她在不动气的时候,可真是和气极了;反过来,她要是动气了,她的那副脸相准让你当场厥倒,活像他老爸似的。论长相,她还算漂亮。
我马上把他叫醒,原先我以为他又跟我见面,肯定会大吃一惊,但结果他并没有这样。他太高兴了,差点儿没哭出来,但他并没有大惊失色。他说那天夜里他跟在我后头游,我每一次喊叫声,他都听到了,可他就是不敢应答,因为他不愿意自己被人救上来,让他再去当奴隶。他说:
“上帝保佑你,小伢儿,我真的觉得你一定又死了哪。杰克曾经来过这儿,他说他估摸着你早已给人打死了,因为你再也没有回到家里来;所以,我刚才正撑着木筏到小河口去,等杰克一回来跟我说你的确是死了,那时我马上就撑着木筏,离开这里。天哪,见到你又回来了,我可真的是高兴极了,小乖乖。”
他说:
“巴克,我估摸那老头儿是个胆小鬼。”
“爸爸,谢泼德逊家的人压根儿不去的。他们净爱放冷枪。”
论年龄,博布最大,汤姆其次,都是身材高大的美男子,肩膀很宽,脸呈棕色,满头黑溜溜的长发,眼睛也是黑溜溜的。他们也跟那位老先生一样,从头到脚穿着白色亚麻布制成的衣服,头戴宽边的巴拿马草帽。
“那么,是谁先开的枪——是格兰杰福特家族的人,还是谢泼德逊家里的人?”
我心里一直感到七上八下,等到这排木筏往南走了两英里,开到密西西比河当中时,我们就扯起信号灯来,自以为这时我们又安全、自由了。从昨天起,我连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所以,吉姆端出来好几块玉米饼和酪乳,还有猪肉、白菜和青菜——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它们更好的吃食了,因为它们做得太好了——我一边吃晚饭,一边跟吉姆闲扯,真是开心极了。我因为自己躲开他们的世代族仇而感到非常高兴,吉姆也因为自己离开沼泽地而同样感到高兴。我们说,千好万好,归根到底,还是以木筏为家最好。看来别的地方都是挤得难受,简直让人闷死了,可是木筏上却不是那样。你在木筏上会感到非常自由、安逸、舒适。
“今年打死过什么人没有,巴克?”
“老天哪,我怎么会知道?那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啦。”
我冲着河边大路上拼命奔过去。没多久,我听见了从远处传过来的枪声。待我来到轮船码头附近的贮木场和那个木料堆时,我就好不容易从矮树枝条和树底下穿过去,最后才算踅摸到一块好地方,于是,我爬到一棵棉白杨树的树杈子上去观看——我想那里是在子弹射程以外。在这棵棉白杨树不远处,有一排四英尺高的木材,开头我很想躲到它后头去,但结果我没躲过去,也许还算我运气呢。
我说:
以上就是目前这个府上所有的人员了,但在从前,人员比现在还要多——三个儿子,他们全都给人打死了;还有那位已故埃米琳小姐。
“这个我从来都没听人说过——你就给我说说吧。”
有四五个人骑着马,在贮木场前那块开阔地上欢蹦乱跳,又喊又骂,打算逮住躲在轮船码头附近大木堆后头的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可他们总是不能得逞。不管是哪一个小伙子,只要从大木堆靠河的那一边露出自己身子来,马上就会挨上一枪。那两个孩子蹲在大木堆后头,背靠背,以便两边的动静都看得到。
后来,我把巴克领到树底下玉米穗仓库,恰好旁无一人时,我就问过他:
“巴克没有叫醒我就走了。”
“有是有的,我们这边死过一个,他们那边也死过一个。约莫三个月以前,我那个十四九-九-藏-书-网岁的堂兄弟巴德,骑着马正好从河那边的树林子里穿过,该死的,他真傻,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忽然听见一匹马从他背后过来了;他回头一看,只见包迪·谢泼德逊老头儿,手里提着枪飞也似的追上来,他的满头白发却在大风中狂飞乱舞;巴德并没有从马上跳下来,躲进小树丛里,居然还自以为敌得过老头儿呢;于是,他们就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拢共跑了五英里多地,殊不知老头儿总是越跑越快,到最后巴德一看没辙了,只好停住了马。转过身来,这样,对方打来的枪眼就可以在前面了,你知道,于是,那老头儿赶紧奔过来,开枪把巴德打下马来。可是,老头儿他并不见得有更多机会纳福,因为不到一个星期,我们这边的人就把他给干掉了。”
