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十 主教面对鲜为人知的贤哲
目录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十 主教面对鲜为人知的贤哲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义者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二卷 沉沦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三卷 1817年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四卷 寄放,有时便是断送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五卷 下坡路
第一部 芳汀 第六卷 沙威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秋案件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一部 芳汀 第八卷 祸及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一卷 滑铁卢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二卷 洛里翁战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四卷 戈尔博老屋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五卷 夜猎狗群寂无声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七卷 题外话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一卷 从其原子看巴黎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二卷 大绅士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三卷 外祖父和外孙子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四卷 ABC朋友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六卷 双星会
第三部 马吕斯 第七卷 咪老板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坏穷人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一卷 几页历史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二卷 爱波妮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三卷 普吕梅街的宅院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四卷 人助也许是天助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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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七卷 黑话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八卷 销魂和忧伤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九卷 他们去哪里?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卷 1832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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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称兄道弟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二卷 科林斯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三卷 马吕斯走进黑暗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四卷 绝望的壮举
第四部 普吕梅街牧歌和圣德尼街史诗 第十五卷 武人街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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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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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出污泥而不染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五卷 祖孙俩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六卷 不眠之夜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八卷 人生苦短暮晚时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第五部 冉阿让 第九卷 最终的黑暗,最终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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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真是一种粗俗的颜色,”主教回答,“幸而蔑视帽子上红色的人,还崇敬法冠上的红色。”
现在轮到国民公会代表趾高气扬,主教低声下气了。
这句答话毫不留情,像利剑一样直刺目标。主教不禁浑身一抖,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反击,可他讨厌这样点博须埃的名字。最聪明的人也有自己的偶像,有时因为别人不尊重这种逻辑而感到内心受到伤害。
“请进,先生。”
“那种人垂死的病榻,难道是一位主教该去的地方吗?显而易见,别指望他改邪归正。所有革命党人都是异端。因此,何必去那里呢?去那里看什么呢?主教一定是非常好奇,要看看魔鬼如何摄走那人的灵魂。”
旁边有块石头,主教坐下。对话突然开场了。
老人微微一笑,又说道:“这么说,您就是我的主教啦?”
国民公会代表并不知道这一阵,他一个一个接连占领了主教内心的堡垒。仅剩下一处,那是卞福汝主教最后的防卫;突然,从那掩体后面抛出一句话,几乎重新显露开始交锋时的那种激烈口吻:“进步应当信仰上帝,不能由不信教的人来扬善。无神论者是人类糟糕的带路人。”
国民公会代表从椅子上直起来,神态庄严,几乎是悲壮的,他以垂死的人的全部气力大声说道:
他到达那个被人唾弃的地方,太阳快要落山了。他看出巢穴近在咫尺,不免有点心慌。他跨过一条沟,越过一道篱笆,打开栅门,走进破烂的庭园,仗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那洞穴就在荒地尽头的荆丛后面。
孩子便进木屋去了。
“在他睡觉的时候,我就死了。这两种睡眠可以和睦相处。”
“正是我。”
“的确如此。”主教轻声说道。
老人目送他进去,仿佛自言自语:
等他抬起头来一看,国民公会代表脸色森然,已经咽气了。
然而,主教却念念不忘,他时常眺望天边,眺望一簇树木——那位老代表居住的山沟的标志,喃喃说道:“那里有一颗孤独的灵魂。”
国民公会代表举手拂了拂额头,仿佛要拨开一片乌云。
“再随便扯几句吧,我乐于奉陪。那场革命,总的来说,得到人类广泛的赞同,只可惜!93年却落人口实。您认为93年伤天害理,那么整个君主制度呢,先生?卡里埃是个强盗,然而您怎么称呼蒙特维尔呢?富吉埃-丹维尔是个无赖,那么您又怎么看待拉莫瓦尼 翁-巴维尔呢?马雅尔固然残忍,可是请问索勒-塔瓦纳呢?杜谢纳神父固然凶残,那么您又怎么形容勒泰利埃神父呢?砍头匠儒尔当是个恶魔,然而还赶不上卢乌瓦侯爵。先生,先生,我可怜大公主和王后玛丽-安东尼特,我也可怜那个信奉新教的可怜女人:那是1685年,路易十四当国王的时候,先生,那女人上身扒光,被绑在木桩上,乳房胀满了奶水,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孩子放在附近,饿得脸色惨白,望着奶头连哭喊的气力都没有了;刽子手却对喂乳的母亲吼道:放弃邪教!让她选择,不是舍掉孩子就是舍掉信念。让一位母亲遭受坦塔罗斯那种刑罚,您又怎么说呢?先生,请记住这一点:法兰西革命自有它的道理。它的愤怒会得到将来的宽恕。它的结果,便是更好的世界。从它最猛烈的打击中,产生出一种对人类的爱抚。我简短截说,不讲了,理由太充分了。况且,我这就咽气了。”九九藏书
主教温和地接着说道:
“自从我住到这里,”他说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登门。您是谁,先生?”
