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黄州迷案
第三章 府衙疑云
目录
第一卷 致命毒蛊
第二卷 黄州迷案
第二卷 黄州迷案
第三章 府衙疑云
第三卷 鬼魅传说
第四卷 灵草记
第四卷 灵草记
第五卷 神兽传奇
第五卷 神兽传奇
第六卷 血字鬼咒
第七卷 烟月诗社谋杀案
第八卷 梅花血玉
第九卷 三断白骨案
第九卷 三断白骨案
第九卷 三断白骨案
第十卷 胭脂笺
第十卷 胭脂笺
第十一卷 梅花仙子
第十一卷 梅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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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仁环顾四下,青山绿水,农田间农夫高歌耕作,不由长叹一声,道:“自来黄州,吃住不定,半饥半寒,烧山除草,翻恳种苗,施肥浇水,丰收痛饮,凡此等等,乃是老爷数十年来最惬意之时,无案牍之劳累,无朝廷之纷争。悠然自得,其乐融融。老爷又何必再去理会官场那些阴谋勾当?”
幽长僻静的巷道,摇晃着闪出微弱光亮,一个打更人歪歪斜斜提着灯笼,过了黄州府衙后门。茫茫夜色下,一条身影闪至墙下,但闻得“啪”的一声,那人的飞爪揪住墙头瓦檐,用力试扯几下,甚是牢靠,遂抓住绳索,攀爬上了墙头,而后揪住一棵树枝,上了树身,又顺着树干滑下,隐身草从中。
约莫一个时辰,马踏月回城,直奔黄州府衙,又将王洞季等一干人等拘来。徐君猷出堂相迎,马踏月只道河埠盐仓已封存,并有军兵把守,待徐大人前去点验。徐君猷谢过马踏月,遂与蔡真卿商议,即刻召集黄州府官吏,并告示黄州百姓。
苏公又问及孔佑,那老农只是冷笑一声,不言其他,苏公又问道:“闻他二人相交甚好,可是如此?”那老农嘀咕道:“何止相交,他二人本……就是一丘之貉。”苏公又与老农唠叨一阵,而后谢过老农,往寻孔佑,入得庄内,问得祠堂所在,不多时便寻得孔佑家宅,那房屋新建未久,颇为气派,院墙高筑,院门前兀自蹲着两只小石狮,苏仁笑道:“好一个书院膳食采买的差事!”苏公叹息道:“不过是自众学子口边夺食罢了。”苏仁愤愤道:“难怪那老农只是冷笑,分明是唾弃这厮。”苏公淡然一笑,道:“此正所谓无声胜有声。”
夜深人静,偶尔闻得几声犬吠,月亮藏入乌云后,大地隐在黑暗中。
来者非是他人,正是苏仁。苏公得徐君猷暗示,遂思忖救人计策,但此时此地,非比在湖州之时,除却苏仁,便无其他可靠得力之人了,苏公不由思索起严微、东方清琪、单破虏、李龙、赵虎等人。苏公遂凭脑中印象画了一张府衙草图,与苏仁细细商议,府衙后花园多树多竹,又有石山、花圃,曲径通幽,便是白天,亦少有人至,便于进退。且徐君猷卧室有一窗临后花园,可自此窗入室。
苏公幽然问道:“徐大人有何见解?”徐君猷思忖半晌,道:“凶手为何谋害李廉正?是杀人灭口,还是另有隐情?若是前者,恐怕……”苏公道:“徐大人以为,幕后主使非是李廉正,其后更有他人?”徐君猷点头。苏公手拈胡须,道:“依据死者双瞳、身之柔硬,推断死亡时辰,确就在徐大人行动之前不久。”徐君猷道:“必是这厮知晓我已脱险,故急急杀人灭口。却不知马将军、蔡大人那方情形如何?或可寻出些线索来。”苏公思忖道:“此事无有头绪,不可妄言。大人只道他畏罪自杀便是。”徐君猷然之,遂出了逍遥居,与苏公急赶往黄州府衙。
苏仁恍然大悟,思忖道:“我明白矣。想必那孔六发现儿子被拐,急忙追踪,寻得贼人踪迹,不想反被贼人所害。”苏公点头道:“或是如此。”苏仁转念一想,道:“那他与孔佑又在商议甚事?又怎的眉开眼笑?”苏公一愣,迟疑道:“他二人或是在商议他事,儿子被拐乃属意外,二者并不相干。”苏仁忽转身跑开,又去询问那卖香烛的老婆婆,不多时,回来相告:“老爷所言果真不假,闻那老婆婆言,城中已有四五名孩童失踪,且皆是男孩,年龄在两至五岁间不等。”
那徐君猷叹息道:“徐某谢过苏兄好意。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徐某知矣。苏兄亦要保重身体,凡事不可强为。”苏公闻听此言,心中冷笑不已:这凡事不可强为,分明就是威胁之词!那徐君猷又叹道:“苏兄来我黄州,徐某多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今苏兄种菜植麻,远离尘埃,悠然自得,何其逍遥。人生如此,复夫何求!”苏公假意点头,心中暗道:这远离尘埃悠然自得,分明是叫我不要插手过问,招惹祸事。
到得府衙门前,但见门前军兵把守,甚是森严。入了大门,见得颜未等值日衙役公差卸了腰刀,蹲在大堂廊前,甚是茫然;又一侧是徐府家眷家人,四周皆是军兵持刀枪看守。颜未见徐君猷进来,如见救星,高呼道:“大人!大人!”徐君猷近得前去,歉意道:“暂且委屈诸位了。”廊下蔡真卿急忙下了台阶,迎上前来,道:“真卿等候大人多时矣。府中男女悉数在此,不曾走脱一人。”徐君谢过蔡真卿,遂目寻刘水姐弟。
主仆二人一路言语,到得孔家庄,路经临江书院,却见自书院大门出来两人,当先一人满面笑容,手中拿着一个卷轴,后面一个少年学子,约莫十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苏公看得清楚,当先之人正是齐礼信,那厢齐礼信亦望见苏公,快步上前,躬身施礼。苏公急忙还礼。齐礼信问道:“大人欲何往?”苏公道:“闻得孔家庄孔六无端遇害,前往查看一番。”齐礼信闻听,惊诧不已,道:“孔六遇害?今早闻得他父子二人无端失踪,齐某还唤得四五十个学子与孔氏族人一并寻找,怎的竟遇害了?究竟怎生回事?”苏公摇摇头,道:“苏某亦是闻得府衙捕头言及,其中详情不得而知。”齐礼信叹息不已。
苏公不由一愣,先前听他言“发财”,只当这妇人因钱财迷了心窍,成了疯癫,口中只嘀咕“发财”,今怎言“我的发财”?端的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苏公又叹息一声,抬头之时,无意间顺这着疯女人手所指方向望去,不由浑身一震,前方是一家店铺,那招牌上赫然写着“无极肆”!
