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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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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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起来,快跑!一分钟也耽误不得。他们快追上我们了!”
“不见得吧——难道说真的是他干的吗?”
我想当时我像一片树叶子似的,浑身上下直哆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我还是说:
“小乖乖,我还觉得你开头进屋时说的是萨拉呢。”
“你住在哪儿?就住在附近吗?”
“什么,他——”
“那么,一匹马呢?”
“得了,你真正的名字——是叫什么?”
就在说话这当儿,她把那铅块扔过来,我马上两腿一并拢接住了,她就继续往下谈。但是仅仅谈了一会儿。然后,她取走那绞毛线,两眼直瞅着我,乐呵呵地说:
“怎么啦,他们还要逮他吗?”
“哪儿的话。你先坐下,还在原处坐好。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去告发你。你尽管把你的秘密告诉我,而且还要信得过我。我会替你保密;顶要紧的是,我还会帮助你。我的老公也会帮助你,如果说你要他出力的话。听着,你准是个逃跑的学徒工——大不了就是这么回事。算不了什么。不要紧的。反正人家虐待你,你就下定决心逃跑呗。愿上帝保佑你,好孩子,我不会告发你的。现在你就全都告诉我吧——那才是个好孩子呀。”
“那我可还没想到呢。”
我听了以后心里烦躁,坐立不安。我的两只手也不知该做点儿什么才好。于是我从桌子上捡起一根针,想让一根线穿过去。不料我的手直哆嗦,老半天也穿不过去。那时,这个女人的话儿刚打住,我就抬起头来,只见她正好奇地瞅着我微微一笑。我放下针线,佯装对她所讲的感兴趣——其实我也真的感兴趣——就说:
“哦,我觉得这儿也有不少人都想知道是谁把他杀害的。有人还认为是费恩老头儿亲自干的。”
随后,我跳上小划子,朝着大河以南一英里半的我们的落脚地使劲划过去。我上岸后,穿过树林子,爬上山脊,来到了洞里。吉姆躺倒在地上,正在呼呼大睡。我大声喊醒了他,说:
“头部先拱起来,大妈。”
这个女人总是好奇地直瞅着我,让我感到怪不舒服。不一会儿,她说:
这个女人谈着谈着,就谈起如今时世多么艰难,他们不得不过着多么贫苦的生活,还谈到耗子在这里多么逍遥自在地出没,赛过一家之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于是我心里又觉得轻松了。她说耗子当家,的确没有错。每隔一会儿,你就会看见一只耗子从墙角窟窿里伸出它的鼻子须来。她说她独自一人待在屋里时,手边常要备好些东西,准备随时砸它们,要不然它们就让她整日价不得安宁。她拿给我看一个绞成一团的铅块,说她平日里就用它来砸九-九-藏-书-网耗子,真可以说百发百中,不过一两天以前,她把胳膊给扭了,不知道此刻砸起来还准不准了。但是她等了一个机会,对准一只耗子砸过去,因为偏离太远,没砸着,她嚷了一声:“哎哟哟!”反而让她的胳膊痛得要命。接着,她让我下一回也不妨亲自试一试。我本想不等到她丈夫回来就离开这里,当然,我还是不露声色。我捡起那个铅块,对准一只刚钻出鼻子须的耗子砸了过去,它要是躲在原处不动的话,恐怕早被砸得惨不忍睹了。她说我砸得好极了,她估摸,下一只耗子出来,我准能一砸就中。她走过去,把那个铅块捡了回来,还端过来一绞毛线,要我帮她一块儿绕成线团。我就举起两只手来,她把那绞毛线往我手上一套,就继续谈起她自己和她丈夫的一些事儿。但是不知怎的她突然住口,说:
“开头几乎谁都是那么想的。他还一直蒙在鼓里,他差点儿被人动了私刑。不过还没等到夜里,他们的想法变了,认定那是一个名叫吉姆的在逃的黑奴干的事。”
“哦,今儿个天刚蒙蒙亮,我正要到树林子里去,照例大白天睡觉,却碰见一个人,是他告诉我的。他跟我说,走到交叉路口往右一拐,再走五英里,就到戈申镇了。”
“请你别拿我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来逗乐吧,大妈。如果说我在这儿碍事的话,那我可以——”
“是的,不错。但是那个黑奴不是也能看得更清楚了吗?过了半夜以后,他大概睡着了,他们可以在树林子里来回走动,在黑暗中更容易找到他的篝火,如果说他生了篝火的话。”
“乔治·彼得斯,大妈。”
“你听着——一头趴在地上的牛要站起来,头和尾哪一个先拱起来?马上回答我——不准你停下来仔细琢磨。到底是哪一个先拱起来?”