这次“乡下拜访”,对当地小集团来说,当然是一次饶舌的机会:
“卡尔图什吗?路易十五吗?您是为哪个鸣不平呢?”
“对,是伤天害理的,”主教说道,“马拉对着断头台鼓掌,您是怎么看的呢?”
有一天,一位阔寡妇,就是自作聪明、妄自尊大的那种人,对主教讲了这样一句俏皮话:
在迪涅这个小天地里,一提起国民公会那位G代表,大家都不禁谈虎色变。一个国民公会代表,好家伙,您想象得出吗?那是以“你”和“公民”相称呼的年代里存在过的。那人简直就是个怪物。虽说他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但也相去不远了。他近乎是个弑君者,曾是个无比残暴的人。正统的王室复国之后,为什么没有把这人送上重罪法庭呢?不砍他的头可以,宽宏大量嘛,但是也要让他好好尝尝终生放逐的滋味。总之,以儆效尤!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况且,他是个无神论者,跟所有那些人一样。——无非鹅群讥笑雄鹰的妄语。
他逼视着国民公会代表,又补充一句:“路易十七?”
国民公会代表重又睁开眼睛,脸上呈现笼罩着阴影的庄严的神态。
可是,羔羊长了疥癣,牧人就该却步吗?不应该。况且,那又是怎样的一只羔羊啊!
主教扑通跪下去。
他沉吟一下,又说道:“过三个钟头,我就死了。”
他在内心深处又补充一句:“我应当去看望他。”
G则神态自若,这位八旬老叟身材魁伟,躯干几乎保持挺直,说话声如洪钟,足令生理学家叹为观止。大革命有一批这类与时代相称的人。这老人身上能体现出千锤百炼的人。生命眼看就要结束,他还保有健康的全部姿态。他那炯炯的目光、铿锵的声调、双肩有力的动作,无不令死神张皇失措,足令伊斯兰教的接引天使阿兹拉爱尔望而却步,以为找错了门。G看似要死了,但这是由于他的意愿。直到临终还能自主。只是双腿动不了,黑暗从这个部位抓住他。双脚死了,变冷了,而脑袋还活着,保持全部生命力、全部智慧。在这严重的时刻,G好像东方故事中的国王:http://www.99lib.net上半截肉身,下半截石体。
只要有人一提到“G老贼”,他就心事重重,神态异常。谁也不能断言,那人的神智从他的神智前经过,那人伟大的良心在他良心上所引起的反应,对他的精神趋向完善毫无作用。
站在老人身边的男孩就是那个牧童,他正递给老人一罐奶。
“有正义就有愤怒,主教先生,而正义的愤怒是一种进步的因素。没关系,不管怎么说,自从基督出世以来,法国革命是人类最有力的一步。固然不彻底,但是非常卓越。这场革命引出所有未知的社会革命。它减轻了人们的精神负担,起了安抚、镇定和开导的作用,使文明的洪流荡涤大地。法国革命好得很,它是给人类的加冕礼。”
“有一点儿吧。”
“在回答您之前,我请求您原谅,”他说道,“刚才我失礼了,先生。您到我家来,就是我的客人,我应当以礼相待。您对我的思想观点提出异议,我也只应限于反驳您的论点。您的富贵和享乐生活,固然向我提供驳斥您的论据,但还是要讲点气度,我不宜利用。我向您保证不再提了。”
“要您的祝福。”主教说道。
就在主教观察的工夫,那老人提高嗓门说道:
不过,能说G是雄鹰吗?如果考虑他离群索居的生活所包含的警觉惕厉,就可以这样说。他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因而没有列入放逐法令所规定的名单,得以留在法国。
“混杂的欢乐。”主教说道。
“就算这样吧,先生。不过,请您向我解释一下,说我的华车停在不远的树木后边,说我肥吃肥喝,礼拜五还吃黑水鸡,说我拿两万五千法郎年金,还有府邸、仆役,可是这一切怎么证明慈悲不是一种美德,宽宏大量不是一种天职,而93年不是伤天害理的?”