苏公道:“他道出韩愈《师说》一段: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於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中有求,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我未留意,在场之人益发不甚清楚,原来他篡改了其中一句。原文应是: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於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苏仁细细琢磨,诧异道:“他改‘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为‘授中有求’?”
苏仁假意叹息道:“我等也不知晓,府衙公差正竭力缉拿凶手。我想孔六与孔佑兄素来要好,那公差定会前来盘问,故特来相报。”那妇人忙道:“我家大郎在书院帮闲,昨夜亦不曾回来。”苏仁故作诧异道:“我等刚自书院来,书院齐礼信先生道孔佑兄昨夜已回家,至今未到书院。”那妇人一愣,怒骂道:“昨夜几时见得这死鬼回来?不定又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了魂。若教老娘捉得,非剥了他的皮不可。”言罢,冲将出来,反手关了门,气乎乎引苏公、苏仁去九九藏书网寻孔佑。
苏仁遂上前扣那门环,忽闻得门后一阵犬吠,好生凶恶。苏公又笑道:“此正所谓有其犬必有其主。”苏仁又猛扣一阵,不多时,闻得门后一个妇人恶狠狠道:“哪个莽撞鬼呀?休要再敲了!小心敲坏我家门环!”而后那门开得一条缝,露出半张妇人脸来,那妇人打量苏仁,恶道:“你这厮敲我家门做甚?”苏仁笑道:“此可是孔佑兄家?”那妇人闻听,又将门开启少许,那恶狗从其脚边伸出狗头来,龇牙咧嘴,猛吠几声,那妇人一脚将狗踢开,问道:“你是甚人?”苏仁道:“我是城里无极肆的账房,寻孔佑兄有些闲事。”那妇人闻听,满脸疑惑,道:“我家大郎不在,你去寻孔六便是。”苏仁道:“嫂嫂莫非不知,那孔六昨夜被人杀死了。”那妇人闻听,甚是惊诧,道:“什么?孔六被人杀死了?怎生回事?”
苏公坐下,问道:“不知徐兄得何急症?”徐君猷喘着粗气,道:“我亦不知。昨夜饭后,忽觉胸心绞痛,而后大汗淋漓,全身乏力。”苏公关切问道:“可曾请郎中来看。”徐君猷点点头。一侧刘水叹息一声,低声道:“郎中已经看过,并开了药方,方才刚服过药。”苏公点头道:“却不知徐大人所患甚病?”徐君猷叹道:“郎中道是风寒所致,我却疑心是绝症。”苏公一惊,问道:“绝症?”遂把眼望刘水,问道:“可是如此?”那刘水满脸伤悲之情。
苏公思量,要破此案,还须官府相助,但知府大人徐君猷是友是敌,尚难知晓。苏公思索间,不由低低叹息一声,心中暗道:“苏某与徐大受相处一年余,道他冰壸秋月、孚尹明达,是个正人君子,不想竟这般神机鬼械。”
苏公呆呆望着那无极肆,半晌不曾言语,那疯女人嬉嬉闹闹去了。苏仁望着那店铺,低声道:“此便是孔六帮闲之处!”苏公点点头,思忖道:“你道这妇人是真疯还是假疯?”苏仁环视四周,欲找寻那疯妇人身影,却未见得,皱眉思忖道:“观其外形、看其眼神、听其言语,当是真疯。”苏公拈须思忖,道:“却不知他言‘发财’究竟是何意思?”苏仁笑道:“便是想钱想疯了。”苏公摇摇头,叹道:“绝非如此。”苏仁一愣,道:“且四下询问,或可知其缘由。”苏公点点头,又把眼望那无极肆,心中暗道:这疯妇人莫非在暗示甚么?难道他与这无极肆有甚瓜葛?
是夜,苏公吩咐苏仁、苏迈小心谨慎,以防歹人来袭。苏仁精神抖擞,早将自己得意兵刃分水娥眉刺取将出来,细细摩擦一遍,又准备些暗器。待到夜间,苏仁隐身高处,暗中察看四方动静,守候了一夜,未见丝毫动静。苏仁心中不免失望,好生等他竟又不来,莫非是多疑不成?那伙杀手气势汹汹,出手狠毒,分明是要将老爷置于死地,欲杀人灭口,若延误时机,阴谋便已散布,再行杀人灭口已无益了。但为何夜间未曾到来?莫非他等非是冲老爷而来,而是匆忙之中误认做他人了?