那些人横冲直撞了一会儿,就驱马离去了。等他们已经远去没影儿的时候,我就向巴克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开头,他听不出我从树上传过去的声音,真的让他吓得要命。随后,他关照我要仔细留神观看着,要是有人再过来,就得马上告诉他;他说,他们肯定还会搞什么鬼的——马上就会回来的。我真是恨不得离开那棵大树,可是我并没有跳下来。这时,巴克就开始大哭大骂,硬是说他和他的堂兄乔(就是那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定要补偿这一天的损失。他说他父亲和两个哥哥都给人打死了,还有仇敌里头两三个人也给打死了。他说谢泼德逊家族的人是先埋伏好了,让他父兄们上了圈套的。巴克说,父亲和哥哥他们本来应该等到自家人来了再说——因为谢泼德逊家族的人实力太强,他们招架不住。我就问哈尼和索菲娅小姐的事怎么啦。他说他们过了河已经逃之夭夭了。我得知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可是巴克因为那天他对准哈尼开了枪,却没有把后者打死——他那种悲伤欲狂的样子,我真的从来都没见过。
邻近还有另外一批贵族——约莫有五六家——八成儿都姓谢泼德逊的。他们有如格兰杰福特家族一样高贵显赫,有钱有势。谢泼德逊家族和格兰杰福特家族,合用一座轮船码头,那儿离我们的住宅大约两英里远;所以,有时候,我跟我们家里的一大伙人上那儿去,常见到许许多多姓谢泼德逊的,骑着骏马在那里溜溜达达。
“得了,那还用问吗?”
“哦,是的,我想爸爸大概会知道,另外还有好几个老字辈的人;不过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开头究竟干吗闹腾起来的。”
于是,我就来到了河边,暗自寻思着这一件事。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我的黑奴就在我后头跟上来了。等我们走得很远,看不见那幢住宅时,他回过头去,又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这才奔过来说:
蓦然间,砰!砰!砰!三四声枪响——那些人都下了马,悄悄地穿过树林子,从后面赶过来了!这两个小伙子立刻纵身往河里一跳——他们俩都已受了伤——正当他们顺着水流往下游去的时候,那些人已沿着河岸奔过来,对准他们开枪,还大声嚷道:“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呀!”这让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差点儿没从树上摔下去。我不打算把这件事的全过程都说出来——要不然会让我心里又难过极了。我真的巴不得那天夜里我压根儿没有爬上岸来,没看到这些事该有多好。可是这些事我不知怎的在脑海里永远也摆脱不了——有好多回我还梦见过。
“不,”我说,“我可不知道。”
“那时我早已钻到树林子里去了,怎么还能把它打捞上来呢?不,我可没法把它打捞上来,正好几个黑奴发现木筏被这儿河湾一棵水中隐树卡住了,他们就把它藏到柳树林当中一道小河里。他们在木筏应该归谁的这个问题上争吵不休,没多久这件事却让我听到了;于是,我告诉他们,木筏不属于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你和我两个人的,就这样解决了他们的争端;接着,我又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把一个年轻的白人财产抢过来,藏起来。后来,我给了他们每人十个美分,他们就觉得非常满意,还巴不得漂过来几排木筏,让他们再发一点儿财。他们待我可好极了,这些黑人,不管我要他们给我办什么九九藏书事,压根儿用不着再说第二遍,好宝贝。那个杰克就是个很好的黑人,而且还挺聪明。”
她的妹妹索菲娅小姐,长得也很漂亮,不过是另一种类型。她温柔可爱,有如小鸽子似的;她的芳龄也只不过二十岁。
“是的,没有全部撞毁。它很多部位给撞毁了——它有一头已被撞掉了——可是还不算太严重,只不过我们铺的盖的差不多全给丢光了。如果说我们在水里没有钻得那么深,在水底下也没有游得那么远,而且那天夜里并不是那么漆黑一团,我们也没有害怕得像老话所说的傻瓜蛋似的,那么,我们就包管看得见那排木筏。不过,当时没看见木筏,也算不了什么,好歹现在木筏已经全修好了,差不多跟新的一模一样,而且我们还添了好多新的东西,把丢失了的都给补上了。”
“是啊——大出殡,看热闹,机会可多着哩。可是也不见得老是打死人的。爸爸身上就挨过好几颗大粒霰弹,可他满不在乎,因为对他来说,反正也没有增加多少重量。博布有好几回挨过猎刀,汤姆也有一两回挂过彩。”
“吉姆,你干吗不早点儿让我的杰克领我上这儿来呢?”