两人又沉默了。这回还是国民公会代表先开口。他用一个臂肘支起身子,用拇指和蜷曲的食指掐着脸蛋,正像人在盘问和判断事物时无意做出的动作;他那质问主教的目光,充满临终时刻的全部精神。他的话几乎是爆发出来的:
主教立即操起拐杖,套上外衣,一来教袍太旧,二来要起晚风,他就这样走了。
“好一条乘坐华车的虫!”国民公会代表咕哝道。
主教平素总是抑制好奇心,认为好奇心近乎冒犯别人,但是此刻,他却禁不住审视这位国民公会代表,而这种专注又不是从友善出发的,如果对方是别人,他很可能就要受良心的责备。不过,在他看来,一个国民公会代表可以不受法律保护,甚至不受慈悲法律的保护。
G又说道:“还是回到您要求我做出的解释吧。谈到哪儿啦?您刚才对我说什么?93年是伤天害理的?”
“你们只管摧毁。摧毁可能有好处,不过,带着愤怒的摧毁行为,我可不能苟同。”
主教回到家中,便陷入无名的思绪里。他祈祷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好奇的人有几个胆大的,力图引他谈谈那个G代表,但他一言不发,仅仅指了指天。从那以后,他对儿童和受苦的人更加和气热情了。
主教受到难以言传的震动。
门前摆着一张农村扶手椅式的旧轮椅,一位白发老人坐在上面冲夕阳微笑。
国民公会代表不再瞧主教,平静地用这样两句话表达完他的想法:“是啊,进步的野蛮行为叫作革命。这种行为一结束,人们就能认识这一点:人类受到粗暴对待,但是前进了。”
垂死的人朗声讲这几句话时,仿佛看见什么人,浑身微微战栗,进入心醉神迷的状态。话一讲完便合上眼,气力耗尽了。显然在顷刻之间,消耗了他生命仅余的几小时。刚刚讲的几句话,把他同死亡拉近了。最后时刻到了。
年迈的人民代表没有答言。他浑身颤抖一下,仰头望天,眼里缓缓漾出一滴泪,胀满眼眶之后,便顺着青灰的面颊流下来。他出神地望着幽邃的苍穹,低声讷讷地,几乎自言自语:“你哟!理想哟!唯独你存在!”
“卞福汝·米里哀!听说过这个名字。当地人称卞福汝大人,难道就是您吗?”
“路易十七!说说看吧。您为谁流99lib•net泪?为那个无辜的孩子吗?那好吧,我同您一起洒泪。为那个年幼的王子吗?我就要求考虑了。路易十五的孙子是个无辜的孩子,他在神庙钟楼上遇难,唯一的罪过就是生为路易十五的孙子;而卡尔图什的兄弟,也是个无辜的孩子,他被吊在河滩广场的拱腋下,直至气绝,唯一的罪过就是生为卡尔图什的孙子。在我看来,两人都同样死得很惨。”
这位仁慈的主教不知所措。有时,他朝那边走去,随即又返身回来。
这是庄严的口吻回敬严厉的口吻。
他的居所离城仅有三刻钟的路程,远离所有人家,远离所有道路,不知住在哪个荒山沟里。据说他那里有一片地,有一个山洞,有一个巢穴。没有邻居,甚至没有过路的人。自从他在那条山沟落脚之后,通往那里的小路就被荒草覆没了。大家提起那地方,就像谈起刽子手的家。
“主教大人,有人问起,大人什么时候能戴上红帽子。”
主教垂下头,答道:“我是一条虫。”
沉吟片刻,老人抬手指天说道:“无限是存在的,就在那里。如果无限没有我了,那么我就是它的止境,它也就不是无限了,换句话说,它就不存在了。然而,它存在,因此,它有一个我。无限的这个我,就是上帝。”
“这是一码事。良心,就是我们天生就有的良知的总和。”
“谢谢,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先生,”老人答道,“我会好的。”
这种论调十分新奇,卞福汝主教听了颇为诧异。
主教走上前去。坐着的老人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脸上现出久住空谷忽闻足声所能有的全部惊讶。
二人一时默然。主教几乎后悔来到这里,不过,他也有异样的感觉,隐隐为之心动。
终于有一天,在巢穴侍候那位G代表的牧羊少年进城来请大夫,说那老魔头要死了,人已瘫痪,挺不过这个夜晚了。这个消息在城里传开,有人就说:“谢天谢地!”
“一视同仁!”G高声说道,“天平如果倾斜的话,那也应当偏向老百姓一边。老百姓受苦的时间更久。”
“先生,”主教说道,“我不喜欢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也由良心统治。”主教补充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主教又问道。
然后他又接着说:
“博须埃在龙骑兵杀害新教徒时高唱圣诗,您又是怎么看呢?”