又闻刘水叹息道:“姐夫,今之势,如同水火,我若如此回禀李大人,他必对你下毒手。且不如先在此契约上签下名字,将此事敷衍过去,而后再商对策。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苏仁闻听,心中诧异:不知这厮要徐大人签甚契约?
徐君猷苦笑一声,道:“苏兄乃当世名士,屈尊来我黄州,他日定然回擢。黄州民贫地瘠,百姓无有所求,唯望子孙读书出头。唐韩退之先生曾言: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於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中有求,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往后,还望苏兄多提携我黄州学子。”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今亦是黄州人也。”徐君猷点点头,似甚疲惫,轻叹一声,闭合双眼,不再言语。
苏公淡然一笑,道:“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徐大人矛盾之言,便是令我疑心。而后他便言出韩愈《师说》语句来,因我心中先有成见,故未加留意,适才猛然醒悟。”苏仁奇道:“甚么语句?醒悟甚么?”
苏公脸色严峻,道:“孩童,乃父母之血肉,此等拐子没有人性,没有天良,只为贪图那区区铜钱银两,不惜手段,害得他人父子分离、母亲疯癫,甚至家破人亡,遗恨终身!此等人,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足解恨。我苏轼既知此事,断然不可袖手旁观,定要破获此案,生擒他等。”苏仁亦咬牙道:“我恨不能亲手血刃这伙贼人。”主仆二人好一番恼怒生气。
苏公叹息不已,问道:“那儿子几岁?”苏仁道:“遮莫四岁,长得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苏公闻听此言,不觉一愣,喃喃道:“甚是可爱?”苏仁诧异不解,正待询问,苏公忽用手一拍额头,醒悟道:“我明白矣。”苏仁急忙问道:“老爷明白甚么?”苏公道:“那孔六的儿子孔悯心亦只四五岁模样,长得甚是可爱,不也无端失踪了?”苏仁一愣,疑惑道:“他二者有何干系?”苏公望着苏仁,埋怨道:“你好生糊涂,这黄州城中必有一伙拐骗幼童的贼人。”
徐君猷看那名单,主谋乃是李廉正、王洞季,此外还城中数名私盐商贾,徐府涉案人中除刘氏姐弟外,还有四名家人。苏公侧首看去,扫视一遍,名目中未见有无极肆一家。徐君猷唤颜未过来,令其依照名单缉拿众犯,暂且收监。颜未领命,招唤众公差,先将刘水等人拿下,而后出府缉拿其余人等。
徐君猷又令颜未见刘水拖上大堂,那刘水跪倒在地,俯首招供。徐君猷令其画押,而后又一一审问,其中有王洞季盐库账房先生并那追杀苏公的凶手等,皆供认不讳。徐君猷又令拖上王洞季,冷笑道:“王掌柜可有话说?”那王洞季痛得咬牙,道:“小人之生死,捏在大人手中,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小人无话可说。”徐君猷闻听,勃然大怒,又令衙役拖下打了二十杖,而后押入死牢。
苏公转念一想:若果真如苏仁所言,以此拒见,又怎生入府?正思索间,那门吏流水跑来,道:“我家老爷请苏大人后堂相见。”苏公点头,暗道:他若拒绝见我,心中必定有鬼!此番见我,似合乎情理,反难以揣摩其心思。
苏公谢过齐礼信,问他何往,齐礼信言到往城中一遭,二人道别。苏公遂入得临江书院,往寻孔佑,书院中有先生识得苏公,遂引苏公往灶房。问得厨师,皆不知孔佑何在,又问了数人,皆言其自昨夜回家便不曾来。苏公谢过先生,出了书院,到得孔家庄。见道旁有一老农,正清理水沟淤泥,苏公上前施礼询问,那老农遂指点孔六、孔佑房宅,那孔六家便在庄头,一眼便可望见;孔佑家在庄内,便是在祠九_九_藏_书_网堂左侧。苏公谢过老农,那老农问道:“此刻孔六家中无人,闻听孔六遇害,方才见得孔六兄弟家人往城里认领尸首去了。”
苏仁早摸出一柄短刀在手,隔着窗格细听,但闻屋内有人言道:“姐夫,纵使我等有百般不是,你又何必与自身过意不去,且先吃些则个,千万不可饿坏了身子。”苏仁听得明白,正是那刘水。苏仁又听,却不曾听得徐君猷言语,又闻得刘水叹息道:“姐夫,你怎生如此固执?今大宋天下官吏,自东京到各路州县,皆是鹯视狼顾、贪财纳贿之辈。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看那苏轼,清正廉洁,又落得个怎生下场?饥寒交迫!沿街拾粪!即便如此,朝廷念念不舍、每饭不忘,暗中遣人监视其举动言行。姐夫不信我言,屡屡与他来往,恐有一日亦要落得他一般下场。”苏仁闻听,惊诧不已。
三人坐定,徐君猷遂将事情前后一一道来,那厢马踏月气得咬牙切齿,站将起来,道:“踏月即刻召集兵马,定要生擒那李廉正、王洞季一伙狗贼。”徐君猷急忙道:“此案干系重大,非同小可,且徐某并家眷亦牵连其中,若冒然行事,恐招惹闲言。我之意,将军一面请来蔡真卿蔡大人,此事由蔡大人出面;同时调集人马,准备缉拿贼人。”马踏月不多言,遂令家人唤来心腹张林、李青,又取出贴身令箭,交与他二人,令张林速请蔡真卿蔡大人前来,令李青召集城中兵马,把守各处,未得徐大人令不得擅开城门。
