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福寿之门
第一章 庸医难逃
目录
第一卷 小镇疑案
第二卷 明珠奇案
第二卷 明珠奇案
第三卷 死亡咒语
第三卷 死亡咒语
第四卷 丝绸阴谋
第四卷 丝绸阴谋
第五卷 密室之谜
第五卷 密室之谜
第六卷 神秘窃案
第六卷 神秘窃案
第七卷 百年古宅
第八卷 福寿之门
第一章 庸医难逃
第八卷 福寿之门
第九卷 殳刀赤
第九卷 殳刀赤
第九卷 殳刀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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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闲着无趣,欲四下走走,便与严微、东方清琪、苏仁出了客栈。严微疑道:“苏爷果真相信那店家言语?”苏公笑道:“方才严爷言语,端的笑煞苏某。可笑那店家如此固执,竟将那字轴当成宝贝,可笑至极。”严微笑道:“此字如此龌龊,一瞥之下,便不堪回首。我观苏爷神情,颇为异常,似甚入神,不知何故?”东方清琪笑道:“你焉能与苏爷相提并论?你看字,不过观其形而已。苏爷乃是观其神。”严微笑道:“承蒙小姐点拨,严某如梦初醒。”苏公叹道:“承蒙东方小姐抬举。只是那字,无论形、神,皆难入眼。那字悬挂堂中,有如出阁新娘头顶婴儿尿布一般。你只道我观字入神,实则苏某已唬得魂飞魄散空余一具躯体了。”东方清琪、苏仁闻得此言,忍俊不禁,那严微更是笑出泪来。
四人沿街前行,但闻街头巷尾,皆在议论余济生之死。苏仁低声道:“小的窃以为,那余济生死得颇为蹊跷。”苏公道:“你有何见解?”苏仁道:“小的曾细细留心那余济生,其神情呆滞、举止迟钝,至死亦未曾言语一词一句。”苏公拈须不语,微微点头,回想起来,那余济生确是这般木然神态。
不多时,那男子引另三人上得茶楼。其中一个长须中年男子近得栏栅前,眺望河面,不免感慨。那年青男子立于一侧,言道:“古人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于此俯瞰大地,青山河川尽收眼底,端的心旷神怡。”那长须男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那年轻美貌女子嫣然一笑,道:“如此江南美景,大人何不即兴赋诗一首?”那茶博士正端茶上楼,隐约闻听那女子言“大人”,心中诧异,暗自打量四人。但闻那长须男子笑道:“江南胜景,吾心已醉,诗兴词趣亦醉了。”那年青男子笑道:“无怪昨日莫干山上大人如痴如醉。”那长须男子笑道:“严爷之言甚是,那莫干山真有如人间仙境一般!”那年轻美貌女子扑哧一笑,道:“大人何不在那莫干山上筑一小舍,日夜与山泉青竹为伴,岂不妙哉?”长须男子抚须笑道:“如此言来,我便是那陶令第二了。”原来这长须男子正是湖州府尹苏轼,其余三人是苏仁、严微与东方清琪,游历莫干山后,苏公欲往安吉县,而后经梅溪回湖州。
话说那莫干山西北三十里有一个小庄镇,唤做张公镇。一条河道自西而来,贯穿小庄,往东北去,庄子北五里又有一河,二河汇合,奔湖州,入太湖。两河交汇之处,有一个船埠头,两河三岸边有渡船往来。那河岸上有一处木楼,高挑旗幌,幌上有一斗大的“茶”字,但见那茶舍里摆着三四张四方桌子,坐着四五个茶客,悠然自得,品茶论事。凭栏眺望,但见渡船、渔船、客船、货船,顺流逆流,来来往往,好一派江南水乡胜景。那河边有候船者四五人,立在埠头的石阶上,指指点点。一个顽皮的小孩下石阶到水边戏水,早被长辈望见,厉声呵斥,小孩急急退身回来。待河中渡船近得岸来,船夫高声吆喝,但见他用长篙撑抵住岸石,那船稳稳停将下来。船夫跳将上岸,将船栓牢。那渡船上客人纷纷立身,鱼贯下船。那船夫自在石阶上收取铜钱。
此诗乃是苏轼因梦中与人论神仙道术而作。
且言张公镇街面青石铺道,沿街旗幡高挑,店铺林立,但此刻街巷行人稀少,只有那店铺的守店人隔道闲聊。行不多远,却见前方一杆旧幡,幡上四字:“昌福客栈”。严微抬手指道:“便是这家了。”入得客栈,伙计将马匹牵往后院马厩喂些草料,店家引苏公四人入得厅堂来,但见七八人围桌而坐,饮茶闲话,堂中墙上悬挂一幅字轴,却是四五尺见方大的“福”字。严微看那字轴,暗自好笑:那“福”字如此拙劣,这店家却将字轴悬挂在此,莫不是安吉县的书生全死光了不成?真是丢人现眼,有辱斯文。却不知那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见得,是否笑掉大牙?严微愈想愈觉好笑,把眼来望苏公,却见苏公面无表情,望着那字轴呆呆发愣!
