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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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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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哪有这回事,我们当然不会肉痛。这一点儿钱,我压根儿不在乎——倒是钱数我觉得顶要紧。你知道,我们在这儿要做到正大光明,公开,不作假,一碗水端平。我们要把这些钱扛上去,当着大家的面点清楚,那么,人家再也不会疑心了。不过,死者既然说过总共有六千块钱,你知道,我们可不要——”
国王赶紧赔着笑脸,把手伸了过去,说:
“我的天哪,公爵,让我来搂你一下吧!你怎么会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一个好点子来呀。你的脑子真聪明得惊人,我可从没见过。嘿,这可真是第一流的妙计,一点儿没错。现在他们要是想疑神疑鬼的话,就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吧——反正这一下就让他们厥倒了。”
“诸位至亲好友,躺在那边的是我可怜的大哥,他对所有留在尘世、为他伤心落泪的人,都是非常慷慨大方。他对这几个可怜巴巴的女孩子,也是非常厚道,向来爱护备至,因为她们都是没爹没娘的了。不错,我们认得他的,全都知道,他要不是怕伤了威廉跟我的手足之情,谅必对她们会更加慷慨大方。难道说他不会这样吗?这是毫无问题的,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那么,好了——事到如今,要是还让先兄他在九泉之下抱憾终身,那我们还能算什么亲兄弟呢?要是事到如今,我们还要来抢——不错,是来抢——先兄所心疼的既可怜又可爱的女孩子的钱,那么,我们还能算什么伯伯叔叔呢?我要是知道威廉的意思的话——其实,我想我是知道的——他也会——得了,还不如我问他一下吧。”他掉过身去,对着公爵打好多手势,乱比划了一通;公爵开头光是瞪着两只眼睛瞅他,傻乎乎地直发愣,稍后仿佛猛地吃透了他的意思,就冲着国王蹦了过去,一边咕咕咕地叫唤,尽量露出高兴的样子来,一边不断搂着国王几乎有十五次之多,方才打住。于是,国王说:“这我早就知道啦;我想,他的这种举止表现,足以让大伙儿都相信,他对这件事是怎么个看法。过来吧,玛丽·简、苏珊、乔安娜,把钱拿去吧——通通都拿去。这是躺在那边的他老人家送给你们的,他虽然尸骨未寒,可他一定会含笑九泉。”
他话音刚落,那人群里头立刻有人唱起荣光赞歌来,于是,大家都用足力气高声歌唱;这歌声让你心里感到无比温暖、无比舒畅,仿佛是做完礼拜、离开教堂时一模一样。音乐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听完了那一大套奉承话和废话以后,没承想音乐竟能这样妮娓动听,让人的精神为之一爽。
“这就是我的回答。”她把那口袋金币端起来,放在国王手里,说:“这六千块钱你都拿去,替我们姐妹投资去,怎么个投法随你便,也用不着给我们打收条。”
有个随大溜一块儿往前跑的人,就应声回答说:
“原来您就是我可怜巴巴的先兄的知己朋友、大名鼎鼎的医生吗?我——”
眼看九九藏书着这一大堆金币,差不多谁都会心满意足,相信钱数准不会有错;可是,不,这两个家伙不是那样,他们硬要数一数。于是,他们就数了一遍,结果发觉短缺了四百一十五块金币。国王说:
瞧,大伙儿听了该有多么激愤啊!他们簇拥过来,把这位大夫围住,劝他息怒,竭力给他解释,并且还告诉他,说哈维从许多方面都能展示出他本人确实是哈维,说他对大家姓啥名谁都叫得出来,连一条条狗的名字也知道;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乞求他,千万别伤了哈维的心,也别让那几个可怜的孤女伤心,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类似这样的话。可是这一切还都是不管用,这位医生依然怒不可遏,说凡是假英国人而英国话却又说得糟透了,那准是个骗子,显然是在扯谎。这时候,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女孩子全都搂着国王,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休。冷不防大夫掉过脸去,冲着她们说:
“光是空口说大话,压根儿不管用;你我假冒刚去世的富翁的弟兄,代表死者留在国外的继承人,真称得上里手行家啦,比奇。眼下我们交好运,都是托老天爷的福。归根到底,就数这一招最灵。我样样都试过了,可就是没有比它更灵的了。”
“这个真该死的家伙,我可纳闷他拿着四百一十五块钱干什么去了?”