苏公随门吏入了府衙,依廊而行,至后堂,堂门前有家人来迎,引苏公入厅堂,道:“老爷身体不适,请苏大人里屋叙话。”苏公点点头,环视四下,觉得侧厢房隐约有声响,似是隐藏着人,心中暗道:徐君猷果然早有准备!那家人引苏公绕过屏风,入得书房,而后掀帘入得内室,苏仁留在门外。苏公来府衙多次,但从未入过内室,此番得以入室,却见室内颇为简陋,一张床,临窗一张案桌,上有笔筒、镇纸并卷册;室中有一张小方桌并四把竹椅,上有茶壶并茶碗;临左墙是一个双门雕花木柜。
寻了约莫一个时辰,未见孔佑,那婆娘猜测孔佑定是进城逍遥去了,嚷嚷着往府城方向去了。苏公、苏仁无奈,只得先回东坡雪堂。
二人言语间到得逍遥居,苏公问道:“仵作可曾勘验尸首?”徐君猷摇头道:“且先请苏兄勘验。”苏公笑道:“苏某亦不过常见仵作检验尸首,知晓些皮毛而已,若令我替代仵作,恐误大事。”徐君猷道:“此事不宜声张。苏兄且先勘验,而后自会唤仵作前来。”苏公入得内室,环视室内,近得床前,俯身察看李廉正尸首,先察看头部,又捏开其嘴口,察看舌齿,而后又察看双手十指。苏公看罢李廉正尸首,又细细察看那女子尸首。
徐君猷亲引黄州官吏前往河埠盐库,经核查,王洞季共盐库二十间,库中共有私盐二千一百二十五石!其中劣质苦盐约莫六成,盐中杂物颇多,更甚者王洞季手下竟在盐中便溺拉屎,而后混入官盐。此外,库后房中竟存有甚多官袋。众官吏唬得惊诧不已。蔡真卿叹道:“他等以私盐伪做官盐,假李廉正之权,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官盐,而后卖与黄州百姓,城中酒店饭庄多用此盐。”
且说徐君猷引一路人马直奔李府,苏仁同往。到得李府,徐君猷令军兵翻墙而入,开启大门,率众冲进府内。此时刻,天尚未亮,有两名早起的家仆正打扫庭院,见军兵杀进,唬得半死。徐君猷询问李廉正居室何处,其中一名家仆哆哆嗦嗦,只道是北厢房逍遥居。徐君猷遂令其引路,那家仆跌跌撞撞引众来到北厢房。徐君猷借着晨光,隐约见得“逍遥居”匾额,料想便是此处,遂令军兵破门而入。
苏公见状,急忙起身,道:“大人且好生歇息,苏某告退。”徐君猷亦不答话,那厢刘水引苏公出了内室,经厅堂,依曲廊至府门。出门之际,苏公忽问道:“不知府上请的哪位名医?”那刘水一愣,淡然道:“苏大人好自为之。”遂令门吏合上府门。苏仁恨恨骂道:“狗仗人势。”苏公淡然一笑,亦不言语,往东城门而去。不时,却见自黄州府衙出来两人,远远尾随苏公主仆。出了东城门,那二人方才折回。
黄州府衙后院甚是寂静,曲廊后隐约见得高挑屋檐,那人穿过一片竹林,绕过一座石山,猫身前行,绕至后院花草丛中,环视四下,那后堂内竟还亮着灯,那光亮透过纸窗,甚是昏暗。那人嗫手嗫足至窗格下,贴耳细听,屋内之人尚未入睡,兀自在言语甚么。
蔡真卿急忙取过契约,看罢,不由勃然大怒,道:“官商勾结,贩卖私盐,坏我盐法,挟持知府,兀自猖狂!此贼不除,我等有何面目见黄州父老?”马踏月霍然起身,抓过钢鞭,道:“末将愿听二位大人调遣,缉拿贼人。”徐君猷望着蔡真卿,蔡真卿迟疑道:“只是徐大人家眷……”徐君猷恨恨道:“他等为了私利,欲害我性命,哪里是甚么家眷!”蔡真卿赞叹道:“有徐大人此言,无虑也。”三人遂商议擒贼事宜:兵分三路,其一,徐大人亲引一路围住李府,擒拿李廉正;其二,蔡大人引一路围住府衙,擒拿刘水姐弟并帮凶;其三,马将军引一路,又分两支,出城缉拿王洞季,查封河埠盐库。商议罢,马踏月遂令部下召集人马,分兵行动。
苏公问道:“齐先生识得这孔六?”齐礼信点头道:“怎生不识?他常来我书院。”苏公不解,道:“他常来书院做甚?”齐礼信道:“这孔六在城中无极肆帮闲,与我书院常有往来。”苏公不解。齐礼信解释道:“那无极肆乃是一家盐肆,我书院上下所食之盐便是来自这盐肆,孔六又是孔家庄人,往日便是他送盐来。”苏公点头道:“原来如此。”齐礼信又道:“我书院中掌管膳食采买的孔佑与孔六乃是族中同辈,二人交情甚密。他二人年纪相仿,长得还有几份相似。”
徐君猷看得明白,冷笑一声,道:“王掌柜莫非是在寻李廉正李大人否?”王洞季一惊,急忙低下头来。徐君猷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王洞季!你可知罪?”王洞季负隅顽抗,任凭徐君猷如何盘问,始终不肯认罪。徐君猷恼怒,遂掷下一签,令左右拖下,重责三十杖。那王洞季乃是富贵娇体,怎生受过如此刑,直打得龇牙咧嘴、哭爹叫娘。徐君猷冷笑道:“且拖至一旁,观本府审案,看他人如何招供。”
众官吏闻听,不由思索起那饭桌之上美味佳肴,顿时阵阵作呕。其中黄州府团练使韦公平韦大人叹道:“官商勾结,如此胆大妄为,非我等可以想象,寻常百姓又如何言语?”那厢徐君猷闻听,叹九九藏书网道:“百姓无有言语了。”韦公平不解其意。徐君猷叹道:“哀莫大于心死。徐某身为黄州知府,竟从未闻得百姓首告,可见百姓早已不信徐某。汝等官吏竟亦不知情,乃失职也。”众官吏皆默然无语。