苏公闻听,似有所思。忽闻楼下人声鼎沸,有人叫道:“打死他!打死他!”又有人嚷道:“抛下河去喂鱼鳖!”打骂声一片。楼上众茶客纷纷下楼去了,苏公不免好奇,离席近得楼栏边,探头望去,却见楼下数十人拥挤一团,几条汉子拖拽着一厮,但见旁人或唾骂、或拳打、或脚踢,那被拖之人正是郎中余济生。
那书生瞥了苏公一眼,冷笑一声,道:“先生休要夸口,且听我忠言,快快离去吧。”苏公奇道:“莫非这安吉县不容外来郎中?”那书生只是摆手,叹道:“先生何必多问,若不听小生言,恐追悔莫及矣。”言罢,摇头叹息而去。
苏仁好奇道:“不知那厮犯了甚事,竟惹得这般众怒?且下楼看个热闹。”严微然之,道:“看他究竟则个。”苏公默然。四人下了茶楼,跟上涌动的人群。严微上前打探,原来被擒之人唤作余济生,是名郎中。有知情农夫怒气冲冲道:“这厮端的可恶,医死病人,见势不妙,竟自逃了。幸得追上,方才将他拿住。”又有旁人叹道:“又是一个害人的庸医。”那农夫悲愤道:“唉,可惜那孩童不过四五岁,天真可爱,不想活生生的一九九藏书条性命竟被这厮医死了,真个作孽呀!”严微听得,怒道:“原来如此!此等庸医若留人世,恐又害人。”那农夫连连点头,道:“这位大哥说的是,若留这等人在世上,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但闻众乡人高声叫喊,“杀人偿命,血债血还。”又有人怒吼:“将凶手沉河!”叫喊之声愈来愈大,乡人益发愤怒。正在此刻,却见一名老者近得石碑前,高举双手,大声道:“诸位乡亲,且听老朽一言。”老者一语既出,百余人皆缄默无言。苏公暗道:“此人竟有这般威信,必是此镇德高望重的长者。”细细打量,那老者身着洗白青袍,约莫六旬有余,虽眉慈目善,亦难掩心中愤怒。老者环视四下,不禁长叹一声,道:“想必诸位乡亲已知张三和之幼子张虢魄惨死之事了。或有不知详情者,老朽且细细道来:张虢魄,今方四岁,因前几日夜间受寒,稍有咳喘,张三和夫妇因忙于生计,未加留心,不想虢魄之疾渐显加重,夜间咳嗽不止。昨日,张三和请得郎中余济生诊病,余济生只道:有声无痰为咳,有痰无声为嗽,有痰有声为咳嗽,闻其痰鸣气促,尚不为重。遂开得处方,只道是依方捡药,日服一剂,每剂煎两次,连服三剂。昨日方服一次,虢魄便觉不适,哭叫不止,约莫一两个时辰,方才止哭睡着,张三和竟当他真的睡了,却不曾想虢魄早已人事不醒,脉象微微,至今日早上,张三和浑家发觉儿子竟已气绝,顿时号啕大哭,悔之晚矣。可恨余济生闻得此讯,竟举家潜逃,企望逃避罪责。呜呼,既为郎中,休言医德,就连那做人之德亦荡然无存矣。”老者一番言语,直听得众乡人个个义愤填膺,人人欲杀之而后快。老者又道:“今召诸位乡亲于张公石碑前,同诉余济生之可耻行径。古人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余济生当如何处置,且听诸位乡亲言语?”老者话音未落,众乡人叫嚷起来,或言杀死他、或言将他负石沉水、更甚者言将他千刀万剐。
苏公望那书生远去,心头疑云顿起,上得楼来。待他落座,严微问道:“苏爷与那书生言语甚么?”苏公拈着胡须,疑惑道:“此事颇有些蹊跷,我欲探查个究竟。”严微疑道:“苏爷莫非疑心……”忽又止言。东方清琪不解,追问道:“疑心甚么?”苏仁道:“既如此,我等且尾随前去,见机行事。”苏公点头。严微付了账钱,四人下得楼来。
且言茶楼上众茶客闻得号角声,纷纷离席,凭栏观望,窃窃私语。苏仁甚是好奇,挤身过去,探头张望,问旁人道:“不知甚事?”旁人随口答道:“原来是福寿门。”苏仁不解道:“甚么福寿门?”那旁人闻听此言,回头来看苏仁,见是一副陌生面孔,不复再言。苏仁甚是诧异,正思忖间,旁边有人笑道:“想必这位客官是远道而来的。”苏仁寻声望去,正是茶楼小二。苏仁笑道:“正是,正是。敢问小二哥,这福寿门是怎生回事?”那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好生有趣,岂不常闻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苏仁迷惑道:“这话倒是省得,却不知与此何干?”那小二反问道:“此语何意?”苏仁疑惑道:“乃是祝人福寿吉言。”那小二道:“正是,但凡人生在世,所求甚么?非财、非色、非权、非势,唯有福、寿……”