国民公会代表似乎没有注意“总算”这个词所暗含的尖刻意味。他完全收敛笑容,答道:“不要太过奖了,先生,我投票结束暴君的统治。”
国民公会代表喘息急促了,这是临终时倒气,说话断断续续,但是他的眼神表明他的神志还完全清醒。他接着说道:
“我叫卞福汝·米里哀。”主教答道。
主教明白,时间紧迫,原来他是作为神父来到这里的。他从极度冷淡逐渐转为极度激动;他注视这闭上的双眼,抓住这只冰凉而皱巴巴的手,俯身对着临终的人说:“这是上帝的时刻,如果我们白白相会一场,您不觉得遗憾吗?”
主教不禁咕哝道:“是吗?93年!”
说着,他那张笑脸从太阳移到孩子身上。
“谢谢您。”主教说道。
“是的,先生,老百姓受苦的时间更久。喏,再说,这一切都谈不上,您干吗来盘问我,向我谈路易十七呢?我并不认识您。自从到这地方,我就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围墙里,双脚从不跨出去,除了扶持我的这个孩子,我不见任何人。不错,您的九九藏书网大名有时也隐约传到我耳边,应当说名声并不太坏,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精明人诡计多端,总能蒙骗老实厚道的老百姓。对了,刚才我没有听到您车子的声响,也许您把车子停在那边岔道的树丛后面了。跟您说,我并不认识您。您对我说您是主教,但是通过这一点,我也根本不能了解您的人格。总之,我要再问您一遍:您是什么人?您是一位主教,也就是说,一位教门中的王爷,披金戴银,饰以徽章,吃着年金,享受教士俸禄的那伙人里的一个——迪涅主教的职位,一万五千法郎的固定收入、一万法郎的补贴,总共两万五千法郎,——餐桌上有美味佳肴,身边有仆役侍候,天天肥吃肥喝,礼拜五还吃黑水鸡,出门趾高气扬,乘坐华丽的马车,随从前呼后拥,住的府邸非常气派,而且,坐在高头大马的车上,还打着赤脚走路的耶稣-基督的旗号!您是高级神职人员,因而,年金、府邸、骏马、侍从、宴席,人生的享乐应有尽有,您同那些人一样也拥有这些,同那些人一样也享受这些,这很好,然而,这既暴露无遗,又不够明显,还不能让我看清您内在的主要价值,而您前来也许要让我明智些。我是对谁讲话?您是谁?”
国民公会代表伸手抓住主教的胳臂:
那个小木屋低矮简陋,但是整洁,正面墙上钉着葡萄架。
主教嘴上未必肯承认,心里却感到什么部位被击中了。然而,他却不动声色,答道:“法官以正义的名义讲话;教士则以慈悲的名义讲话,慈悲不过是更高一层的正义。雷霆劈下来,总不该弄错地方。”
国民公会代表又说道:“唔!神父先生,您不爱听真话,嫌太生硬了。基督却喜爱。他拿着一条笞鞭,清除神庙的灰尘。他那鞭子电光四射,正是真理的无情代言者。他朗声说:让小孩子们……原文为拉丁文。是耶稣对不许孩子听道的门徒讲的,全句话为:‘让小孩子们到我这儿来。’当时并没有区别对待那些孩子。他毫不犹豫,同时提起巴拉巴斯的长子和希律的长子。先生,童真就是它本身的王冠。童真无须殿下的头衔。无论贵为王孙公子,还是贱为花子乞儿,童真都同样是崇高的。”
那位国民公会代表却以谦和热诚的目光打量他,从那神态可以看出,人行将化为尘埃时的谦卑。
“我坚持这一点,”国民公会代表G继续说道,“您向我提起路易十七。我们得沟通一下。我们是否不管上层还是底层,要为所有无辜者,为所有死难者,为所有孩子痛哭呢?我会这样的。因此,我对您说过,必须追溯到93年以前去,我们应当先为路易十七以前的人痛哭。只要您和我同哭老百姓的孩子,那我也和您同哭王室的孩子。”
国民公会代表朝主教伸过手去,但是主教没有同他握手,只说道:“我很高兴发现别人骗了我,显而易见,您没有病。”
在上面抄录那封信件所载的日期之后不久,他又有一件惊人之举;而在全城人看来,比起他上次深入强盗出没的山区之行,这件事更为冒失。
“我为他们所有人痛哭。”主教说道。
“我懂点医道,知道临终时刻是什么情形。昨天,我只是脚凉;今天,已经冷到膝盖了;现在,我感到寒气往腰上走,一旦到达心脏,我就停止了。太阳很美,对不对?我叫人把我推到户外,最后看一眼周围的景物。您尽可同我讲话,不会耗费我的精神。您赶来探望一个要死的人,做得不错。临终时刻,是得有人守在身边。人人都有点儿怪癖,我就是想熬到黎明。然而我知道,我挺不了三个钟头了。到那时天就黑了。其实,有什么关系!完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做这件事不必等到早晨。好啦,我就死在星光下吧。”