苏公在东坡雪堂苦候一夜,心中焦急,直等到东方发白,仍然不见苏仁身影,唤过苏迈,父子往黄州城赶去。行至半途,见得苏仁奔来,苏公急忙迎将上去,见苏仁面带喜色,料想大功告成。苏仁遂将救人、擒贼之事相告,直听得苏公心花怒放,又言到李廉正已死,徐大人有请老爷前去。苏公连连点头。主仆三人赶到城中李府,徐君猷闻听苏公到来,流水奔将出来,拉住苏公双手,几将哽咽,道:“若非苏兄相救,我命休矣。”苏公笑道:“徐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徐君猷叹道:“那日,我等窥破他等勾当,徐某甚是恼怒,他等耳语相告:徐某家眷亦在其中,徐某自身亦难脱干系。徐某惊诧,只得权且忍下性子,欲探查他个究竟,不想竟被他等囚禁。闻苏仁爷言,那日你二人亦被追杀,幸得脱身,好生凶险。”苏公淡然一笑。
苏公点点头,道:“某便是奉知府徐大人之命前来查探此事的,那孔六死得凄惨,被人剁去头颅,死无全身,至今未能寻得头颅。”那老农闻听,惊叹道:“好歹毒的凶犯!这孔六平日里也凶横得很,此番竟是遇着了恶人。”苏公心中一动,道:“却不知这孔六怎生凶横?”那老农叹息一声道:“说来老汉亦是他的叔辈,本不想言他不是,但这厮在庄中却是出名的泼皮,偷鸡摸狗,翻墙打洞,全然不顾宗族乡邻情分。即便是人赃俱获之时,这厮或蛮横无理,或是装疯卖傻,令你无可奈何。庄中人见得他,往往绕道而行。后娶了妻室,生了个儿子,方才有所收敛,不再在庄中闹事,往城里闹去了。”
苏公叹息道:“《诗·大雅·烝民》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古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只是……”苏仁见苏公吱唔不言,追问道:“只是甚么?”苏公脸色忽变,呆若木雕。苏仁环视四下,道上偶尔三五行人,并无异样,忙低声呼唤道:“老爷,老爷。”苏公猛然惊醒,回过神来,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苏仁诧异不解,问道:“老爷甚么错了?”苏公道:“我误解徐大人了。”苏仁一愣,疑惑道:“误解徐大人?”
又行了一里来地,苏仁依然愤愤不平,苏公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番,苏仁诧异,问道:“老爷看甚么?”苏公淡然笑道:“徐君猷差了两条尾巴跟随我等,想必此刻已回去禀报去了。”苏仁一惊,惋惜道:“跟随我等?我好生大意,竟没有发觉。适才那徐君猷侧房中分明埋伏了刀斧手,令我好生紧张。”苏公淡然一笑,道:“徐君猷倒也还算客气,未曾对你我下毒手。但他话外之意分明是警告于我,休要招惹是非,让我远离尘埃,悠然自得。”苏仁思忖道:“他乃堂堂知府大人,便有阴谋,老爷又怎生奈何?”苏公幽然叹息道:“我本贬谪罪人,寄人篱下,确是无可奈何。”
徐君猷引苏仁走街穿巷,在南城一深巷内寻得马府,苏仁急急扣门,唤醒马府家人,那家人提着灯笼,颇有些愠怒,但闻听是知府大人要见马将军,遂引徐君猷入得院来,又去唤马踏月。那马踏月睡得真香,闻得家人呼唤,甚是恼怒,早自床头抽出一条钢鞭,冲将出来。那家人唬得半死,回身叫道:“徐大人救我。”那马踏月闻听是徐君猷,急忙抛了钢鞭,问道:“徐大人在哪里?”徐君猷急忙自廊下闪出,马踏月辨出徐君猷,急忙上前施礼,问道:“大人何故深夜造访?”又望见苏仁,奇道:“此是何人?”徐君猷低声道:“且屋内言语。”马踏月点头,忙令家丁掌灯,又入内室穿了衣袍,复又出来。
苏仁、李绪见苏公只顾低头行路,口中念念有词,料想他在思忖,不敢打搅。一路无话,入了城门,李绪父子奔菜市去了。苏仁随苏公走街穿巷,行至一巷口,忽自墙角冲出一人,一把拉住苏公,嘻嘻一笑,口中道:“发财呀发财。”苏公唬得一惊,把眼望去,分明就是前日见得的那疯女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两眼放光。苏仁上前厉声叱责,苏公摆摆手,那疯女人指着前方,忽哭道:“发财,发财。”苏公将那疯女人手掰开,叹息一声,不想那疯女人反又抓住苏公衣袖,不肯撒手,又笑又哭道:“发财,我的发财。”
徐君猷遂令众人退下,留下苏仁。苏仁探头望去,床上一男一女,女内男外,一丝不挂,那女子约莫二十上下,颇为妖媚,可惜早已玉陨香消。那男子四十开外,留着胡须,脸色苍白。徐君猷上前细看那男子,叹道:“确是李廉正。”苏仁提着灯笼,近得床前,察看李廉正尸身,又察看了那女子尸首,道:“未见致命伤迹。”徐君猷环视四下,喃喃道:“世间竟有这等巧事?我来擒他,他竟死了?”苏仁退后几步,低声道:“莫非大人疑心……”徐君猷思忖道:“我等行径隐秘而神速,绝无走漏风声之可能,或是巧合而已?”徐君猷不及思索,遂与苏仁退出逍遥居,令两名军兵把守逍遥居,其余军兵封锁李府,将李府上下一干人等拘至院中。徐君猷见天色渐亮,又令苏仁速速出城,接引苏公前来。
苏仁又等候些时辰,见那家丁哈欠连天,倒身伏在桌上,不多时竟扯起鼾声。苏仁见时机到来,用指甲在窗格上弄出轻微响声,那徐君猷闻得,转头来看。苏仁伸进一根手指,勾开了窗栓,悄然打开窗扇,徐君猷见状,大喜,遂探身取过床榻上的鞋子,在被褥中穿了鞋子,而后蹑手蹑足下得床来,顺手拿过那桌上契约,小心翼翼爬上案桌,翻出窗台。苏仁接住徐君猷身子,抱将下来,而后取过案桌上几份卷册,遮住桌面两只鞋印,又轻轻合上窗扇,并小心将那窗栓复又回位。
苏公道:“此四字分明是一条谜语,授中有求,即将‘求’字插入‘授’字中间,便成了两个字:捄受!”苏仁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掌上比划着,奇道:“救受?此又是何意?”