“哦,我估摸他可没有叫醒你。他们不打算把你都掺和在一块儿。巴克先生的枪里子弹上了膛,他自以为豁出去也得把一个姓谢泼德逊的逮回来。我揣想,在那儿谢泼德逊家族的人准定可多着呢;他要是真的碰巧的话,准定逮一个回来。”
“那么,你干什么要打死他呢?”
“难道说他亏待过你了吗?”
这里,每个人手下都有自己的黑奴侍候着——连巴克也有一个。我的那个黑奴整天价悠闲自在,因为我本来就不习惯让别人替我做事的。可是,巴克的那一个黑奴,一天到晚闲不住,老是疲于奔命似的。
“巴克,当时你想不想把他打死呀?”
“天哪!原来是你呀,小乖乖?可不要乱嚷嚷了。”
“什么叫世代族仇?”
他跟那位老妇人早晨一下楼来,全家人都离座起立,向他们问好,定要等他们落座了,方才可以坐下。随后,汤姆和博布走到贮存名酒的餐具柜那里,调好一杯苦味药酒端给他,他手里就端着酒杯等着,直到博布和汤姆的酒也都调好了,这时,他们就鞠了一躬,说:“老爷,太太,请您多多吩咐啦。”随后,两位就稍微点点头,说:“真是罪过罪过。”于是,他们三个人都把酒喝完,接着博布和汤姆倒上一调羹水,跟他们平底杯里喝剩的一点儿白糖和威士忌酒或者是苹果白兰地酒搀在一起,递了过来给我和巴克,于是,我们也向这两位老人家举杯祝酒。
“快一点儿!直奔树林子呀!”
现在,天刚黑下来。我压根儿再也没有走近那幢房子,只是穿过了树林子,径直往那沼泽地走去。当时,吉姆不在他藏身的那个小岛上,所以,我赶紧直奔那条小河,从柳树林里使劲往前挨挤,恨不得一跳上木筏,立时离开那个鬼地方——哪知道我们的木筏早已没影儿了!我的天哪,我一下子给吓昏了!我差不多有一分钟没喘过气来。随后,我就大吼一声。有一个声音在离我不到二十五英尺的地方,说:
午饭过后个把钟头左右,大家全都打盹儿,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回自己屋里去,这时候气氛沉闷得很。巴克和一条狗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睡得很熟。我来到楼上我们的房间,也想小歇一会儿。我发觉那位可爱的索菲娅小姐正伫立在她闺房门口——她的闺房恰好与我们贴隔壁——她领我到她闺房里去,轻轻地把房门关上,问我喜欢不喜欢她,我说我喜欢她;她又问我愿意不愿意替她办点儿事,而且不许给别人说,我说我愿意。随后,她说她把自己的《圣经》给忘了,留在教堂里的座位上,而且还夹在其他两本书的中间,问我愿意不愿意悄悄地溜到那里去,给她取回来,而且对任何人都要一气不吭。我说我愿意。于是,我就溜了出去,悄悄地来到大路上;这时,教堂里也许只有一两头猪,此外已是空无一人,因为教堂大门没有上锁,盛夏季节,猪老爱躺在那些用半圆木料、平面朝上铺的地板上,贪图那里凉快。你要是留神的话,就能看出大多数的人都是出于万般无奈,才上教堂去的;但是猪可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旧木筏当时并没有全部撞毁吗?”
“我不赞成躲在灌木丛后面放枪。你干吗不去大路上放呢,我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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