老者大手一挥,众人皆静下来不言语了,老者大声道:“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张公镇自有张公镇之法。而古人又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朽以为:即便是那圣贤,亦难免有所过错。况你我等凡夫俗子乎?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余济生虽罪孽深重,但他行医数十年,亦为你我众多乡人治过疾病,此功过当分明。依我福寿门长老之意:若余济生有悔过改新之意,当以慈悲之心宽容于他。不知诸位乡亲以为如何?”言罢,众人众说纷纭。那厢苏公闻听,颇为满意。询问旁人,方知老者唤作李渺,乃是本镇福寿门分坛中人,虽非张姓,在张公镇却是德高望重者。
严微惊诧道:“依苏爷推测,那厮竟似与天下的郎中过意不去?”东方清琪疑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或许是巧合而已。”苏公淡然一笑,道:“你等皆不懂医道也。但凡治病,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病之轻重缓急,各有其状,医治之法因人而异,用药亦万变。即便同一病症病因,用药亦有差异。韩城菊、程江平、云气、余济生等,皆是老郎中,焉有不懂用药之理?即便是那将死之人,在他等手中,或可残喘十天半月。”严微、苏仁、东方清琪疑惑不解:若依苏公之言语,韩、程、云、余四人皆是被人陷害,其中绝非偶然,必有某种干系相连。但凡阴谋诡计,必有其企图,陷害他等郎中,凶身有甚意图?但凡害人者之意图,莫过于财、色、气、仇、权、疯癫等,却不知凶身所为哪般?
苏公又问道:“却不知大哥所言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还在行医否?”那乡人笑道:“这等庸医,害人性命,遭万人唾骂,怎能容他等继续行医害人?那韩城菊早已疯了,程江平也已跳水自尽,那云气事发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与余济生一般,早已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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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了。”苏公暗自惊讶,又思索那书生之言,安吉县难容郎中,所为何故?若世间多庸医,只知捞取百姓钱财,延误病情,更甚者医死性命,如此以往则百姓人人惧医,便是见了良医亦当是庸医。
注:有关安吉县张公古镇之所在,浙江省、湖州市及安吉县的一些专家学者颇有争议,各执一词,有的认为是在张家山村一带,有的则认为是在张家岭西侧一带,也有的认为是在递铺镇芝村一带。
苏公正欲复上茶楼,隐约听得一侧有人叹道:“世间郎中怎的皆是这般下场?可悲可叹。”心头不觉一震,寻声望去,却是一书生,满面惋惜之情。苏公近得前去,拱手施礼道:“借问这位相公,何言世间郎中皆是这般下场?”那书生把眼来望苏公,却不回礼,冷冷道:“莫非这位爷亦是郎中先生?”苏公心念一动,随口道:“在下乃是游方的郎中,恰自杭州而来宝地。”那书生淡然一笑,摆摆手,道:“我劝先生速速离去,休要在安吉呆留。”苏公疑惑,道:“公子何出此言?”那书生冷笑道:“且看那余济生便知。”苏公笑道:“在下自小随父行医,已近三十年,不敢言比扁鹊华佗,却也敢言悬壶济世四字。那余济生不过是一庸医也,焉可与我相提并论?”