一名彪悍军兵冲将上去,奋力飞起一脚,不想那门并未上闩,那军兵踉跄一下,险些扑倒,幸得身快,方才稳住。几名军兵冲入室内,不多时,那彪悍军兵匆匆出来禀报:“大人,未有活口,只床上两具尸首。”徐君猷闻听,惊诧不已,急迈步入得逍遥居。苏仁紧跟其后。过了厅堂,掀帘入得内室,早有军兵打着灯笼立在床边,那床上赫然躺着两人,被褥早被军兵掀翻在地。那彪悍军兵道:“适才小的冲将进来,直扑床第,见床上睡着人,一把掀去被褥,喝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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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想他二人竟纹丝不动,小的诧异,又用刀背拍了数下,无有动静,方才上前试探,却原来早已死去。”
只闻得徐君猷冷笑一声,道:“便是如苏轼一般下场,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怎似你等鬼头鬼脑,躲躲藏藏,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苏仁听得,暗暗敬佩。又闻那刘水哈哈笑道:“姐夫所言恁的可笑。今天下官吏皆如此,何来鬼头鬼脑,躲躲藏藏?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权位在此,为何不谋?便是那市井百姓,愤愤然口中唾骂不止,心中却羡慕不已,心痒痒只恨无此良机。”
苏仁等候片刻,料想刘水已经离去,又侧耳细听,屋内甚是安静,方才沾了口水,估摸着窗栓方位,小心湿破窗纸,凑眼看去,烛光下见得:徐君猷躺在床上,正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蚊帐顶。桌上有四碗未动筷的饭菜,筷箸边有一张纸并墨笔砚台;桌旁坐着一汉子,家丁模样,手中兀自拿着一柄钢刀!苏仁心中暗道:其余几人应在门外书房或厅堂内。
又闻徐君猷冷笑道:“你可告诉那李廉正,道不同,不相为谋。”苏仁听得清楚,暗道:幕后主使果然是李廉正那厮!
那徐君猷冷笑道:“便是死,亦要干干净净。签下此约,便是毁我一世清白。你休要再言,如实回禀你的李大人便是了。”那刘水忽哭泣道:“姐夫,你纵使不为自己,亦要为我那姐姐思想……”
苏公回头望着黄州城,眯起双眼,道:“徐君猷,名大受,此‘受’便是指他,他分明暗示要我救他!”苏仁惊诧不已,道:“莫非他被左右监控了?”苏公点点头,道:“徐君猷唯一心腹徐溜不见了,换成了妾弟刘水,此外还有其余帮凶,譬如那侧房中的刀斧手。他等挟持徐君猷,令其装病劝退我,言辞隐晦,暗示我罢手,休要多管闲事。如此,又令我误以为徐君猷与他等同谋。”苏仁恍然大悟,叹道:“若换了旁人,断然难以悟出其中玄机,徐大人此番用心,定然是等着老爷来。”
苏公淡然道:“大人昨日甚好,怎的今日便是绝症?定是庸医误诊。苏某亦通晓些医道,愿为大人把脉诊断一番。”遂伸手去抓床边徐君猷左手,徐君猷一愣,那厢刘夫人早上得前来,将徐君猷左手塞入被褥中,口中道:“我等乃是请得黄州名医,断然不会误诊。”苏公点头叹息,心中暗道:这徐君猷分明在装病,若让我诊脉,必定破了他的谎言。
苏仁寻得街旁一摆香烛摊的老婆婆,唱声喏,询问那疯妇人情形。不多时,苏仁来报苏公,只道那妇人唤作艾氏,为人本贤惠善良,家在城中慈善巷,不想两个月前走失了儿子,思念过度,一夜间便疯了,四处游走,口中念叨儿子名字,非是“发财”,而是“花才”。恁的可怜!