离迪涅城不远的乡下,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人。直截了当说吧,那人从前当过国民公会代表。他名字叫G。九*九*藏*书*网
“主教先生,”他缓缓地说,这种缓慢的口气由于气力不支,也许更由于心灵的尊严,“我一生都在思考、钻研和观察。六十岁时,祖国召唤我,命令我参与国事,我服从了。当时有积弊我就消除积弊,有暴政我就摧毁暴政,有人权和法规我就公布和宣传。国土被侵占,我就保卫国土;法兰西受到威胁,我就挺身而出。我从前不富有,现在仍然贫困。那时我是国家当政者之一,国库的地窖里装满了钱币,墙壁受不了金银币的压力,有坍塌危险,不得不加柱子撑住。我在枯树街吃二十二苏的份儿饭。我救助了受压迫的人,劝慰了受痛苦的人。我撕破了祭坛上的布毯,确有其事,但那是为了包扎祖国的伤口。我始终支持人类走向光明,有时也抵制了那种无情的进步。有机会我也保护过自己的对头,你们这类人。在佛兰德勒的彼特格姆,恰好在墨洛维王朝建造夏宫的地方,有一座乌尔班修会寺院,即博利耶的圣克莱尔修道院,1793年多亏我,它才幸免于难。我不遗余力地尽了职责,也尽可能做好事。结果,我遭到驱逐,追捕,通缉,迫害,还遭受诬蔑,嘲笑,侮辱,诅咒,不得不背井离乡。我白发苍苍,多年来一直感到许多人自以为有权鄙视我,那些无知的可怜群众以为我青面獠牙。我离群索居,远离仇恨,也不怨恨任何人。现在我八十六岁,快死了。您还来向我要求什么呢?”
国民公会代表继续说道:“至于处决路易十六的提案,我投票反对。我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处死一个人;然而我觉得有权利铲除恶。我投票赞成结束暴君的统治,这就意味结束女人卖淫,男人为奴,结束儿童的黑夜。我投票赞成共和制,就是为这一切投了票。我赞成博爱、和谐、曙光!我协助破除成见和谬论。谬论和成见崩溃了,就会现出光明。我们那些人推翻了旧世界。旧世界好似苦难的罐子,从人类头顶翻落下来,就变成一把欢乐的壶。”
“啊!您说出来啦!93年!我就等着这个词呢。一千五百年间,乌云密布,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消散了,而您还指责雷霆。”
老人扭头对牧童说:“你去睡吧。昨晚守了一夜,你也累了。”
不过,老实说,这个念头乍一出现觉得自然,略微思索一下,又似不妥,进而觉得奇怪和讨厌了。须知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赞同一般人的印象。他虽然还不明确,但是对那个国民公会代表产生一种近似仇恨的感情,用“厌恶”的字眼来表达就更准确了。
“不妨说扰乱的欢乐,自从1814年所谓复旧变故之后,欢乐就消失了。唉!我承认,大业没有完成;我们在事实上摧毁了旧制度,可是在思想领域却未能彻底把它铲除。除掉恶习并不够,还必须移风易俗。风车不存在了,而风还在刮呢。”
这话本来能打动主教,可是他并未感动。在这种对待死的态度中,他觉不出有上帝的存在。说穿了,高尚心灵的小小矛盾也应当指出来,在一般场合,他情愿嘲笑这个“本大人”,然而这次,人家没有称他主教大人,他就颇感不快,几乎要以“公民”回敬人家。大凡医生和教士,都好以粗鲁而随便的态度对待别人,他没有这种习惯,却突然产生了这种愿望。然而,这条汉子,这个国民公会代表,这位民众的代表,归根结底曾是个人杰,主教感到要严肃对待,有生以来这也许是头一回。
“我是说,人也有个暴君,就是蒙昧。我投票结束这个暴君的统治。这个暴君产生的王权是伪权威,而科学才是真权威。人只应当由科学来统治。”
“祝贺您啊,”他以谴责的口气说,“您总算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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