苏公近得“张公桥”石碑前,但见三字遒劲有力,颇有气势,不免暗自赞叹。正感叹间,忽闻一阵锣声,寻声望去,却见镇巷深处拥出一伙人来,为首一名汉子,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挥舞着一个锣棰,边敲边吆喝,其后黑压压跟着百余人,不时有好事者蜂拥上来。苏公等不知何事,急忙上桥张望,却见那伙人迎面而来。苏公稍有迟疑,早有乡人上前厉声呵斥道:“前面闲杂人等,速速闪开。”苏公四人急急退身下桥。闲人退闪两旁,但见众人推搡着一人,正是那庸医余济生。苏公假作不知,借问身旁乡人:“此是何人?”那乡人眼巴巴望着,并不看苏公,答道:“乃是余济生。”苏公问道:“却不知他犯了甚事?”那乡人瞥了苏公一眼,恨恨道:“这厮是本镇的郎中,前几日,镇上张屠夫的儿子偶感风寒,请他看病,这厮开了药方,张屠夫依着药方买药,服了两剂,那小孩病情竟益发厉害了,昨日夜间,那小孩竟一命呜呼,气绝身亡了。这厮闻知,竟携家潜逃,恁的可恨。”又有一乡人接言叹道:“唉,正所谓医风日下。世间为医者,当有医风医德,若医术平平,又一心贪图那铜钱银两,不顾他人生死,如此怎可为医做人?你我凡人,食五谷杂粮,御酷暑严寒,谁人不生病?若逢着这般庸医,小恙竟成绝症,岂非自寻死路?”先前那乡人笑道:“你若信这等庸医,当然是自寻死路。”这乡人道:“所谓病急乱投医,若非相当熟识之人,又怎的辨得出良医、庸医来?那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人,往日人皆言良医,又岂知他等亦是庸医?”先前乡人笑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任他如何道貌岸然,终有一日原形毕露,且看余济生今日下场。”
那船夫见得这多铜钱,眉开眼笑,正欲接那铜钱,抬头细看那中年男子,奇道:“你莫非是余先生?”那中年男子吱唔道:“正是余某。”那船夫忙道:“不知余先生何事如此紧急?”余先生叹道:“余某有十万火急之事,万望船兄助过河。这些便是船钱。”那船夫急忙回身,道:“小人罪过,险些怠慢余先生,休怪休怪。余先生请上船,我即刻就开船。”那余先生闻听,方才宽心,连忙谢过船家。那船家却不肯收那余先生船钱。原来这余先生唤作余济生,乃是当地有名的郎中。
但见那河堤远处过来四人,各自骑马,近得前来,原来是三男一女。当先一个年青男子快马过来,见得茶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寻了房前的一株柳树,系住缰绳,入得茶舍。茶博士见那男子洒脱富贵模样,满面堆笑,急忙上前唱声喏,引那男子上得阁楼。那男子上得茶楼,环视四下,兀自有五六个茶客,手指临窗的一张方桌,道:“便在那桌是了,但有好吃好喝,你只管上来。”言罢,自下楼去迎接同伴了。
严微出得人群,来见苏公,道:“这厮唤作余济生,原来是个庸医,无端害了人家孩子,见势不妙,欲逃之夭夭,幸亏被人发现,方才擒拿住他。”苏公闻听,叹息不已:古往今来,有几多无辜病人死于庸医之手?官场亦如此,那庸官有如庸医,往往害人于无形之中。众乡人将那庸医拖搡去了,围观闲人亦各自散去,只将此事留作那茶余饭后的话柄。
且说众乡人将余济生推至“张公桥”石碑前,喝令他跪下,余济生表情木然,稍有迟缓,早被人一脚踢倒在地,又有人手持树枝狠命抽打,口中兀自骂骂咧咧。苏公见状,不免动恻忍之心,询问身旁乡人:“这余济生年庚几何?”乡人道:“遮莫四十五六。”苏公又道:“那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是何年纪?”乡人思忖道:“他等皆过了五旬,那程江平似已是六十开外了。”苏仁不由叹道:“可惜可惜,此即晚节不保。”严微把眼来望苏公,苏公手拈长须,似有所九*九*藏*书*网思。