“得了,大夫,”国王略带讥嘲的口吻,说,“那我们总还得让她们找人去请你啊。”——话音刚落,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都说这一句俏皮话顶呱呱,真过瘾。
“把手缩回去,别碰着我!”这位大夫说,“你说话腔调像英国人——真的像还是不像?像你模仿得这样糟糕的英国话,我可还真没听见过哪。你也算是彼得·威尔克斯的兄弟吗?你压根儿就是骗子,好一个大骗子!”
“那当然咯,准没错!”
随后,国王悄悄地用胳膊肘搡了一下公爵——这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他就向四下里扫了一眼,瞧见在那边墙角里有两把椅子,椅子上头停放着一口棺材。于是,他和公爵都用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眼睛,慢慢悠悠地、煞有介事地朝那边走过去。大家都往后退去,给他们闪开让路,所有乱哄哄、闹嚷嚷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有的人还“嘘”了几声,所有的人都把帽子摘下来,低下头,立时鸦雀无声。连一根针儿掉在地上也听得见。他们一走到那里,就俯着身子,往棺材里了一眼,马上哇的一声恸哭起来,那种恸哭声你就算是远在新奥尔良差不多也都听得见。稍后,他们用胳膊搂住对方脖子,用下巴颏儿贴着对方肩膀。约莫有三四分钟,他们俩哭得简直涕泪滂沱,我可从来没见过两条须眉大汉那么个哭鼻九_九_藏_书_网子的。你要知道,所有在场的人也全跟着一块儿哭,结果是涕泪纷飞,使地面上都有点儿湿漉漉了,这种事可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后来,他们里头有一个踅到棺材的这一边,另一个踅到棺材的那一边,他们俩一块儿跪下,额头磕在棺材上,假装独个儿在做祷告。你也从没见过,这一群人见此情状后,简直茫然不知所措,不拘是谁,个个情不自禁,放声大哭——连那几位可怜巴巴的姑娘也是这样。差不多每一个女人都走到那几个姑娘跟前,一言不语地、一本正经地亲吻她们的前额,还把手按在她们头上,抬眼望着天空,泪珠儿一串串掉下来,随后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擦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们,好让下一个女人也过来作“秀”。像这样令人恶心的事,我可真还没见过。
“哦,他早已一病不起了,也许是他记错了——我估摸准是这么回事。最好还是别管它,压根儿不提它就得了。这一点儿钱,难道我们还肉痛吗。”
“——你们各位,都是死者生前特别知己的好朋友。所以嘛,今儿晚上我们特请你们吃饭。不过,我们希望明天大伙儿都来——不管是哪一位;因为先兄他对大家都很器重,也很喜欢,所以他这场出殡的抓宴就要向大家公开,那才算说得过去啦。”
“我之所以说‘抓宴’并不是因为它是一个普通的名词,其实,它压根儿不是——‘葬礼’这两个字儿才是普通名词哩——不过话又说回来,‘抓宴’是个正经八百的名词。现在‘葬礼’两个字儿,在英国再也不通用了——反正它已经过时作废了。目前我们在英国老是说‘抓宴’。‘抓宴’这两个字儿就要好得多了,因为它恰好表达了你要说的意思,所以说也要精当得多。这个词儿是由希腊文词头跟希伯来文词尾拼凑而成:词头含有‘在外面’、‘公开’、‘在国外’的意思,词尾则有‘在里面’的意思,比方说,把种子撒在地里,用泥土盖上,从而又引申出‘掩埋’的意思。所以说‘出殡的抓宴’就是在外面当着大家的面公开的掩埋,那么一解释,你也就自然明白啦。”
“算了,这件事我可就不管啦。不过,我可得警告你们大家:往后你们只要一想到今天这种事,心里总会觉得怪难过的。”说罢,他就扬长而去了。
玛丽·简就身子一挺直,天哪,瞧她可真漂亮极了!她说:
“怎么啦,罗宾逊,难道你还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吗?这个人就是哈维·威尔克斯啊。”
过了一会儿,国王站了起来,稍微上前一些,打起精神九九藏书网,前言不搭后语地拉扯了一段话。他一边眼泪汪汪,一边信口开河,说他老大哥命赴黄泉了,他们从四千英里以外长途跋涉赶回来,最后还是没能跟先兄临终前见上一面,对他本人和他可怜的弟弟来说,可真是无比伤悲,痛不欲生;他接着又说他们俩尽管伤心透顶,可是,由于大家给予他们温馨的同情,再加上这么许多圣洁的泪水,却给他们的伤心事平添了一种甜蜜的、乃至于神圣的韵味;所以,他和他弟弟都从他们的心坎里感谢大家,因为光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太没劲、太冷峻,还有好多好多类似的蠢话、废话,也只能叫人听了直恶心,压根儿都表达不了他们由衷的谢意。随后,他就假装虔诚地、抽抽噎噎地喊了一声“阿门”,又扯着嗓子,呼天抢地大哭一场。