苏公又望了望那无极肆,遂与苏仁往府衙而去。不多时,主仆到得黄州府衙,苏公上前见门吏,先施一礼,问道:“徐大人可在府上?”那门吏识得苏公,忙回礼道:“原来是苏大人,我家大人昨夜发病,现正在后堂歇息。苏大人且稍候,容小的前去通禀。”苏公客气道:“有劳了。”那门吏转身去了。苏仁低声道:“他怎的无端生起病来?或是搪塞之词,以此拒见老爷。”苏公拈须思忖,心中暗道:如此看来,徐君猷果真难脱干系,昨日杀我灭口不成,必然又生奸计,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行至途中,竟又逢得李绪父子,二人各挑着一担青菜,一前一后,见着苏公,李绪打声招呼,问苏大人怎的这身装束,为何不曾挑桶进城。苏公笑道,今日有事进城。四人一路同行,过桥之时,那李绪似想起甚事,问道:“大人可曾记得前日在此过桥时遇着的那厮?”苏公一愣,道:“便是那挑着青菜的男子?”李绪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那厮果真是孔家庄人,不过昨日被人砍了头颅。”苏公一惊,道:“莫非那厮便是孔六?”李三德跟在后面,插话道:“三德已然打听清楚,确是唤作孔六!大人见他行迹蹊跷,鬼鬼祟祟,不想果真死了,不定是得罪甚人?”
苏仁满腹疑惑,来见苏公,苏公笑道:“他既不来,我等便去。”苏仁奇道:“我等去哪里寻找?”苏公思忖道:“去府衙会会徐大人。”苏仁一愣,忧心道:“若徐大人果真暗怀诡计,我等此去岂非羊入虎口?”苏公道:“夜间不曾来杀我,白日府衙内又怎会下手?”苏仁思忖道:“恐他使些卑鄙下流手段,譬如暗中下毒。”苏公点点头,道:“我等小心便是。”主仆二人换了行装,出了东坡雪堂,往府城而去。
苏公点点头,却见齐礼信身后那学子嘴唇抖动,欲言又止,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小哥莫非有话与苏某言?”那学子看了看齐礼信,齐礼信道:“大人问你,但说无妨。”那学子道:“昨日黄昏,我曾见得孔佑叔与那孔六二人。”苏公问道:“你在何处见得?”那学子手指前方道:“便是在那树林道旁。”苏公问道:“他二人在做甚?”那学子道:“他二人在低声言语甚么,我只见得孔佑叔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而后孔佑叔便回书院了。”苏公听得明白,心中暗道:如此言来,他二人分明在言某桩好事!
苏公手拈长须,放慢脚步,心中思忖:原来这厮便是孔六,那日见他行色匆忙,眉目中有惊恐之情,又挑着一担青菜,但青菜之下似隐藏有他物,不知干的甚么勾当?一大清早,他急急出城回孔家庄,或是家中有紧要之事,或是事发于城中?自其当夜遇害情形推断,此事非同寻常,竟要了他身家性命,且其子下落不明,即便是与他有干连的孔佑亦无端不见了踪影。细细想来,当是他在城中窥探得甚事,便早早出城回得家中,又与孔佑商议对策,甚是欣喜,万不曾料想大祸竟追至孔家庄来了。闻公差言,孔六浑家道其夜间被人唤去。想必那敲门之人便是凶手。前后想来,那无极肆端是可疑之所。那孔六究竟做了甚事?他本是一泼皮,若无极肆有甚勾当,孔六必然参与其中,又为何要追杀于他?此等无赖,无非为了钱财,如此想来,蹊跷或是孔六那担物什,其中藏有要命之物?
苏公道:“徐大人得力心腹乃是徐溜,如同你一般忠心,不离左右,今日为何不见徐溜?”苏仁思忖道:“或是徐溜另有他事,暂未在徐大人身旁?”苏公点点头,道:“或如你言。再者,徐大人与我言语时,先前言‘今苏兄种菜植麻,远离尘埃,悠然自得,何其逍遥。人生如此,复夫何求’,而后却又言我‘他日定然回擢’,前后之言分明矛盾。”苏仁思忖道:“前者言你现状,附和奉承;而后一想,老爷日后或被朝廷起用,予以希望,其言语九*九*藏*书*网便留有余地,左右逢原,此不过是官场之人狡诈之言。”
约莫半个时辰,张林引蔡真卿到来议事厅,马踏月早已全身披挂,一对十八节钢鞭置放在案桌上。三人见礼后,徐君猷将前后大致说了一番,蔡真卿闻听,大惊失色,道:“有这等事情?李廉正李大人竟是主谋?蔡某与他相交三四月,竟未能看出其本性来。”徐君猷点点头,叹道:“徐某与他相交近三年,竟被这厮蒙蔽,未有丝毫察觉。”马踏月恨恨道:“他身为提举常平盐茶司,竟然贩卖私盐,朝廷任命此等人,岂非令鼠守粮、养狼看羊?”