东方清琪疑道:“那余济生医死张虢魄,畏惧潜逃,人人怒欲诛之。既如此,又何必使此等伎俩?莫非恐他反抗逃脱不成?”严微皱着眉头道:“非也,想必恐他不服,言出甚么不妥当的话语来。”苏仁思忖道:“我想其后必有阴谋。”严微道:“细细思量,莫非有人欲借张三和之手杀死余济生?”苏公思忖道:“恐张三和也是无辜受害者。”东方清琪疑道:“苏爷疑心余济生乃是被人陷害?”严微愤愤道:“这厮好生狠毒。却不知他与余济生有甚深仇大恨?”苏公思忖道:“此事恐非你等所想之简单。”严微不解,道:“苏爷何出此言?”苏公便将心中疑云道出。原来渡口茶楼下书生一番言语令苏公疑惑不解,待到张公桥前苏公闻听乡人言语,只道是三位郎中之事:韩城菊疯了,程江平跳水自尽了,云气事发后不见了踪影,今余济生被人杀了!四位郎中皆因失手医死病人,不得善终!
且言那河埠边又聚了两三名过河客,那船夫正欲进茶房喝杯热茶,却见得一辆马车急急而来,近得堤埠,马车夫猛一勒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扬足立住。待车身稳定,车帘掀开,自车帷内下来一名男子,身着青袍,约莫四旬。其后下来一名中年妇人,只见妇人冲着车内言语,又有一男两女三名孩童下得车来,满面惊恐。那中年男子又自车内搀扶下一老妇人,那老妇人约莫六七十岁,许是年迈体衰,行动颇为不便。那马车夫自车内取下两只木箱、三四个青布包袱来。那中年妇人搀扶老妇人匆忙下得堤岸。马车夫肩扛木箱,踉跄至得埠石边,那中年男子与孩童携抱着包袱匆匆奔下堤去。七人手忙脚乱上得渡船,妇人、孩童惊魂未定坐下身来。
苏公正低头饮茶,闻得此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将一口茶水喷将出来,那店家把眼来望苏公,颇为不悦。苏公笑道:“严爷所言甚是,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见此轴,笔迹雄杰,比‘二王’、颜、柳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真三百年难得之佳作也!”那店家闻得此言,益发高兴,笑道:“小的曾闻得文人书生言及,道甚么今之天下,书法大家,莫过于我湖州知州苏轼苏大人。此字若与那苏大人比,如何?”严微笑道:“店家以为如何?”那店家颇为得意,道:“苏大人虽是书法大家,终归与我等一般,可惜只是肉眼凡胎罢了。”严微笑道:“莫非此轴是神仙所作?”店家连连点头,得意道:“还是这位客爷有慧眼!此字确是神来之笔。”东方清琪奇道:“却不知是哪位仙人所留?”那店家道:“此字非是他人所书,乃是云亘寺智弘长老亲笔所书。”严微诧异道:“闻得那云亘寺香火甚旺,但凡许愿,多有灵验。只是不知这智弘长老是何许人也?”那店家闻听此言,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罪过罪过,智弘长老非是凡人,虽名为云亘寺方丈,实乃南无无量寿佛转世肉身,相传长老下凡于大唐广明年间。”
余济生与马车夫匆匆言别,上得船来,那船夫早解了船绳,取过竹篙,撑船离了埠岸。那船行得不过五六丈远,却见堤岸上奔来数十人,但闻有数人高声喊叫道:“休要走了余济生!”有人奔至埠边,呼道:“那船哥,休要渡那杀人凶手过去!”叫嚷之声引来闲人围观,有好事者上前询问究竟。那船夫隐约闻得只言片语,不解其故,遂问余济生何故。余济生慌恐不语,那船夫料想他有难言之隐,亦不多问。
苏公道:“欲查案,当先自四位郎中着手。四人之中,当先者便是余济生。”东方清琪疑道:“余济生已死,他家人也已逃脱,不知所踪,寻何人查问去?”苏公道:“我欲往福寿门探问个究竟。”四人稍加商议,遂分作两路,苏公、苏仁前往福寿门分坛;严微、东方清琪前往济生堂所在,打探余济生其人其事。