“十五头牛全都冲着同一个方向,大妈。”
她说她不会让我独个儿走,她的丈夫也许只要一个半钟头就回来,她会打发他跟我一块儿上路。接着,她就扯起她的丈夫,又扯到她住在河上游的亲戚,还有住在河下游的亲戚。她说他们过去的生活过得多好,他们不在老家过好日子,偏偏搬到我们这个小镇上来,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失算了——如此等等,扯了好半天;直到后来,我才觉得自己来找她探听小镇上的消息,说不定倒是失算了吧。可是转眼间她话题一转,就扯到老爸和那起凶杀案上来,我也很乐意让她继续扯下去。她扯到我和汤姆·索亚怎样踅摸到那六千块钱(只不过她把它说成了一万块钱);有关老爸的一切她全都说了,她说他是个孬种,我也是个孬种,最后她还扯到我被杀害一事。我就说:
九九藏书
“不,”我说,“我只想歇歇脚就走。我可不怕摸黑走。”
“得了,你可要千万记住,乔治。别忘了,你出门前跟我说你叫亚历山大,等你一出门被逮住的时候,又说你是叫乔治·亚历山大。还有,别再穿上这身印花棉布破褂子,到女人面前乱转悠了。你装扮小姑娘真的够蹩脚,但是你去骗骗男人,也许还行。我的天哪,孩子,你在穿针引线时,别连线头都拿捏不稳,硬是往针眼儿里乱戳;要把那根针拿捏得稳稳的,再让线头往针眼儿里穿过去——通常女人家都是这么个穿法;而须眉汉子总是适得其反。瞧你在砸耗子什么的时候,却踮起脚尖乱晃悠,还把手举过头顶,样子怪不雅观,让近在六七英尺的耗子都跑掉了。其实,你只要让手臂猛地一使劲甩出去,仿佛肩头里有个转轴似的——这才是小姑娘的姿势;千万别像男孩子让胳膊伸出一边,只凭腕肘的力气往外一甩了事。你还得记住,凡是小姑娘坐着时用衣裙兜住东西,通常两个膝盖都要分开,断断乎不像你刚才兜住铅块时让两个膝盖一块儿并拢。老实对你说,你在穿针时,我一眼就看出你原是一个男孩子了;接着,我又想出了别的一些花头来,不外乎要了解得更确切些。现在,你就去找你的舅舅吧,萨拉·玛丽·威廉斯·乔治·亚历山大·彼得斯。你要是碰上什么麻烦的事,就让人捎个话给朱迪·洛芙德斯太太,那就是我,我一定会尽力相助。沿着大河径直走下去就得了。下回出远门,鞋袜千万要带好。沿河都是石子路,谅你走到了戈申镇,你的两只脚丫子也就够呛了,我想。”
“不,大妈。我住在霍克维尔,离这儿有七英里远。我是一路走来的,简直累得要命。”
吉姆什么都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从他随后忙活了半个钟头来看,他确实吓得要命。那时候,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在木筏上了,我们准备从木筏所在地——柳树湾——把木筏给撑出去。我们先把洞口的那堆篝火熄灭掉,以后连一点儿蜡烛光都不让外露。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刚才我说的名字,仿佛不是玛丽,所以我就不敢抬起头来;我觉得刚九-九-藏-书-网才我说的好像是萨拉;所以,我心里就觉得有点儿尴尬,深恐连我脸上也会表露出来。我真巴不得这个女人说的话再多一些;她越是坐着闷声不响,我越是觉得怪不自在。不料她却接下来说:
“萨拉·威廉斯。”
“再等一会儿。我想让你捎带一点儿食。也许你用得着吧。”于是,她就给了我一点儿吃食,说:
“敢情好,我想你确实是在乡下住过的。我估摸也许你又想要糊弄我呢。得了,请问你真正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