“这个点子可真呱呱叫,公爵——你的脑子真可以说是聪明绝顶啦,”国王说,“亏得那出老把戏《皇家尤物》,又给我们帮了个大忙——”说罢,他也开始掏摸金币,把它们码成一堆。
他就这么精神恍惚地胡说八道下去,自己听着居然好像还很得意似的;他动不动老是把他出殡的抓宴重提一遍,让公爵听着听着也都再也按捺不住了,只好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葬礼’,你这老笨蛋”,随后把小纸条折好,一边咕咕咕地叫唤,一边走过去,打从大伙儿头顶上递给国王。国王打开来,看了一下,就把它掖进口袋里去了,说:
于是,国王就哇啦哇啦地胡扯,故意扯到镇上每一个人和每一条狗的名字,打听他们的消息。他还扯到镇上曾经发生过的好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或是扯到乔治一家人,或是扯到有关彼得本人的事儿。他老是假装以上这些事都是彼得写信告诉他的。不过,那显然是撒谎,他刚才所有胡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从搭我们小划子、赶轮船的傻小子那里掏出来的。
随后,她就站到国王一边,用一条胳膊搂住他;苏珊和豁嘴子则站到另一边,也一样搂住他。大伙儿都一边热烈鼓掌,一边直跺脚,把地板跺得震天响,如同暴风雨一般。这时候,国王昂起头来站在那儿,笑逐颜开,得意极了。那位医生就说:
“你们两位好心肠的人呀!——该有多了不起!——万万没想到啊!”
霍布森牧师和罗宾逊大夫都到小镇的尽头一块“猎食”去了;那就是说,这位大夫正在把一个病人打发到阴曹地府去,而那个牧师就在旁边给病人引路。贝尔律师到大河上游很远的路易斯维尔出差去了。但是其他的人全在眼前,所以他们都走过来和国王握手,向他道谢,还跟他交谈。他们又走过来跟公爵握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冲他点头憨笑,好像一拨傻瓜似的;99lib•net公爵打出各种各样的手势来,乱比划了一通,嘴巴里老在“咕咕——咕咕咕”地不断叫唤,赛过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
他们犯愁了一会儿,就到处胡乱搜抄了一遍。接着,公爵说:
后来,玛丽·简把她父亲临终时留下的那封信拿了出来,国王就把它接过去,大声地念着,还朝着它怪伤心地抽泣着。原来那封信上说要把这幢住宅和三千块金币,留给那三个姑娘;把鞣皮厂(眼下该厂生意兴隆)和其他一些房产、地产(约值七千块钱),还有三千块金币,都留给哈维和威廉,并说明那六千块钱现款藏在地窨子里某某地方。于是,这两个骗子说他们打算把那些钱取出来,处置时务必光明正大,做到一碗水端平,而且还关照我拿支蜡烛一块儿去。我们一进入地窨子,就把门关上了;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一口袋金币,就把它通通倒在地板上,那么多黄灿灿的金币,端的是好看极了。我的天哪,国王的两只眼睛瞪得贼亮!他冲公爵的肩膀猛击一掌,说:
后来,没有多久,大家又都谈起死者来了,说他生前是如何如何厚道,又说他这一死该是多么巨大的损失,以及好多类似这样的话。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烈性大汉,打从外头挤了进来,站在那儿一边听一边看,一句话都不说,别人也不跟他说话,因为这当儿国王正在说话,大伙儿全都忙着听讲呢。国王正在说——恰好说到他刚提到的一件事的半当中:
“喂,”公爵说,“我又想起一个点子来了。我们到上头点清楚钱数以后,通通送给那三个姑娘就得了。”
“想当年,我是你们先父的朋友,现在我就是你们的朋友。我现在作为一个忠实的朋友,向你们进一言,为了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苦受难,我规劝你们压根儿别理睬这个流氓,别跟这个不识字的走江湖的家伙交往;亏他还满嘴乱说他那种憨希腊文、憨希伯来文。像他这样的骗子本来一眼就能揭穿了的——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得来这些空无其人的名字,以及许多子虚乌有的事儿,就踅到我们这儿来行骗;你们居然也就把他胡说的瞎话都当作证据了;还有眼前这些糊涂朋友,他们心里本该比你们更明白,不知怎的也帮着这个大骗子,让你们受骗上当。玛丽·简,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你也知道我是你的一个没有私心的朋友。你现在应该听我的话,把这个十恶不赦的流氓马上撵出去——我求求你务必这么做。你觉得好吗?”