苏仁又道:“那老者言语时,那余济生面无表情,待那张三和屠刀刺来时,余济生竟未有丝毫躲闪之意,屠刀入腹时,他竟未有死命挣扎、高声惨叫,岂非出乎常理?”苏公一愣,嘀咕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东方清琪疑道:“那余济生害人在先,今被擒则死罪难逃,故心如死灰了。”严微似有所悟,道:“苏兄之意,莫非是有人使诈不成?”东方清琪奇道:“你道有人先下迷药,故而那余济生神志不清,只得任人摆布?”苏仁连连点头。苏公疑道:“若是迷药,当将人迷倒,人事不知,如睡着一般。怎的那余济生却作醒状?”严微道:“苏爷有所不知,民间多有奇方,此迷药有多种,将人迷倒不醒,如蒙汗药、迷魂散之类;民间又有引尸散,如若服下,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无有神志,任凭下药者使唤。”苏公惊道:“若那心术不正者得之,怎生得了?”严微叹道:“正如苏爷所虑,那江湖骗子多有使此药者,或骗诱良家妇女,将其奸淫、拐卖;或骗取殷实人家钱财,在你耳边言语两句,你便恭恭敬敬取来银两送至其手,待药性过后,问他所作所为,往往一头迷雾,不知所以。”苏公怒道:“此旁门奸恶之道,甚于偷窃,当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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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小二正眉飞色舞之时,却见得茶楼掌柜怒气冲冲上来,望见小二,厉声呵斥道:“我道你在哪里?却在此聒嘈。小心大爷我割下你那长舌来。”那小二见状,唬得半死,逃一般下楼去了。那厢苏公听得分明,颇有感触,幽然道:“这小二虽是个粗俗之人,但他所言倒有几分道理。”严微笑道:“可惜世人日夜只为那名利奔波。”东方清琪反驳道:“严爷此言错矣。世人为名利奔波者甚少。”严微不觉一愣,笑道:“小姐此言何意?”东方清琪指着前方,道:“且看那江中辛劳的渔人便知。”严微恍然,叹道:“东方小姐言之有理,世人多为生计奔波。”
眼见那船将近河对岸,追兵束手无策之际,却见一人奔将过来,吹起牛角,“呜呜”之声震耳欲聋。那船夫闻得牛角号声,回头望去,大惊失色。那余济生见状,惊恐不已,浑身颤栗。那船夫惊恐道:“余先生究竟甚事?”余济生哭丧着脸,道:“余某亦不知晓。”那船夫为难道:“若放走你等,我便无容身之处了,如此怎生是好?”余济生思忖半晌,叹道:“但求大哥救余某家中老小上岸,余某愿回对岸。”那船夫稍加犹豫,点头道:“便依你言。”船夫将竹篙抵住河岸的一块大石头,渡船缓缓靠了岸。
苏公拈须微笑,一瞥之间,忽见身后侧一人,举止甚是鬼祟,不由疑云顿起,莫非……?苏公心生疑云,寻得时机,回头瞥看时,那厮却已不见了,心中诧异,思忖道:“莫非是我多心不成?”
苏公听得分明,心中疑惑,乡人所言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人,想必与余济生一般,皆是乡间郎中,似在庸医之列,不由问道:“借问这位大哥,方才言及韩城菊、程江平、云气等,不知是些甚人?”那乡人回头来望苏公,笑道:“这位爷面孔陌生,似非本地人氏。”苏公点头。那乡人道:“难怪你不省得。他等与这余济生一般,皆是医死人的郎中。”苏公疑惑,心中暗道:怎的皆是医死人的郎中?天下果真如此多的庸医?苏公不由想起茶楼下书生之言,心中一震,那书生果然话中有话,这安吉县竟难容郎中?其中有甚蹊跷?
