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一下弹簧盒子就开了，可是里面只有仔细折叠好的一张纸。
吉诺曼先生收敛冷笑，厉声说道：
“胜利啦！我们就要探到秘密啦！我们就要弄个水落石出啦！我们就要摸到这个鬼鬼祟祟的小子的风流事儿啦！我们掌握了他的浪漫故事。我拿到了肖像！”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客厅，只见吉诺曼大小姐已经坐在那儿，正绣她那车轮图案呢。
老人本来涨红的脸陡然变色，比头发还白了。他转向摆在壁炉上的德·贝里公爵半身像，以庄严得出奇的姿态深鞠一躬。接着，他从壁炉到窗口，又从窗口到壁炉，缓步默默地走了两个来回，如同一尊石雕像行走那样，踏得地板咯咯山响。走第二趟的时候，到了在冲突面前像老绵羊一样惊得发呆的女儿跟前，他便俯过身去，面带近乎平静的微笑说道：
他一手拎着旅行装，一手提着脖颈带子，进门就嚷道：
“每六个月，您寄六十皮斯托尔给那个吸血鬼，今后，您永远也不要向我提起他。”
吉诺曼先生哪能容忍这种话，他一听到“共和国”，就霍地起来，说得更恰当些，挺身而立。马吕斯说的每一句，都像鼓风炉吹旺火的热气，扑到那老牌保王派的脸上。只九-九-藏-书-网 见他那张脸由阴沉变红，由红变紫，又由紫变得燃烧起来。
马吕斯后来的情况如何呢？
“有这东西更好。”吉诺曼先生说了一句。
“打倒波旁王室，打倒肥猪路易十八！”
“这就是说，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老小姐翻来覆去地检查那张纸，然后放回小盒里。
马吕斯的脸微微一红，答道：
“马吕斯！”他吼道，“你这可恶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那个人！而我所知道的，就是他们那伙人当中，全都是无耻之徒！他们那些人，全是无赖、杀人凶手、红帽子党徒、盗匪！我说全是！我说全是，但我一个也不认识！我说全是！听见了吗，马吕斯！你明白了吧，你是男爵，就跟我这拖鞋一样！他们全是为罗伯斯庇尔卖命的匪徒！全是为布—奥—拿—巴卖命的强盗！他们全是逆贼，背叛，背叛，背叛！背叛了他们合法的国王！他们全是胆小鬼，在滑铁卢见到普鲁士和英国人望风而逃！我就知道这个。令尊大人也在那里，我不得而知，我很遗憾，算他活该，恕在下直言！”
与此同时，一个长方形的蓝纸包从旅行装的一个兜里掉出来。吉诺曼小姐拾起，打开蓝纸包。那正是马吕斯的一百张名片。吉诺曼先生从她手里接过一张，念道九-九-藏-书-网
：“马吕斯·彭迈西男爵”。
还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就连续三个多月用“您”称呼女儿。
床铺没有动过，上边随意摊着那身旅行装和那条黑带子。
马吕斯一听这话，面颊也变成炭火，而吉诺曼先生却成热风了。马吕斯浑身颤抖，脑袋冒火，不知道该怎么办，如同眼睁睁看人将圣饼扔一地的神甫，又像干看着行人唾其偶像的僧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绝不能不受惩罚。可是怎么办呢？刚才当着他的面，把他的父亲践踏了一阵，是谁践踏的呢？是他外公。怎么能为一个雪耻而又不冒犯另一个呢？他不可能辱骂外公，同样不可能不为父亲雪耻。一边是一座神圣的坟墓，另一边是白发苍苍的脑袋。这一切在他头脑中回旋翻腾，他一时像醉了一样，站立不稳；继而，他抬起头，眼睛盯着老外公，像打雷一般吼叫一声：
果然，颈带吊着一个黑色驴皮圆盒，颇像一枚大勋章。
他猛地直起身，面无血色，额头因盛怒的骇人光芒而扩大了，颤抖地朝马吕斯举起手臂，吼道：
“我父亲，”马吕斯垂下目光，神态严肃地接着说，“是个低微而英勇的人，他为共和国和法兰西光荣地效过力，他是人类最伟大的历史时期的伟大的人，他在野营中度过四分之一世纪，白天冒着枪林弹雨，夜晚冒雨睡在雪地泥地，他夺过两面敌军军旗，受过二九九藏书十几处伤，死后遭人遗忘和背弃，他一生只有一个过错，就是过分爱了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的国家和我！”