“那个黑奴恰好是在哈克·费恩被害的那天夜里逃跑的。所以当时就悬赏三百块钱——捉拿他。还有一项悬赏——两百块钱,是捉拿费恩老头儿的。你看,他在发生凶案的转天早上到小镇上来,一五一十地对人全说了,又跟他们一块儿上了渡船去找寻尸体,但后来他也就滑脚溜了。还没等到夜里,他们就想给他动私刑的,不过那时他早已跑掉了,你知道。得了,到了转天,他们才发现那个黑奴也跑掉了;他们发现他在发生凶案当天夜里十点钟以后就不见了。所以,他们才把赃都栽到他头上,你知道。可是,正在他们闹嚷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费恩老头儿转天却又跑回来了,哭哭啼啼地去找撒切尔法官要钱,说是到伊利诺伊州各地去寻找那个黑奴。法官给了他一些钱,当天晚上他就喝醉了酒,深更半夜还跟两个贼眉鼠眼的陌生人打得火热,后来竟跟他们一块儿远走了。打从那个时候起,他一直没有回来;人们都在猜想,除非这场风波稍微平息下去,他是不会回来的,因为现在有人认为既然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儿子,却故意弄虚作假,让人猜测是匪徒下了毒手;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拿到哈克的钱,再也用不着老是为了打官司而犯愁了。人们都说他人品不算太好,那等事他不见得干不出来。嘿,反正我说他真够狡猾的。他只要一年不回来,岂不是就没事了。你可抓不着他什么证据,你知道;到那时候,事态平息下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哈克的钱拿到手。”
“三百块钱,可真是好多钱呀。我真恨不得让我妈得了,该有多好。你的丈夫今天晚上就想过去吗?”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是比尔呢,是汤姆呢,还是博布——还是别的什么来着?”
“小乖乖http://www•99lib.net,刚才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我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约莫有五十码,然后又原路折回,悄悄地溜到我停靠小划子的地方,那里离那座房子还很远。我跳上小划子,急匆匆划走了。我逆水划了很远才到了岛的顶端,然后开始划到对过去。我把遮阳大草帽摘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我用不着再戴这种遮脸的玩意儿了。我快要划到河心了,这时听见钟声响起来了;于是,我停下来仔细听着;钟声从水面上传过来,隐隐约约,但是十分清晰——十一点了。等我到了岛的顶端,已是气喘吁吁了。我来不及喘口气,直奔树林子里我原先生篝火的那个地方,在那里找着一块干燥的高地,生起了一堆旺篝火来。
“青苔长在树干的哪一面?”
“得了,看他的一举一动,倒是很像喝醉了,可是现在没得关系了。我该上路了。我打算在天亮以前赶到戈申镇。”
我把小划子划到离岸不远的地方,抬眼一看,附近即使有一条船我也看不见,因为在星光和树影里什么都看不真切。随后,我们便把木筏撑了出来,在树阴底下顺流而下,静悄悄地从岛的末端漂过去,一句话也都没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坐下了。她用她那闪亮的小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我,说:
“他们要是等到天亮以后再过去,岂不是看得更清楚了吗?”