析尘妙质本来空,更积微阳一线功。
照夜一灯长耿耿,闭门千息自蒙蒙。
养成丹灶无烟火,点尽人间有晕铜。
寄语山神停伎俩,不闻不见我何穷。
严微不觉一愣,急忙又细细看那字轴,心中奇道:莫非自己走眼不成?细看之下,那字愈看愈丑,简直不堪入目。四人坐定,早有店家端上热茶,正待离去,早被严微一把扯住,店家道:“不知客爷有甚吩咐?”严微道:“店家,你那墙上‘福’字遒劲有力,纵逸豪放,字之体势,一笔而成,笔画折处重顿方勒,锋芒毕露,显得雄峻非凡,深得书法大家王大令之真传,真可谓千古绝妙之作。”那店家闻听,喜得眉飞色舞,竟听不出丝毫讥讽之意,苏公等暗自窃笑。那店家满面堆笑道:“客爷果然有眼力!想必诸位客官是远道而来,你等可知此字系何人手书?”严微摇头晃脑道:“魏晋书法,莫过钟、王,唐之书法大家,无过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陆柬之、李邕、张旭、颜真卿、柳公权、释怀素、钟绍京、孙过庭等,此等人物字帖,若与贵堂所悬字轴相比,可谓班门弄斧、兰亭泼墨、关公爷面前耍大刀、龙王爷跟前卖凉水,不堪一提,不堪一提呀。”
那湖州府地境内有一座名山,唤作莫干山。相传春秋末年,铸剑大师干将、莫邪曾在此铸剑,剑铸成便被吴王所杀,后人以其名取山名。山上有塔,始建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立于山巅塔顶,可远眺茫茫太湖;莫干山荫谷中有一池,池水清澈,飞瀑悬空泻下,景色秀丽。此池便是干将、莫邪磨剑处。后人至此,无不嗟叹凭吊。
严微点头笑道:“不知那智弘和尚有甚神通,竟被民间奉作神明?若言凡人活得两百岁,我却不信,定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苏公思忖道:“世间之事,千奇百态,多有怪事,不可用常理臆度,不由你不信。”东方清琪道:“如此言来,苏爷却是相信那店家之言?”苏公捋须笑道:“若那‘福’字、‘无涯书院’等确系智弘长老所书,我便不信其人其事。”东方清琪不解其故。苏公笑而不答,严微笑道:“观其字便知其人,苏爷是何等人也?休言苏爷,便是我严微也一眼瞧得出好歹来。”众人皆笑。
苏公疑惑间,忽闻东方清琪轻呼一声,众人诧异,却见他手指前方,一齐看去,原来前方是一处学堂,堂门悬有“无涯书院”匾额,取学海无涯之意。那书院匾额四字甚是拙劣,竟也是智弘长老“翰墨”。严微苦笑一声,叹道:“此字既出,羞煞湖州文人墨客了。”苏公淡然一笑,道:“严爷何故叹息?但凡一人,或达官显贵、或名噪一时,阿谀奉承之徒趋之若鹜,仰若晨星,五体投地,打个臭屁当是香囊;他日失势九_九_藏_书_网,树倒猢狲散,个个远而避之,唯恐牵连自身,更甚者落井下石。此即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古往今来,自以为善书者,何其之多,或题名、或作画、或吟诗、或写赋,求者如云,一时可谓洛阳纸贵,求得字画者,又四处炫耀,以为资本。但有失势,一夜之间,所谓诗词书画顿成飞灰,不曾留下丝毫。”
那厢苏公看得真切,甚是震惊。严微、东方清琪感叹不已。唯苏仁一言不发,忽低低冷笑一声。苏公闻听,把眼来望苏仁,似有所思,良久,叹道:“且在镇上寻个落脚之处。”四人过得张公桥,只见道旁闪出一人,眼望苏公四人离去,忽露出一丝笑容,隐含阴险狡诈之情。