不到两分钟,消息就传遍了全镇。只见人们从四面八方急匆匆赶来,他们里头有好些人一边飞奔,一边还在穿衣服。过了一会儿,我们就让一大群人团团围住了,这时候脚步声震耳欲聋,真像大队人马出征似的。窗子里和大门前院里,全都爆满了。不时有人隔着围栅探出头来,问:
“就是他们两个吧?”
“嘿,真帅啊!这要是不算帅,哪儿还有帅的呢!哎哟哟,我说,这才http://www.99lib.net是真帅!比奇,这总比演《皇家尤物》要合算得多了吧,可不是?”
我们上楼以后,大家都集聚在桌子四周围,国王就一边数钱,一边摞起来,三百块钱一小摞——齐刷刷的二十小摞。不拘是谁看了它们一眼,全都垂涎欲滴。随后,他们把钱又装进口袋里,我看见国王又开始自命不凡,想再来上一段话儿。他说:
“可怜的威廉,他虽然身有残障,受尽折磨,可是他始终心明眼亮。他要让我邀请大家都来送葬——他关照我要欢迎大家全都到场。其实,他压根儿用不着犯愁——现在我不是正在邀请大家了吗?”
“别说啦,”公爵说,“我们干脆把短缺的那一部分钱都给补足吧。”——于是,他就开始从自己口袋里掏摸金币。
这一下差点儿使他们破了产,可是不多不少,正好把那六千块钱都给凑足了。
随后,国王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他说,如果他家的几位至亲好友,今儿晚上乐意留下来跟他们一块儿吃饭,帮着料理后事,那么,他跟他的几位亲侄女都会感到非常欣慰;他说,要是他那个躺在那边的可怜的老大哥能够说话,他一定知道应该自己提名,邀请哪些人来,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生前的知心朋友,他在信里常常提到他们;所以嘛,他打算提出以下这些人的名字,就是说,他们里头,有霍布森牧师先生,洛特·霍维教会执事,本·拉克先生,阿布纳·沙克福特,莱维·贝尔,罗宾逊大夫,连同他们的夫人,此外还有巴特利寡妇。
他这个死不要脸的下流坯,我真是从来还没见过。就在这时候,那个烈性大汉,却面对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让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大惊失色。大家都说:“哎呀,大夫你怎么啦?”阿布纳·沙克福特说:
随后,他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编乱诌了一通,时不时把他“出殡的抓宴”照旧搀进去,跟刚才他说话时一模一样。他说完了第三遍以后,就这个词儿特别加以解释,说:
我们来到了那幢住宅的时候,前面的街上早已挤满了人,那三位姑娘都站立在门口。玛丽·简果然是一头红发,但是无伤大雅,她长得着实美极了,她脸蛋儿和眼睛里都是光彩照人,亮丽极了,她一见大伯小叔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国王张开了两条胳膊,玛丽·简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那个豁嘴子也直冲公爵奔过来,于是,他们就紧紧搂抱在一块儿了!所有在场的人,至少那些娘儿们,看见他们最后骨肉团圆,皆大欢喜,都高兴得差点儿没哭出来。
玛丽·简立时朝着他走过去,苏珊和豁嘴子也都朝着公爵走过去,跟着又是那么一阵搂抱、亲吻,我可真是从来没见过。于是,大家眼里都噙着泪水簇拥过来,跟他们这两个骗子拉手,差点儿把他们的手快要拉断了;大家嘴里还老是在说:
公爵说那倒也是。他们把金币一把一把地抓在手里,再让它们从手指缝隙里筛落下去,掉在地板上当琅当琅地直响。国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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