“北面。”
“玛——玛丽·威廉斯。”
“如果说有十五头牛在山坡上吃草,里边有几头牛脑袋是冲着同一个方向的?”
“唉,你可真是头脑太简单!难道没见到那三百块钱天天搁在那儿让人随手去捡吗?有人估摸那个黑奴离这儿不会很远。我就是那么个想法——可我并没有到处去声张。前几天,我跟住在隔壁木板棚屋里的老两口闲扯,他们扯到那边有个什么叫作杰克逊岛,说差不离从来还没有人去过那儿。我就问,那个岛上有人住吗?他们回答说,没有人住。我就再也没有问下去,但我心里却一直在嘀咕。在出事前一两天,我看见那边——大概就在岛的顶端——一直在冒烟,这我敢肯定说准没错。于是我暗自琢磨:说不定那个黑奴就藏身在那个地方;所以,我就说,不管怎么样,值得费一点儿工夫,把那个地方搜索一下。不过后来我可再也没看见冒烟,所以我估摸他也许又跑掉了,如果说真的是他的话。但我的丈夫还是想去那里看一下——他是跟另外一个人一块儿去的。他已去河上游了;今天他才回来,两个钟头前他刚到家,我就跟他说过了。”
我沉吟不语了。我想我还是缄口为好。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我中间插话。
那时候,我心里方才觉99lib•net得舒坦一些;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巴望离开这儿。我还是不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不,大妈,我肚子不饿。前一阵我肚子饿得够呛,只好在离这儿两英里的一个农场上歇歇脚,所以现在我不饿了。我那么晚才到达小镇上,原因就在这儿。我妈得了病,家里没有钱,什么也都没有,我这才跑来告诉我的舅舅阿布纳·穆尔。我妈说他住在这个小镇的上只角。可这儿我以前从没来过。不知道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这儿的人我都还不认得。我住在这儿还不满两个星期。到小镇的上只角还远着呢。你最好就在我这儿过一宿,把帽子摘下来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妈。我可看不出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反正大家再也不怀疑是那个黑奴干的,可不是?”
“进来。”那个女人说,于是我进去了。她说:“坐下吧。”
“哦,是的。他跟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一块儿到小镇上踅摸船去了,还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再借到一支枪。他们等到半夜以后就要动身过去啦。”
“是谁干的呢?我们在霍克维尔就听见很多这样的传闻,可我们不知道杀害哈克·费恩的究竟是谁。”
于是,我说我再想佯装下去也不管用了,我愿意坦白,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和盘托出,但是她万万不可说了话不算数。随后,我就告诉她说,我的爹娘都死了,治安官把我送给一个为人刻薄的老农民,他住在离河三十英里乡下,对我很坏,我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有一回,他出门去了,要过两三天才回来,所以我就趁此机会,偷了他闺女的一些旧衣服跑出来了。这三十英里地,我是在三个夜里走完的;我都是在夜里赶路,白天躲藏起来睡觉,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口袋面包和熟肉,足够我在路上吃用,到现在还剩下好多哩。我说我相信我的舅舅阿布纳·穆尔一定会照顾我,因此我就直奔这个戈申镇来了。
“什——什么,大妈?”
“我看你肚子也饿了。我给你踅摸点儿吃的吧。”
“哦,不,还不是人人都那样想的。很多人觉得是他干的。反正他们很快就要逮住那个黑奴,也许能逼他招供出来。”
“哦,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可要盯住那些耗子。最好把这铅块搁在大腿上,拿起来方便些。”
“是的,大妈。”
“哦,是的,大妈,我是那么说过的。萨拉·玛丽·威廉斯。萨拉是我的教名。有人管我叫萨拉,也有人管我叫玛丽。”
“戈申镇吗,孩子?这里可不是戈申镇。这是圣彼得堡。沿河往上还要走十英里才到戈申镇。是谁告诉你这是戈申镇呀?”
“料他肯定是喝醉了,我想。他对你说错了。”
“尾部先拱起来,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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