苏公不觉一惊,疑道:“大唐广明年间?如此算来,他岂非有二百岁了!”店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苏仁、严微、东方清琪闻听,惊讶万分,道:“世间竟有这等高寿之人?”店家道:“诸位客官之言又错了。智弘长老非是高寿之人,乃是在世活佛。”苏公面有敬慕之情,道:“依得店家之言,我等若不去云亘寺拜见智弘大师,恐悔恨余生了。”店家连连点头,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今智弘长老自立正宗,唤作福寿门,开坛讲法,普渡众生,但有慧根者,悟得福寿之真谛,便可超出五行三界,得道成仙。”苏公奇道:“你道福寿门是那智弘长老所创?怎的见得镇上多有福寿门中人?”那店家道:“长老普渡众生,但有心诚者,无论僧俗,皆可入门。故而各地多有分坛。我张公镇坛主便是无尘大师,这无尘大师得到了长老的衣钵真传,颇有些佛法。”严微淡然一笑,道:“若果能得道成仙,我愿一试。”店家道:“诸位客官来的恰是时机,后天便是智弘长老开演无量寿法之日,客官可往听讲,或有机缘。”苏公笑道:“如此甚好。”
正言语间,却见一人跑将进来,嚷嚷道:“张三和杀人了,张三和杀了余济生。”店家急忙上前询问,那厮便滔滔不绝说将起来,难免添枝加叶,乱编胡诌些言语,又道镇中长者已令人将张三和捆绑起来,押送安吉县衙,听候处置;又道镇中长者商议,欲往县城上书县令大人,恳请宽恕张三和。如此等等。说话间,围有七八人,你一言我一语皆痛骂余济生,又不免怜惜张三和,说得兴起,纷纷为张三和不平,竟一股脑全出了客栈,追随长者前往县衙声援。偌大一家客栈,只余下店家、小二与苏公四人。
正当乡人议论纷纷时,忽见人群之中闪出一人,那厮身法甚快,直奔余济生而去,待到众人看清来人面目,那厮早将一柄杀猪钢刀刺入余济生腹中!原来行凶者正是屠夫张三和。那老者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拦阻,但闻余济生痛苦的低呼一声,张三和将钢刀抽出,却见鲜血自余济生腹部涌出,顷刻间血流满地。余济生瘫倒在地,众人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唯恐血溅上身。那老者见张三和抽出钢刀,唬了一跳,后退三步,颤栗道:“三和,且放下刀来。”那张三和却不理会老者,又搠了余济生四五刀,确信他已气绝身亡,方才抛下钢刀,放声大哭,哀天叫地。老者见状,令三四名青壮汉子将他先行扶回家去,又令人处置余济生尸首。
那马车夫与中年男子下得船来,高声呼喊:“船家何在?船家何在?”那船夫回过身来,大声回应道:“且稍等片刻,待某家先喝壶热茶则个。但有十七八人,某家便开船。”那中年男子见船夫答话,流水奔将过来,道:“这位船兄,我有紧要之事,但求船兄相助,快些渡过河去,我自加倍付与船钱。”言罢,那中年男子自怀中摸出些一二百文钱来,递给了船夫。
苏公四人问明方向,沿道前行四五里,却见前方一个古朴村镇,近得镇头,却见一条小河自镇中而过,蜿蜒回转,成“几”形往东而去。镇头河上一座两孔石拱桥,桥身长约十七八丈,宽约三丈,长条麻石垒砌而成,桥头立有一块石碑,高约丈余,碑身刻有“张公桥”三字,碑后刻有捐钱修桥人名姓百余人。原来,此处本无桥,往来乡人皆是坐船渡河,那摆渡的船家姓张,名芝,因在族辈中排行十三,故而又唤做张十三,这张十三每日早起晚归,不论酷暑严寒、刮风下雨,天天摆渡。但凡有老弱病残孕妇等,上船上岸,小心搀扶,且不取分文,故而四里八乡皆敬重他,唤他做十三公。张十三摆渡四十余春秋,待到六十大寿那日早上,渡船至河中,不想突起一阵大风,张十三一时把握不稳,满船乡人皆翻落河中,此刻正是深秋时刻,河水甚寒,众人皆奋力挣扎,张十三同善水者将落水者救上岸来,急急清点人数,似少了一人,张十三复又游至河中及下游寻人,哪里见着有人?有人细心清点,方知并未少人,众人急忙呼他上岸,不想张十三终在冷水中时辰过长,因年老力乏、手脚麻痹,竟溺水身亡。待将他的尸首打捞上来,众人皆悲伤不已。传言张十三出殡之日,送葬乡人竟达上千之众,一时震动安吉。后来四方乡绅百姓为了纪念张十三公,有钱捐钱,有人出人,修造了一座石桥,请得善书者书“张公桥”三字,又请巧匠刻碑,扬名后世。此便是张公桥的来历,久而久之,百姓唤此庄镇作张公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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