老人拿起小盒，先不忙打开，赏玩了一阵，那神态就像一个可怜的饿鬼，眼看一顿丰盛的晚餐从自己鼻下给别人端去；真是又欣喜若狂，又心头火起。
“精彩！”
马吕斯走了，没说去哪里，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身上只有三十法郎、一只表，以及装着日常衣物的一个旅行包。他登上一辆出租马车，说好按时计费，便漫无目的地朝拉丁区驶去。
父女二人的感觉真是难以言传，浑身仿佛让骷髅头吹的寒气冻僵了。他们没有交换一句话，只有吉诺曼先生好像自言自语，低声说道：
“嗬！嗬！嗬！嗬！好家伙，现在你是男爵啦！恭贺你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天大清早，马吕斯从维尔农返回外公家。在驿车上过了两夜，他感到十分疲惫，需要去学一小时游泳才能补偿睡眠，于是匆忙上楼回房间，脱下旅行装，摘下脖子上的黑带子，就赶往浴场。
“老——套，”吉诺曼先生哈哈大笑，说道，“我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一封情书！”
“一位像先生那样的男爵，一个像我这样的市民，是不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的。”
“里面装的显然是肖像，这事我内行，这东西情意缠绵地挂在胸口。他们也太傻啦！很可能是个丑八怪，
藏书网见了叫人不寒而栗！如今的年轻人呀，口味也太差劲啦！”
“滚出去！”
第二天，吉诺曼先生对他女儿说：
在沉默中整整过去了一小时。老头子和老姑娘背对背坐着，各自想心事，也许在想同样的事。一小时过后，吉诺曼姨妈说了一句：
“吾儿亲览：皇上在滑铁卢战场上亲口封我为男爵。既然复辟政权否认我用鲜血换来的这一爵衔，吾儿就应当承袭过去。毫无疑问，吾儿是当之无愧的。”
吉诺曼先生进来得意扬扬。
“哦！那就念念吧！”老小姐说道。
马吕斯离开了住宅。
老人拉铃叫来妮珂莱特，拿起颈带、小盒和旅行装，全扔到客厅中央的地上，说道：
特奥杜勒中尉不料碰上一座坟墓，真是惊诧不已，产生一种特殊的不快，这种感觉难以分析，既有对一座坟茔，也有对上校的敬意。他退回去，丢下马吕斯独自待在公墓里；这种后撤也是遵守纪律的表现。眼前出现的戴着大肩章的死者，他差一点行了个军礼。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姑妈写信，就干脆不写了；如果不是偶然中常见的那种鬼使神差，使维尔农这一场面立即在巴黎掀起一场风波的话，马吕斯的爱被特奥杜勒发现，大概也不会造成任何后果。
又过了一会儿，马吕斯回来了。他刚一到，还未跨进客厅的门，就看见他外公手里拿着他的一张名片；外公一同他照面，就摆出高人一等的绅http://www.99lib.net士派头，带几分蔑视的口气，大声嘲笑道：
“正是那个武夫的笔迹。”
“把这些破烂都拿走！”
“你父亲是我！”
可是，小伙子下楼比八旬老人上楼用的时间少得多，等吉诺曼老头走进阁楼房间，马吕斯已经不在了。
吉诺曼先生同所有健康的老人一样，早早就起床，听见外孙回来，就迈动两条老腿，以最快的速度爬楼梯，到马吕斯住的阁楼拥抱他，问问情况，了解一下他从什么地方回来。
马吕斯也气冲冲地走了。应当指出，有一个情况更加激怒了他。这类意外的小误会，总要使家庭风波变得更复杂。各人过错实际上虽然没有增加，可是怨恨却加深了。那个妮珂莱特遵照老外公的吩咐，急忙将那些“破烂”送回马吕斯的卧室，无意中将珍藏上校遗书的黑色圆皮盒失落，大概掉在昏暗的顶楼楼梯上。那张纸和圆盒再也没有找见。马吕斯断定是“吉诺曼先生”——从这天起，他不再以别的称谓叫他——把“他父亲的遗嘱”烧了。上校写的几行字都记在他心里，因此一个字也没有丢掉。然而，那张纸、那笔迹，是神圣的遗物，是他整个一颗心。而别人怎么那样对待呢？
“先拿出来瞧瞧吧，父亲。”老小姐说道。
说着，她戴上眼镜。他们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道：
马吕斯头一回离开巴黎，就是来这里。后来吉诺曼先生每次说他在外留宿，他也是来这里。