苏公遂令苏仁摊开面被,那新被面上赫然有两团脏渍,苏公俯身下来,道:“那时刻,他二人睡得正香。那凶手摸将上床,压在二人身上,左右手齐出,一并捂死二人?”苏仁望着脏渍,似有是所思,道:“那厮自然不会脱去鞋子,用力之时,在被面上留下痕迹。”徐君猷疑惑道:“苏兄言:那厮一举杀死两人,委实难以令人置信。”苏仁思忖道:“若如此,此人好生力气,必是精壮汉子。”苏公幽幽道:“非是如此,料想那厮使了手段,二人根本不曾反抗。”徐君猷诧异道:“甚么手段?”苏公道:“李府毕竟人多,稍有响动,必然惊醒他人,难以得手。”苏仁思忖道:“或是用了迷魂药之类,令他二人失去知觉,任其摆布。”苏公点头,道:“徐大人可曾查得这女子何人?”徐君猷道:“乃是李廉正新近纳的小妾,唤做芙蓉。”
但见徐府家眷人中,跪着十七八人,见得徐君猷,磕头求饶,其中赫然有刘水姐弟,其余帮凶有刘府家丁,亦有外人。刘水痛哭流涕,刘夫人爬将过来,抱住徐君猷双腿,苦苦哀求。徐君猷面无表情,问道:“徐溜何在?”刘水吱呜道:“囚在王洞季府中。”徐君猷闻听,暗自庆幸,即着军兵前去营救,又唤人取来纸笔,令刘水将同谋案犯写于纸上,但有隐瞒,罪加一等。刘水为保性命,遂将同伙悉数供出。
苏公验罢,道:“乃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徐君猷紧锁眉头,道:“果真是被人所杀。”苏公点头,忽见女尸内侧有异物,急忙探身过去,小心拈起,却原来是一块污泥。苏公见着地上被褥,似有所思,遂问道:“发现尸首之时,可曾覆盖此被?”徐君猷点头道:“正是,军兵言他二人在被中有如睡觉一般。”
那徐君猷冷笑道:“呸!徐某便是毁在你姐弟二人手中!不想你姐弟二人竟假我之名,与王洞季之流贩卖私盐,伪制假盐,祸害百姓。只恨当初我瞎了眼睛,见你姐弟流落街头,甚是可怜,收留你等,却不想为自身埋下祸根。唉!天意如此,徐某无话可说矣。”苏仁听得,暗暗唾骂那刘水忘恩负义。
李廉正、王洞季贩卖私盐一案一时轰动黄州并相邻诸州,徐君猷声誉大增。此是后话。
又闻那刘水叹息道:“姐夫果真不畏死否?我亦不再劝你,此契约先留在此,姐夫何时醒悟便何时签字,我先回房歇息去了。来人!”那刘水吆喝一声,闻得有数人应答。又闻那刘水道:“你等好生照顾徐大人,若有半点闪失,打断你等双腿!”但闻数人唯喏。苏仁估摸有四五人,心中暗暗思忖对策。
徐君猷熟知后花园路径,遂引苏仁至后门出了府衙。过了两巷,苏仁欲往东城门,徐君猷低声问道:“怎生出城?”苏仁道:“我早已备有绳索,可寻个僻静无人,顺绳而下。”徐君猷思忖道:“此时刻我不便出城。”苏仁不解,道:“我家老爷正在等候大人。”徐君猷道:“今非躲避之时,那厮一旦醒来,必然事发,时机甚是紧迫,我当先发制人。”苏仁诧异,道:“大人怎生先发制人?”徐君猷道:“你随我即刻去见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马将军并通判蔡真卿蔡大人,共商擒贼事宜。”苏仁稍有迟疑,道:“他二人是否可信?”徐君猷道:“马踏月马将军乃是徐某同乡,交情甚厚。蔡真卿蔡大人到黄州只四月,为人清高,刚直廉正。皆是可信之人。”苏仁点头。
蔡真卿皱眉思忖道:“李廉正乃是朝廷命官,若无真凭实据,恐其反咬一口。”徐君猷笑道:“蔡大人所虑不无其理,无有证据,我等岂可因几句言语擒他?可惜李廉正得意忘形,竟留下一桩证据在我手上。”蔡真卿问道:“大人有何证据?”徐君猷自怀中摸出一份契约,道:“此便是李廉正亲手所书:盐利分配之约定,他欲邀我同流合污。”立在徐君猷后侧的苏仁暗道:刘水好一番威逼利诱,原来是要徐君猷签下盐利分配之约定,若是签下名去,自此以后徐君猷便受制于人,休道是黄河,便是跳进长江亦洗脱不清。
注:捄,是救的古用字。
苏公面有喜色,道:“徐大人非是卑鄙小人,徐君猷还是以前那徐君猷。”苏仁奇怪道:“这其中究竟怎生回事?那杀手莫非不是受他派遣?适才那跟踪之人莫非不是他指使?”苏公表情严峻,幽然道:“我等被表象迷惑也。”苏仁如坠云雾,茫然问道:“甚么表象?”苏公皱起眉头,道:“其实徐大人早已暗示我矣。”苏仁诧异道:“暗示甚么?”
又约莫一个时辰,黄州府大小官吏皆到府衙,堂侧就座。午牌时分,黄州府衙门外围聚众多百姓,挨肩擦背,甚是热闹。徐君猷升堂,众衙役高声吆喝,徐君猷将那惊堂木一拍,喝道:“带人犯。”众衙役齐声吆喝。颜未领命,引公差押来数十人,黑压压站在堂外。徐君猷喝道:“且先将那王洞季带上堂来。”颜未听得,一挥手,两名衙役将那王洞季拖上大堂。那王洞季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左右偷窥。
苏公入得室来,却见床前一侧站立三人,其中一人是徐君猷妾弟刘水,一名壮年家人并夫人刘氏,那刘氏手中端着药碗,碗中有瓷勺,显然刚刚喂过药。床上半躺着一人,覆着一条被褥,面容憔悴,正是徐君猷。苏公急忙上前,轻声道:“徐大人。”徐君猷正眯着眼睛,闻听呼唤,睁开眼来,稍稍偏头,望着苏公,脸上露出一丝吃力的笑容,道:“苏兄来了。”那厢刘水搬来一把竹椅,放置床头。
苏公手拈长须,踱起步来,见道中有一石头,遂弯下身,将石头搬至道边草丛中,拍了拍手上尘土,道:“我等如何救他?”
苏公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想那徐君猷饱读诗书,此文断然不会出错,更何况诸多诗文中亦无‘授中有求’一句,这一句分明是言与我听,暗示于我。”苏仁似有所悟,道:“他知道老爷必然能听出此一错句,而在场左右却不知情,只当是原文。”苏公点头道:“而此四字却是他精心构思而成。”苏仁好奇道:“此四字暗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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